我從小立志要成為六宮之首。
於是我嫁太子,爭後位,距離目標只有一步之遙。
——只要我熬死現在這個病懨懨的皇後就行。
當然除了皇後,我的對手還有德妃、曾昭儀、姚婕妤——
我勤勤懇懇地打擊異己,兢兢業業地結黨營私,夙興夜寐地勾結前朝,鬥倒一個又一個想跟我作對的後宮妃嬪,終於成了世間最有權勢的女人。
我自私、勢利、陰險。
但臨終前,皇帝卻握著我的手溫聲細語,「這些年,辛苦你了。」
1
我從小就立志嫁入宮中。
這話還要從我六歲時跟著祖母入宮探望姑姑說起。
姑姑花容月貌,貴氣天成,笑眯眯地捏捏我的臉,問我幾歲了,她身邊的宮女也是姿容端麗,輕聲細語地逗我。
不像我家的侍女,動不動就把我抓過去打屁股。
殿內裝飾華麗,溫暖如春,中央的香爐裡散發出昂貴的龍涎香的氣味,姑姑只輕描淡寫說是皇上賞的。
這種寵妃的氣度一下就把我徵服了。
她又牽起我的手,說要帶我去見皇後娘娘。
我們坐在高高的轎輦上,視野比在地上走的時候更加開闊,就連宮裡的紅牆都不再顯得那麼高大,底下的宮人卻顯得更矮小了,他們恭敬地躬身,身子壓得低低的。
我立刻就愛上了這種滋味,轉頭對姑姑大放厥詞,「我長大了也要當賢妃娘娘!」
她笑得頭上的金步搖都一顫一顫的,「當妃嬪有甚麼好,要當就當——」
她的纖纖玉指點了點坤寧宮。
我那個時候不懂。
一刻鐘後我就懂了,姑姑的排場在皇後娘娘前頭根本不算甚麼。
無數個像姑姑一樣的寵妃跪在皇後娘娘面前請安,這個場面給了我十足的震撼。
出生以來,我心跳從未如此激動。
這才是我想要的!
我要當皇後!
我那個時候才開蒙,便問家塾裡的夫子,一個女子若想嫁入宮中,該習哪些字,讀哪些書?
他吹胡子瞪眼,「荒唐!小兒不知羞恥!還不快把女德抄寫十遍!」
我很生氣。
阿兄想考科舉做大臣,家裡又請夫子又買陪讀。
怎麼我想當皇後的時候,便成了不知羞?
明明姑姑做了宮裡的娘娘,全家都引以為傲的很。
於是我直接跑去問祖母,她笑呵呵地,「小棠兒志向遠大。」
祖母的笑容與姑姑的隱約相似,「小棠兒,你不是想嫁入宮中,你是想要權勢。」
權勢。
我想呼風喚雨,我想看著別人對我彎腰,我想要富貴榮華。
「男子往上攀爬的道路有很多,可女子便只有嫁人一條。」
我嘟囔,「可夫子說我不知羞。」
祖母笑了,「他無才無能又想當官,在你祖父面前卑躬屈膝求舉薦,他才是不知羞。」
見我眼巴巴看著她,祖母輕輕點了點我的嘴唇,「那祖母教你一條,事以密成,語以洩敗。」
我若有所思。
不能說,我便只能自己尋找。
我翻遍了女塾的書房,卻始終沒找到一本教我如何成為皇後的書。
且因為我總是在課堂上語出驚人,還被罰抄了很多遍女德、女訓、女戒。
要賢良淑德,要儀表端莊,要溫良恭儉讓。
可按照這個標準,家裡祖父、大伯、阿爹都不見得就很講男德,可皇帝還不是常常賞賜我們家東西?
於是我半夜偷偷翻進阿爹的書房,將能看的書全都仔細看到半夜。
他們的書裡沒有男德、男戒、男訓,滿紙寫的都是吃人。
我看得如癡如醉,興奮得全身發抖。
這才是我該看的書!
宮中如戰場,真心如敝履,權勢如盔甲。
人生不息,戰鬥不止。
從那天起,我大悟。
2
姑姑宮裡辦了花朝宴,邀我前去。
太子已經到了弱冠之年,該選太子妃了。
這是踏入宮廷的入場券。
小桃是我的心腹,打聽消息的一把好手,她溜達一圈回來之後,忠心耿耿地匯報,「大小姐那邊也收到帖子了。」
沈家有好幾個合適年紀的女孩,姑姑一定是想看看所有的女孩子再做決定。
大伯家的雪姊傾國傾城,又比我年長,論理姑姑該選她。
小桃猶豫,「要不然,您去跟大小姐說一聲,讓她別去了?」
可祖母教我的第一條,事以密成,雪姊跟我很好,可連她我也不能說。
於是我去雪姊房裡,不找她,找她的貼身嬤嬤。
「小小姐可是來找大小姐商量花朝宴的事?」陳嬤嬤問。
我作憂慮狀,「宮裡規矩多,貴人也多,一個不小心就會惹禍上身的。」
陳嬤嬤笑著安慰,「有賢妃娘娘呢,小小姐不用怕。」
我嘆氣,「姑姑為了甚麼請了我們姊妹,嬤嬤比我清楚,一入宮門深似海,上次見姑姑都十年前了吧?」
她的笑容也淡了,「是。」
我隨口道,「姑姑之前帶進去的兩個侍女如今連個消息也沒有,也不知是死是活。」
說完,我真情實意地嘆了一口氣。
陳嬤嬤的女兒小珠是雪姊身邊的貼身侍女,如果姊姊入宮,她是一定要陪的。
涉及到自己的女兒,誰都會多思量思量的。
趁陳嬤嬤發楞,我轉了個方向去堵雪姊。
她正在花園裡看著牡丹發獃,小桃機靈地上前拉走雪姊身邊的小珠,我親暱地拉住雪姊的手,又把害怕入宮的事兒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她安慰我,「不要怕。」
可她自己的臉上也有了些憂慮。
我再接再厲,「聽說太子身邊已經有了好幾個美姬愛妾。」
雪姊不說話了。
少女懷春,這是天性。
但少女懷春對象不會是個沒有男德的男人。
美人兒都有潔癖。
但我不介意。
我是要做太子妃,又不是要做太子龍根管理者。
3
小桃回來的時候笑嘻嘻的,我問她跟小珠說了甚麼,她輕描淡寫,「說了些人彘的故事。」
我對這丫頭刮目相看,在我身邊久了,她也練出來了。
小珠回去跟陳嬤嬤一合計,大約也會給雪姊吹吹枕邊風。
大伯母就雪姊一個女兒,疼得跟眼珠子一樣,就看雪姊能不能說動她了。
我送了一壇子醉蝦,希望能夠提醒小珠。
果然花朝宴前一天,雪姊病倒了。
祖母讓人拿了名帖去請了太醫來,說是偶感風寒。
這太醫不是給雪姊請的,是請給宮裡人看的。
我和其他姊妹一起入了宮,姑姑第一眼就認出了我,「小棠兒已經長這麼大了,快過來給本宮瞧瞧。」
見我行禮如儀,姑姑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果然是大姑娘了。」
寒暄幾句後大家便散開了,姑姑單獨留我在身邊跟她說話。
「聽說雪兒病了,你做了甚麼?」
我大驚失色,姑姑臉上露出戲謔的神情,「說吧。」
大狐貍姑姑在上,我只能老老實實把恐嚇雪姊的事情都坦白了。
她笑,「手段是有,只是太嫩了。」
見我不服氣,她循循善誘,「你該讓你姊姊來。她已經被嬤嬤和侍女說得心神不寧,自然表現不會上佳,便可襯托你的出眾。你再對她多方維護,表露姐妹情深,愈發能顯得你寬厚溫良。這一套下來,才是拋磚引玉。」
我恍然大悟,「善!」
原來真正的手段該有三層,說一層,做一層,目標在第三層。
我確實想得太少。
這樣的錯誤,今後絕不能再犯。
姑姑笑,「你這麼想嫁進宮裡?」
我反問,「姑姑這些年可快活?」
她媚眼如絲,「起碼不比其他女人更不快活。」
我很理解,都是嫁人攀附夫君,起碼嫁入皇家能有富貴榮華,權勢傍身。
天底下所有人其實都是在給皇家賣命,男人學文武藝,女人學治內宅,歸根到底大家都是貨與帝王家,不分高低貴賤。
姑姑看得透,所以她進了宮,還過得很好。
她滿意地看著我,就像看著曾經的她自己。
「小棠兒,你天生就該在這宮裡。」
不錯,我也這麼覺得。
4
姑姑讓我見了太子一面,「本宮眼光不會有錯,他是個聰明人。嫁一個聰明夫君,便能少許多煩心事。」
李昇玉面朱唇,笑著喊我玉棠妹妹,看向我的眼中也有幾分驚豔。
我沾沾自喜,我貌美家世又高,他沒道理對我不滿意。
我看著他一身太子特有的淺黃色衣衫,也很有幾分心動。
不說郎情妾意,起碼也是一拍即合。
三日之後,宮裡下了旨意,沈家女沈玉棠,封太子側妃。
太子妃是禁軍薑統領的女兒薑清月,我見過她,她爹孔武有力,她卻是個病弱的美人燈,風一吹就倒的那種。
這個結果不是最好,但是我可以接受。
薑清月身子不好,我感覺遲早能熬死她。
聖旨下來的時候,雪姊一臉心虛地躲在大伯母身後。
她們母女兩一起來找我,大伯母殷勤地握住我的手,「小棠兒,你放心,家裡我們都會看顧好的。」
她招手讓侍女送上豐厚的金銀首飾,「這些且當給你添妝。」
她的態度殷勤得讓我覺得懷疑,仔細聽下去,才知道大伯母其實早給她相看好了虢國公的大公子,這對小兒女彼此也早有默契,每個月大昭寺禮佛,兩人總是會恰巧在牡丹園裡碰面。
卻不料姑姑一張帖子,差點斷送這對有情人。
對於我的挺身而出和英勇就義,他們母女感激不盡。
原來我這麼顧全大局。
我看著大伯母滿眼的感激,雪姊一臉的愧疚和羞愧,唯有用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只願姊姊記得妹妹這份情。」
阿爹給我送了滿箱的書,叮囑我,「以後不要半夜爬起來看了,燭火晃眼,還是白日裡看書罷。」
阿娘準備了許多錢財,「我女以後手頭寬泛些,家裡有錢給你花銷。」
帶著親人的掛懷,我進了東宮。
小轎搖晃,我心中思量,薑清月家世實在略低了一些,一個禁衞軍小統領的女兒,怎卻成了太子妃?
雖然說宮裡選人看家世容貌和人品,可結果卻往往不是三者簡單相加。
我小時候很喜歡算學,甚麼東西都能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已知東宮裡有三位才人,兩位美人,如今嫁入一位太子妃,一位太子側妃,問,共幾人?
紅轎落地,我已經得出答案。
不過二人,一是我,二是太子妃。
其他的,都不足為懼。
5
太子妃比我提前三日入的東宮,我從前也見過薑清月,她面色一向蒼白,但是新婚燕爾,臉上還是映出了幾分紅潤的喜氣,「妹妹快請起。」
「妹妹雖為側妃,但也是正經上了玉碟的,以後就姐妹相稱吧。」薑清月的話說得有點吞吐,面上隱隱尷尬。
沒關系,我來,我不要臉。
「姐姐在上,請受妹妹一拜。早就聽聞姐姐才貌雙全,如今一見,委實自愧不如。」
李昇很滿意,「玉棠出身大家,最為知禮。」
我嬌羞,「夫君謬贊,以後請夫君多指教了。」
薑清月可能是太激動了,沒忍住咳嗽了幾聲。
我擔憂,「妹妹曾聽聞娘娘從閨閣起就身子弱,今後若有甚麼事,盡管吩咐妹妹——」
「娘娘只是偶感風寒,側妃娘娘過慮了。」薑清月身邊的嬤嬤突然開口,眼神裡滿是警惕。
我懂了。
她是真的身子不好。
一個人缺啥就會大肆炫燿啥,嬤嬤有點欲蓋彌彰了。
我溫柔看向太子,「是,是臣妾多慮。」
我今日特地裝扮過,就算薑清月在,我也是獨一份的美貌。
李昇的眼神黏在我身上都挪不開了。
我倆在太子妃面前眉來眼去,最後嬤嬤可能有點看不下去,示意太子妃讓我趕緊下去。
我留了個戀戀不舍的眼風給太子,撤。
晚上他果然早早來了。
我很高興,沒有寵愛何談將來,他喜歡我就證明這是個好的開端。
再說太子長相也很順眼,我們兩人運動一場,然後安安穩穩在牀上躺著。
「愛妃,你可有甚麼喜愛的東西?」
這個太子很上道,但我只是矜持地說,「臣妾沒甚麼想要的,只想要與夫君長長久久。」
你長久,我就能長久。
我還指著能當太子妃、皇後、再到太後呢。
不過我沒說出來,李昇也不再問。
他是個聰明人。
我不說只是因為他現在給不了。
有些男子嫌棄女子總愛問他要首飾銀錢,其實那是因為她心裡這個男子也只能給到這些,要別的他也給不起。
如果她說要個一品誥命銜,難道這男子便能給了嗎,豈不是自取其辱。
只要李昇能安安穩穩當上皇帝,我自有辦法做到皇後的位置上。
郎情妾意,我倆各懷鬼胎地相擁而眠。
第二日,東宮裡的才人和美人也來給我請安。
她們都是太子之前寵幸的姬妾,其中有一個姚美人格外出挑。
她極擅舞蹈,跳得好胡璇,轉起來令人目眩神迷,太子也喜歡看她轉。
但轉多了,腦子就不太好使。
所以她竟然敢抬頭挑釁我,「娘娘雖說有個側妃的頭銜,細究起來也是跟我們差不多的人。論起來,太子妃才是正經主子。」
我笑了笑,讓小桃把禮物送下去。
給姚美人的是一匹精巧的粹金絲,做舞衣最合適不過,穿在身上流光溢彩,恍若仙人。
就是非常輕薄易碎。
尤其是在快速旋轉的舞蹈動作中。
李昇再喜歡姚美人,也不會樂意見到自己的姬妾衣不蔽體。
唉,如果我知道以後姚美人會是本宮最忠實的擁躉,本宮此時一定會手下留情。
可惜啊。
6
晚間太子下朝回來,薑清月親自在東宮門口迎接。
我看著她眉目間有隱隱的疲憊,聽說她今天把東宮大小管事都見了一遍,忙到現在。
李昇一臉疼惜,我也憂心,「娘娘還是身體要緊。」
太子看我一眼,「不如讓玉棠幫你。」
我看見薑清月身邊的嬤嬤想要出言阻止,但是我已經先開了口。
「臣妾才來兩天,怎好插手東宮事宜,要別人知道了,豈不會說臣妾越俎代庖?」
嬤嬤的眼神變得驚訝,可能她也沒想到我會拒絕這送上門的話語權。
但她很快就覺得我應該是在計劃別的陰謀,所以更加警惕地看著我,仿佛我下一秒就要嘎了太子妃。
不至於,我才來一天呢。
要噶也是以後的事。
我吃了飯拍拍屁股就走了,東宮人多,昨天我已經侍了寢,今天肯定輪不到我了。
小桃給我卸妝的時候,一臉神祕,「小姐,你知道嘛,太子妃和太子是真愛。」
甚麼玩意兒?
小桃低聲,「奴婢今天打聽到的,太子和太子妃很早就在慈雲寺裡相識,因為太子出門沒帶錢,還是太子妃給解的圍。於是太子將自己的玉佩送給了太子妃,兩人就這樣定了終身。」
我聽得津津有味。
真是一個好故事。
俊男美女一見鐘情,美人救英雄的戲碼如此清新脫俗。
再後來,李昇打聽到了她的身份,於是親去皇帝面前求旨,立誓非卿不娶。
對薑清月來說,偶然相遇的風度翩翩的少年郎,身份竟然是尊貴的太子,還是這樣的癡心不改,一定要將她迎入東宮。
所有世間好運仿佛都集中在她身上。
可惜。
被封為太子妃後好運就到頭了。
成婚第二天,夫君就告訴她,他娶她的同時還娶了另一個女人,以及,他家裡本來就有四五個美姬妾。
女子的好運都在成婚前,成婚後來的都是噩耗。
跟她甜蜜了三天的夫君轉頭就去跟別的女人親熱。
她今天臉上的疲憊並不是完全是因為忙碌。
也是因為昨天李昇留在我的房裡。
還叫了兩次水。
其實我覺得薑清月想拐了,這事兒沒那麼玄妙。
甚麼千裡姻緣一線牽,她爹薑統領就是她的牽線月老。
他一個禁衞軍統領,對太子的行蹤了如指掌,私下安排讓女兒出門跟太子制造偶遇再容易不過。
我感覺李昇遲早能意識到他的紅娘就是自己的老丈人,但是他還是執著地迎娶薑清月,可見是真的動了心。
我再看薑清月看向李昇的眼神,情意綿綿,柔情似水。
且這幾日我但凡見到她,她身上總系著一枚男子玉佩,想必就是那日的定情之物。
行吧,那我確實當不了太子妃。
誰讓他們有真愛呢。
7
太子很公平地在我和太子妃房裡來回宿了一段時間。
原本的那些姬妾中不得寵的更如鵪鶉一般,但是得寵的就有些不忿了。
一大早,姚美人就開始跳舞了,吹拉彈唱的聲音連我住的重芳殿都聽見了。
小桃告訴我,今天姚美人打算在太子下朝回來經過的桃樹下跳舞,還穿上了粹金絲做的舞衣。
我算了算太子回來的時間,正好能看見姚美人出醜。
其實我對姚美人沒有太大的意見,按她的家世背景,也不會對我造成甚麼威脅,可是我不能容忍有人當眾對我挑釁。
這樣影嚮我的威嚴嗎,也會給其他姬妾樹立一個惡劣的帶頭作用。
所以我心裡一點愧疚感ŧũ̂ₙ就沒有。
我打算去太子妃那裡請了個安,摸一下薑清月的態度。
我還沒出門,姚美人就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
喲,這麼快就興師問罪來了。
我以為我準備好了,卻不料姚美人一進門就嚶嚶嚶起來。
「娘娘!娘娘要為我做主啊!」
這句開場白倒是沒想到。
她委屈巴巴,「今日我穿了娘娘送的粹金絲做的舞衣在花園練舞,卻不知太後娘娘也要來東宮。太後娘娘看見我穿的衣服,厲聲喝令讓妾身脫下來,說、說臣妾奢侈浪費,這樣價值千金的衣衫,妾身怎麼配穿——」
她嚶得更大聲了,「明明是娘娘送的禮物,臣妾怎麼不配穿了!」
姚美人露出肉疼的表情,「如果臣妾早知道那匹料子這麼貴,臣妾、臣妾也不會隨意穿出去炫燿的。」
她臉色漲紅,「臣妾之前冒犯娘娘,娘娘卻不計前嫌,還給臣妾送了這麼貴的料子,臣妾罪該萬死!」
啊,原來衣服還沒破呢就被太後扒走了啊。
她羞愧地看著我,「求娘娘原諒。」
其實這不是我的本意。
但是我理解。
這就跟你得了個好東西然後你婆婆說你不配然後搶走了一樣。
美人的份例一月只有十兩銀子,她心痛是應該的。
她又嚶了起來,嚶得我頭都痛了。
我讓小桃拿幾匹別的料子送她,好歹把姚美人打發走。
她淚眼汪汪地抱著新料子,那副我見猶憐的糢樣讓李昇撞見了。
他表情有些遲疑,可能還在掂量我和姚美人之間他要偏袒哪邊。
不過在姚美人說完前因後果後,他看向我的表情又重新變得溫情脈脈,「玉棠賢淑。」
男人都喜歡後宮裡大小老婆相親相愛的戲碼,我索性順水推舟,把姚美人推到他懷裡,「既然妹妹受委屈了,那殿下就多陪陪妹妹。」
姚美人嬌滴滴地看著我,滿眼感激,「娘娘真好。」
她真吵。
8
其實太後來東宮也不是光來找姚美人的茬。
太子良娣的位置還空著,太後兄弟家的姪女蔣晚雲正好來補了這個缺。
蔣晚雲跟李昇自小相識,論起來還是表兄妹,她本身是個嬌蠻的美人,勁勁兒的,跟我和太子妃的端莊比起來,又多了點別的趣味。
姚美人還沒來得及重燃起舊日愛火,就被蔣良娣搶了風頭。
李昇連著寵了她三日,這是薑清月和我都沒有的待遇,他從蔣晚雲殿裡去上朝的時候,還能聽見蔣晚雲跟百靈鳥一樣,一口一個表哥叫得親熱。
李昇對蔣晚雲很有一種要長久寵下去架勢。
我去看太子妃的時候,她的笑容有些勉強。
內務府的人進來回話,說娘娘想要的茶沒有了。
她心不在焉,撫弄著那塊蟠龍的玉佩,「那算了。」
我叫住要走的小太監,「甚麼茶沒有了?」
對方訥訥,「娘娘要的玉龍茶。」
我抿了一口太子妃的宮人端上來的刷鍋水,「玉龍是川西的雨後茶,算著日子,應該將將送到京裡。這種茶也不是甚麼名貴口味,怎麼就沒了?」
小太監突地愣了一愣。
薑清月也愣了,她抬頭看向我,我嘆氣,一看她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嬌嬌女,要糊弄她太容易了。
其實她吃茶葉梗子我都懶得管,我只是擔心底下的人看太子妃都這麼好糊弄,連帶降低我的生活質量。
她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小太監突然跪了下去,瘋狂磕頭,「娘娘!娘娘饒命!」
小太監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是、是陳大伴說的,說、說這樣回娘娘就好。」
陳大伴是東宮的掌事大太監,從小陪著太子長大,在東宮裡很有話語權。
我嫁妝豐厚,又有姑姑做靠山,沒受過他甚麼刁難。
但是薑清月就不一定了。
我與太子妃對視一眼,她輕聲問道,「陳大伴怎麼會說這樣的話?」
小太監支支吾吾,我撫了撫衣服上的褶皺,「送慎刑司吧。」
小太監抖如篩糠,拼命求饒,「娘娘饒命!小的實在不知!只知道——」
我與薑清月聽完他的哭訴,面面相覷。
你哪不知了,我看你知得很呢。
陳大伴掌握著東宮的所有事情的生殺大權,無論何事,都要先報他才能執行。
薑清月的口味不算苛刻,喝點雨後茶都能被他扣下。
可見其雁過拔毛的的程度。
陳嬤嬤氣得臉色發白,「太子妃何等尊貴!竟然受一個閹人的氣——」
她看向我的眼光不由得帶了一點複雜,躬身謝我,「多虧有側妃娘娘在,否則我們娘娘就被這樣糊弄了。」
其實吧。
算了。
我趕緊示意她免禮,「嬤嬤客氣了,我這人擅於俗物,又愛探本追根,姐姐不要見笑。」
薑清月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感激。
「玉棠妹妹,你人真好。」
我渾身一抖。
已經連著兩次被說人好了。
我感覺沒人真正理解我,很寂寞。
9
我本以為薑清月會對陳大伴動手,但等了好久也不見動靜。
李昇私下跟我說,薑清月是個識大體的人,看在太子份上未曾處理陳大伴。
其實他早就厭煩陳大伴貪婪,只是這個太監是從前皇帝賜下的,打發他走不是大事,只怕有心人會拿這事兒做文章。
說到底,陳大伴虧待了薑清月,但對李昇的東西還不敢染指太過,李昇雖然煩他,但還沒到忍無可忍。
更何況他最近心思都在蔣晚雲那兒,有些怠懶給薑清月出頭。
我壓下心頭的詫異,笑了笑,「這有何難,陳大伴年紀也大了,是該出宮頤養天年了。殿下如果信得過臣妾,沈家在郊外正巧有個小莊子,山清水秀,只是位置偏了點,不過殿下若能安排幾個人手,也夠陳大伴使喚了。」
我強調,「只是陳大半離宮的時候務必要風光,到時候少不得要委屈殿下放下身段相送。」
李昇思慮半晌,臉色舒展,「玉棠思慮周全,這件事——」
我了然地接口,「太子妃娘娘身體不好,這件事就交給臣妾來辦吧。」
他舒暢地呼出一口氣,「太子妃身子弱,東宮今後人越來越多,難免有照應不周的地方,還是勞玉棠協理吧。」
我以為薑清月知道這件事之後會不高興,卻沒料到她仿佛卸下肩上重擔一般,迫不及待地交出令牌和賬冊。
她身邊的嬤嬤神情也有點複雜,大概是覺得她家娘娘有點爛泥扶不上牆。
我挑了個良辰吉日,風風光光地把陳大伴送出了宮。
太子早先在皇帝面前求了恩旨,感念父皇恩德,只是大伴身體每況愈下,實在不忍其再度勞累,願在宮外供養大伴,頤養天年。
於是陳大伴就在太子親手攙扶之下上了出京的馬車。
太子仁孝,還賜了許多財物和僕從。
陳大伴走了之後,李昇神清氣爽,跟我感慨,「他是父皇的人,還掌著東宮,從前不覺得有甚麼,如今他一走,才覺得東宮真正屬於孤了。」
我笑,「豈止東宮呢?」
他與我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李昇眼露贊賞,「從前孤還擔心,玉棠家世優容卻屈居側妃之位,心中是否不忿,如今看你不僅襄助太子妃,還不忘照拂姚美人,可知玉棠賢良淑德,倒是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差點沒忍住自己抽搐的嘴角。
我賢良淑德嗎?
來東宮這麼久,我陷害姚美人出醜,奪走了太子妃東宮的管理權,趕走東宮的掌事大太監,換上自己人。
我還真沒有做過一件賢良的事情。
但是既然他這麼說,我還是欣然笑納,承了他的情,「玉棠只願東宮上下和睦,不成助力,起碼也不為殿下拖累。」
李昇立刻露出了一幅遇到知己的表情。
10
太子是個高危職業。
眼看跟皇位只有一步之遙,但這一步有些人卻始終邁不過去。
有人邁到一半腦袋掉了,有人邁著邁著被兄弟扯下來了,總而言之,這一步近在咫尺卻又難於登天。
皇帝對李昇大體上是滿意的,他滿足一個皇太子所有的標準,英俊聰明,聽話孝順,野心也不那麼大。
只要他腦袋不發昏,按步就班地總能到那個位子上。
李昇說我做側妃是委屈了,但與我出身相仿的蔣晚雲甚至連側妃都沒掙上,她比我更憋屈。
蔣家多年管著鹽鐵之事,蔣晚雲是嬌養大的,卻還是成了妾室。
太後大概也為自己的姪孫女兒不值,連著好幾次請安的時候都在找薑清月的茬。
薑清月每次請安回來都得抄佛經,抄得天昏地暗,連跟李昇睡覺都沒時間。
蔣晚雲有了太後當靠山更加得意,見薑清月無計可施,對著太子撒嬌撒癡,李昇大約也是順水推舟,好幾日都留在她殿內。
於是薑清月不負眾望地病倒了。
我按例去侍疾,薑清月躺在牀上,臉色神情懨懨的,只是枕下還枕著那蟠龍玉佩。
其實那玉也就那樣。
重點還是情意。
我是不懂,反正管家權如今在我手上,我大手一揮,直接開了東宮的庫,甚麼人參鹿茸,都給薑清月燉上。
反正又不是我的錢。
如今的掌事大太監是蕭成,他本來是李昇身邊的太監之一,我在李昇面前隨口提了一嘴,他便脫穎而出,頂上了這個差。
他辦事利索,手段狠辣,底下的大小管事無一不服。
有他在,我的命令在東宮暢通無阻。
嬤嬤神色感激,「娘娘與太子妃姐妹情深,老奴之前對娘娘不敬,還請娘娘恕罪。」
我扶她起來,真心實意地說道,「怎麼會,能有姐姐做太子妃,我求都求不來。」
這不是謊話,我對薑清月很滿意。
要是換個身體好的,我還不一定能熬得過。
我陪薑清月說了好一會話,蔣晚雲才姍姍來遲。
李昇昨日又是在她那兒歇的,她來遲其實也沒甚麼,只是說出來的話還句句都捅薑清月心窩子。
在蔣晚雲的視角裡,李昇這個表哥與她自小相識,對她寵愛無比,每次出宮總會去見她,還會給帶她許多新奇玩意兒。
聽了她的話,薑清月的臉色一白再白。
蔣晚雲很得意,「表哥總說以後會娶我,可惜我上個月才及笄,表哥這才把我接進宮。」
我本來聽得津津有味,看她越說越離譜,還是開口制止了她。
蔣晚雲給了我一個白眼,「若不是我年紀小,如今誰在那個位置,還說不定呢。」
薑清月緊緊抓住我的袖子,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我都只差明說了,在我還沒確定成為下一任太子妃之前,我是不會讓她死的。
11
蔣晚雲明晃晃地覬覦太子妃的位置,薑清月能忍,我不能。
「蔣良娣,不可對太子妃無禮,薑統領一家忠心耿耿,豈是你能隨意詆毀的?」
她理直氣壯,「窮酸小戶,我父兄一餐飯的花用,只怕都夠他們一個月的嚼頭。」
薑清月的臉終於泛出血色,被氣的。
我被蔣晚雲這番話的內涵驚到了。
不過我怕薑清月一氣之下一命嗚呼,沒再細問,直接大發善心把蔣晚雲提溜走了。
她嘴上還不饒人,「病懨懨的,表哥怎麼會喜歡她?」
我沒接話。
他怎麼喜歡你,就怎麼喜歡她唄,你們都是他玩宮外遇見美麗女子這種套路故事的對象。
你跟他表兄表妹演牆頭馬上,就不許他跟薑清月唱西廂麼。
她憤恨,「若不是我及笈太晚——」
我瞟了她一眼,她恨得太真情實感,我都不忍心告訴她李昇大概從來不想選她做太子妃。
她是家世好,可也因為家世好,決不會在東宮身居高位。
蔣家身為太後的母家,已經在朝堂裡太過招搖,皇帝一口氣定下薑清月和我,估計就是想把蔣晚雲嫁給太子的可能性全掐滅。
可惜太後也很執著,硬是把蔣晚雲塞到了良娣的位置上,連平妻都算不上,也不知道給她畫了多大的餅。
憑良心說,有太後和蔣家在,蔣晚雲直升太子妃的機會確實很大。
不過如今有我在,誰都要往後排。
我覺得太後也挺逗的,送進來這麼一個嘴上沒把門的蔣晚雲,不知道是對自己太有信心Ṫù₀,還是對我太沒信心。
我打算搞掉蔣晚雲。
但是我不打算動她。
我給阿爹寫了封信。
蔣家花費如此奢靡,這光憑宮裡的賞賜和戶部侍郎的官晌可不夠。
仗著太後,蔣家多年管理著朝廷的鹽鐵稅收,靠著金山銀山,一家人活得有滋有味,連太後娘娘手頭也是一年比一年更寬裕。
我家世代清貴,不走這種暴發戶路線。
但是誰會嫌錢多呢。
我記得大伯在禦史臺頗有幾個愛抓大臣小辮子、時不時就愛跟皇帝告狀的相熟諫官。
我大筆一揮:阿爹敬啓,可告伯父,雪姊欠吾之人情,今當償矣。
12
我忙著蔣家的事情,李昇忙著萬壽節,在東宮見面都是打個招呼後就各忙各的。
皇帝年紀大了,精力已經不夠支撐他看完整場歌舞,所以李昇的節目主打一個小而美。
薑清月還病著,於是我與蔣晚雲在宴席上分坐在李昇左右。
宴會前我讓蕭公公幫我在東宮庫房裡挑了些首飾,給東宮每位姬妾妃嬪都送了一只。
蔣晚雲的頭上那只最漂亮,萬壽步搖精致華貴,上頭一顆燦若光華的明珠,熠熠生輝。
就連姑姑看到了,都忍不住誇贊,「蔣良娣今日的釵環真是漂亮,襯得人越發美了。」
我捧場道,「這樣的明珠就算在宮裡也是少見呢。」
蔣晚雲不樂意跟我們姑姪搭話,只冷笑,「這樣的明珠,在我家中也不少見,可見有些人眼皮子淺,看見別人的甚麼都說是好的。」
我微笑不語。
皇帝抬頭看過來,臉色有一瞬間的陰沉。
李昇懷疑地看我一眼,我和氣地回了他一個笑。
第二日,禦史臺的人就遞上折子,狀告蔣家大肆斂財,以查稅之名在各地收割,交上來的稅款十之五六都入了蔣家自己的私庫。
皇帝收了這道折子卻留中不發,李昇皺著眉頭跟我商量,不知道皇帝是甚麼意思。
我一臉無辜,「臣妾如何知道?」
李昇無奈,「太子妃雖擅於詩書,但卻不夠敏銳,晚雲年紀太小,且又是蔣家的女兒——」
「且——」他斜眼看我,「孤總覺得這事兒跟你有關系。」
我沒承認也沒否認,「蔣家是太後娘娘的親眷,也是曾經與陛下有過相互扶持的日子,陛下登上皇位蔣家也有功勞,只是日子久了,蔣家自恃身份,便對陛下和皇家失了尊重——殿下,這個故事您不覺得熟悉嗎?」
蔣家和皇帝,不過是另一對陳大伴和李昇。
世間的事情都是循環,沒甚麼新鮮的。
李昇明明想把陳大伴趕走,卻偏要我給他遞臺階,否則他就對薑清月受的委屈無動於衷。
她的委屈不如他的名聲重要。
掌握了權勢的人最貪心,好處和名聲,他們全都要。
李昇如此,皇帝更是。
如今皇帝也需要別人給這個臺階。
李昇若有所思,「可蔣家是太後的母家,孤這樣豈不是不孝?」
我提醒他,「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殿下,君臣可在父子之前。」
第二日,李昇上了個折子大義滅親,然後在皇帝的書房裡垂淚,「兒臣雖與太後有祖孫之情,可父皇才是九五之尊,兒臣先為父皇之臣,再為太後之孫,所以不敢包庇。」
皇帝沉默半晌,看向李昇的神情有了變化。
「吾兒有明君之相。」
13
李昇當太子這麼多年,還沒得到過這麼高的贊譽。
他連東宮都沒回,宵衣旰食地去查蔣家去了。
蔣晚雲在東宮門口等到了深夜也沒等到他。
薑清月終於能下牀了,也不知道是灌下去的參湯的作用還是蔣家即將大禍臨頭的消息的緣故。
這回輪到蔣晚雲躲進殿內不肯出來了。
薑清月問我,「玉棠,你說蔣家真的會被抄嗎?」
我心不在焉,「會吧。」
薑ťű⁽清月安靜了一會,聲音低落,「是嗎?連蔣妹妹的情面也不顧了嗎?」
我不理解薑清月。
我現在心情大好,蔣家一倒,蔣晚雲根本不足為懼,我前路坦蕩,未來可期。
薑清月遙遙望著蔣晚雲的流雲殿,神色複雜,「也不知道她現在心情如何——」
我發現薑清月真的很奇怪,之前蔣晚雲把她氣病了,她毫無反抗之力,如今蔣晚雲倒霉,她卻擔心蔣晚雲的心情。
既不堅韌,又太過心軟。
她垂下頭,「若有一天,那個位置上的人是我——」
我覺得想這種事情沒意義,可能是我的表情太過嫌棄,她苦笑一聲,「李昇之前那麼寵愛她,可是如今——昨日還是枕邊人,今日卻恩斷義絕了。」
她肩膀輕輕顫抖,不知道是冷還是怕。
「我覺得害怕,玉棠,你不怕嗎?」
我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我不怕,我不會有這一天的。」
蔣家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是因為他們在每一個可以挽回的地方都選錯了。
該急流勇退的時候沒有走,該教育好子女的時候選擇了寵溺,該克制的時候選擇了貪婪。
在皇帝表示不願意聯姻之後,還要硬把蔣晚雲塞進來。
他們想要的太多了。
我不過是加了一把柴,讓皇帝心頭火燒得再也無法忍耐。
我看向薑清月,她臉上的表情很惆悵,很迷茫,「我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他。」
薑清月喜歡的是公子李昇,不是太子李昇。
她不能接受太子李昇的狠心,還在追憶跟李昇在慈雲寺的驚鴻一瞥,那個時候,沒有鬥爭,沒有宮裡的你死我活,只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薑清月是朵多愁善感的嬌花,李昇堅持娶她也是有點讓我不懂。
我想了想,還是大發慈悲提點她一句,「咱們東宮所有人的榮燿生死,只與太子息息相關。你是太子妃,不是李夫人。」
她苦笑,第一百次端詳手裡的那枚玉佩,「可我只想做李夫人。」
我讓蕭公公又從庫房拿了兩支人參給她,補不了身子,補補腦也好。
14
蔣家抄出的巨額銀子能頂兩三年的稅款,李昇查到後面自己都咂舌。
皇帝更是龍顏大怒,連太後來求情都硬邦邦地頂了回去。
你一個外戚,可以貪,可以賄,但是你不能把朕當傻子糊弄。
皇帝正在氣頭上,連一個敢求情的人都沒有,蔣家這棵大樹轟然倒下,倒是空出了不少好差事。
沈家作為扳倒這顆大樹的功臣,大約是得了不少好處。
因為家裡又給我送了好些東西進來,大伯母還寫了信,告訴我雪姊婚後與夫君琴瑟和鳴,就是掛念我得緊。
蔣家人斬的斬流放的流放,還好蔣晚雲已經嫁入東宮,不算Ṫŭ̀ₒ蔣家人,所以沒有牽連到她。
不過她還是脫簪待罪,跪在太子書房門口哭了很久。
薑清月不忍,親自去扶她,被她甩開了手。
「別假惺惺地裝好人了!」她哭得慘烈。
姚美人和茹才人偷偷在廊下看她的笑話。
我沒去管蔣晚雲,李昇最近主理蔣家抄家這事兒,私庫豐盈了不少,他忙得分身乏術,索性讓我給他理賬。
李昇嘴巴上說得很好聽,「既然玉棠管東宮的賬簿如此嫻熟,不如替孤也分擔分擔。」
其實他只是想當甩手掌櫃,管賬而已,又不是真的給我動用他私庫的實權,呸,臭男人。
他那邊抄家抄得熱火朝天,蔣晚雲哭暈了好幾次,最後還是被薑清月送回自己的殿內。
李昇回來之後知道了,臉上浮上了些許愧疚。
我輕飄飄地,「太子妃娘娘身子才好,竟也不計前嫌去照顧晚雲妹妹。」
李昇的愧疚又轉移到薑清月身上了。
我不想讓他見蔣晚雲,現在正是他最心軟的時候,蔣晚雲一哭,誰知道他會答應她甚麼,還是緩緩再說吧。
我推了他去薑清月那裡,姚美人來偷偷問我,「娘娘家出了大力,太子怎麼卻去了太子妃那兒?」
因為我看賬本有點兒累,實在不想再應付他。
於是我一臉正色,「太子妃娘娘身體才好,一定很想見太子。」
姚美人一副想繼續八卦的樣子,我直接讓小桃拿了幾匹華貴的料子和一副頭面打發她一邊玩兒去。
「近日蔣良娣心情不好,別去她面前晃。」
她歡歡喜喜地給我行禮,「是,娘娘放心,妾身一定約束好幾個姐妹。」
我泡了個熱水澡放松身心,權當慶祝一下這次階段性的勝利。
不過我仔細一咂摸,發現這件事情,李昇才是最大的贏家。
我泡完出來,發現李昇正在我房裡。
「殿下怎麼來了?」
薑清月身體還沒好嗎?我看她今天還挺精神的。
李昇笑笑,「孤來陪陪你。這次的事情,說起來都要多謝玉棠,這份功勞值得賞個大的。」
他親暱地抱住我,「玉棠想要個孩子嗎?」
15
我有點摸不準,「殿下說笑,這孩子哪是說有就有的,順其自然罷。」
李昇笑笑,「太子妃身子不好,太醫說,恐怕難有孕。」
我還是處變不驚,「這話也說不得準。」
李昇感嘆,「看著你,就忍不住想起賢妃娘娘。」
姑姑?
他撩起我的一縷頭髮,「賢妃娘娘多年盛寵,無論宮裡多少新人舊人,她總是深受父皇眷愛。孤本來也好奇,但有了玉棠,倒是能理解了。沈國公教女有方,沈家女賢良淑德,善解人意,孤幸得娶玉棠。」
話說得很動人。
他表達感謝的意思是,你看,我甚至扔下真愛來跟你睡覺。
但是我覺得白天黑夜都在給李昇幹活,累得慌。
不過他還算知趣,自己從小私庫撥了小半給我,權當謝禮。
我借花獻佛,用李昇的名義賞下去,東宮的人從上到下都有,連蔣晚雲那裡都沒落下。
然後被她全都摔在了地上。
蔣晚雲快恨出血地盯著我,「沈玉棠!你少來我這裡耍威風,你沈家害了我母族,你不得好死!」
薑清月面色尷尬,「蔣良娣,玉棠也是好意——」
我笑了笑,讓眾人退下,然後過去捏住了蔣晚雲的臉,「你錯了,害了你們蔣家的人是你,是你口無遮攔,才讓皇帝起了殺心。」
「拿你們蔣家獻祭的也不是我,是你的親表哥李昇,要是論不得好死,先死的也是他。」
獲益最大的既然是李昇,那蔣晚雲的恨意自然也是他來承擔。
蔣晚雲愣了一愣,繼而更加崩潰大哭。
我好心勸她,「還是把東西收起來吧,今後蔣家沒辦法再供應你的開銷,良娣一年也才一百兩銀子的俸祿,不夠你花的。」
她哭得更大聲了。
其實她如果入了東宮就謹小慎微,少樹點敵,說不定我不會這麼快對蔣家下手。
可惜我這個人喜歡釜底抽薪。
她的困局倒是也能解,她要是現在有個孩子,指不定還能小小翻個身,可惜李昇這段時間在東宮時間很少。
皇帝殺了蔣家人之後估計是放下了心頭大石,渾身輕松。
心裡一松,人就病倒了,李昇忙著侍疾,不可能去看她。
太後也偃旗息鼓了,成日窩在壽康宮禮佛。
她一個老太太,還有幾日可活的,捏著鼻子過完剩下的日子算了。
沒有太後,蔣晚雲這輩子再難有起色。
很好,我又是太子妃候選第一順位了,不枉我辛苦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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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李昇的話還是給我提了個醒,其實我是可以要個孩子。
宮裡的女人還是有個子嗣比較好,孩子不光是後代,還是資產。
有孩子,將來我想當太子妃、皇後,都多一點助力。
李昇既然已經伸出橄欖枝,那我自然也就順水推舟。
等李昇晚上再來的時候,我愈發努力配合,盡量讓他做到傾囊相授。
李昇也很享受,皇帝身體不太好,一旦駕崩,李昇就三個月不能入後宮。
我還讓姚美人她們都增加了侍寢頻率,抓緊時間。
我直言不諱,「殿下登基後肯定會大選,到時候後宮花團錦簇,你們現在不抓緊,以後就更沒機會了。」
姚美人領命而去。
東宮這邊熱火朝天地幹,老皇帝那邊為了子孫後代也撐了一段時間,最後沒受甚麼罪就龍馭上賓了。
姑姑理論上該在宮裡頤養天年,但是,老皇帝死前給她賜了一道恩旨,特許她去行宮為國祝禱。
其實就是變相放姑姑出宮。
她臨走之時與我見了一面,「小棠兒,你愈發能幹了。」
她還是很美,依然風情萬種,可見在行宮還是有很多快活事兒等著她。
「我未曾覬覦後位,安安穩穩在賢妃的位置上安穩到老,穩固沈家地位,提攜沈家後輩,無愧家族。小棠兒,我滿足了家族的期待,可若是家族與你的想法不一樣——」
「人永遠是為了自己而活的。」
姑姑走了,我突然覺得心情不好。
這個宮裡,再沒一個真心實意對我好的人。
後妃的名分要等皇後冊封完再定,這段時間我每日裡睡得很多,我以為是姑姑走了的關系,小桃覺得奇怪,還是請了太醫來診脈,才發現我懷孕了。
李昇很高興,他剛登基這個孩子就來了,看來老天對他這個皇帝頗為滿意,是個吉兆,於是立刻大方地定了我的位份。
從此我就是沈貴妃了。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距離我的目標越來越近了。
蔣晚雲草草封了個昭容,茹才人她們也封了貴人。
姚美人更是封了婕妤,她也有孕了,羞答答地來找我報喜。
薑清月來瞧我,目光裡很羨慕,「本宮身體不好,這輩子只怕難得有自己的孩子。」
我安慰她,「娘娘不要說喪氣話。」
她苦笑,「馬上就要選秀女了,本宮哪裡比得了那些新人呢。」
我哄她,「娘娘跟陛下的情分跟別人不一樣的。」
她沒說話,我才發現,她談起李昇時的眼光跟原來不太一樣了。
真愛也是會陳舊的。
薑清月不知道從甚麼時候起,不再帶著那塊玉佩了。
我跟薑清月一起負責選秀,蕭公公已經是內務府總管了,看見我更是恭敬,呈上來的秀女的名冊厚厚一遝。
薑清月雖說是來主持大選的,其實本質上還是個吉祥物,她身體不好,事情也不經她的手。
我翻了翻冊子,心裡大概有了譜。
這是李昇登基後第一次大選,但凡在緊要位置上的大臣,只要家裡有合適的人選,都不餘遺力地往宮裡送。
既是表忠心,也是期待著一飛沖天。
比如周大將軍家的女兒周瑤。
周家軍功赫赫,收個女兒入宮是皇家對他們的嘉獎,也算是周家獻上的人質。
還有戶部尚書家的曾心眉,鴻臚寺卿家的戴弄琴。
這種名門閨秀進來的目的也很明確,如今四妃九嬪的位置上只有我和蔣晚雲,後宮裡還大有可為。
李昇也還在英俊風流的年紀,對美人來說也不算辱沒。
大臣們對這次的大選摩拳擦掌,各色佳麗躍躍欲試。
不白來,都不白來哦。
我把內定的人選名單送給薑清月過目,她沉默地一頁頁掃過,「還有嗎?」
我笑,「其餘的就看她們的造化了,大選的時候娘娘跟陛下同去,有看中的留牌子便好。」
她點點頭,「辛苦你了。」
我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有點想不開了。
但是這種事情我沒法說,只能隨她去。
李昇來看我,聽我匯報完工作,忍不住感慨,「貴妃辛苦,今後還是跟在東宮一樣,六宮的事情,都由貴妃做主吧。」
我唔了一聲,「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我想把肚子裡的孩子送出去。
17
薑清月是想要孩子的,我打算把我的孩子記在薑清月名下。
之前蔣晚雲氣她的時候李昇沒管,對她也有點愧疚,知道我懷孕之後他可能也動過這樣的想法。
如今我自己提出來,他自然十分感動,「玉棠當真如此想?」
當然想,這個孩子一旦到了薑清月名下,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名頭。
反正孩子都是奶媽喂奶,名義上是誰的孩子又有甚麼關系呢?
但李昇看我的樣子好像我做出了很大的犧牲。
母性這種東西,其實跟其他任何技能一樣,不培養就不會有。
我心裡沒有任何不舍,但是男人都喜歡有母性的女人。
於是我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淚,「娘娘喜歡孩子,臣妾不忍心看娘娘膝下空空,總歸都是陛下的第一個孩子,從哪個肚子出來都是一樣的。」
李昇的表情又愧疚又感動,看得我心中大樂,但面上還是表現出十足的委屈,「陛下知道臣妾一片心就好。」
我的演技在一次次的磨練中愈發嫻熟,我再也不是那個會被姑姑一眼看穿的沈玉棠了。
第二日,薑清月眼眶發紅地來跟我道謝。
「玉棠,本宮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你一向關照本宮,本宮有時候想,你比我更適合這個位置。」
我止住薑清月的話頭,「娘娘不要這麼說,只要娘娘把這個孩子當作自己的孩子,臣妾就滿足了。」
乳母近日告訴了我許多關於小孩兒的事情,大概是看我第一次做母親,怕我沒有甚麼經驗。
但是我聽完只覺得帶孩子可太煩了!
薑清月如果能親自撫養,我真心實意地感謝她。
她聽了我的話更是激動,「妹妹放心!這個孩子就是我自己的孩子,就算本宮之後得上天垂憐還能生子,也不會越過這個孩子去。」
小桃有點不放心,私下問我,「娘娘,要是以後小皇子只跟皇後娘娘親,不認咱們怎麼辦?」
我眼睛都沒睜開,「我一番運作,讓她成了身份最尊貴的孩子,從此她就有了兩個母家,禁軍衞統領雖然品級不高,勝在天子近側,我沈家世代名門,文人領袖,敢問哪個皇兒能有她幸運?她但凡有些腦子,謝我還來不及呢ẗů⁸。」
小桃敬佩,「娘娘思慮周全。」
再說了,給薑清月一個孩子,她好歹多了點奔頭。
最近她瘦得愈發厲害了,我看了都覺得心驚。
18
大選的時候我大著肚子沒去,但是聽說薑清月一言不發,全場都是李昇自己留的牌子。
帝後不和的傳言就這樣不脛而走。
竟然還有人說是我挑唆的,我才不會幹這種事好嗎!
但我懶得去管,我最近快生了,每天難受得要死。
再說等我生完把孩子一送,這流言不攻自破,不必費心。
我問太醫可有方法緩解我渾身的痛楚,太醫院院首為難,「從前娘娘們也都是打這樣過來的,只是貴妃娘娘身嬌肉貴,大約便格外難忍。」
這跟我身份高不高沒關系,難道如果生的人是小桃,她就不會痛了嗎?
我瞪著眼睛看他,他訥訥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揮揮手讓他下去了。
說到底,痛的不是李昇罷了,要是皇帝生孩子,你看太醫院有沒有辦法。
還是乳母給我敷了一種藥草,減輕了痛楚。
小桃看我可憐,一邊照顧我一邊阿彌陀佛,「幸好奴婢不用生孩子。」
我渾身酸痛,羨慕地看著她靈活地彎腰給我套襪子,「你真的不打算出宮?或者本宮直接給你封個貴人,保準你一輩子榮華富貴。」
她笑嘻嘻,「奴婢如今已經享到榮華富貴了,還有娘娘撐腰,只要娘娘不倒,奴婢能做一輩子的掌事大宮女,才不出去受苦呢。」
我笑,「若我倒了呢?」
她認真,「那奴婢更不能出去了。」
我被她逗笑了,被她扶著去接受新入宮的妃嬪給我請安。
一群鮮妍可愛的美人給我請安問好,她們的面孔有的我在冊子裡見過,有的頗為陌生。
周瑤的父兄才打贏了北夷,她進來就封了德妃,於是她也是這群人裡站在最前頭的。
她俊眉修目,長於邊疆,聽說還跟著上過戰場,有一種將門女子特有的颯爽感。
她微微揚起臉,「娘娘肚子好大,要生了罷?」聽聞她讀書不多,說話也是這樣直來直往,讓人覺得耳目一新。
李昇會喜歡她的。
一旁的曾心眉好奇地看著我,她和戴弄琴一樣,一個封了充容,一個封了修容,是新晉宮妃裡唯三進來就坐上高位的。
其餘十幾個,都是美人貴人,連個婕妤也沒有。
都是美人,家世都高,我感覺自己肩上的擔子很重。
但再沉也沒有我的肚子沉,我分別賞賜了東西,就讓她們回去了。
當天晚上李昇果然先召了德妃。
他召到一半,我要生了。
19
生孩子真的太痛了,還生得我尊嚴盡失。
嬤嬤激動萬分地把小公主抱給我看,我虛弱地揮揮手,「拿走拿走。」
小丫頭折騰了我一天一夜,以後折磨薑清月去吧。
薑清月激動得抱著孩子不肯放手,李昇知道是個公主也不失望,他還年輕,還有很多機會生兒子。
反正我是不生了。
李昇還是很給面子地給我加了個封號,以示尊貴,但是大家還是只叫我沈貴妃。
姚婕妤也臨盆了,她生了個皇子,但李昇也沒升她的位份,只是賞賜了東西。
她出了月子之後戰戰兢兢地來找我,說想把孩子送給我養,被我一口拒絕。
薑清月堅持要自己帶小公主睡覺,最近連黑眼圈都有了,我不懂,也不想懂。
但我還警惕她想送兒子給薑清月,那可不行,嫡長已經屬於我女兒了。
我勸姚婕妤自己養著,反正過幾年也是一起送皇子府的,她自己苦幾年就苦幾年吧。
我這人不行,我吃不了苦。
姚婕妤跪下來給我磕頭,眼眶發紅,「多謝娘娘!多謝娘娘!」
我賞了她些東西,讓她回去了。
怕她累到,我又給她多撥了兩個乳母。
等我忙完孩子的事情,身體也終於恢複後,才騰出精力來管後宮。
我沒幹涉的這段時間裡,後宮裡最風光的竟然不是德妃,而是羅婕妤。
我想了半天才想起來羅婕妤是誰。
她是地方小官家上來的秀女,琴棋書畫都不擅長,能入選全靠一張臉。
就純美。
當初連入殿給我請安都不夠格,如今已經到婕妤了,上升速度跟打水漂似的。
我給她補了份厚厚的賀禮。
對這種討李昇歡心又不會威脅到我的妃嬪,我一向都出手闊綽。
李昇笑我,「貴妃倒是大方。」
我挑他好聽的說,「陛下喜歡的,臣妾就喜歡。」
他大笑,「愛妃賢良淑德。」
我算是懂了,每次我做了甚麼事情對他有益的時候,他就總這麼誇我。
怎麼不見他誇前朝大臣賢良淑德呢。
20
後宮如今人多了,難免有些口角磕碰。
但相對而言都是小事,所以羅婕妤的侍女哭著跑進來的時候,連小桃也被嚇了一跳。
她哭著跪地磕頭,「求娘娘為我們婕妤主持公道,我們娘娘被德妃身邊的侍女抽了一鞭子,如今臉上已經破相了!」
我放下手頭的事情,趕緊去看她。
羅美人原本驚豔絕倫的一張臉上如今橫著一道觸目驚心的鞭痕,將她的臉分成上下兩半,又可怕又滑稽。
「怎麼回事?」我沉聲問道。
在羅婕妤的抽泣聲中,這件事情全是德妃的錯。
在德妃嘴裡,這件事純屬羅婕妤自己討打。
羅婕妤的兄弟近日寫了一篇策論,痛斥窮兵黷武的弊端,認為這樣會讓百姓深受其苦,尤其對周家意有所指。
這篇文章得到了小範圍內的追捧,羅婕妤很得意,覺得自己的兄弟來日一定會得到皇帝的重用,尤其是現在自己還是深受皇恩的妃嬪。
於是禦花園裡見到德妃的時候態度便輕慢了一些。
周瑤是個耿直的,跟別人不太一樣的宮妃。
別人動嘴她動手,身邊的侍女還一直隨身帶著她用慣的長鞭。
羅婕妤譏諷幾句,見德妃不說話,愈發囂張,還引用了自己兄弟寫的話,大約是甚麼「夫好戰者,必自亡也。」
德妃其實不通文墨,聽不太懂,但經不住羅婕妤還給她解釋,「你們周家,遲早都得亡」。
兩人文化水平其實半斤八兩。
德妃沉默地轉身,羅婕妤得意洋洋,以為自己占了上風,結果下一刻鞭子就帶著呼嘯撲面而來。
我聽完了,為羅婕妤的張狂感到一絲疑惑,但更多的是無語。
你好好的惹她幹甚麼呢?
我沉默一會,還是先讓太醫給她治傷。
德妃略帶挑釁地看著我,「怎麼,娘娘也要幫她說話?」
我微笑,「本宮誰都不幫。」
我得先去問一下李昇的態度,畢竟羅婕妤也是他寵出來的。
李昇頭都不抬,「貴妃看著辦吧。」
哦,這是不打算為羅婕妤撐腰了。
不過他又補充了一句,「德妃性子太烈,也該磨一磨。」
我心領神會。
薑清月知道了之後嘆氣,「聽說羅婕妤那張臉沒辦法恢複如常了。」
有了小公主,她雖然疲憊,但是似乎精神好了些,還時常帶孩子來看我。
我忙著宮內事務,只隨口回答她,「美人年年有,就算沒有破相,寵愛又能維持到甚麼時候呢?」
小公主咿咿呀呀學著我說話,我百忙之中對她笑了笑。
我給羅婕妤送了金銀首飾安撫,更有許多珍貴藥材,讓她自己一個個試去,日光綿長,研究研究美容也能打發時光。
對於德妃,懲罰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輕。
不過這件事情也給我提了個醒,以後宮內人越來越多,爭風吃醋的事情如果一開始不嚴懲,今後只會愈演愈烈。
人的野心都是養出來的,如果現在不管,以後要是敢覬覦皇後之位可怎麼辦?
我要把所有人的野心都掐滅在搖籃裡。
於是我讓人整理了一本「後妃淑德錄」,務必使後宮每個人都給我賢良淑德。
我?
我不用。
我是要當皇後的人,不能太賢良淑德了。
至於德妃,她不是讀書不多嗎?
我貼心地給她配了三位擅長文史的嬤嬤,不僅學淑德錄,詩詞歌賦甚麼的都給我學習起來,陶冶陶冶情操,別動不動就拿鞭子抽人。
為了督促她學習,我還讓內書房給她三日一小考,五日一大考。
聽說德妃學得咬牙切齒,每日都在殿內感念我的恩德。
李昇對這個結果很滿意,「貴妃為人公允,與朕一體同心。」
沒了羅婕妤,他也不難過,轉頭就去睡曾充容,睡了不到三個月,曾充容就報了喜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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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昇對這個孩子很期待。
一來曾充容身份高貴,很適合做他孩子的母親,二來這孩子是和西夷大捷的消息一起來的,又是一個吉兆。
曾充容忙不迭地跑來問我怎麼辦。
我其實也不懂為甚麼每一個懷孕的妃嬪都先來跟我說。
我還是按照慣例給她撥了人手照顧,又免了她讀淑德錄。
最近德妃的學習進度也得停一停,她父兄要回京了,帶著西夷的使者,說是來求和的。
出席慶功宴的是我和德妃。
薑清月已經抱病不出鳳儀宮很久了。
西夷的人說是來求和,但是在宴會上的神情依舊很傲慢。
一同回來的老周將軍和小周將軍時不時露出忍耐的神色,這西夷人雖然長於西夷,但精通漢文,對四書五經頗有研究。
周家都不是長於詩書的人,一路上打嘴仗輸了不少,經常被說得啞口無言。
但是又不能半路把他殺了,所以吃了不少虧。
大約是周家的態度助長了他的氣燄,宴會上他又繼續大放厥詞,「皇帝大人,我知道你們軍隊強橫,可難道你們就沒聽說過,以力服人者,力屈而不心服也。」
李昇皺起眉頭,周老將軍已經忍無可忍地抽出了劍,直指西夷人的咽喉,「大膽!敢對陛下無禮!」
他是有功之人,是允許殿上佩武器的,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這做派跟德妃一糢一樣,不愧是父女。
場面冷了下來,我感覺再這樣不太好收場,正想說點甚麼的時候,德妃挺身而出。
「放屁!」
我輕咳了一聲,德妃轉頭與我對視一眼。
她頓了頓,抑揚頓挫道,「安國者,必先強兵;兵強則寇不能犯,民乃可安。」
德妃對著西夷人怒目而視,「手下敗將,安敢狗吠!」
我很欣慰。
拋開那句放屁,我覺得最近對她的文化教育還是蠻成功的。
就是禮儀方面還差點意思。
對方被德妃罵得面紅耳赤,半晌沒有回嘴。
片刻後,李昇放聲大笑起來,「西夷果然小國無人,連朕的後宮妃子都能將你駁倒。」
大殿裡又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只有周老將軍和周小將軍交換了一個見鬼的表情,四只眼睛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們那個從小就不愛念書,卻突然出口成章的妹妹,仿佛是看到了鬼上身。
在宴席桌下,李昇輕輕握了握我的手。
22
第二天,德妃一早就來我殿裡請安了。
她抱著一盆荊條,「娘娘,我是來負荊請罪的。」
我示意她放下武器再說話。
她感激道,「如今才知道娘娘的苦心。這讀書原來也有用處的,昨日陛下誇我說得好,連我阿爹見了我都說我長進了,這都是娘娘的功勞。」
她雙手抱拳,「娘娘深謀遠慮,是我從前誤會了。」Ṭű₅
她雙眼晶亮,「有文化的罵人感覺真好,一個人也能罵出千軍萬馬的氣勢來,我再多讀讀書,爭取之後替陛下和娘娘多罵幾個。」
我無力地提醒她,「在外頭要自稱本宮。」
她嘆息,「這也宮,那也宮,生怕不知道是在宮裡。」
她說她阿爹激動得老淚縱橫,從小女兒和兒子一起放養長大,等意識到女娃不能這樣養的時候,她的性子已經定下來了。
如今入宮才一年,竟然頗有了些文採,簡直喜出望外,可見是貴妃娘娘花了心思教導。
周老將軍給我帶了口信,說要給我送點邊疆特產,求我繼續輔導德妃。
德妃走了以後,李昇來了,聽我說了這事哈哈大笑。
「六宮全靠玉棠處處照應,人皆敬服。你悉心教導德妃,昨日倒是讓她出了風頭。」
我笑,「對陛下有助益便好。」
他神情有些複雜,「若是當初嫁入東宮時,朕選了你——」
我趕緊截斷他的話頭,「陛下怎麼說起這話來了。」
有些話,說完他自己會後悔。
倒不是後悔說,而是後悔讓我聽見。
他沉默一會,「朕打算讓陳家接禁衞軍統領。」
薑清月家有兩個兄弟,其中一個是在禁衞軍裡,但是李昇的意思大約是不會再將這個位置讓薑家把持。
「只是怕皇後知道後țúₕ為難,貴妃,你與她姐妹情深,你去勸勸吧。」
呵呵。
我就知道他說那句話必然事出有因。
「當初選你做太子妃就好。」
李昇知道我想做皇後,這句話是他給我下的餌。
若薑清月死了,我就是皇後。
她父兄被排除出權力中心,她無人可依仗,我上位是遲早的事。
我本來應該歡欣雀躍的。
可她是我女兒的娘親。
小公主在她那兒活潑可愛,養得極好。
左思右想到半夜,我還是嘆氣。
小丫頭,我可是為你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皇後之位。
我安慰自己,其實這麼多年過去,我也習慣當貴妃了。
我如今手握六宮權柄,在後宮也算能呼風喚雨,薑清月多活幾年也不礙我的事。
這事兒我才不管呢。
23
我是睡到一半被小桃搖起來的,她面色有剛驚醒的為難,「皇後娘娘身邊的嬤嬤求您去一趟呢。」
我瞬間清醒。
嬤嬤面色憔悴,「娘娘今天知道了家裡的消息,就去求見陛下,可陛下沒見娘娘,只說晚上來看娘娘。如今已經吵起來了,老身冒犯,可滿宮裡,只有貴妃娘娘能去勸勸了。」
我是沒說,可止不住有好事的去薑清月面前嚼舌根。
我匆匆換了衣服,只帶了小桃跟嬤嬤就往薑清月宮裡趕。
「——陛下,我嫁給您這些年,擔了您心愛女子的名頭,可您真的心愛過臣妾嗎?」
李昇聲音冷淡,「皇後,現在說這個幹甚麼。」
薑清月的聲音隱隱壓抑,「臣妾一直相信您,可您連一點真心也不曾跟臣妾透露,如今連臣妾的家人都不放過。」
李昇的聲音勃然大怒,「皇後把自己說得如此無辜,那朕倒想問問,那一日,皇後怎麼就能出現在慈雲寺?皇後從來禮佛去大昭寺,怎麼那日卻換了方向?薑統領窺探太子行蹤,本就是大罪,是朕放過了薑家!」
薑清月沉默好一會,再開口已滿是絕望,「原來皇上一直這樣看臣妾,那麼臣妾再說甚麼,皇上也不會信了。」
我看一眼小桃,她機靈地清了清嗓子,「娘娘莫跑,小心臺階。」
我匆匆進殿,李昇拂袖而去,只硬邦邦地留下一句,「以後阿瑾抱回你自己那邊養。」
薑清月獃坐在椅子上,淚流滿面。
我趕緊過去看她。
那枚我許久沒見過的玉佩摔在地上,缺了一個角。
薑清月過了好久才遲滯地抬頭看我,又過了好一陣,才喃喃道,「你是甚麼時候知道的?」
我沉默了一會,直到避無可避,才開口,「很早。」
帝後間的愛情故事,並不是傳聞裡那麼美好浪漫。
一見鐘情的偶遇故事可以打動薑清月,但絕對不會打動李昇。
他在宮裡長大,見過太多陰謀背叛,早就不是那樣單純心性。
薑統領的計謀淺顯,也並不是那麼嚴謹,薑統領是武人,心思原就沒有李昇深沉。
他排除萬難迎入薑清月,並不是真的非卿不可,而是將計就計,只因他不願意選一個家世顯貴的妻子。
他看夠了皇帝在太後面前的束手束腳,他已經是一個謹小慎微的太子了,不想再當一個憋屈的皇帝。
太子妃本就該是我。
但沈家門楣高,還出了姑姑這樣的寵妃,李昇心生警惕。
他忌憚沈家別有用心,卻又想依仗沈家的地位,於是薑清月就成了他最好的擋箭牌。
給我一個側妃的地位,也算籠絡了沈家。
他在皇帝面前扮演一個情竇初開的太子,這個角色十分討人喜歡,所以皇帝最終還是順了他的心意。
姑姑沒看錯,他確實是個聰明人。
李昇一直隱藏的很好。
但是愛這樣的玄妙的東西,又怎麼會騙得過薑清月呢。
甚至連我這個旁觀者也騙不過。
真愛她,怎麼會讓她連一開始的寵愛都與我平分秋色,又怎麼會眼睜睜看著她被陳大伴、被蔣晚雲欺負。
薑清月輕輕一笑,「你比我聰明,你從未真正信過他,自然也不曾愛過他。」
她的笑容很涼,跟她的名字一個樣。
24
我隱隱覺得有點兒委屈,我怎麼就不愛了?
他給我權力、名望和富貴榮華,我愛他愛得如火如荼、洶湧澎湃,而且還能再愛個幾十年。
她虛弱地咳了兩聲,「外面都說你醉心權柄,越俎代庖,頂替我統領六宮,可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不,我就是那樣的人。
我看著薑清月,內心很複雜。
「這些年,我不問宮事,如果不是你一心一意地幫我,六宮哪能如此和睦安寧,你的情我記著。」
「我從來沒想過要當皇後,那日我去慈雲寺,只因是母親吩咐,她大約也是受我父親的囑托吧。」
薑清月輕輕道,「我真的以為他不過是哪家公子,他身上沒有帶錢,我忍不住多看幾眼,就被侍女慫恿遞出了荷包。」
「他說他姓李,又與我攀談。我心裡暈暈乎乎的,再後來,宮裡來了聖旨,我就成了太子妃。」
「所有人都告訴我,他對我一見鐘情。每個人都告訴我,他為了我抗旨,在皇帝面前跪求娶我為妻。」
薑清月慘笑,「我只能心動了。」
「玉棠,我曾經厭惡你,你為甚麼要來呢?沒有你,李昇是不是能更愛我一些,可是,後面還有蔣晚雲,還有姚婕妤——」
「我從來就不想當皇後,那麼多、那麼多女人——」
她聲嘶力竭,「為甚麼、為甚麼她們都要來呢?」
「可是沒有你,沒有你的女兒,我早就死在這宮裡了。」
薑清月從前想象的良人是跟她共剪西窗燭,白頭看暮雪的那種,或許家裡有個小妾,但絕對不會像現在目睹李昇身邊源源不斷的女人去了又來。
「我沒用,這個位置,本就該是你的。」
我有些不忍,讓嬤嬤過去扶她,「皇後娘娘受刺激了,先讓她躺下吧,一會兒你再去請太醫。」
嬤嬤欲言又止,我安慰她,「皇上是氣話,阿瑾還留在這兒。」
她擦了擦眼淚,「沒有貴妃您照拂,我們小姐連在東宮的時候都熬不下去。」
她稱呼薑清月小姐,可見心緒也起伏得厲害,都忘了叫她娘娘。
我安慰她,「有事情來找本宮。」
我與小桃頂著蒼涼的月色回去,小桃看我沉默,湊上來低語,「娘娘,我看皇後娘娘的身子——」
我沉沉地嘆氣,小桃臉上也沒有喜色。
真奇怪,我本來應該高興的。
可我一點也不。
25
第二天,薑清月主動送回了阿瑾。
小丫頭很乖巧,不哭不鬧,可是小臉上一直隱隱有些憂愁。
「阿娘說,阿瑾要先在沈娘娘這裡住一段時間。」她奶聲奶氣,「阿娘身體不好,阿瑾很擔心。」
我摸了摸她的頭,「那你每日去看看她吧。」
我以為薑清月會回心轉意的,但是她竟然真的每日都將阿瑾趕回來。
「阿娘說她身上有病氣,不願傳給我,所以不許我再在那兒睡。」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
我不會哄小孩,但是這個時候也只能騙她,「等皇後身體好了,你就能回鳳儀宮住了。」
小公主乖乖點頭,過了一會,她又抬頭,「阿娘說,沈娘娘你才是我的親娘,我本來該跟沈娘娘住的。」
我正忙著後宮的各種事情,曾充容生了一個兒子,李昇很高興,要封她做昭儀,九嬪之首。
我頭也不抬,「對,我生的你,可養你的是皇後。」
阿瑾安靜一會,又開口,「沈娘娘為甚麼不想要阿瑾?」
我漫不經心地在紙上勾畫,「記在皇後名下,你就是嫡長女了。」
過了好一會,她才又說話,聲音清脆軟糯。
「阿娘為了我計長遠,皇後阿娘養我長大。」
我終於抬頭看向她。
不錯,這是我的女兒。
我滿意點用筆虛虛點她,「薑清月如今多是心病,我是勸不動了,你去多陪陪她吧。」
阿瑾笨拙可愛又鄭重地向我行了一個大禮,然後晃晃悠悠地走出去了。
我看著她走出去的方向出神了一會,這才繼續低頭處理事情。
德妃悄悄派人來告訴我,她有孕了。
她其實非常通透,問我該不該告訴皇上。
我有點無言以對,難道這事不告訴他就能瞞住嗎?
德妃嘆氣,「我是怕影嚮我爹和我大哥。」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是個女兒就好了。」
不如說,周家都在期待她生一個女兒。
周家只差沒把心剖出來給李昇看了,可是有的事,不是你說甚麼別人就相信的。
李昇果然到我宮裡來了。
我很鎮定,「懷胎十月,每一日都有變數,陛下操心太過了。」
李昇蹙眉不語,我想了想, 又道,「臣妾的阿瑾送去給了皇後娘娘撫養,不如曾昭儀的兒子到時候送到德妃那兒去,等德妃生下來,照樣也讓曾昭儀養育,如何?」
李昇的眉頭略略舒展開來,「暫且先如此定吧。」
我揮揮手,讓人去通知曾昭儀。
她跟德妃的宮殿就在隔壁,無非是從這屋搬那屋的區別。
不過從此之後,李昇更偏愛在家世低微的美人裡找到新愛寵。
清新秀雅的陸常在,柔婉恭順的柔貴人,這兩人成了後宮被召幸最多的妃嬪。
二人出身低微,家裡不超過五品官職。
我知道李昇的意思。
也許是看多了前任皇帝處處制肘的樣子,如今他在那高位上,就有點杯弓蛇影。
我給陸常在和柔貴人都升了婕妤。
畢竟她兩最辛苦,待遇得跟上。
兩人過來謝恩,給我送了幾個她們自己繡的荷包手帕,看我眼神裡有些敬畏,「多謝娘娘。」
我又不會吃人。
26
德妃的肚子越來越大,但還是時不時就來我這裡走動,所以偶爾會遇上帶孩子來看我的姚婕妤。
今日她倆都在的時候,我殿裡來了一個很久不見的人。
蔣昭容,蔣晚雲。
她面容憔悴,一進來就跪在地上,「求沈貴妃救命。」
我讓她起來再說。
姚婕妤是認識蔣晚雲的,但是這個時候也很聰明的開溜了,殿內只剩下德妃。
周瑤在椅子上動也不動,只大大咧咧地,「沒事兒,你說。」
孕期無聊,她喜歡聽八卦。
蔣晚雲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她面容羞慚,「求求娘娘,替我跟皇上求情,我阿爹和阿弟快要病死了,求陛下開恩,讓他們回來吧!」
蔣家流放去了南邑,那個地方蛇蟲瘴氣甚麼的很多,蔣家人撐不住,一個個都病倒了。
如今她阿爹和阿弟病得格外重,蔣晚雲在宮裡磋磨了這麼些年,雖然沒少了她吃穿,但確實是受了苦。
當年不可一世的她,如今也會低頭了。
她當年罵我毒婦的樣子還历历在目呢。
我嘆氣,「本宮沒辦法。」
她急急抬起頭來,哀婉求道,「娘娘是後宮的第一人,怎麼會有娘娘辦不到的事情,只怕是娘娘不肯。臣妾知道從前得罪了娘娘,只求娘娘開恩,饒恕臣妾的父親和幼弟吧!」
這高帽戴的,薑清月還沒死呢,我算甚麼第一人。
她哭泣著不斷磕頭,那種自憐自欺的可憐摸樣,就連德妃都有些動容,她無聲地看著我,眼裡露出幾分同情。
我還是嘆氣,「本宮真的無計可施。這件事,只能你自己去說。」
蔣晚雲猛地抬起頭。
我讓蔣晚雲自己打扮打扮,在李昇經過的路上,用她之前的語氣喊一聲「表哥」。
蔣家已經再無死灰複燃的可能,李昇現在能夠放心地寵愛蔣晚雲了。
李昇要是停下來,這事兒就能成。
他本來對蔣晚雲就還有一絲絲愧疚,舊情複燃也不是沒可能。
只要蔣晚雲得寵,她的家人就還有希望。
她果然聽話的去了。
李昇還是挺念舊情的。
當年他忌憚蔣家,也沒見他少睡蔣晚雲,如今沒有家世背景的蔣晚雲,他更是毫無心理負擔。
甚麼陸婕妤柔婕妤,一時間全被李昇拋到了腦後。
我去看薑清月,她如今已經起不了身了,連聽我說起蔣晚雲,也只是閉著眼睛不出聲。
她不大愛理會我,也就阿瑾去的時候能讓她多說幾句話。
太醫悄悄告訴我,不出三個月,薑清月壽數也就盡了。
27
我恍惚了好一會。
其實薑清月還很年輕,她嫁給李昇還不到十年。
我沉默一會,讓太醫盡量減輕她的痛苦。
然後我告訴了阿瑾。
她已經快六歲了,該懂這些事。
不過她比我想象中的鎮定,「阿娘,我知道的。」
姚婕妤去看了她,然後來跟我嘆氣,「皇後娘娘怎麼如此想不開。」
如今她的大皇子去了皇子府,她也閑下來了,又開始跳舞了。
但是這一次她不再是跳給李昇看了,她的旋轉跳躍都是為了自己。
從前我不覺得她跳得多美,如今倒是看出了幾分韻味。
柔婕妤也有了喜,如今陸婕妤時不時跟著姚婕妤學跳舞,倒是也能打發時光。
我沒管蔣晚雲,她自己倒是很努力,不到兩個月就說動了李昇,讓她的家人免了流放的罪,我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幾乎以為時光倒流了。
她裝扮華麗得宛如當年,只是眼裡暗暗的,再沒當年飛揚跋扈的勁兒。
她遲疑了好一會,才慢慢彎下腰,「給娘娘請安。」
我很和藹,「蔣昭容這是要去哪裡?」
她慢慢道,「聽聞皇後娘娘生病,特地前去探望。」
我還是客套微笑,「皇後娘娘如今不見客,你有這份心就夠了,回去罷。」
蔣晚雲定定地看著我,「娘娘方才不是才從鳳儀宮出來?」
我笑笑,「本宮暫領後宮事,照顧皇後娘娘是本宮的責任。」
蔣晚雲沉吟了一會,還是離開了。
小桃皺眉,「蔣昭容怎麼跟以前不一樣了。」
我仰頭看日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要是你被冷落這麼些年,也會不一樣的。」
李昇對蔣晚雲的多年熱情一旦開閘,好像就再也忍耐不住,急吼吼地過來要把蔣晚雲的位份再往上提一提。
因為昭儀的位置上已經有人,那便只能封妃了。
我點頭應允,面上還歡欣鼓舞道,「本就該這樣!早些年很委屈了蔣妹妹,如今是該往上走了,也好寬寬太後的心。」
李昇很滿意我的愛屋及烏,我大筆一揮,不僅蔣晚雲封了雲妃,姚婕妤也成了姚淑儀,戴修容成了戴昭容,其餘提不了位份的,就在待遇上提一提。
李昇懶得管這些事,只要蔣晚雲確實是封了妃,其他的也就算了。
一時間,後宮其樂融融。
德妃生了小皇子,原本李昇是很冷淡的,不過我告訴李昇,小皇子先天體弱,又不愛喝奶,怕連兩歲都活不過。
李昇聽了,便還是給德妃加了個封號,也算嘉獎了,好歹保住了周家的顏面。
其實雲妃聽起來好聽,卻算不上四妃之一,自然就不夠尊貴了。
李昇沒計較這事,但就是計較起來,我也有話搪塞他。
只是這一遭還是讓我警惕起來。
薑清月眼看是要不行了,蔣晚雲現在出來瞎蹦躂是甚麼意思?
想截胡啊?
我覺得蔣晚雲和南邑那兒的一種特產小動物差不多。
黑色的,有兩個須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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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的不錯,蔣晚雲果然是要作妖。
李昇的萬壽節上,蔣晚雲捂著嘴幹嘔了幾聲。
禦醫說是有喜了,已經有三個月了。
挺神奇的。
懷孕第一個月就該吐了,她都三個月了,還吐得一臉欣喜。
宮裡的其他妃嬪,都是知道懷孕後恨不得第一時間告訴我,只有蔣晚雲遮遮掩掩的。
不過李昇很高興,我也不願意掃他的興。
但是我還是很警惕。
德妃是肯定不會成為皇後的,其餘的高位妃嬪裡,李昇也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偏愛。
如今我開始擔心,李昇會不會開始忌憚沈家。
這麼多年的辛苦,到最後不會辛辛苦苦給蔣晚雲作嫁衣裳吧。
我還沒來得及細想,就到了太後的壽辰。
她自從蔣家倒了之後,便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如今卻突然說想要大辦一場。
我知道是因著蔣晚雲的關系,李昇的意思也是順著太後的意。
一旦冠上孝悌二字,李昇也要乖乖聽話。
我雲淡風輕地看著他,「太後的壽辰,臣妾也不曾辦過。怕有疏漏,不如請德妃妹妹和雲妃妹妹來協理。」
李昇同意了。
這樣就算太後要挑刺,我也有人可以甩鍋。
我以為我夠警惕,但是我還是低估太後和蔣晚雲了。
壽宴上一貫會有一道八珍湯,也是太後喜歡的菜餚,我特地囑咐了內務府,這湯裡有不適宜孕婦食用的,悄悄換了別的食材。
柔嬪和蔣晚雲都有孕的,上湯的時候也註意些。
白日裡太後臉上也有了笑糢樣,顯然心情極佳,甚至能跟李昇演一演祖孫情,一副舐犢情深的糢樣。
到了晚間,蔣晚雲卻突然出了紅。
我本來已經睡下,卻半夜又被驚醒,「娘娘,雲妃小產了,陛下、陛下請您去一趟呢。」
來的人是李昇身邊的太監,我與他不算有交情,但這個時候他還是肯提醒我一句,「娘娘千萬小心。」
我頓了頓,「多謝。」
李昇正在大發雷霆,看見我進去,他驀然轉過頭來,我竟然從他眼睛裡看見一絲真情實意的悲傷。
牀榻上的蔣晚雲正在哀哀啼哭,「臣妾與陛下的孩兒,竟然就這樣被小人所害——」
我淡淡開口,「太醫呢?這是怎麼回事?」
角落裡的太醫抖抖索索,「是、是,雲妃娘娘今日所用的膳食裡摻了許多活血化瘀的天花粉,娘娘肚子裡的胎兒本就不滿三個月,正是不穩當的時候,所以——」
他說的磕磕絆絆,我卻也聽懂了。
蔣晚雲的孩子沒了。
且她一口咬定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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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淡淡道,「來人。」
一聲中氣十足的蒼老聲音從外面傳進來,「沈玉棠,你戕害皇子,罪大惡極!如今想要求饒也是不能了!」
「太後娘娘多慮,本宮是想讓人去問候柔婕妤,她如今也身懷有孕,如果也出現這樣的意外——」
我轉過身,平靜地看著深夜裡仍舊滿頭珠翠的蔣太後,「您這個時辰還未歇息嗎?還是等著誰的消息呢?」
蔣太後勃然大怒,「沈貴妃牙尖嘴利,哀家是甘拜下風了!皇帝!你不能不給雲兒一個說法!這是你們唯一的皇子!」
我內心煩躁異常。
不知為何,我今日本就入睡困難,睡著了也噩夢不斷,好不容易睡踏實,又被人從牀榻上拉起,心裡更是不爽。
見我不說話,蔣晚雲的抽泣聲愈發可憐,「貴妃娘娘,雲兒有甚麼錯處,您直說便是,何苦拿臣妾的兒子出氣呢?」
我心煩意亂,嘴巴上還是沒忍住,「雲妃怎知這就是個皇兒?若是個公主呢?」
「貴妃!」李昇出聲喝止,「今日的宴席,是你負責的吧。」
他的聲音沉沉,我抬起手,小桃立刻遞上一本冊子,我遞給他,「每一項壽宴的工作,都有我、德妃和雲妃三人的簽字為準,臣妾不才,不曾自己單獨做過任何一向決策。」
我傲然地站在蔣晚雲面前,「陛下,真以為臣妾會這麼愚蠢嗎?」
太後氣得直剁拐杖,「好一張油滑的嘴,給本宮撕了!」
我冷冷地看著她,她面上不加掩飾的仇恨和狂喜,她恨我沈家,欣喜今日終於可以為自己的族人報仇。
我卻仍舊覺得哪裡不舒服。
在我沉默的時候,一個面色驚恐的宮人連滾帶爬地沖進了宮裡。
「陛下、陛下,柔婕妤小產了!」
李昇的臉孔閃過震驚,那個宮人垂著頭,「柔婕妤哭著說,說、是貴妃娘娘給她送的八珍湯有問題!」
蔣晚雲頓了一頓,隨即愈發悽厲地尖叫道,「沈玉棠!是你嫉妒我有孕,所以在八珍湯裡動了手腳!來人!把沈玉棠給我抓起來!」
我沒理她。
還是不對。
我心裡的那一股不安愈發濃烈。
「薨——」一聲尖利的叫聲傳遍了宮廷。
一個披著白衣的太監匆匆進來,「陛下,太後娘娘,貴妃娘娘,雲妃娘娘——」
「皇後娘娘,薨了。」
原來是這個啊。
這才是我今晚不安的理由。
薑清月死了。
這是我曾經期待的結局,可如今我卻只感受到心中一陣絞痛。
我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30
我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小桃正在小心翼翼地給我擦臉,見到我醒,她湊了過來,「娘娘,你醒了!」
我含糊地唔了一聲,「薑清月呢?」
小桃面上露出難過的神色,我看見她的手臂上已經纏了一圈白紗。
我又閉上了眼睛。
許久,我才聽見小桃的聲音,「娘娘,德妃娘娘拿了鞭子去柔婕妤那兒了,說要還您一個清白。柔婕妤後來才說這些其實是雲妃娘娘讓她做的,可是陛下說,屈打成招不算,還讓德妃娘娘禁足一月。」
我沒接話。
這種破事,我自己有一百種方法能解決。
所以我昨天晚上甚至都懶得叫醒德妃,可是我沒有預料到薑清月的死來得這麼快。
「——皇後,停靈在哪兒呢?」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問。
小桃低聲告訴我,「在鐘靈殿呢。」
我沒能見薑清月最後一面,現在總要送送她。
薑清月躺在棺裡的時候,看起來很平靜。
「——玉佩呢?」我輕聲問。
嬤嬤哭得已經有些虛弱了,但是還是堅持走過來,遞給我一個帕子包起來的東西,「我們小姐說,這些年,多謝娘娘照拂。」
「只是這個東西,她不要了。」
「任由娘娘處置吧。」
我處置甚麼,這麼多年了,我兩就算是鄰居也住出感情了,更何況也算是一同撫養了阿瑾。
她正在外頭哭得傷心,我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
她哇地一聲撲進我懷裡,「阿娘、阿娘走了!」
我把那塊玉佩塞給她,「她留給你的。」
這東西我才不要。Ŧũ̂ₑ
我長籲短嘆。
這些年,明明我陪她最多,到最後,她還拿這東西搪塞我。
我幾乎都想去瘋狂搖晃薑清月,咱兩的交情,難道還不值得一塊新的玉佩嗎?
想了想,我又把裹著玉佩的帕子從阿瑾手裡抽回來了。
「留個念想。」我解釋道。
31
不過我也不能以為沉溺在悲傷中。
我還有事兒要去去處理。
我整理了一下心情,站了起來,最後看了薑清月一眼。
「這個位置該我坐了。」我輕輕留下一句,走出了鐘靈殿。
然而讓我吃驚的是,殿外站滿了妃嬪。
除了禁足的德妃,躺在牀上的雲妃和柔婕妤,曾昭儀、戴昭容、陸婕妤、各色大小美人貴人——
見我出來,她們全都湧過來,嘰嘰喳喳。
「娘娘不要太過傷心了。」
「那個雲妃分明就是誣陷娘娘。」
「柔婕妤活該被打,只可惜德妃娘娘被禁足了——」
我揉了揉太陽穴。
好吵。
但是我還是盡力安撫,「好了,不要緊的。」
我微微一笑,「你們送了皇後娘娘,就回去吧。」
她們本來都乖巧點頭,突然臉色一凜,紛紛跪下,「給陛下請安。」
我轉過頭,李昇正淡淡看著我,「貴妃一醒來就來看皇後,連自己的罪名也不顧了。」
我假笑道,「臣妾清清白白,何罪之有?自然問心無愧。」
他提步就往殿裡走,我雖然剛剛才出來,又不得不陪他折返回去。
在薑清月的棺槨面前,他低頭看了好一會,「皇後很少再這麼冷靜地面對朕了。」
殿內只有我和他,我也沒抬頭。
「皇後後來便不再給朕好臉色,宮裡的事情,她也總是推脫。」
李昇輕笑,「朕讓她成了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女人,她卻總是怨懟於朕。」
他終於抬起頭,「貴妃,你呢?」
我真心實意地,「有陛下才有臣妾今日,臣妾感激不盡。」
李昇輕笑,「也是。貴妃與朕要的東西都是一樣的,所以也總是站在朕身邊。」
他盯著薑清月看了一會,然後跟我說,「走吧。」
我陪著他緩步走出殿內,外頭雲銷雨霽,天空中微微泛出藍意,李昇聲音不辨喜怒,「虢國公給朕上了折子,蔣家父子受了朕恩惠,免了流放之罪回京,卻死性不改,暗地裡聯繫舊部,如今已經被他擒在了牢裡。」
「貴妃,這些你早就知道吧。」
我沒說話。
老虢國公去世了,如今的虢國公是原本的世子,也就是雪姊的丈夫。
大姐夫動作真快啊。
我頷首,「蔣家舉動反常,臣妾不能坐視不理。」
李昇一雙鷹目牢牢地鎖著我,我不疾不徐,慢慢走到他身邊。
「陛下,」我鎮定道,「我是沈家女兒,自然是有自己的手段和消息的。」
李昇的臉一下就黑了。
32
我恍若未覺。
他這種既期待又害怕受到傷害的心態也得改改了。
出身顯赫,世家清流,我從未因為我自己的出身愧疚。
李昇的爹被蔣太後掣肘這麼多年,又不是我沈家的錯。
我侃侃而談,「陛下應該是世上最了解臣妾的人,臣妾的手段也從未避過殿下。」
我慢慢道,「薑皇後倒是陛下最鐘意的人選,可惜,如今站在這裡的還是臣妾。」
我回頭對李昇微微一笑,「臣妾告退。」
沒有家世的妃嬪,雖然毫無威脅,但是也對李昇毫無助力。
李昇如今地位穩固,是該挑破這層紗紙了。
我主要是怕他腦子一熱又選一位毫無根基的皇後。
這個後位合該是我沈玉棠的!
我有點怒氣地行了個禮就回宮了,薑清月纏綿病榻已久,內務府早就做好了準備,就算我心情低落,但是在蕭公公的主持下,整個儀式還是在有條不紊地執行。
蔣晚雲從此之後便再沒出現在眾人面前,再後來,她就悄無聲息地病逝了,與太後幾乎是前後腳。
那一天,李昇在我宮裡坐了很久。
我陪著他發獃。
只不過他想的是蔣晚雲,我想的是薑清月。
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同牀異夢。
其實蕭公公過來請安,問蔣晚雲「病逝」的時候,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拒絕了。
去嘲諷臨死的對手這事兒沒甚麼風度,勝利者要有勝利者的底氣。
蔣晚雲是失敗了,但是我還是想維持她的體面。
李昇這段時間連著來我宮裡數十天,我知道他是心裡有點惆悵了。
過了幾天,他又去看姚淑儀,茹婕妤,這些都是東宮的老人。
不過他惆悵也沒維持多久,遇到跳舞的陸婕妤和楚貴人。
再之後他對德妃也恢複了熱絡,對於家世好的妃嬪也不再如臨大敵,我也就讓奶娘適時回報,德妃的小皇子身體逐漸好轉,編造的假脈案可以停了。
如今,宮裡只有四個孩子,唯阿瑾一個公主,我看著差不多,就適時提醒李昇選秀。
「玉棠看著辦吧。」
這一次不必大選,只要補充一些新人就好,也許是後位空懸的關系,這一次大家仍然熱情不減。
空氣裡隱隱的緊繃讓我有一種熟悉的、鬥志昂揚的感覺。
待選的秀女來來去去,我度量著留了,最終還是要讓李昇決定。
陪我把關的曾昭儀指著一人笑,「那位盧家的姑娘,倒是有幾分娘娘的氣度。」
盧燕姬,範陽盧氏的小女兒,溫雅秀麗,舉止進退有度。
只是我卻看不出來她哪裡與我相像。
曾昭儀笑,「臣妾也說不出,只是覺得像。」
盧燕姬過來給我請安,她抬頭與我對視的時候,我看到了熟悉的光芒。
不會錯的。
盧姑娘與我一樣,都是一個心懷大志的人。
她目光炯炯有神,有一種勢在必行的頑強。
我在她名字下畫了勾。
這樣與我有一樣目標的人,一定要留下。
宮中日光綿長,沒有對手,我會很無趣的。
33
新入宮的十幾個秀女都住進了各個宮裡,跟著主位學規矩。
巧得很,盧貴人分在了我宮裡。
她是個謹言慎行的人,每日裡對我請安問禮從不出錯,就連李昇來的時候,她也乖巧地站在一邊,決不會想要出風頭。
是個非常聰明的姑娘。
李昇看著她,對我說,「倒是有幾分你的風度。」
我笑,「盧妹妹年輕貌美,這樣說倒是臣妾沾光了。」
她適時地上來跪下奉茶,李昇面上露出滿意的神色,「規矩學的不錯。」
但所有人都輪了個遍,最後才召了她。
入宮的秀女裡,李昇還是喜歡柔婉溫順的崔貴人和李美人,一個會吹笛子,一個會彈月琴。
盧貴人大約是有點苦惱,於是苦練琴技,在中秋家宴上很是技驚四座了一番。
但是皇帝還是沒有特別寵她。
我也有點納悶。
李昇不是說她像我嗎?
不是,李昇甚麼意思?
埋汰誰呢?
李昇再來的時候,我就隱晦地提了提這件事兒。
李昇看著我笑。
「可宮裡已經有一個玉棠了。」
我咂摸了一會。
猛地一聽好像是句好話,但仔細想想好像又不是好話。
盧貴人最後實在沒招了,過來我這邊請罪。
「不知道臣妾是否是哪裡得罪了娘娘?」她悽悽慘慘,「自臣妾入宮後,其餘姊妹都得了陛下恩寵,只臣妾——」
我也很為難。
李昇睡著寵誰我從來不幹涉,盧貴人大約是聽了幾句甚麼像我的話。
我嘆氣,「既然入了宮門,便都是皇上的妃嬪,自然是虧待不了你的。」
沒有寵愛,但待遇還是有保障的。
可盧貴人還是不滿意,「娘娘一入東宮便深受榮寵,多年來在後宮也是屹立不倒,自然不能理解臣妾的痛苦。」
她失望地離開了。
德妃嘖嘖,「好不中聽的話。」
她轉頭看我,「聽說最近沈家把郡陽太守的位子讓出來了?」
我風輕雲淡,「前朝的事情,哪裡輪得到本宮置喙。」
這些年,沈家在前朝的起伏,我從來不管。
姑姑安於賢妃之位,她只是寵妃,自然不必顧慮太多,她盡可以提攜家人,優待沈家。
可我想做皇後。
那麼沈家自然不能是最顯赫的家族。
姑姑曾經說,「小棠兒,我滿足了家族的期待,可若是家族與你的想法不一樣——」
那我自然要先緊著自己了。
那個時候,我就在心裡這樣對姑姑說。
我想當皇後。
沈家就維持現在這樣好了。
這樣李昇才會安心。
34
一年後,李昇下了旨意。
小桃,現在是桃姑姑,喜極而泣。
「娘娘!娘娘現在是皇後了!皇後娘娘受奴婢一拜!」
我大手一揮,「本宮人逢喜事精神爽,宮裡人人多發三個月月錢。」
底下的宮人樂得眉開眼笑,嘴裡吉利話說得不停。
阿瑾帶著弟弟妹妹們過來向我請安,她笑嘻嘻地,「如今兩個阿娘都是皇後,阿娘大喜!阿瑾也大喜!」
真不愧是我女兒。
冊封儀式那日,李昇穿著沉重的禮服,站在太廟的另一邊等著我過去行禮。
皇後的禮服很沉,我甘之如飴,遙遙看過去,李昇的面容糢糊不清,但是我還是微笑起來。
所得為我所願,這樣的感覺再美妙不過。
後宮還會有源源不斷的新的人,我早就知道,我也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我也心知肚明。
可是從今天起,我與李昇的利益更深更深地捆綁在了一起,我是皇後,將維護他的皇權、地位和尊榮。
因為那也有我的一半。
我就是這樣,勢力、貪婪又自私。
可我很快活。
我走到我的位置上,陶醉地看著底下的人躬身向我跪拜。
六歲那年,我站在角落,如今,我站在萬人朝拜的中央。
我看見姑姑在一側對我遙遙微笑,我的女兒在另一邊驕傲地揚著頭。
這滋味甚好。
(完)
番外——李昇
沈玉棠走的時候,是個晴天。
跟她一樣, 明朗爽利。
其實朕的耳朵這些年也不好使了, 不過外頭的哭聲還是讓我覺得太大了。
長公主和太子一起來勸我, 「父皇,好歹用些飲食。」
其實我也並不是傷心,只不過胃口不太好。
阿瑾是朕與沈皇後的女兒, 她生得很像她, 性子也像。
年輕時候的沈玉棠, 也是這樣俏生生地看著我, 「殿下萬安。」
沈賢妃的姪女兒,沈家的二小姐,這個身份夠高貴,卻又不會顯赫到讓我覺得喘不過氣來,側妃倒是也當得。
那個時候,朕最喜歡的還是晚雲。
可是沈玉棠確實漂亮, 人也有趣,與她說起話來很輕松。
她是有野心的。
了解一個人, 首先就要了解她的弱點,她的野心卻讓我覺得安全。
她想當皇後,在這件事情上, 她比誰都要熱衷。
前提是我要成為皇帝。
我們二人在這件事情上心靈相通,目標一致。
東宮在她的整頓下, 比鐵桶都嚴實,我終於有地方能夠喘口氣。
我覺得她確實是個妙人。
薑皇後太過柔弱, 執著情愛, 朕不是不喜歡她, 只是總覺得與她說不到一起去,晚雲一來,她就病倒了。
那個時候朕有點愁,如果薑皇後死得太早, 太後勢必要晚雲成為下一任皇後。
朕與晚雲青梅竹馬,可朕不願她做皇後。
這是李家的天下, 不是她蔣家的。
沈玉棠又適時出手了。
她笑吟吟地站在我身邊,「殿下,機不可失。」
她在後面壓制著東宮, 我在前朝對蔣家大動幹戈, 在沈玉棠身上, 我竟然找到了一種可靠的感覺。
她就是這樣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所以後宮才人人都敬服她。
她永遠站在朕身邊。
她要後位,要榮燿, 要權勢, 這些朕給得起。
不怕她要, 只怕她不要。
薑皇後死的時候給朕留了一封信, 她說她愛朕,所以無法忍受朕身邊的女子。
我看著為我積極操持大選小選的沈玉棠,終於忍不住問她, 「你愛朕嗎?」
她理直氣壯, 「自然愛!」
才怪。
她不愛李昇。
她愛的是那個能給她皇後位置的人。
我啞然失笑。
她也不那麼愛沈家, 不那麼愛阿瑾。
沈皇後只愛她自己。
後宮人人都希望朕喊她們的閨名,以示親近,可沈玉棠就愛聽我喊她皇後。
甚麼毛病。
這麼多年了, 皇後還沒當夠麼。
太陽甚麼時候落下的?
晴天也消散了,殿內的燭火冷冷清清,我聽見自己蒼老的聲音。
「玉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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