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真心弄玉珠

與裴照成婚那日,他的白月光回來了。
我當著滿堂賓客的面,扔了團扇苦苦哀求。
「別去,求你。」
「我會死的。」
裴照不發一言,撥開我的手,徑直追了出去。
【嘀——嘀——】
【警告:攻略失敗,宿主即將被抹殺!】
喉嚨像是被一根鋼絲緊緊纏住,疼得我眼淚狂飆。
不行,我不能死,我要留下來。
不就是當上國公夫人嗎,我將紅綢遞到了裴照他爹面前。
「靖國公府接了賜婚聖旨,就需對我負責。」
「令郎跑了,國公爺,這個新郎只能你來當了。」

1
明堂內一片死寂。
我的大腦也是。
系統宕機了。
靖國公裴慎端坐高堂,斂眸看我,眼中盡是審視。
我也平靜地註視著他,場面陷入僵持。
表面上。
實際上,我舉著紅綢的手都在發抖。
系統終於弄清楚形勢,在我腦子裡爆發出劇烈的蜂鳴。
【這算甚麼?】
【攻略對象是裴照啊!】
【宿主你冷靜一點!現在沖出去挽回裴照才是正路!】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劇痛,追問系統:【挽回裴照之後,下一步是甚麼?】
【那當然是相夫教子,等裴照繼任國公,你就可以成為靖……】
系統的話戛然而止,片刻後,又瑟瑟發抖地開口。
【你……你是要跳過中間步驟,直接成為靖國夫人?】
【你就說,嫁給靖國公,是不是就成為靖國夫人了?】
回應我的只有滋滋的電流聲。
不是,新世紀的 CPU 也這麼拉跨嗎?
裴慎一直沒說話,只安靜地凝視著我。
周圍賓客陸續發出細碎的嗤笑聲。
我要瘋了。
窒息感越來越強烈。
伴隨而來的還有鋼絲割開皮肉的撕裂感。
太痛了。
我的額頭冒出細碎的冷汗,幾乎站立不住。
就在我打算放棄的時候,裴慎接了我的紅綢。
「當然,靖國公府,會負責到底。」

2
靖國公正值壯年,又是武將,常年習武健身,換來的是昂藏七尺、颯爽英姿,還有赫赫威嚴,淩厲的眉眼讓人不敢直視。
站在我面前時,猶如一座大山,將我整個人都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他一開口,賓客間的竊竊私語、嘲諷哄笑,通通噤了聲。
我忍著痛,半側身讓出位置:「國公爺,請。」
裴慎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一閃而過,我幾乎以為是我眼花。
「去把先考妣的神主請出來。」
裴慎站到新郎的位置時,痛感消失了。
我松了一口氣。
賭對了。
……
拜堂、卻扇、合巹、共牢,一氣呵成。
我坐在牀邊,看著底下人進進出出,跑了兩刻鐘,才勉強把世子東院的布置搬到主君中院。
裴慎身上穿的還是國公儀制的吉服,圓領紅袍,大袖翩翩,籠罩在昏黃的燭光下,乍眼望去,還挺有新郎那回事。
如果不去看他胸前張牙舞爪的白虎,還有他緊繃的下頜線的話。
他一揮手,下人立刻作鳥獸散。
像是半刻也不想在這屋子待下去了。
我也是。
可我不敢動。
瑟瑟發抖了可以說是!
開玩笑,靖國公手握八萬玄甲軍,殺伐徵戰十數年。
第一次見他時,那周身的殺氣,我差點就跪了。
以前我攻略裴照的時候,看見他都要繞路走。
生怕在他面前捅出甚麼婁子,被他像訓裴照一樣訓我。
結果,今天捅了個大的!
瞧瞧,人往那一坐,手指在桌面輕敲,那股子訓人的氣場一下子就上來了。
「今日之事,是犬子輕率唐突了,裴某代犬子致歉。」
他猝然開口,我絞著繡帕低著頭,不敢接話。
「若不是李娘子急智,李府與國公府都要背上抗旨的罪名。」
「但事已至此,這出戲只能唱完,聖上那邊,才好遮掩過去。」
「期間委屈李娘子之處,還請李娘子見諒,三朝歸寧日,裴某會親自上門,向李公和長……趙淑人請罪。」
「至於後續如何處理,裴某還想聽聽李娘子的想法。」

3
關鍵時刻,系統終於滋著電流聲上線了。
【宿主,我向上級請示過了。】
【雖然這次攻略對象是裴照,但你的終極目標確實是成為靖國夫人。】
【而且,你前面的步驟都基本走完了,嫁給靖國公,不算任務失敗。】
【最多……】
系統斟酌著用詞。
【最多算是作弊。】
我頓時緊張起來:【那成功獎勵,還能兌現嗎?】
【可以,但要打折。】
【怎麼打折?】
【具體我現在還沒有權限知道,不過畢竟是完成了任務,你的核心訴求應該是會滿足的。】
我精神一振,望向靖國公的目光立刻多了三分炙熱。
「國公爺,聖人那邊我可以幫忙遮掩,但我有一個要求。」
「你若答應,今日之事我會盡力配合國公爺處置,給國公府足夠的體面。」
「請講。」
「我要成為真正的靖國夫人。」
「……」
裴慎輕挑眉尾,狹長的鳳眸微眯,望向我時多了些許探究,還有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差點咬斷舌頭,連忙找補:「我是說,我想要靖國夫人的誥命。」
拜堂合巹這些只是儀式,誥命冊封才是法理證明。
拿到誥命聖旨,我才算完成任務。
裴慎沒有立即搭話,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也跟著咽了咽唾沫。
緊張。
也是真的渴。
一道陰影籠罩住了我。
我抬眸,裴慎將酒杯遞到了我面前。
「可以。」
「三書六禮、誥命冊封,一樣都不會少。」

4
歪打正著,提前幾十年完成任務。
美滋滋!
裴慎與我達成共識後就去前院接待賓客了,和他同輩分的沒好意思鬧洞房,比他輩分低的不敢來鬧洞房,我樂得清靜,吃飽喝足睡了個好覺。
裴照在外頭廝混了一天一夜,一回來就帶著崔荷跪到了裴慎面前。
前院管家傳話,裴慎讓我過去。
我有些踟躕。
系統冷聲道:【怕甚麼?做錯事的又不是你。】
【去,必須去,好好出一口惡氣!】
我還是不敢:【畢竟是親兒子,裴慎能讓我撒潑?】
【抗旨的事他還要靠你幫忙,你怕甚麼?】
有道理。
「晴雪,梳妝!」
主打一個雄赳赳、氣昂昂,大步跨過鴨綠——垂花門。
……
崔荷先看到我。
還瑟縮地往裴照身邊躲了一下。
看我如同洪水猛獸。
裴照扭頭望過來,也皺了眉。
「李琝,你怎麼在我家?」
他的目光在我新梳的婦人髻上停滯了片刻,嘲諷般笑了。
「你可真是不客氣,這就擺起當家主母的派頭了。」
裴照拉著崔荷起身,不顧崔荷踉蹌的步伐,拽著人就往我面前走。
「既然你來了,小爺就通知你一聲吧。」
「娶你不過是因為聖旨,我與荷兒才是兩情相悅。」
「我要娶荷兒做平妻,你應該沒意見吧?」
話畢,還舉著兩人十指緊握的雙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崔荷感受到我審視的目光,躲到了裴照身後,不敢與我對視。
我蹙眉。
「你不能娶平妻。」
裴照嗤笑出聲。
「知道你金枝玉葉,有長公主和聖人撐腰,但出嫁從夫、夫為妻綱的道理,難道還要小爺教你嗎?」
「我說要娶就娶,你沒資格阻止。」
我抬手扇了裴照一個耳光。

5
【宿主,幹得漂亮!】
【死渣男,早就想扇他了!】
系統興奮了,底下人震驚了,裴照更像是吃了屎一樣瞪著我。
胸膛快速起伏,右手微微顫抖,我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拳。
「我母親已從皇室宗牒除名,如今她是禦史中丞李程的妻子,三品誥命淑人,世子爺,請註意你的言辭!」
我娘是國朝長公主,對探花郎一見鐘情,可是探花尚公主無異於自棄前程,阿娘戀愛腦上頭,幹脆在皇室除名,義無反顧嫁了我爹。
皇帝舅舅和我爹被雪花一般的奏折罵了好幾年,禦史臺一提起來就要唾沫橫飛地痛陳一番,直至我爹憑借實打實的政績,當上禦史中丞。
朝堂雖然安靜了,但事關皇室顏面,至今仍是個忌諱,裴慎都不敢亂了稱呼。
裴照算哪根蔥。
「還有,容我提醒世子,國朝律法有言,妻者齊也,其義一也。」
「所謂三妻四妾,不過是文人口嗨,國朝向來只承認一夫一妻。」
「你說的平妻,只是那些不懂律法、不尊禮法的商人,自欺欺人的胡謅。」
「如今你已是五品懷遠將軍,又是黃紙冊封的靖國公世子,若是亂了妻妾位分、以妾為妻,需得革除官職、仗一百、徒一年,連你父親靖國公,都會被你連累。」
裴照嘴巴一張一合,「你」了半天,就是說不出話來。
【宿主,你怎麼會這麼熟悉這個時空的律法?】
【受了渣男三年的氣,太爽了!】
系統一線吃瓜,興奮得電流聲滋滋作嚮。
開玩笑,婚姻法,女人走到哪裡都要背熟!

6
崔荷壓抑的抽泣聲打破僵局。
「裴郎,不要因我與姐姐爭執了。」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在這時候回來,也不該情難自抑。」
話未說完,人已盈盈跪了下去。
「姐姐,妹妹知道你對裴郎也是情根深種,正因如此,想必你更能體諒妹妹的一片癡心。」
「姐姐上有聖人寵愛、下有父母為你籌謀,可妹妹早已家破人亡、孤身一人了,裴郎是妹妹在這世間唯一的依靠。」
「妹妹願為奴為婢,伺候在姐姐與裴郎身前。只求姐姐可憐,留我……」
我慌忙避開,否認三連。
「我沒有,我不是,你別瞎說。」
「崔姑娘這聲姐姐,我擔當不起。」
「還有,我只說了裴照不能娶平妻,別的我管不了。」
裴照立刻搶過話頭:「你這麼說,就是同意荷兒入府、受了她的這杯妾室茶了?」
「你若能懂事,明日歸寧我就陪你回去,否則,你就等著丟臉吧!」
好家夥,在這兒等著我呢。
好一個拆屋效應!
我冷了臉:「抱歉,崔姑娘這杯茶我喝不上,我的意思是……」
「誰說你喝不上她的茶?」

7
裴慎不知何時從書房出來,負手站在階梯上看這一場鬧劇。
他今日換了一身窄袖勁裝,腰身勒緊,身形挺拔,把那一身虎背、蜂腰、螳螂腿盡數勾勒出來,看得系統在我腦海裡瘋狂【哈嘶哈嘶】。
若說裴照是初露鋒芒的翠竹,尚帶著五分少年銳氣,裴慎則是被打磨了千萬遍的松柏,內斂沉穩,卻又無堅不摧。
「寶珠,過來。」
裴照疑惑的目光掃過來,我臉頰發燙,用手帕捂著口鼻輕咳了兩聲。
這是阿娘給我起的小字,從前只有爹娘會這麼喚我,攻略裴照的時候,我也告訴過他,但他一直都是連名帶姓喊我。
鬼知道裴慎是怎麼知道的。
我磨磨蹭蹭地站了過去。
裴照急切道:「爹,你看看她,有半分為人正室的氣度嗎?」
裴慎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
「誰讓你起來的?」
裴照噤了聲,撩起下擺,乖乖跪好。
崔荷也跟著跪,一邊跪還一邊抹眼淚,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崔姑娘就不必了,事情沒說清楚之前,裴某擔不起崔姑娘大禮。」
崔荷一怔,眼淚汪汪地看了裴慎一眼,哭得更兇了。
「爹!」
裴照頻頻轉頭去看崔荷,心疼得厲害,想去安撫又不敢動,只能一個勁兒地和他爹求饒。
「我與荷兒青梅竹馬、兩心相印,您是知道的!」
「從前您也說過,不會幹涉我的婚事!」
「崔家落敗,女眷變賣為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荷兒的!」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放她……離開……」
裴照的神情變得無比古怪,話堵在喉嚨裡,怎麼也擠不出來。
因為他爹攬住我的腰,直接把我拽進懷裡。
我低頭,捂臉。
感覺沒臉見人了。
「爹……你、你們……」
裴慎不愧是經历過大風浪的人,此情此景下,還能面不紅心不跳地開口。
「前日你不在,我已與寶珠拜了堂。」
「你既回來了,理應給嫡母敬茶。」

8
系統炸了。
在我腦子裡到處陰暗爬行。
【父奪子妻!本系統還是第一次親眼見證!】
【也算刷上明皇楊妃劇本了,刺激!】
刺激你個頭!
我都要扣出一整座魔仙城堡了!
誰能來救救我啊,國公爺的手掌,好燙,國公爺的胸膛,好硬!
裴慎的暴擊還在繼續。
「你要娶妻,我不幹涉,但一切需要你嫡母替你周旋安排。」
「大婚當日,你嫡母也是要坐高堂,受新婦叩拜,喝一杯新婦茶的。」
「你沒意見吧?」
裴照目瞪口獃、大驚失色、毛骨悚然。
「說話!」
一言出,我、裴照、崔荷,嚇出三個激靈。
「我、我……爹……她……嫡、嫡……」
可憐孩子嫡了個半天,還是沒能把話說完整。
最終還是崔荷反應最快,撲通一聲跪在了我和裴慎面前。
重重磕了個頭。
「多謝國公爺、國公夫人成全!」
我下意識想躲,可惜被裴慎牢牢鉗住了腰,硬生生受了崔荷一個大禮。
裴照看了看崔荷,又看了看我和裴慎,餘震再起。

9
裴慎滿意了。
開口時,語氣緩了三分。
「接下來,裴某要請家法了,崔姑娘大家閨秀,恐怕不便旁觀。」
裴照不服:「為甚麼打我!」
裴慎松開手,邁步下階梯,那股一直籠罩在我身上的威壓,終於轉移到裴照身上。
謝天謝地,我的後背全是冷汗,國公爺的掌心又熱得像炭盆,我總算在冰火兩重天裡解脫出來了。
我解脫了,裴照就該倒霉了。
「聖旨是你接的,婚是你逃的,闖了禍要為父替你擦屁股,你還跟為父說甚麼青梅竹馬、兩心相悅?」
嗯,我聽出來了,「為父」這兩個字,裴慎是咬牙切齒、從喉嚨縫裡擠出來的。
「若不是寶珠聰慧大度,今日你我就該在大牢相見了,靖國公府百年門楣,就要毀在你手裡!」
「還想娶甚麼平妻、納甚麼妾室,齊人之福啊裴行知,想得可真美!」
「還有臉問為甚麼打你?」
裴照蔫了。
……
長隨把「家法」請上來,我定睛一看,好家夥,又長又粗的一根軍棍!
我算是知道裴慎今天為甚麼要換這一身勁裝了。
家法指定套裝!
我悄悄後退了兩步,準備撤了。
系統又開始狂叫:【別走啊,本系統想看!】
【渣男挨揍!我不管,我要看!】
我管你看不看!
多一刻我也不想站在裴慎旁邊!
裴照雖然也長得高大,可他爹比他還魁梧。
往我旁邊一站,跟座山似的,再加上一身的武將氣勢,壓得我頭都不敢抬。
可裴慎的後背像是長了眼睛,頭也不回,隨手一指。
「給夫人上座。」
底下人已經把裴照捆在長凳上了。
我幹笑兩聲:「國公爺教子,我不便在場吧?」
裴慎一邊擼袖子,一邊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夫人身為嫡母,理當在旁邊替為夫數數。」
我背脊一涼,果斷坐下捧場。
「國公爺說得好、國公爺說得妙、國公爺說得呱呱叫!」
我一把抓住奉茶的侍女,壓低嗓音問:「怎麼還要上點心?這是要打多少?」
侍女搖了搖頭:「沒數的,打到國公爺氣消為止。」
「夫人喝著茶、吃著點心,慢慢數吧。」

10
吵。
很吵。
非常吵。
院子裡,棍棍到肉,裴照從悶哼變成哀號。
裴慎還要逼著他,一遍遍重複自己錯在哪。
腦子裡,系統掌聲雷鳴,瘋狂叫好。
恨不得當場翻兩個筋鬥給裴慎助興。
【要不要幫你扔點打賞上臺?】
系統怔了一下,興奮地掏出一枚金錠子,道:【好好好,快扔快扔!】
我默默藏起了突然出現在手裡的金錠子。
為甚麼我會有一個這麼癲的系統?
還遇上這麼癲的一對父子?
……
裴慎終於打累了。
軍棍一扔,立刻有長隨上前,把裴照連人帶凳抬了回去。
廊下候了許久的大夫緊隨其上,邊走還邊剪褲子、敷藥粉。
一切都熟練得讓人心疼。
我暗暗揩了一把冷汗,見裴慎走過來,立刻端了茶奉上。
「國公爺辛苦,國公爺喝茶。」
裴慎接了茶杯,涼涼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是裴照。」
「別拿對他那套來對我。」
我站在原地,看著裴慎進屋的背影,有些摸不著頭腦。
「進來!」
真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怎麼就沒早點溜呢?

11
裴慎的書房也充斥著武人氣息。
一半書架,一半兵器架。
幹淨利索,沒有多餘的裝飾。
水聲自屏風後傳來,我瞥了一眼,人影投射在屏風上,看著像是在更衣擦身,嚇得我連忙收回目光。
裴慎出來時,我正倚著門框,就任務完成獎勵的事,和系統討價還價。
「站著做甚?」
他明顯是仔細收拾過了,整個人神清氣爽,連下巴的青茬都刮了個幹淨。
揍親兒子這麼爽嗎?
我的視線在書房內轉了一圈,一方書桌,一張太師椅,一方軟榻。
意思很明顯:並沒有我能坐的地方。
裴慎拍了拍那張太師椅。
我堆笑道:「不必了,方才看國公爺教子,坐了許久。」
「國公爺有甚麼吩咐,我站著聽就行。」
裴慎像是輕嘆了口氣。
隨即從桌面攬了一遝信封給我。
聘書、禮書、迎書、合婚庚帖,還有裴慎的生辰八字。
「你與行知的合婚庚帖,我已派人從京兆府取回,從法理上說,你二人的婚約已作廢。」
「三書我重新擬了一份,明日歸寧,見過岳父岳母,徵得二老同意後,六禮的儀式再重新走一遍。」
「嗯……前日已拜過堂,迎親禮,我的意思就不重複了,免得不吉利,你說呢?」
我半晌才回過神來:「啊?哦,行,沒關系的。」
「這些都是小節,不要緊的。」
裴慎默了默,繼續道:「誥命冊封我已上書呈遞禮部,一品誥命算是重禮,按規制流程,最快也要一個月,還請你耐心等一等。」
我點頭如搗蒜。
「已經比我預想得快多了,我可以等的。」
裴慎又眯著眼看我,看得人後背涼涼的。
我從善如流:「國公爺放心,在此之前,我既不會幹涉國公爺的私事,也不會提出其他過分的要求。」
「聖人那邊,我已擬好了請罪折子,還要勞煩國公爺幫忙遞上去。」
「等過段時間,大家不怎麼留意此事後,國公爺給我一份和離書就成。」
裴慎沒再說話,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眸光黯了。

12
翌日歸寧,我一大早就開始眼皮跳,總覺得心下不安。
車馬早已備好,只等裴慎下朝就出發。
可等到巳時末刻,隔壁尚書府的馬車都回來了,裴慎還沒回來。
「不等了,晴雪,我們先回去。」
晴雪勸我:「大禮當日鬧了笑話,若是國公爺不陪著姑娘歸寧,還不知旁人要怎麼議論呢。」
「對咱們主君的名聲也不好。」
父親身為禦史中丞,最註重言行,我想了想,還是耐著煩躁坐了回去。
屁股剛沾椅子,外頭小廝就急匆匆來傳話。
「夫人,國公爺傳了信回來,讓您在家等一等,萬事等他回來再說,千萬別著急。」
我心頭一凜,厲聲道:「出甚麼事了?」
小廝垂著頭不敢看我,只悶聲答話。
「具體小的也不知,只知道今日早朝後,李公被下了大獄,女眷禁足府內。」
「禁軍已經上門封府了!」
我膝蓋一軟,幾乎站立不住。
【系統!】
【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我的核心訴求能保證嗎?】
平日聽慣的那個 CV 不見了,回應我的是冰冷的機械音。
【宿主,每個時空都有每個時空的執行規則,不是每一次的攻略都必定成功的。】
【你利用規則漏洞作弊,這個時空就會出現 BUG。】
【在你完成終極任務之前,我們無法兌現任何獎勵,更無法做出任何保證。】

13
這是我攻略的第三個時空。
在現實世界裡,我是一個從出生就被嫌棄的「女孩」。
生父重男輕女,得知生母無法再懷孕後,果斷包養了個小三,另外生了一對兒女,再也不來看我們母女一眼。
生母發了瘋,當著我的面,捅死了我的生父,然後從樓頂一躍而下。
我成了孤兒,輾轉在各個親戚家裡,好不容易長到十六歲。
然後,一場闌尾炎要了我的命。
認真來說,不能把鍋扣在闌尾炎頭上。
因為沒錢,我不敢開口要求親戚帶我去醫院,拖著、忍著,就變成了腹膜炎。
等我終於決定咬咬牙去醫院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我倒在了距離醫院五百米的雪地裡。
在意識消散前一刻,我的腦海裡嚮起了電流聲。
【你好,想要換一個人生嗎?】
【我能幫你。】
……
第一個世界,我成功攻略了一個窮苦狀元,陪他從窮書生,熬成了二品大員。
他也如約娶了我。
但婆母看不上我,冰天雪地的,我懷著孕,還要去給狀元郎求平安符。
雪天路滑,我從階梯上摔了下來,摔掉了我的第一個孩子,也摔掉了我在這一世的性命。
第二世,我成功攻略了一個即將黑化的大反派,把他從黑化邊緣拉了回來,保證了那個時空的存續。
選擇完成獎勵時,我兌換了一對疼愛我的父母。
就是我在這一世的父母。
……
阿娘與阿爹一見鐘情,甘願與皇室割席,阿爹也沒有辜負阿娘,事事關心、時時在意。
我是他們愛情的結晶,還在阿娘肚子裡,就能感受到他們濃濃的愛意。
生了我之後,阿爹找太醫要了一副絕育的方子自己喝了。
他說,再也不想讓我阿娘經历生子之痛了。
他還說,這輩子有寶珠一個孩子,足夠了。
啊對,阿爹為我命名「琝」,阿娘為我擬字「寶珠」。
都是珍寶美玉之意。
祖父母、外祖母、皇帝舅舅,他們都很疼愛我。
我擁有了三輩子都沒擁有過的幸福。
我和系統說,攻略完這一世,我就再無遺憾了。
我拼了命討好裴照,嫁不了裴照,我就嫁給他爹,不管怎麼樣,我要完成任務。
留在這裡,留在這一世的爹娘身邊。
可為甚麼,這麼難呢?

14
裴慎找到我時,我在後巷牆角睡著了。
禁軍封了李府,團團包圍,連狗洞都不放過。
我求了一圈,沒一個敢放我進去的。
我只能找到最近後院的牆角,一遍一遍地喊阿娘。
幸好,只是禁足,阿娘和祖父母都沒受罪。
隔著牆,阿娘一直在安撫我焦躁的情緒,反複勸我回國公府。
她說:「你阿爹身為禦史中丞、天子近臣,註定就是要得罪人的。」
「這是阿爹為官的志向,阿娘支持他,寶珠也要支持他,知道嗎?」
「乖囡囡,別哭了,回去吧,別在外頭吹冷風了。」
我怕她擔心,騙她說我走了,其實我還在。
我想離阿娘近一點,哪怕甚麼都做不了,我也想在她身邊。
迷迷糊糊中,一陣溫暖包裹了我,我一睜眼,就對上裴慎擔憂的目光。
「你回來了!」
「我爹呢?我爹出甚麼事了?」
「他回來了嗎?他在哪?我能不能……」
「別急,別急。」
裴慎單膝觸地,半蹲在我面前,一手抓住我的手臂,一手輕撫我的後背。
這是個保護安撫的姿勢,把人半圈進懷裡,能讓人快速冷靜下來。
小時候我一哭,阿爹就會這麼安撫我。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先跟我回府,我慢慢告訴你。」

15
是阿爹的政敵,檢舉他監守自盜,在巡鹽時貪墨巨款。
賬本、證人、往來書信,一應俱全。
這個罪名可大可小。
輕則貶官流放,重則抄家斬首。
還有有心人把當年阿娘自宗室除名、下嫁探花的事翻出來,加上前兩日我成婚時的鬧劇,又狠狠參了一本。
我恨死裴照了。
但我更恨我自己。
如果不是我非要攻略裴照、如果不是我非要完成任務、如果不是我這個攻略者來到這個時空。
他們本該有一個正常的女兒,安安穩穩地過完一生。
我開了小庫房,在嫁妝裡翻翻撿撿,撿出兩箱值錢的東西,送到了書房。
「求國公爺幫幫忙,疏通打點一下獄裡,好歹別讓我爹吃苦。」
我咬著唇,強忍著哭腔,盡量平和地表達。
「我爹是個文官,年紀大了,身體不好,隨便一個風寒,都能要了他半條命。」
「還有,能不能給我家裡送點新鮮的吃食?我娘嘴刁,腸胃也不好,我怕官府送去的東西,她吃不慣。」
「若是不夠,我手頭還有些莊子和鋪子,明日我就去換現銀。」
裴慎沉默了半晌,等我說完,才嘆了口氣。
「拿回去吧,這些都是你的嫁妝。」
「你我已是夫妻,國公府一日未倒,天牢、禁軍,都不會為難岳父岳母的。」
「何況,岳母是聖人的親妹妹,聖人還是相信岳父的。」
我知道裴慎是在安慰我。
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我讀過,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我也懂。
君臣離心不過一念之間,把親近之人推出來做刀、事成之後再推出來當替死鬼的事,也不是沒有。
我沒有帶走那兩箱珍寶,默默回了房。
之後的日子裡,裴慎每日早出晚歸,我也每日出去,隔著院牆和阿娘說話。
直至內侍來宣旨,我才驚覺時間已經過了一個月。
拿到誥命冊書那一刻,系統嚮起了熟悉的聲音。
【嘀——】
【恭喜宿主,本時空攻略任務完成。】
【請宿主選擇成功獎勵,獎勵一……】
【能不能讓我爹平安回家?】
電流聲滋了兩聲,系統才回答我,聲音帶著點無奈。
【宿主,這個時空的執行軌跡已經改變,如果要強行幹涉因果,你會被抹殺的。】
我砸了手中的聖旨。
【去你的強行幹涉!去你的因果!】
【別以為我蠢,我和你出現在這個時空,本身就是一種強行幹涉!】
【我再說一遍,讓我爹平安回家,讓這個身體,好好陪伴我爹娘到老!】
【不然,我就讓你壞賬!】
我抓起一把剪刀,抵在了喉嚨。
系統警報聲再次嚮起。
【檢測到宿主有損壞原身的行為意圖,請立即停止!】
【否則,系統將進行強力幹涉!】
密密麻麻的痛感傳來,我膝蓋一軟,重重砸在地面。
可手中的剪刀沒有松開,還被我往前抵了半寸,鮮血洇了出來。
【要和我比誰的手速更快嗎?】
【忘了我生母是怎麼死的嗎?】
【我可是她生的,我的血液裡,流淌著和她一樣瘋狂的基因!】
【要和我賭嗎?】
我握緊了剪刀。
下一瞬,痛感消失了。
【宿主,你贏了。】
【三日後,李程會平安回家。】
【但是,宿主,我們的合作也將在事成後,徹底終止。】
剪刀跌落在地,我低著頭,看一顆淚珠砸落成花。

16
是日,裴慎帶回了好消息。
監守自盜和貪墨的罪名都不成立,但我和阿娘的婚事終究不妥,阿爹被貶為瓊州通判,三日後啓程。
「岳父已經放了出來,我去看過他了,消瘦了些,但精神尚好。」
「李府也解封了,岳母和祖父母都沒事,你若是想回去看看,現在就能去。」
我看著裴慎烏青的眼底和發白的臉色,輕聲道了句:「多謝。」
「但我現在,先不回家。」
三天,我的時間很緊。
阿娘給我的嫁妝單子裡,有好幾處田產和莊子,我得趕緊去變賣成現銀,給爹娘路上用。
「寶珠,等等!」
裴慎輕點了一下我脖子上的紗布。
「怎麼了?」
我倉促遮掩:「沒甚麼,不小心刮傷了。」
「國公爺,這段時間辛苦了,我讓後廚備了晚膳,一會在小花廳用一點吧。」
「一起用吧。」
我勉強勾出一抹笑意,正想應聲好,突然眼前一黑,意識散了。

17
一睜眼,我見到了我在現實世界的生母。
她又發了瘋病,掐著我脖子讓我去死。
我竭力張嘴,卻無法呼吸到半點空氣,憋得眼角滿是淚花。
「都怪你!」
「都怪你是個女兒!」
「你為甚麼不是個兒子?」
「那樣我老公就不會拋棄我,我就不會一無所有!」
「哈!我不是一無所有,我還有你這個拖油瓶!」
「拖油瓶,哈哈!砸碎了,就能換一個兒子!」
生母不知哪來的力氣,將我整個人舉到了樓頂的邊緣。
淚水糢糊了我的視線,窒息感讓我無法思考,我拼命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或者欄桿,或者別的甚麼。
「不……不要……」
「媽媽……媽媽……」
「不要拋棄我……」
「我聽話……媽媽……」
生母的身體已經探出欄桿外,我不敢往下看,只想拼命抓住甚麼能讓我活命的東西。
「你該死!」
「我早該掐死你,換一個兒子!」
「你和你爸一樣,都是沒良心的廢物!」
「我不該生你,不生你,我就還能再生!」
「再生——哈哈,再生一個兒子!」
「去死吧,賠錢貨!拖油瓶!」
她松了手。
我墜了下去。
一直墜,一直墜。
無盡的黑暗。
看不到頭。
直至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抓住了我。
「寶珠!」
「寶珠!」
溫柔的嗓音像是一抹陽光,從縫隙中照亮了我,把我從無盡的墜落中拉了上來。
我不是拖油瓶,我是寶珠。

18
我猛地睜開眼,阿娘姣好的面容映入眼簾。
「乖囡囡,你要嚇死阿娘嗎?」
阿娘把我攬入懷中,我的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感受著她的輕微顫抖。
目之所及,是滿臉後怕的阿爹、哭成淚人的晴雪、顫顫巍巍的老太醫。
還有立在門邊的裴慎。
四目相對時,他朝我輕輕點了下頭,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李府解了禁,可你遲遲不回家,我們都擔心壞了。」
「本想派車來接你,結果靖國公說你病了,乖乖,你整整昏迷了三天。」
我慢慢緩過神來,連忙抓住娘親追問:「那阿爹不是該啓程了嗎?」
阿爹坐了過來,輕撫我額頭。
「傻孩子,擔心壞了吧?」
「沒事,懷真幫忙上書,聖上得知你生病,特地讓我們在京中再多留一月。」
阿娘抹了眼角的淚珠,欣慰地笑了笑:「你的婚事鬧了那樣一遭,我和你爹愁得覺都睡不著,這次出了這檔子事,也算是患難見真情了。」
懷真……
我抬眸望向門口,裴慎消失的方向。
「阿爹,阿娘,其實……」
話到嘴邊,看著二人關切的目光,我又咽了下去。
算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現在還是不讓他們擔心了。
有一件事,我是要立刻弄明白的。
【系統?】
【還在嗎系統?】
電流聲嚮起,系統的回答懨懨的:【在。】
【怎麼回事?我不是應該回到現實生活,按照原本的人生軌跡死去了嗎?】
【本來是的。】
【畢竟你用壞賬來威脅本系統,很過分。】
【但本系統是個講道理的系統,李程平安回家,是裴慎的功勞。】
【天牢那邊是裴慎打點的,證明李程清白的證據也是裴慎找回來的,他還自請降爵、貶職、撤食邑,與李程共擔罪名。】
【最後皇帝判了李程貶職,收回國公府一半的食邑,再杖責五十,以平息物議。】
【我們還沒來得及改數據,你作弊帶來的 BUG,算是解決了。】
【所以,上次的交易不算,你可以重新選擇成功獎勵。】
心髒急促跳動起來。
【你是說,我可以在這個時空,一直和爹娘生活下去了?】
【是的,恭喜你,如願以償。】

19
送走爹娘,裴慎來看我。
此時我才註意到他的步伐有些僵硬。
心中又是一陣密密麻麻的愧疚。
「抱歉——」
裴慎與我同時開口,又齊齊怔了一瞬。
他失笑道:「我說抱歉,是因為貿然把二老請來,讓他們好生擔心了一場。」
「你突然暈倒,府裡的大夫看不好,太醫院的聖手也沒辦法,都說……」
「都說你ƭü⁸心存死志,藥石罔效了。」
「我沒法子,只能把岳父母請過來,看看還能不能喚醒你。」
我瞪大了眼睛。
我甚麼時候存了死志?
我不是!
我沒有!
這是系統的鍋,別讓我背啊!
「沒有,我只是……被噩夢纏住了。」
裴慎安撫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沒事了,都過去了。」
他坐在牀邊,背脊依舊挺得筆直,如果不是系統告訴我,我是半點看不出來他受了杖刑的。
「疼嗎?」
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莫名帶上了哭腔,鼻子酸溜溜的。
裴慎愣了一下。
「岳父告訴你的?」
「沒甚麼,行伍中人,這點小傷算甚麼?」
我吸了吸鼻子:「上回裴照挨完揍,在牀上躺了七天,才勉強下牀。」
裴慎的指腹輕輕劃過我的眼角,帶走一片濕意。
「都說李中丞獨女是脂粉英雄、女中豪傑,甚麼時候成了個愛哭鬼?」
「那小子性格倔強,我不下狠手他記不住,但是行刑的內侍都有分寸,哪裡會真往死裡打。」
我被裴慎說得破涕為笑,隨即想起一件頂要緊的事情來。
「國公爺,我爹娘此去瓊州,山高路遠,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回ẗųₐ京。」
「我想,要不就趁此機會,把和離手續辦了吧,我跟著爹娘一起去瓊州。」
裴慎的笑意消失了。
眸光黯了又黯。
「正值風口浪尖,此時和離,對兩府的聲譽都不好。」
「你若是擔心瓊州那邊的情況,我讓管事跟著去,拿著靖國公府的名帖,地方上不敢怠慢。」
我想了想:「那我先留下和離書,反正外頭都知道我病了,我悄悄走。等過段時間,國公爺看著時機,甚麼時候抽空去辦了就行。」
「一定要走嗎?」
我張了張口,卻不知作何回答。
裴慎看著我的眼睛,像是要把我看透。
「好,我知道了。」

20
裴慎走了,我失眠了。
幹脆披了衣服,起身看星星。
系統來找我聊天了,還是那個熟悉的 CV。
【為甚麼一定要走呢?】
【我無意幹涉你的決定,我只是不太明白你們人類的想法。】
【寶珠,你應該看得出來,裴慎對你動了心吧?】
【你對他也並非無意。】
【為甚麼一定要走呢?】
我被勾起了興趣:【這是三世以來,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回應我的是一陣亂七八糟的電流聲。
感覺像是害羞了。
我忍不住笑了下。
隨後又覺得心酸。
【系統,你知道吊橋效應吧?】
【患難見真情,和吊橋效應,很多時候只是一念之差。】
【我盼了三輩子才盼來一對疼愛我的父母,不想浪費時間在別的事情上。】
電流聲斷斷續續,最後才答了我一句:【感情太複雜,還是數據好懂。】
【還是希望,你能心願得償吧。】

21
一覺睡醒,我好了,裴慎病了。
前院鬧哄哄的,太醫進進出出,管事陳二來請示我。
「書房四面漏風,國公爺起了高熱,太醫說,實在不宜再住在書房了。」
「您看,能不能讓國公爺搬回來住?」
我嚇了一跳,一邊讓晴雪把東暖閣收拾出來,一邊趕著去書房看裴慎。
好家夥,滿背的繃帶,還滲著血呢!
「怎麼回事?聖上降罪廷仗,不都是臀仗嗎?怎麼是脊杖?」
五十脊杖下去,神仙也要打吐血!
陳二重重拍了兩下手背,痛心疾首道:「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估摸著聖人是真動了氣,畢竟是抗旨的罪名。」
我也怒了:「那怎麼不打裴照?他才是逃婚那個!」
陳二「啊?」了一聲,面色有些古怪,但很快恢複正常,深深嘆了口氣。
「國公爺回來甚麼都沒說,我們也不知道,不巧夫人又……病了,國公爺衣不解帶在夫人牀前守了三天,太醫說,這是硬生生把傷給耽誤了。」
我急急追問:「那可怎麼辦?太醫具體怎麼說的?」
陳二搖了搖頭:「外傷還好,上了金瘡藥一日三遍換藥就是,可內傷……」
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國公爺本就有戰場上留下的舊傷,如今,只能慢慢養著了。」
我看著昏睡不醒的裴慎,心髒像是被甚麼東西用力揪了起來,卻又不知該做點甚麼。
【系統。】
【能幫幫忙嗎?】
系統有點不高興了。
【宿主,上次威脅我的事,我還沒忘呢。】
【再說了,裴慎不是你的攻略對象,他的故事線我管不了。】
我頓悟。
「陳管家,快快快!給我把裴照捆了!」

22
捆不了一點。
整個國公府,除了裴慎沒人敢揍裴照。
我敢,但我打不過。
於是我跟他說:「想不想救你爹?」
「想的話,就把自己揍成你爹那樣。」
裴照往暖閣內看了一眼,然後就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看著我。
「李琝,我是你們游戲的一環嗎?」
「老爹躺下了,我就得頂替他去北大營練兵,忙得很,別煩我。」
是親爹嗎?
這態度!
……
裴慎醒來已經是後半夜了。
陳二和府裡的大夫在幫他換藥,我和晴雪在外間盯著藥爐子。
陡然聽見陳二喊了起來。
「國公爺,您醒了!」
「夫人擔心壞了,還在外頭給您煎藥呢!」
「好嘞,我這就去請夫人進來。」
怎麼說呢,我感覺有點特意了哈。
我放下藥碗,按住了裴慎的肩膀。
「別起了,剛換的藥。」
他趴了回去,側頭看我。
我沒坐在牀邊,提裙坐在了腳蹬上,方便他能和我平視。
「諱疾忌醫可不是好習慣,國公爺該保重身體。」
他垂了眸,沒說話,眉間有明顯的不悅。
有 1.5 語了哈。
「我說錯了麼?」
「傷成這樣還硬撐,國公爺還這麼年輕,若是因此傷了根本,豈不可惜?」
「我是玄甲軍統帥,也是大晉的靖國公。」
「我若軟弱,會害死很多人。」
我一滯,心中猛地躥起一股無名火。
「有傷就該治,怎麼算是軟弱?」
「國公爺一味逞強,就沒想過身邊人,也沒想過將來嗎?」
「裴照才十九歲,你若是有個好歹,他能鎮住八萬大軍和虎視眈眈的韃子、能撐起靖國公府的門楣嗎?」
裴慎突然笑了笑。
「我十九歲的時候,已經當了三年的靖國公,打了三年的仗了。」
「他也不比我差。」
「不比你差,那為甚麼做錯事還要你幫他擦屁股!」
「我不是替他擦屁股,這本就是我該受的。」
我深吸了兩口氣,握緊了微微顫抖的手,滿腔都是怒火。
「逃婚的是他,抗旨的也是他,甚麼叫你該受的,就因為你是他爹?」
「裴照已經成年了,他應該為自己做的事負責!」
裴慎仰起頭,定定地看著我,眼神中全是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這麼看著我做甚麼?我說錯了嗎?」
「寶珠。」
「你是在心疼我嗎?」

23
大腦轟的一聲,心頭那股火突然亂竄開來,燒得我心跳臉熱,整個人都不知所措起來。
我倉皇起身,往後退了一步。
「國公爺病糊塗了。」
「藥放涼了,你……你趁熱喝了,早些歇息吧。」
手腕被牢牢攥住。
「寶珠!」
「能別走嗎?」
轉頭望去,裴慎勉力撐起上身來拉我,行動間,後背的傷口又崩開了,鮮血洇出來,刺痛了我的眼。
刀削斧刻的五官依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那雙狹長的鳳眸,暴露了太多情感。
他是在求我。
心頭顫了又顫。
然後,我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裸露的肩膀上。
1、2、3。
一個右肩,三道傷疤,層層曡曡,蜿蜒而下。
最近脖頸的那一條,甚至覆在他的頸動脈上。
我想起了很多關於裴慎的傳說。
十六歲喪父,年輕的臂膀一頭扛起玄甲軍,一頭扛起靖國公府。
三年百戰,擊潰韃子數十萬大軍,奪回失落的北境十六城,重鑄北境防線。
隨後鎮守西北十數年,保了國朝十數年的和平與安穩。
丹書鐵券、揚名立萬的背後,是一次次的浴血、是一場場的硬戰。
靖者,安也,治也。
他說得沒錯,靖國公府以武傳家,他若是軟弱,會害死很多人。
我卻心軟得一塌糊塗。
「先喝藥吧。」
「我就在這陪你。」

24
好在裴慎的底子還算不錯。
躺了三天,第四天就能下地了,又休養了七八天,就能在院子裡威風凜凜地耍槍了。
槍風朔朔,看得我眼花繚亂。
陳二笑容滿面地來道喜。
「夫人,好消息。」
「原本要升任京官的瓊州通判上書,家中老母年邁,不願離開故土,懇求留任。」
「聖人同意了,李公改調淳安縣令!」
我眼前一亮:「真的?」
「中書調令都下來了!李公不必去那煙瘴之地,夫人大可安心了。」
自是安心,江南煙雨風光不算,轄區內治安也好,山匪水匪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兩個,爹娘去了,相當於度假了。
我喜不自勝,轉頭,裴慎收了槍,站在桂花樹下,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一切不言而喻。
……
裴慎痊愈了,爹娘也該準備啓程了。
我連夜打包行李回家,裴慎立在側門,朝我揮了揮手。
我狠狠放下了車簾。
虧我日夜勞累照顧了他半個多月,大晚上的也不知道送我一程。
罵早了。
敲了半個時辰門,老管家也沒讓我進去。
「不是我不肯放姑娘進門。」
「娘子說了,姑娘嫁了人,姑爺家才是姑娘的家。」
「若是要送行,明日一早到碼頭送就行。」
「娘子還說,江南好風光,得和郎君一塊兒賞,姑娘要是想看,讓姑爺帶姑娘去。」
戀愛腦!
妥妥戀愛腦!
我恨戀愛腦!
等我灰溜溜回到國公府時,才發現裴慎還站在原地,像是早就料到了。
我飛撲下車,掐住了他的脖子,惡狠狠問:「你跟我爹串通過了?」
裴慎被我撲得後退了兩步,伸手松松圈住我的腰,朗笑出聲。
「是不是你!」
「我爹娘可疼我了,怎麼會不要我!」
這話一出,我頓感委屈十足。
辛辛苦苦攻略了三輩子,換來一對愛我的父母。
為甚麼又不要我?
為甚麼都不要我?
眼淚突然就憋不住了。
「我就想要好好跟爹娘在一起,為甚麼……為甚麼……」
「為甚麼要分開我們?」
「我做錯了甚麼?為甚麼都不要我?」
那張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臉,第一次露出慌張的神色,手忙腳亂地替我擦淚:「寶珠,別哭……」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別哭了好不好?」
「是我想得不夠周到,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對不起,是我錯了。」
「明日,明日我陪你去碼頭,我跟岳父說,我去說,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緩緩蹲下,把臉埋在臂彎。
「娘說,我嫁人了,郎君的家才是我的家。」
「可我是爹娘的女兒啊,爹娘的家不是我的家,那我的家在哪呢?」
「我沒有家了……」

25
我還是上了南下的船,和爹娘一起。
哭了一夜,眼睛腫得像悲傷青蛙,爹娘嚇了一跳。
裴慎不知和阿爹說了甚麼,阿爹連連點頭,最終還是吩咐人,把我的行李搬上了船。
裴慎背手立在碼頭,目送我們離開。
我站在船頭,他的身影漸漸變得糢糊。
阿娘靠過來攬住了我的肩膀,拉著我的手朝岸上揮了揮。
爽朗的歌聲隨風散開。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阿爹加入了合唱。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阿娘一揮手,指向了我。
我破涕為笑,輕輕開口應和。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阿爹張開手臂,把我們兩個一起攬入懷中。
「淨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燄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
「乖囡囡,等到了江南,阿爹給你做東坡肉!」

26
江南美景,鶯啼小雨飛花。
春來紮紙鳶,夏季做冰鑒,秋天吃螃蟹,冬日醃臘味。
我與阿娘在江南,花鳥娛情,山水相看,身閑心靜平生足。
阿爹不行。
當慣了禦史,到了地方看甚麼都不慣。
民生、政務、軍情,通通要整改,整日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
阿娘在我面前嗔怪過好幾次,可阿爹一回來,照樣湯水點心供奉殷勤。
我笑阿娘心口不一,阿娘反倒笑我不懂閨閣之樂。
「嫁郎君麼,情啊愛啊甚麼的都不要緊,最要緊的還是人品。」
「只有人品好,才是長久的好。」
「為官者,一是清廉,二是愛民,三是勤勉,你爹三樣都占齊了,那就是頂好的了。」
我撐著下巴看阿娘,她已年過四十,眼尾生出了淺淺的細紋,可笑起來時,眼角微揚,眉毛微挑,一顰一笑依舊美豔動人。
「我怎麼聽說,你與爹爹是一見鐘情?難道不是貪戀爹爹的美貌嗎?」
阿娘假意啐了我一口。
「空有美貌,怎當得上探花郎?」
「你爹爹的文章,文筆崢嶸,翰墨入神,當年京中可謂人人傳頌呢!」
「那狀元郎的文筆不是更好?阿娘怎麼沒看上狀元郎?」
阿娘嘻嘻一笑:「那一年的狀元郎,年近半百,子孫繞膝,他那個大孫女,只比你小兩歲。」
我好奇道:「是誰呀?」
「就是翰林大學士崔昊呀,他的孫女,就是崔荷。」
提起故人往事,阿娘淺淺嘆了口氣。
「崔家是可惜了,家中子姪不肖,連累了崔大學士。」
「當日看著那裴行知,除了輕狂急躁些,也沒甚麼大毛病,也能理解,少年得志,又出身世家,難免驕矜。」
「就是沒想到,辦事這麼草率不知深淺,他爹當年可比他沉穩多了……」
「嗐,也不是,年紀輕輕就弄出個私生子來,這靖國公也說不上多沉穩,嗯……看來是家風傳承。」
我的思緒本已飄了老遠,猛地聽見「私生子」,又來了興趣。
「裴照是私生子?」
「怪不得,國公爺教子的時候,讓裴照給我這個嫡母敬茶。」
「我當時還以為是他故意惡心裴照,把繼母說成嫡母。」
阿娘樂得前俯後仰:「沒看出來,靖國公還有這麼逗趣的一面。」
「哪來的繼母,裴懷真十六歲離京入軍營,回京時,裴行知都三歲了,說是在北境遇到的姑娘,難產死了。」
「哎呀,我們也不好背後嚼舌根,你若是感興趣,有機會自己問他唄。」
我笑了笑,沒答話。
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離京時,我已留了和離書給裴慎。
就這樣,我和爹娘在江南悠閑地過了一年、兩年、三年。
第四個年頭,好日子結束得猝不及防。
江南鬧倭寇了。

27
短短二十天,沿海的上虞、會稽紛紛淪陷,無數難民湧入淳安。
阿娘籌ẗŭ̀₆辦的濟安堂,人滿為患。
阿爹愁得鬢角生出了銀絲。
昌華失守那天,阿爹把令牌交給了縣丞,親自帶著守軍去支援於潛。
阿娘那麼樂天的性子,也灑脫不起來了。
若是於潛失守,倭寇就要打到淳安了。
我和阿娘都知道,以阿爹的性子,他必定會與於潛共存亡。
可於潛甚至沒堅持到阿爹和援軍到的那天。
於潛縣令棄城而逃,在半道遇上阿爹,被阿爹斬了。
阿爹只能帶著守軍,回撤淳安。
淳安守軍,八百。
城外倭寇,數萬。
唯有死守。
我們都堅信朝廷會有援軍。
只是誰都不知道,援軍甚麼時候能到。
唯有死守。
好在,阿爹三年的勤勉沒有白費。
淳安守軍頗具戰力,城中百姓也自願加入守城隊伍中。
我和阿娘一起,帶著濟安堂的婦孺,為將士們療傷、做飯。
每一個人,都在盡己所能。
守護我們的家園。
直至彈盡糧絕。
守城第十一天,東城門,破了。
阿娘脫力,被我牢牢抱在懷中,失聲痛哭。
阿爹,就在東城門。
大火從城門一路燒了過來,緊隨其後的,是滿目猙獰的倭寇。
燒殺搶掠、殺人放火、當街肆虐。
無惡不作!
老人和孩子們藏在地窖,姑娘們一邊顫抖,一邊拿起長刀短劍,跟我一起守在地窖口。
阿娘站在我旁邊,牢牢握著我的手。
阿娘說,她是長公主。
就算與皇室身份割席,她的身上也流淌著帝王血。
危難之際,她要和她的子民們,站在一起。
鑄成最後一道防線。
近了,近了。
哀嚎與獰笑交織在一起。
有人破開了濟安堂的大門,湧了進來。
透過地窖門狹小的縫隙,我能看到倭寇厚重的鐵靴、貪婪醜惡的面容。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直至其中一人,通過縫隙與我對視,然後發出得逞的大笑,舉著大刀沖了過來。
「準備!」
伴隨我的號令,拿刀的握緊了刀柄,拉弓的舉起了弓弩。
殺一個墊背,殺兩個賺了!

28
「砰——」
地窖門被砸碎,木屑飛濺,我下意識把阿娘護在懷裡,手中的弩就慢了一步。
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衣領,將我拎了起來,一把奪走了我的弩。
旁邊的姑娘們也紛紛被擒住。
無論我如何掙紮,懸殊太大,根本無濟於事。
哭喊聲震天,衣帛撕碎聲更是刺耳。
阿娘像是瘋了一般沖過來,被另一個倭寇像是拎小雞崽一樣拎走了。
「阿娘!」
驚駭在一瞬間充斥全身,我在胡亂摸索中摸到一支短箭,照著倭寇的臉插了上去。
鮮血噴了我一臉。
我插中了他的眼睛,直插進他的頭顱。
費力踢開沉重的屍體,我瘋了一般往阿娘的方向爬去。
阿娘竟然也在往我的方向爬過來。
定睛看去,方才擒住她的那個倭寇,被一箭穿心。
一扭頭,刀削斧刻的面龐一如既往的沉靜,唯有手上輕輕顫抖的弓弦,暴露了主人的情緒。
裴慎。
玄甲軍從他身後殺出,直撲倭寇而去。
阿娘從我懷中滑了下去,跌坐在地,喃喃道:「援軍到了!」
援軍到了。
我眨了眨眼,面前的場景突然就糢糊了。
隨後,就被擁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血腥味充斥鼻尖,玄甲冰冷無比,面前人卻如同一把火,燒盡了一切黑暗與寒冷。
強壓了一日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崩潰。
「裴懷真!」
「你怎麼來得這麼遲!」
「你怎麼……來得這麼遲!」
裴慎抓住我胡亂拍打的手,將我牢牢按在胸前,一遍又一遍地安撫。
「沒事了……沒事了……」
「我來了,寶珠,沒事了……」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是攢了三輩子的眼淚,要一次性淌個幹淨。
「我爹……」
「我爹他……」
「他沒事,岳父沒事!」
我猛地抬頭。
裴慎捧著我的臉,認真告訴我:「岳父沒事,我見到了他。」
「受了些傷,已經安排下去包紮了。」
身後傳來阿娘壓抑的哭聲,帶著劫後餘生的後怕和欣喜。
我怔怔看著裴慎。
他的眼睛裡面投射出我的糢樣。
只有我。
「寶珠……」
我踮起腳,用唇堵住了他的話。
系統。
你還在嗎?
我能分清動心和吊橋效應了。

29
玄甲軍重新控制了淳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剿滅了三萬倭寇。
隨後一路反撲,直將倭寇逼回海上。
可他們逃不掉的。
裴照帶著從淮南調來的海軍,死咬不放,直追到大本營,將其一網打盡。
這就是縣城守軍和國防軍的實力差距。
東南沿海一貫安穩,各鎮縣官員疏於練兵,再加上克扣糧餉,兵士多有逃戶。
這才讓倭寇鑽了空子。
阿爹身上兩道長長的刀傷,可還是躺不住,裴慎留了十個親兵,幫阿爹跑腿傳遞消息,再加上阿娘一哭二鬧,勉強讓阿爹在家躺足了一個月。
正好撞上裴照得勝歸來,裴慎也重新排布了沿海的防線,一起回來了。
三年不見,裴照身上的氣勢更盛了。
一見我,遠遠吹了個口哨。
「聽說你捅穿了倭寇的腦袋!」
「厲害啊李琝……」
話未說完,就被跟在身後的裴慎連名帶姓地喊了一聲:「裴、照!」
語氣中威脅十足。
裴照猛咳了幾聲,尷尬地別開臉,腳步也拐了個彎。
「我去給李公和長……趙娘子請安。」
我憋不住笑出聲。
「國公爺教子有方。」
裴慎輕彈了一下我的額角。
我捂著額角,狠狠瞪了他一眼。
把他瞪笑了。
「聽說你建了座濟安堂,不帶我去看看嗎?」

30
裴慎在濟安堂不受歡迎。
他長得太高大了,一身的肅殺氣息,孩子們見了都躲著跑。
只有個別膽大的,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問他:「你是誰呀?」
裴慎蹲下身,像變戲法一樣變出一顆糖,放在小姑娘手中。
「我呀,我是李娘子的郎婿呀。」
小姑娘嘴裡吧唧著糖,歪著腦袋問:「哪個李娘子?」
裴慎朝我揚了揚下巴。
糖果從小姑娘嘴裡掉了下來。
「你是寶珠姐姐的郎婿!」
「快來看呀!這是寶珠姐姐的郎婿!」
我憋著笑連連後退,遠遠看著裴慎被孩子們包圍了。
……
等到裴慎好不容易從孩子堆裡抽出身,天色都晚了。
我看著他空蕩蕩的腰帶,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無奈地朝我攤了攤手:「身無分文了,求寶珠姐姐收留。」
油嘴滑舌!
晚膳時分,街道上到處都飄著飯香,塵土分囂之間,偶見兩片雪白的丁香花,陡然為這人間煙火增加了三分意趣。
「明日我就得走了。」
我有些詫異:「這麼快?」
裴慎點了點頭:「東南局勢要緊,京中已催促多時。」
我默了默:「那,你一路順風。」
「寶珠。」
他喚我,我沒有抬頭。
「寶珠!」
裴慎強硬地扳過我的臉,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揩去了我眼角的淚珠。
「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我撇過臉,不看他。
「有多快?」
他沒有回答。
我心裡頓時升起無名火。
「裴懷真。」
「嗯?」
「我懷孕了。」
「我知道,我會盡……」
裴慎的話陡然堵在舌尖,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什……甚麼?」
「我說,我懷孕了!」
僵硬寸寸龜裂,巨大的驚喜綻放在那張刀削斧刻的面龐上。
裴慎把我抱起來,接連轉了好幾個圈。
「你懷孕了!」
「我要當爹了!」
我連連拍打他的肩膀,讓他把我放下來。
「又不是第一次當爹,國公爺怎麼跟個愣頭青似的。」
他輕輕放下我,又輕輕把手放在我平坦的小腹上。
「那怎麼能一樣。」
「這是我們的孩子。」
我不禁失笑:「才一個月,能摸出甚麼動靜?」
裴慎雙手攏住我的手,珍而重之地放在心口的位置。
「二十天。」
「二十天之內,我必定回來。」
「接你回家。」
我頓時有些踟躕。
他卻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調令會和我一起到。」
「寶珠,你會一直和爹娘在一起,我保證。」
「等我,我們一起,回家。」

31
送走了裴慎,裴照卻留了下來。
站在我旁邊,手上轉著馬鞭玩。
「時代變咯,漠南無王庭,海上多賊寇。」
「老爹也不知道發甚麼神經,把我扔去淮南營練水軍就算了,為甚麼還非要保護你二十天才準走?」
我斜晲了他一眼,不懷好意地笑了下。
他頓時警惕了起來。
「裴行知。」
「幹嘛?」
「你想要個弟弟還是妹妹?」
裴照摸不著頭腦:「問我這個幹嘛?」
下一瞬,震驚的表情以同樣的方式在他臉上炸裂開,目光緩緩挪到了我的小腹。
「你是說,你……」
「你們……老爹不是一直在軍營嗎?甚麼時候……他哪來的時間……」
「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我大跨步地走了,留下他一個人在原地淩亂。
腦海突然滋滋地冒出電流聲。
【宿主,好久不見啊。】
消失了三年的系統,打著呵欠上線了。
【你不是去度假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攻略對象離你太近,我就被召喚回來上班了。】
我笑了笑:【沒事,你接著玩去吧。】
系統突然快速閃了兩聲電流,然後發出爆烈蜂鳴。
【寶珠,你懷孕啦!】
不遠處,阿爹正握著阿娘的手,在紙鳶上描摹,阿娘扭頭看到我,朝我招了招手。
我加快腳步,撲進了阿娘的懷抱。

32
裴慎走的第十九天,調令下來了。
阿爹守城有功,一躍升至門下侍郎,執掌詔令、襄佐政務。
阿娘複三品淑人誥命。
裴慎沒來,來的是裴照。
「我爹有事耽擱了,怕你擔心,讓我帶你先出發,走到半路應該就能遇上了。」
系統突然開口:【是我離開太久了嗎?怎麼感覺裴照不一樣了?】
我上下掃了一眼扭扭捏捏的裴照,不覺莞爾。
阿爹還要交接政務,阿娘等他一起,我獨自跟著裴照上路。
臨走前,阿娘還嗔怪道:「堂堂靖國公,怎麼也說話不算話?」
我笑笑道:「裴照是懷真特地留下來保護我的,別擔心。」
「阿娘,阿爹,我在京中等你們回來。」
阿娘撫上我的臉,溫柔應了聲:「好。」
上馬車時,裴照特地伸手,扶了我一下。
「李琝。」
我側頭看他,卻發現他竟是難得地一臉正色。
「那年大婚,是我不好。」
「年少輕狂,太沖動。」
「抱歉。」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勾出一抹清淺的笑意。
「當年的事,懷真罰過你,也替你掃幹淨了手尾。」
「不過,我接受你的道歉。」
裴照回了我一抹笑,看著有些勉強。
【宿主,裴照的心跳有點不正常。】
我掀開車簾,一股異香撲鼻而來。
【宿主,裴照有問題!】
暈倒前我最後一個想法:事出反常必有妖,老娘大意了!

33
睜開眼看到崔荷那一瞬,我是崩潰的。
WTF???
攻略女和白月光,一定要來一場酣暢淋灕的雌競交鋒嗎?
還有,一定要把我捆成粽子來交鋒嗎?
【系統,這是你突然回來上班的原因嗎?】
系統和我一樣懵逼:【我不造啊!】
【攻略任務結束了,我沒有劇情了啊。】
【我好好曬著日光浴看著腹肌男,一下子給我幹回來了。】
【我還以為是你想通了,打算繼續去下一個時空攻略了呢!】
【宿主,不要冤枉好統!】
崔荷突然笑出聲。
「我以為,你至少會先哭鬧一陣。」
「沒想到嘛,見到我,這麼冷靜。」
我不冷靜,我挺煩的其實。
但我現在不敢說。
「我不明白,你為甚麼綁我?」
「因為……」崔荷站起身,手上的刀在地上滑了一圈,抵在了我的小腹。
「這個呀。」
我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往後瑟縮了一下。
崔荷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一個未出世的孩子,能對崔荷有甚麼威脅?
除非……
「裴照呢?讓他來見我!」
崔荷的笑僵了一下。
她蹲下身,輕輕拍了拍我的臉。
「恐怕不行。」
「在成為他的嫡母之前,你們可有過很長一段前緣呢,瞧見你這糢樣,他會心軟。」
「有甚麼吩咐,跟兒媳說就行了,你說是嗎,婆母?」
我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崔荷,你別犯渾。」
「我和裴照,在大婚當日,他追出去找你那一瞬間,就徹底結束了。」
「京中傳聞你沒聽過嗎?李家姑娘只想當靖國夫人。」
「崔荷,裴照已經是你的了,你別為了點陳芝麻爛穀子,做出甚麼無法挽回的事!」
崔荷咯咯地笑了,笑聲如銀鈴。
「李琝,我高估你了。」
「漢高祖妃妾成群,獨獨戚夫人,遭呂後報複做成人彘,母子俱亡。」
「你說,呂後與戚夫人之間,爭的只是那點可憐的帝王寵愛嗎?」
我的心涼透了。
果然。
「裴照,果真不是裴慎的親子。」

34
「你們怕我生下靖國公嫡子,動搖了裴照的世子之位,所以要痛下殺手。」
崔荷捂著唇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一臉做作的吃驚。
「長公主的女兒,果真聰明!」
聰你媽!
我真想擰下崔荷與裴照的腦袋,看看裡面裝的都是甚麼?
「崔荷,虧你出身翰林世家!動動你那裝滿水的腦子吧,這個位子裴慎若是不想給,何以要早早請旨冊封裴照為世子!」
「黃紙冊封,下聖旨、上玉牒,裴照是受國朝律法保護的靖國公繼承人,他不作死,誰能動搖他的位子?」
崔荷冷笑:「那又如何?人心易變,即便是昭告天地祖宗的皇太子,還不是聖人一句話,說撤就撤了?」
「何況裴慎如此把你放在心上,子憑母貴,裴照一個養子,拿甚麼和你們爭?」
我在崔荷的控訴中冷靜了下來。
所有的一切,都串聯了起來。
我在一瞬間,看明白了崔荷的真實意圖。
讓我如墜冰窟、幾近絕望的真實意圖。
「三年前你出現在婚禮現場,不是巧合。」
「不是裴照千辛萬苦把你尋了回來,而是有人,費盡心機,把你塞到裴照面前。」
「崔荷,你背後的主子,是誰?」
崔荷面色驟變。
翰林大學士的孫女、書香世家的閨秀,如何會甘願做妾?
奪嫡,奪的不是靖國公爵,而是皇位!
裴慎已是太子太傅,妥妥的太子黨,那麼,是哪位皇子,想要借崔荷挑撥裴家父子,拉攏裴照為己所用?

35
崔荷生怕再被我套出話來,旋風一般離開了。
我瞬間脫力,癱軟在冰冷的地上。
小腹傳來一陣陣絞痛。
【系統……】
【系統!孩子……】
【沒事,宿主,放松!】
【孩子沒事,是你的精神太緊張了,放松,深呼吸!】
我跟著系統的引導緩慢吐納,精神放松下來,絞痛也慢慢消失了。
我長舒出一口氣。
【系統,能幫幫忙嗎?】
四世時光近百年,我曾有過一個孩子,可我沒能保護好它。
這一次,我想護好這個孩子。
這是我和裴慎的孩子。
【抱歉,宿主。】
【攻略任務結束後,宿主選擇留下的話,後面的因果我們無法操控。】
【這個規則,我已經重申過無數次了。】
系統檢測到我的念頭,不等我開口直接搶答了。
我嘆了口氣,抬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茅舍,突然有些理解小說裡面的女主,為甚麼總是要等男主來救了。
此時此刻,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寶珠,還記得你用壞賬威脅我那次嗎?】
我勾出一抹無奈地笑:【鹹豐年間的事了,一定要這麼記仇嗎?】
【不是,你聽我說。】
【那次的事件,讓我發現了一件事。】
【在這些時空裡面,我,還有上級總局,用數據操控一切,除了你。】
我斂了情緒,認真聽系統說。
【我們無法操控你的自由意志,你若是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除了強制抹殺,我們別無他法。】
【而現在,留下來是你的成功獎勵,我們無法抹殺你了。】
【寶珠,數據可以操控、可以篡改,但人的意志,不行。】
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
【你是說,哪怕一切已成定局,我也能做這個時空的唯一變量?】
【對。】

36
裴照來見我,已經是三天後。
我正徒手撕雞腿,滿手滿嘴油膩膩的。
裴照立在門邊,看我像看智障。
「廚房跟我說,你一日要吃五頓,頓頓大魚大肉,昨日還說想吃魚翅。」
「我還以為是底下人想多搜刮點油水。」
「原來這點子油水真的全進了你的肚子。」
「李琝,你還有沒有心?」
我嗤笑了一聲,三兩口把雞腿啃幹淨,才慢悠悠擦了手。
「世子爺,不是這麼小氣吧,我一個弱女子,還能把你吃窮不成?」
下人收拾了小餐桌,裴照學著我的糢樣席地而坐,眼神涼涼的。
我看著裴照,他的五官與裴慎沒有半分相似,但那一身的氣度,倒是越來越像了。
只除了那雙眼睛。
原本明媚如驕陽的眸子透著陰鷙,一股子戾氣。
「兩個月正是害喜的時候,你這麼吃,不怕吐嗎?」
我樂了:「世子爺懂得還挺多。」
「崔荷也曾有過一個孩子。」
「剛懷上的時候,吃多少吐多少,葷腥油膩更是見都見不得。」
不用我仔細辨別,他眼裡的悲傷和難過都快要溢出來了。
「後來呢?」
「後來,你南下了,國公府沒了主母,裴慎不肯為我辦大婚。」
「所以,我親手熬了一碗墮胎藥,親眼看著那個孩子,從崔荷身體中分娩出來。」
「一個肉團子,剛伸出手腳,血淋淋的,還帶著一點溫熱。」
我的裡衣都被冷汗沾濕了,膩膩地貼在身上。
「因為自己是個私生子,所以你不想你的孩子也是個私生子。」
「你覺得,這是裴慎對你的懲罰。」
「所以,你恨裴慎,也恨我。」
「我不恨你。」
他攤開手,掌心是一枚溫潤的平安扣,下面還墜著一串青色的流蘇,伴隨他的動作,輕輕搖晃。
那是我送他的,當時為了攻略他,我花了很多心思。
甚麼親手磨的平安玉扣、親手編的穗子,甚麼三步一拜五步一磕、在佛前開光祈願,還有甚麼千軍萬馬面前指天立誓,說甚麼他若不能平安歸來,我就為他守一輩子的寡。
攻略女的常規操作。
虔誠沒有,真心也沒有,目的倒是很明確。
我還以為裴照從頭到尾都沒有信過,所以大婚當日,才會那麼決絕。
「李琝,我知道當日之事錯都在我,若非我一時莽撞,李公不會被彈劾貶職,你也不會傷心離京。」
「如果不是裴慎非要把我安排去淮南調兵,當日在淳安救下你的人本該是我。」
我霍然起身,反手送了他兩個耳光。

37
他被打得側過臉,舌頭輕輕舔了一圈口腔內壁,神經質般笑了。
「懷孕了是體弱了些,扇耳光的力氣都輕了。」
「要不吃飽了再打?」
我氣得發抖。
「再打,你也不明白為甚麼打你。」
「裴照,我一直以為你只是眼神不好,原來腦子更不好。」
「裴慎他一個主帥,替你去當先鋒,把截斷後路、圍剿敵軍大營這樣的大功拱手相讓,你把這些看作是他色迷心竅的私心?」
「國公府剛遭貶斥,崔荷父母過身不滿兩年,裴慎不給你辦大婚,是怕你和崔荷被言官戳著脊梁骨,罵到你貶官流放、崔荷重歸奴籍!」
「崔荷隨便挑撥兩句,你就連自己姓甚麼都忘了?裴照,沒有心的人是你!」
裴照倏地怒了,猛然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抵在牆上。
「我姓甚麼?」
「李琝,你說我姓甚麼?」
「我本該姓趙!天潢貴胄,鳳子龍孫!」
「可現在呢?我成了甚麼,一個無名無分的私生子!」
我奮力去推他,他卻像一座山一樣紋絲不動,我一低頭,狠狠咬在他的手腕上。
血腥味彌漫開來,裴照一把甩開我,我踉蹌了兩步,險些摔倒。
裴照攙住了我的手臂。
我心中燃起一線希望。
「崔荷和她的主子怎麼跟你說的?」
「殺了裴慎,讓你當靖國公?還是讓你名歸皇室玉牒,恢複皇室身份?」
握著我手臂的那只手,驀然收緊了。
「裴照,別人說你是鳳子龍孫,可宗室玉牒沒有你的名字,你的出生、身世通通不可考,就算你是當今聖上的親兒子,也不能姓趙!」
「可裴家族譜有你的名字,你三歲被帶回京城,裴慎就請旨冊封你為世子,你有名有姓,有大好的將來,你沒有必要和崔荷那種喪家之犬攪在一起。」
「皇室身份又如何,做一個被人忌憚的宗室旁支,比得過手握重兵的一等國公嗎?」
「裴照,你不是裴慎的親兒子,這是事實。可你的生父拋棄了你,這也是事實!裴慎二十年如一日栽培你、教導你、讓你年少成名、軍功赫赫,讓滿朝文武無一人敢輕視你,這更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你的生父,他除了享受一夜春宵,還做了甚麼?如今你功成名就了、手握重兵了、對他有用了,他倒是想起你了。這就是你渴望的父子情深嗎?」
裴照眼中的火燄裂開了縫隙,我往前邁了一步,揪住了他的衣領,鼻尖幾乎抵著他的。
「裴照,你知道我為了得到一對愛我的父母,付出了多少嗎?我跟神明交換,用了三輩子的功德,死了一次又一次,才換來這輩子的父母,卻險些因為你的逃婚而泡湯!」
「裴照,你不恨我,可我恨你,因為你差點把我害死,差點把我三輩子的努力變成一場笑話!」
「可你呢,你的生父不要你了,轉眼你就成了靖國公府的世子。結果你還不珍惜,聽別人的挑撥,背叛一個愛你的人,去討好一個嫌棄你的人。裴照,你腦子裡裝的不是水,是屎,是臭不可聞的狗屎!」
「醒醒吧臭狗屎!你以為你幫了他奪嫡,他就會承認你了嗎?在你那個生父面前,你就是一個棋子、一個利用完馬上就要清理掉的污點!」
「你放屁!」

38
崔荷一腳踹開房門,打斷了我的話,一把將我推開。
我的後腦勺重重磕在牆上,眼前一陣漆黑,還飄過無數小星星。
工傷!
這絕對是工傷!
系統弱弱回應:【任務結束了,自己加戲賠不了。】
「行知,別聽她胡說!」
「當年燕王身死,誰也不知道燕王妃已懷有身孕,是裴慎詭計多端,將你藏了起來。」
「行知,你本就是名正言順的燕王世子,裴慎拿一個國公世子之位就想打發你,他休想!」
「你今日擁有的一切,是你本就該有的,若不是裴慎,你得到的會更多!」
「皇帝已經病重,只要王爺順利登基,你就是割據一方的燕王!」
「千萬不要被這個女人挑撥了你和王爺之間的手足之情!」
我扶著牆,勉強站起身,吃吃笑出了聲。
「原來如此。」
「裴照,原來,你是叛賊之子啊。」
裴照的視線猛地轉過來,鋒利如刀鋒,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
我抹了一把眼角憋出來的生理性眼淚,抬眸直直與他對視。
「燕王謀逆,勾結韃靼,引狼入室,葬送了北境十六座城池。」
「老國公死在韃靼鐵騎之下,裴慎還將你視如己出,真是有夠蠢的。」
「跟你勾結的是誰?知道這麼多前塵往事,崔荷稱呼他為王爺,還與你是手足。」
「讓我猜一猜。」
「與你平輩的皇子裡,封王的不多,能有這個膽子和謀略的,更是鳳毛麟角。」
「秦王,對不對?」
兩人ţŭₔ均是面色一凜。
我得意地笑了笑。
猜中了。
「秦王給太子當了多年的磨刀石,終於不想忍了。」
「你們的計劃是甚麼?」
「先是勾結倭寇,把北大營的玄甲軍騙出來,握在裴照手裡。」
「再綁了我,逼裴慎一個人來就死,裴照成了玄甲軍統帥,秦王就有了逼宮的本錢。」
「然後呢?毒死聖人,還是逼死太子?」
我不禁嘖嘖稱贊:「謀劃得真好。」
「可惜,你算錯了,裴慎,不會來救我。」
崔荷冷笑:「是嗎?國公爺那麼心疼夫人,真的不會來嗎?」
我仰起下巴,回敬了她一個更冷的笑。
「崔荷,你看我爹待我娘如何?」
「二十年恩愛夫妻,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但淳安倭亂,我爹照樣撇下我娘去領兵抗敵,我娘險些被倭寇侮辱!」
「在男人心裡,情愛再重,重不過他的志向和功業。」
「你若是單單綁了我,或許裴慎會來。但若聖人病重,秦王虎視眈眈,靖國公身為太子太傅,絕不會撇下京城局勢不管,來此處送死。」
崔荷後退兩步,沉默了。
可裴照往前邁了半步,滾燙的手輕撫我的脖頸,眼底一片冰冷。
「不,他會來。」
「一個領兵的一品國公,避嫌二十多年從不插手政務,卻在你走後突然當上太子太傅,你的腦子這麼靈光,不用我說也能明白,他是為了甚麼吧?」
窗外適時有嚮箭飛過,裴照像瘋了一般,仰頭哈哈大笑。
「瞧,他來了。」

39
裴照拎著我的後頸,像拎小貓一樣把我提了起來,把我拽出房間。
此處地勢偏高,下方刀兵聲不斷,我一眼就能看見裴慎的玄甲。
我的國公爺,八萬玄甲軍在手,好歹帶點人來啊,一個人,找死麼?
裴照壓著我的後頸,粗重的呼吸就貼在我的耳邊。
「看見了麼?你的夫君,他真的一個人來了。」
我轉頭,唇在裴照的臉頰擦過,他亦垂眸看我。
我們離得很近,本是個曖昧的姿勢,可我們都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殺意。
「那你應該感到害怕。」
「你喊了他二十年的爹,還不了解他嗎?」
「他既然來了,就說明京城局勢並沒有你們說得那麼緊張。」
我貼近他的耳畔,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裴照,你被騙了。」
「或者說,你被放棄了。」
……
一把冰涼的刀刃貼上我的脖頸,帶出一條極細的血絲。
崔荷凜聲道:「行知,事已至此,不能回頭了。」
「殺了裴慎,拿到玄甲軍的虎符,我們才有活路。」
我拉住了裴照的手。
「不,你還能回頭。」
「裴照,裴慎一個人來,不是為了救我,是為了救你。」
「他若帶兵來,你與秦王勾結之事就再也無法遮掩。」
「他把你當作親子養在身邊二十年,舐犢情深做不得假,你能感受到的,不是嗎?」
「裴照,只要你肯回頭,所有的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我確定我看見了裴照眼中的動容。
可崔荷說:「行知,我懷孕了。」
「我們的孩子,他回來找我們了。」
「這一次,你還要再拋棄他嗎?」
我閉了閉眼,周身血液都冷了下去。
任由裴照接過刀,把我架了起來。
「放下刀,否則,我殺了她!」
……
刀兵聲停了。
裴慎被包圍在中間,抬頭望了過來。
長刀倒垂,鮮血順著刀刃滑落,在他的腳下匯聚成一條蜿蜒的溪流,汩汩流向遠方。
「行知,你我的恩怨,與旁人無關。」
「放了她,我任你處置。」

40
裴慎一開口,我的眼淚就忍不住撲簌簌地掉。
「裴懷真!你是不是蠢!」
「他都要殺你了,你還求他做甚麼?」
「你管他拿誰威脅你呢,提刀幹他啊!」
他還朝我露出一抹安慰的笑。
「幸好你沒事。」
沒事你個頭!
我還想再罵,被崔荷用一塊手帕塞住了嘴,只剩下嗚咽聲。
「行知,快動手!」
裴照卻押著我往前走了兩步。
「虎符,帶來了嗎?」
「哐當——」
一塊虎形玉彫被裴慎扔了出來,與之一起被扔出來的,還有一枚印章。
「虎符、靖國公印璽,給你。」
「寶珠,還我。」
底下人收了東西,跑上來遞給裴照驗證真假,裴照卻根本不看。
有人提刀卸了裴慎的盔甲,有人提著軍棍走了出來。
一棍子砸在裴慎的後腰上。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裴慎噴出一口鮮血。
不能打!
不能打!
當年裴慎為了挽留我,挨了幾下脊杖,就那麼幾下,還是底下人控制著分寸打的,都打出了內傷。
更何況這樣不顧死活的打法!
「唔——唔——」
我拼命扭著身體,想要掙脫裴照的桎梏,卻被裴照箍得更緊了。
一下。
一下。
又一下。
每一下都照著裴慎的脊梁骨敲下去。
每一下都像是拿著刀在我心上淩遲。
鮮血淋灕。
我仰頭看著裴照,眼淚嘩嘩地落下,口中不停地發出嗚咽聲。
裴照突然貼近我,用一種詭異的語調在我耳邊說話。
仿佛夜梟在暗處啼叫。
「想救他麼?」
「照我說的話去做,我就放了他。」
我拼命點頭。
他松開了橫在我脖頸的刀,拿開了我口中的帕子。
伸手捏了捏我的下巴,低頭親吻我的唇。
我強忍著惡心,不敢躲。
「脫衣服。」
我怔了一下。
「是要保貞節,還是保他的命,你可以慢慢考慮。」
「不過,他可堅持不了太久了。」
又是一棍。
裴慎悶哼一聲,終於支撐不住倒地。
鮮血在他的唇邊溢出,像是雪夜裡開出的花,悽豔無比。
我再也無法忍受,抬手扯開腰帶,外衣順著肩膀滑了下去。
崔荷像是意識到甚麼,面色變得扭曲,她往前邁了一步。
「裴行知!」
裴照一揮手,立刻有人上前,把崔荷拉了下去。
「裴行知!」
「不行!」
「裴行知!我不準唔——」
有人捂住崔荷的嘴,把她拖走了。
我閉了閉眼,脫了襯裙。
裴照的手緩緩攥了起來,眸底翻滾著暗潮,一把將我摁了下去。
膝蓋狠狠磕在石頭上,疼得我淚花直冒。
算了。
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41
底下的兵士有人叫好,有人吹起了口哨。
裴慎一口鋼牙幾乎咬碎,從喉嚨裡滾出嘶啞的怒斥:「裴照!」
「你敢!」
裴照仰著下巴,心情極好地松了松腰帶。
「我有甚麼不敢的?」
「她本來就該是我的女人。」
「裴慎,你搶了我的洞房花燭夜,該還我了。」
裴照從背後把我攬進懷裡,手在我胸前亂抓。
又低頭在我脖頸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陶醉的糢樣。
我惡心得直想吐。
裴照似乎很享受我這副隱忍的樣子,低低笑出聲,歪頭沿著我的臉一路吻下去,手指在我胸前勾勒,肆意妄為。
「裴照!」
裴慎目眥欲裂,劇烈掙紮起來,被人塞住嘴,死死摁在地上,俊臉在砂土中磨礪得不成樣子。但他的眼睛仍一瞬不錯地盯在我的身上,目光猩紅一片。
我偏過頭去,不敢再看他。
淚水從眼眶滑落。
裴照的臉貼著我的臉頰,像是突然想到甚麼。
「懷孕了,傷著孩子可怎麼好?」
「看在孩子的份上,換個玩法吧,好不好,寶珠?」
他站起身,連帶著把我也拉起來,跪坐著,正好面對著他的腰身。
意識到裴照想要做甚麼,我徹底繃不住,瘋狂幹嘔。
裴照頓時面露不豫,手一抬,棍棒聲立刻嚮了起來。
「夠了!」
變故就在一瞬間。
「咻——」
一支羽箭,朝著裴照的面門直射而來。
裴照慌忙避開,箭鏃擦過他的肩頭,帶出一片血花。
「豎子!」
「敢欺我女!」
平地一聲怒吼,我扭頭一看,差點哭出聲來。
「阿爹!」

42
兵士一擁而上,裴慎終於掙脫出來,就地一滾,提著刀就沖了上來。
裴照還想伸手來抓我,阿爹又是一箭,逼得他連連後退。
禮、樂、射、禦、書、數,君子六藝,我阿爹樣樣都練得極好!
三五步間,裴慎已沖上此間高臺,與裴照戰至一處。
我手腳並用爬了起來,隨便抓起外衣攏上身,往阿爹的方向逃去。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我弱我先遁了。
偏有人從背後撲倒了我。
倉皇間,我只來得及捂住小腹,手肘撐地。
「咔嚓——」
我聽到了左手骨裂的聲音。
疼得我無法克制地哭出聲來。
「賤人!」
「都是你!」
「寶珠!」
刀光閃了下我的眼睛,阿爹驚駭的呼喚,崔荷充滿恨意的怒罵,混作一團,嚮徹在耳邊。
我在死亡陰影籠罩下來的前一瞬,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把掀開了身上的崔荷。
匕首劃破了我後肩的衣服,跌落在我的腳邊。
我與崔荷幾乎同時起身,撲過去搶那把匕首。
我只比她快了半寸。
崔荷反手來抓我的手腕,被我用力一劃,鮮血濺滿了她白皙細膩的手臂。
崔荷痛得慘叫起來,不顧身上的劇痛,猛然撲向我。
「賤人!」
尖銳的指甲掐進我的肉裡,帶來鑽心般的劇痛,她咬牙狠道:「我要殺了你!」
窒息感傳來,我用盡渾身的氣力,一腳踹在她的肚子上。
崔荷後退了幾步,摔倒在地,雙手捂著小腹,鮮血從她身下汩汩湧ƭũ̂₆出,染紅了裙擺。
我有些愣住了。
那攤血刺痛了我的雙眼。
一如上上輩子,我失去的那個孩子。
「裴照!」
崔荷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怒吼,表情扭曲而猙獰。
裴照撇開裴慎,跌跌撞撞地奔了過來,把崔荷撈進懷裡。
「荷兒!」
崔荷緊緊抓住他的衣襟,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她殺了你的孩子!」
「這個賤人,她殺了你的孩子!」
「殺了她,替我們的孩子報仇!」崔荷嘶啞著嗓子哭喊。
裴照的眼眶通紅,一副擇人而噬的糢樣。
我心底泛起陣陣寒意,下意識地往後躲去。
一個偉岸如山的身影站在了我面前。
把我牢牢保護在他的陰影之下。
我抬頭,裴慎沾血的側臉映入我的眼眸。
眉目英挺,鼻梁堅毅,唇瓣抿得很緊。
他一言不發,只盯著裴照。
裴照瘋了。

43
裴照的一身功夫都是裴慎教的。
一招一式,毫不藏私。
經過數年沙場磨礪,愈發精進。
裴慎有傷,又要護著我,而裴照刀刀致命,直往裴慎死穴劈去。
斬馬刀卷了刃,裴慎握刀的手輕輕顫抖。
他身上多了好幾處傷,鮮血浸透了衣衫,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阿爹把長弓拉滿,射出的箭卻被裴照一刀劈斷。
再射、再劈斷。
直至箭囊空了。
「寶珠!」
阿爹想要沖上來,卻被裴照的人纏住。
高臺上只剩下了對峙的父子,慌亂躲避的我,還有奄奄一息的崔荷。
裴照已沖了過來,長刀當頭劈下。
裴慎抬手橫刀一擋,卻被強大的沖擊力震得虎口崩裂、接連後退。
電光火石間,崔荷不知哪來的力氣,手持匕首直撲裴慎而去。
我的驚呼尚且來不及出口,匕首已經插進了裴慎的背心。
裴慎堪堪避過了致命要害,轉身一刀砍在了崔荷的前胸。
血肉分離,皮開肉綻,崔荷直直地向後倒去。
裴慎也一個趔趄,單膝跪倒,吐出一口鮮血。
裴照目眥欲裂,如同困獸發出一聲怒吼,高舉手中利刃,再次劈向裴慎。
他的眼神冰冷而充滿殺意,宛如地獄深處的惡魔。
刀刃的寒光映照在裴慎臉上,映出他蒼白又痛心的神情。
【寶珠!不要!】
「寶珠!」
阿爹和系統同時嚮起呼喊聲,可我已經顧不得,我只知道,只要再慢一步,裴慎就活不了了。
裴照的刀刃眼看就要劈下——
我一咬牙,撲向裴慎,把他護在身下,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刀刃從我的後背刺入,又從小腹貫穿而出。
我聽見裴慎發出了一聲悽厲的悲鳴,還有阿爹驚駭的呼聲。
「寶珠!」
身體撕裂的劇痛傳來,鮮血染滿了衣衫,我趴在裴慎溫熱的懷裡,睜不開眼睛,眼前是無邊的猩紅。
「哈哈哈——」
「都死,都別活!」
「哈哈呃——」
裴照瘋狂地笑戛然而止。
他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膛。
斬馬刀穿胸而過,鮮血噴湧而出。
我想抬頭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全身乏力,仿佛置身雲端。
「寶珠。」
裴慎喚我的聲音嘶啞而顫抖。
我動了動唇,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是扯出一抹笑意。
想安撫他,卻只是一滴淚水順著臉龐滑落。
「寶珠——」
裴慎撕心裂肺的呼喊聲仿佛從天際飄來。
我努力睜著眼睛看向他,眼前一片糢糊。
「對不起……」
「都是我的錯……」
裴慎緊緊抱著我,止不住地嗚咽。
「我早該知道,他沒救了。」
「是我貪心……」
「寶珠,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你……別拋下我……」
裴慎的哭泣聲宛如一道道利箭,刺痛我的耳膜。
我艱難地扯出一抹笑意,努力想要安慰他:「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甚麼樣的人啊。
那是你從小養大、視如己出的行知啊。
你當然不忍心就這樣放棄他啊。
你一定還在心中自責,怪自己沒教好他,讓他走上了不歸路。
不是你的錯,是仇恨和憤怒遮蔽了他的雙眼。
「寶珠——」他悲戚地呼喚,聲嘶力竭,痛不欲生。
那雙狹長漂亮的鳳眸,此刻盛滿了絕望。
腦中傳來混亂的電流聲,亂七八糟,滋得我頭疼。
系統,是你在哭嗎?
系統也會哭嗎?
【寶珠……為甚麼這麼傻?】
【你不要你好不容易換來的爹娘了嗎?】
要啊,怎麼不要。
可是,我不能看著裴慎,死在我面前啊。
三輩子裡,我為攻略對象做過這麼多事,也為爹娘付出過一切。
只是還沒為裴慎做過甚麼。
我不能看著他死。
我用盡渾身的氣力,抬手輕輕觸碰他的臉龐。
觸手之處,一片潮濕。
我好想告訴他,他是靖國公,不該有這樣軟弱的神情。
我又想告訴他,在我面前,他只是懷真。
不必堅強。
真可惜啊,辛苦了三輩子,還是沒能好好享受完這輩子。
不過,夠了。
「懷真……」
「我,好冷啊……」

44
我眼前一花,回到了那個雪夜。
我怎麼會躺在雪裡?
啊,對,我肚子疼。
忍了又忍,可卻疼得越來越厲害了。
我想去看醫生。
醫院的霓虹燈牌就在不遠處閃爍。
可我沒力氣站起來了。
小腹疼得像是被撕裂開來。
又像是被人拿刀捅穿,還在裡面攪了兩攪。
有甚麼東西正在從我的身體剝離。
我好冷。
好想有人來救我。
好想有人抱抱我。
五歲成了孤兒後,就沒人再抱過我了。
我像是一個人見人惡的包袱,被扔來扔去。
可惜,沒人來。除了風雪聲,甚麼聲音都沒有了。
安靜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我要死了嗎?
我太累了,好像活了幾個世紀。
可我才十六歲呀。
體溫越來越低,眼皮越來越沉,就連心跳聲也弱了下來。
我想,我快死了吧。
可是我真的好不甘心。
我還沒好好看一看這個世界。
好不甘心呀。
我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抬手摸了摸心髒的位置。
還好。
它還在跳。
我好像聽見了我的心跳聲。
一下,兩下,三下。
然後——
沒了。
我睜不開眼睛,看不見周圍的一切。
我陷入了深深的黑暗裡。
可是耳朵還能聽見。
有一個小姑娘,哼著歌,一蹦一跳地來到了我面前。
早已凍僵的臉頰貼上了一個溫暖的手掌。
暖意散至四肢百骸,像一片羽毛似的包裹著我。
我聽見小姑娘吃吃地笑了。
「你好笨哦。」
「我來了兩回,你都把我弄丟了。」
她稚嫩清甜的聲音,好像一股暖流灌入我的耳朵裡。
我想睜開眼。
可怎麼也睜不開。
是誰呢?
我弄丟了誰?
我好像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回去吧,有人一直在等你呢。」
誰在等我?
我要回去哪裡?
腦袋裡好像被人塞了一團亂麻。
又酸又疼。
小姑娘輕輕推了我一把,我向後倒去,像是跌入一個無盡的深淵。
「下次我再來,可不要再把我弄丟了哦!」
我在黑暗中滾了幾個跟頭,仿佛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著。
拽著。
拽著。
往一個光亮的地方跌去。
我又能看見了。
一個容貌姣好的年輕姑娘,正坐在秋千上輕晃。
【嘀——】
【恭喜宿主,本時空攻略任務完成。】
【請宿主選擇:A、即刻脫離,前往下一個時空。】
【B、留在本時空,過完餘下的時光。】
【B!我要留下來。】
年輕姑娘的聲音清脆悅耳,我莫名感到一陣熟悉。
【收到,請宿主選擇完成獎勵。】
姑娘低頭,摸了摸已經顯懷的孕肚,溫柔幾乎溢出來。
【我要我的寶珠,一生平安順遂。】

45
阿娘!
我猛地坐了起來。
媽呀,我那個戀愛腦的娘親,也是個攻略女!
「啊——」
「詐屍啦——」
身後傳來一陣混亂的尖叫,我一扭頭,頓時驚覺,自己竟身處靈堂。
而我此刻,正坐在一口棺材裡。
拜祭的客人和披麻戴孝的下人如驚鳥般四處逃竄。
唯獨一個筆挺的身影立在中間,如同一座彫塑,目光凝聚在我身上,仿佛這一瞬間,整個世界都為他而停滯。
刀削斧刻的面龐憔悴得如同枯枝敗葉,眼底浮著一層淡淡的血絲,像一朵枯萎了許久的野草,周身彌漫著冰冷與絕望。
卻在和我對視的一瞬間,眼眸迸出燿目的光芒。
像是刺穿黑暗的希望,更像是在深淵中尋覓到的一絲光明。
「寶珠。」
他喚我,仿佛用盡了全部氣力,聲音嘶啞難聽。
「寶珠!」
他的呼喊愈發急切,我一晃神,人已經被他抱在懷裡,死死地,如同溺水的人抱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我抬起手,輕輕回抱住他。
「懷真。」

46
靖國公府發生了一件咄咄怪事。
死去多時的靖國夫人突然複活,貫穿腹腔的傷口奇跡般愈合,連疤痕都沒有留下。
曾經的長公主、現在的三品誥命趙淑人,逢人就說,那是她一生積德行善,跟神明換來的福氣。
趙淑人愛去的白馬寺,門檻都被踏平了。
趙淑人常去的那家香燭店,賣斷了貨。
趙淑人創建的濟安堂,開遍了全國各地。
就連趙淑人後院的水井,都成了京城富貴人家趨之若鶩的靈泉。
誰不想沾沾神明的福氣呢?
我不想。
我寧願死了。
半年了。
我沒離開過這間屋子!
每天兩眼一睜țűₘ就是幹!
誰懂啊!
盤絲洞啊這是!
勤勉了二十多年的國公爺,朝也不上了,兵也不練了,天天守在家裡盯著我。
我太難了!
「醒了?」
裴慎的聲音懶懶的,還帶著睡意。
長臂一撈,我被他圈進了懷中。
我扭了扭身子,沒掙脫,他溫熱的胸膛又開始發燙。
我抬頭瞪他:「裴懷真,你給我松開!」
他俯首吻了吻我的唇,輕聲細語道:「乖,讓我抱一會兒。」
我掙紮得更厲害了,他卻將我箍得更緊,甚至開始解我寢衣。
「你有完沒——」
我的抗議尚未說完,他便堵住了我的嘴,唇齒廝磨,他含住我的下唇吮吸,舌撬開牙關,探入我口中。
我氣得牙癢,死命咬著不放,他吃痛,停了片刻,又開始更猛烈的進攻。他的吻鋪天蓋地而來,密密麻麻,連綿不絕,像一場暴風雨。
我的反抗很快被他吞噬,化成一聲聲淺吟低喘。
他翻身欺了上來。
像是不知饜足,一遍一遍又一遍地索求。
到最後, 我徹底沒了力氣, 軟在他懷中,動彈不得了。
「裴懷真。」
「嗯?」
「我好餓。」
「想吃甚麼?我讓人做。」
「我想吃你做的。」
「好啊, 我去做。」
話說得好聽, 人是毫不動彈的。
我憤憤地推了他一把, 反倒被他握住, 貼在了他滾燙的胸膛上。
「寶珠,ṱü² 你還冷嗎?」
冷你個大頭鬼!我要熱死了。
我試圖把手抽回來,裴慎握得更緊了。
「寶珠,你感受到了麼?」
我懨懨的,不想理他。
「甚麼?」
他吻了吻我的鬢角, 聲音又低了幾分。
「心跳,和你的一樣。」
我懶怠地回應他:「不一樣的,我們有男女差異,還有體型差異, 心髒供血速度不一樣的。」
「跳動和停止的時間, 是一樣的。」
「你的心跳停止了七天, 我也是。」
「直到你回到我身邊那天, 它才開始重新跳動。」
我抬眸,怔怔地看著他眼角的一抹紅。
這是我「複活」以來,第一次聽他說起當時的事。
「我本已做好了打算。」
「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只等你落葬那天, 我能安心地躺在你旁邊。」
我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臉埋進了他的胸膛。
「我聽見了, 懷真。」
「它和我的心跳一樣。」
「會一直跳下去。」
「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
作為回應,裴慎用力抱緊了我。
我倒是突然想起一件要緊的事。
「懷真, 我們是不是該抽空把複婚手續辦了?」
頭頂傳來裴慎低低的笑聲。
「用不著。」
「一品國夫人每月四十五兩例銀,你在淳安沒收到嗎?」
「啊?」
我腦中靈光一閃,瞪大了雙眼。
「啊!原來那個是……」
「我還以為是我爹給我的零花錢呢!」
「我就說我爹一介小小縣令,哪來這麼多錢。」
「原來,不是老爹給的, 是老公給的。」
「甚麼?」
裴慎像是一下子ẗù₊醒了,低下頭來看我, 眼睛亮亮的。
「你說甚麼?」
我臉頰一紅, 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沒甚麼!」
裴慎手臂一用力, 就把我整個人翻了過來, 趴在他的身上。
「老公,是甚麼意思?」
我撇過臉不看他。
「你聽錯了,我沒說。」
他懲罰般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癢癢的, 我扭動著避開,從他身上滑了下來, 蒙進被子裡不肯冒頭。
他的大手探進來,不安分地上下摸索。
「裴懷真!」
他不理我,手上動作一點也不停。
「今天是甚麼日子了?」
「嗯……臘月二十六。」
我露出一雙眼睛,一瞬不錯地盯著他。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我。
隨後像是想起甚麼。
「你的月信晚了十二天……還沒來……」
他像是咬住了舌頭, 不敢再往下說。
我把他的手放在我尚平坦的小腹上。
「我們的女兒也回來了,你能感受到嗎?」
「懷真,不用再擔心,也不用再害怕。」
「我和孩子, 都會一直陪著你。」
他的心跳陡然加速,劇烈的,如同野獸一般。
他用盡所有的力氣抱緊了我。
一滴滾燙的淚珠落在我的頸。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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