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青愛上穿越女後。
我突然就不癡纏他了,收回了送他的每一樣信物。
不再對他噓寒問暖,關註他的喜好。
剪掉了,差一點就要繡完的嫁衣。
就連顧時青的狐朋狗友告訴我——
他為了穿越女,不要命地賽馬,受了很重的傷,就為了奪得她喜歡的紫珠。
我也沒去看顧時青一眼。
前世,成婚夜,顧時青雙眼沁血,拿劍指著我脖子。
「你迂腐無趣,和妙妙相比,如蜉蝣見青天!是你逼走了她!」
這一世,我已經接下了聖旨。
他為穿越女放滿城煙花的那天,我嫁入東宮,做了太子妃……
01
顧時青的改變,大概是在雲妙出現之後。
他們都說,雲妙這樣來路不明、離經叛道的女子,不值得我身為相府的嫡女,放在心上。
顧時青,只是貪圖一時新鮮。
把她當成玩物。
直到——
顧時青那群同為紈絝世家子的朋友找到我。
他們彼此對視了一會,才清了清嗓音,猶豫開口:
「沈櫻,你去勸勸顧時青,他為了一個女人失了心智,發了瘋!」
「對對!從小到大,顧時青就只聽你的話。你勸他,他肯定會回頭。」
「一顆紫色珍珠,也值得他身為小爵爺,親自下場賽馬,連命都不要了?」
他們緊盯著我,有些緊張。
「沈小姐,你可千萬別哭!」
「都是那個叫雲妙的女子花樣百出,纏人得緊,過段時間,顧時青就會厭了,不會影嚮到你們之間的婚事。」
「她出身低賤,只能當妾!威脅不到你的!」
我和顧時青門當戶對,早有婚約。
在雲妙出現之前。
我是他的未婚妻,知根知底的小青梅,是他寵著,護在掌心中的人。
婚事早早定在下個月初六。
我眼角確實沁出了淚痕。
卻不是難過。
而是喜極而泣。
等送走了顧時青的那些朋友之後。
我去見了爹和娘親。
爹爹作為一朝丞相,向來公正理智。
娘親出身世家高門,同樣飽讀詩書,溫婉和善。
所以,當我說起退親。
他們沒有太多驚訝,沉默不語之後,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氣。
「櫻兒,你考慮清楚了?一旦去了顧家公府退親,就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我聲音平靜,甚至摻雜著淺淡解脫的笑意。
「爹娘,女兒考慮清楚,不嫁他了。」
「顧時青鬧得確實不像話……明知道和我們沈家的婚約在即,還和其他女子招搖過市,不清不楚。我們也早就想勸你回頭重新考慮。」
「可你一門心思撲在他的身上,執意想嫁給他!如今想清楚也好。」
爹爹長舒了一口氣:「東宮正在甄選太子妃,你去不去?」
我垂下眸,輕聲答應:「女兒願意去。」
02
顧時青作為勤陽公府的嫡子。
從小就是天之驕子,恣意慣了。
他對雲妙的偏寵,恨不能昭告全天下。
帶著她,女扮男裝,一起逛青樓玩樂。
他寫給我的那些信中,不止一次提到雲妙的特別。
「她和這個世間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樣!」
「她是一陣純粹清冽的風,又是天上無拘無束的雲,沈櫻你困於後宅,為何不能向她學一學?」
顧時青縱著她,燒了青樓,鬧得沸沸揚揚。
哪怕報官被抓後,那個叫雲妙的女子也能義正嚴詞:「封建壓迫女人的社會,就該一把火燒幹淨!我這麼做,全是為了讓那些妓子解脫!」
最後勤陽公府出面,賠錢道歉,打點官府,才將他們兩人從牢裡撈了出來。
就算是這樣。
顧時青依舊將她帶在身邊寸步不離,兩個人同乘一馬,招搖過市。
雲妙倚靠在顧時青的懷裡,不在乎別人指指點點的目光。
甚至,她被顧時青帶來參加賞春宴會。
那一次,她徑直走到我身邊,一屁股坐下:「你就是沈櫻?相府家的小姐?嬌滴滴的真好看。」
她翹起一條腿,大咧咧地笑:「阿青跟我提起過你,說你從小就跟在他後面,兩個人兩小無猜,你是他的未婚妻。」
「你可別誤會!我和阿青純是兄弟,拜把子的那種,他不把我當女人。」
顧時青笑著把她拽回身邊:「你大大咧咧的哪有女人樣,看見櫻兒沒有,那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
雲妙很不屑,翻著白眼。
顧時青卻很喜歡她的樣子,將她更緊地摟著:「除了小爺,誰還會要你,罩著你,陪你一起闖禍?」
我還記得,那時候,我攥緊了藏在袖子下的手指。
眼眶鼻尖都透著酸澀。
心很疼,像是碎成了幾瓣,再也拼不完整。
前一世,也是相同的時候。
皇城中的珍寶閣,得到了一顆罕見無瑕,在夜裡也能閃爍光華的紫色珍珠。
雲妙一眼就看中了,央著顧時青給她買下。
珍寶閣卻不賣,開價再高也不賣。
他們開了一場賽馬賭局,誰贏了,這顆紫色珍珠就歸誰。
賽馬場上不論尊卑,全憑實力說話,兇險至極。
顧時青的那些酒肉朋友告訴我後,我擔憂得幾日沒合眼。
找到了顧時青,和他大吵了一回。
他滿眼不耐,撇著唇角:「妙妙喜歡的東西,小爺就是死,豁出這條命,也要幫她拿到!」
顧時青冷冷看著我,散漫逼近:「怎麼,吃醋了?大家閨秀也會吃醋啊?」
我緊張又難受,胸口緊繃,喘不上氣。
「不是,我是擔心你,不想你受傷……」
顧時青撤回身子,冷著眸光:「沒意思,不經逗,妙妙就不會是這種反應。」
他厭煩地趕我走:「沈櫻別忘了,我們只是定下婚約,還沒成親呢!你未免管得太多了!」
所以這一世,我不會再過問他任何事。
也不會再嫁給他了。
03
夜裡,我大口喘氣從噩夢中驚醒。
身邊的丫鬟知月,趕緊點亮了燈。
「小姐,又做噩夢了?」知月一臉的心疼,咬了咬嘴唇,「小姐難受就哭出來吧,憋在心裡會憋壞身子。」
「那個雲妙姑娘,出身才情容貌,哪點也比不上咱家小姐,顧公子眼神怎麼就不好呢?」
「小姐等了顧公子那麼多年……」知月為我憤憤不平,「小姐你要是放不下顧公子,就嫁給他,雲妙也只能當妾,小姐作為正妻,還愁沒機會整治她,給她立規矩嗎?」
我擦去額頭上的冷汗,幾乎是立刻出聲:
「我不難受,也絕不會嫁給他。」
我捏緊了明天入東宮甄選的令牌,像是攥緊了安心的救命稻草。
這一世,我嫁給任何人。
也絕不會嫁給顧時青,跳入火坑,重蹈覆轍。
我閉上眼睛,又回憶起噩夢。
我分不清是噩夢,還是前世經历過的種種。
前世,我不肯放手,去了顧家,仗著顧家老太太對我的喜歡,逼著顧時青履行了婚約。
成婚之夜,掀開蓋頭,我尚未來得及對顧時青露出笑意,脖間就是一痛。
絲絲縷縷的血跡,滴入我嫣紅的嫁衣。
顧時青握劍的手,在顫抖,青筋橫現。
他看我的那雙眸子,沁血一般,吞天噬地,恨意要將我扯碎。
「沈櫻,你如意了?」
他厲聲一字一句:「你迂腐無趣,和妙妙相比,如蜉蝣見青天,是你逼走了她!」
他指尖用力,劍鋒更加深地刺入我脖頸。
我微微發抖,嘴唇翕合,恐懼得說不出話。
當初的婚事,也是他點頭應下。
是他親口說過要娶我。
我讓他履行婚約,變心的人是他,卻把過錯全部推到我的身上!
顧時青丟了劍,他笑得癲狂:「妙妙走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很早就告訴過我,她是穿越女,如果我哪天負了她,她就會永遠消失,懲罰我。」
顧時青猩紅的眼底,流下淚:
「是我沒有相信她。」
我眼前似乎,又浮現起雲妙,高昂著下巴驕傲的樣子。
「顧時青你記住了,我是獨一無二的!和這個世間女子完全不同!你招惹了我,就得對我負責!」
「沈櫻,我會讓你,和沈ťūₛ家付出代價!」
她字字如刀,嵌入我的血肉中。
被顧時青關在後院的那十年,是我最不敢回憶的時光。
他冷落我,囚禁我,嘲諷我。
帶著和雲妙相似的女子,當著我的面歡好。
事後,他懶散披著衣服,帶著滿身令我作嘔的氣味,強行捏住我下巴。
「沈櫻,看清楚沒有?」
「是你非要嫁給我為妻,你搶走了本屬於妙妙的位置,那就好好受著!」
我心痛得在滴血。
沈家所有人下獄那一天。
顧時青帶我去看,爹娘頭髮花白,蹣跚地戴著鐐銬,被官差驅趕著往前走。
「沈櫻你跪下來求我,我可以放過他們。」
我沒有跪,當著顧時青的面跳下了城樓。
那一瞬間,我看見顧時青徹底慌了。
額間太陽穴鼓起,臉色慘白,聲嘶力竭地叫我:
「沈櫻,你給我回來!別想從我身邊逃離!」
04
東宮相看宴會結束。
皇後娘娘把我喚到身邊,慈愛地拉著我的手。
「是個知書達理、聰慧乖巧的姑娘。本宮聽聞你和顧家有了婚約,你當真願意悔婚,嫁給太子?」
我安靜沉穩地點點頭。
「太子也是好運氣……」皇後說了一句,讓太監宣讀了聖旨。
她摸了摸我頭頂。
「好姑娘,以後你就是本宮的兒媳婦了,誰敢欺負你,只管讓太子幫你撐腰。」
我明白皇後娘娘指的是誰。
天下之間,只有顧時青有本事,讓我一次又一次淪為笑談。
第二次嫁人,我還是禁不住紅了耳根,心也跳得快了起來。
跪下,從太監手中接過明黃色的聖旨。
這一刻起,我和顧時青再無別的關系。
這一世,我成全他和雲妙,但看他們又會是怎樣的收場!
離開東宮,我去了勤陽公府。
我決定嫁給太子。
這些年送給顧時青的信物,再留在他那裡,便不合適了。
這一世,沒有我的阻攔。
顧時青賽馬時從馬背跌落受了很重的傷,但也為雲妙贏得了紫珠,博得了佳人一笑。
還成了皇城裡的一段佳話。
顧時青的那些朋友見到我過來,才松了一口氣。
他為雲妙賽馬的事,傳遍了大街小巷。
他們以為我吃了醋,鬧了脾氣。
就連顧時青也這麼認為,他瘸了一條腿躺在牀上養傷,一臉緊張望著我:
「櫻兒,你去哪了?知道我受傷,也不來看我了?」
「是不是在生氣?那顆紫珠是妙妙喜歡的,你以後看上別的,我也會豁出命幫你贏來。」
他低下嗓音,似在哄我。
我只是一臉平靜,連一點在意的神色也沒有。
顧時青也看出了我的不對勁。
他立馬支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加重語氣:
「沈櫻,一顆珍珠而已。」
「你身為相府大小姐,還會在乎一顆珍珠嗎?就不能讓給妙妙一回?」
我淡然開口:「我不在乎。」
拿到冊封的聖旨後。
東宮給的聘禮,足足裝滿了兩大車子,珍寶玉器目不暇接,我豈會在乎一顆小小的珍珠?
可是,顧時青沒有松口氣,而是更緊地皺眉,質問:
「那你為甚麼沒來看我?你以前對我在乎得緊。」
是呀,以前我關心他的點點滴滴。
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我擔心難過。
他都清楚,卻還帶著雲妙那樣的招搖。
把以前對我的關心寵愛,一點點盡數轉移到了雲妙身上。
不止是顧時青,一屋子的人目光全部聚焦在我身上。
「時青別多想,你們倆有婚約,下月就要成婚了。」
「沈櫻可是最在乎你的人,青梅竹馬那麼多年。」
顧時青拿過手邊的擺件砸在地上,擰著眉頭:「讓她自己說!」
我不急不緩地開口:「我沒來看你,是在府中繡嫁衣。」
顧時青緊擰的眉頭才松開。
可惜他沒問清,我在為誰繡嫁衣。
05
屋中的氣氛稍稍緩和,我又問顧時青:
「這些年,我送你的東西還在嗎?」
顧時青愣了一下。
這些年,我送給他大大小小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自己親手繡的香囊、鞋襪。
為他收集來的字畫書冊……
大概他看也懶得多看一眼,就隨意丟在了一旁。
就像我曾經捧給他的一顆真心,被他隨意丟棄,落滿了塵埃。
「東西在哪呢?」
顧時青下意識道:「都放在庫房裡。」
我起身去收拾清點。
顧時青攥緊我的衣袖,露出不安之色: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要從我這裡把東西都拿回去?」
這一回,沒用我解釋。
顧時青自己找了個理由:「我們馬上成婚就是一家人了,這些你送我的舊物,放在哪都一樣。」
當我收拾完東西,打算回去和顧時青道個別。
這應該是最後一次相見。
這一世,我們放過了彼此。
我叩門的手沒有落下,聽見房間裡傳出的聲音。
雲妙坐在他的身邊,給他剝葡萄,水盈盈的眸光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阿青,你到底喜歡誰?我要你說真話!」
「你要是不喜歡我,我可以立馬離開,永遠地從你世界裡消失。」
這樣的話,我聽過不止一遍。
她時常用這樣的話,威脅顧時青,彰顯她的與眾不同。
顧時青吐了葡萄皮,捏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入自己的懷裡。
「我的心只有在你面前,才跳得這麼快!這種話還要問嗎?」
雲妙嘻嘻笑了起來:「那沈家小姐算甚麼?我不信你一點也不喜歡她。」
顧時青懶洋洋道:
「一塊甩不掉的牛皮糖,非要纏著嫁給我,我和她的婚約,是小時候不懂事才定下。如果我早點遇到你……」
他按住懷中的雲妙,尋上了她的嘴唇。
06
我沒走出多遠,雲妙追了出來。
「沈家小姐,我想和你聊聊。」
雲妙攔住我的去路,她故意撩起耳間的碎發,露出手腕上用銀線穿著的那顆紫珠。
燿武揚威一般。
發現我的眸光,落在紫珠上。
她大大方方把手腕遞到了我的面前,笑靨如花:
「阿青為我摔斷腿贏來紫珠的事,想必沈小姐已經知道了吧?」
「聽聞沈小姐和阿青是青梅竹馬,這麼多年,阿青為你這樣瘋狂、不要命過嗎?」
「沈小姐你是名門閨秀,沒了男人就不能活嗎?況且阿青心裡也沒有你,剛才他說的話,想必你也聽到了。」
她板著臉,又是那副義正詞嚴的樣子。
「封建社會,包辦婚姻是不道德的!我們那兒有句話,不被愛的才是三兒,沈小姐這麼喜歡做三,插足別人的感情?」
「用一紙婚書,綁著一個不愛你的男人,簡直是丟我們女人的臉!」
我對她的話,似懂非懂,但不影嚮我想扇她兩耳光。
她嘴裡的人人平等,就是對著旁人大呼小叫,理直氣壯搶走別人的未婚夫婿。
我抬起的手,沒有落下。
雲妙就先一步摔在地上,捂著自己的臉。
她身後站著拄著拐杖過來,臉色鐵青的顧時青。
「阿青別生氣,沈小姐只是不喜歡我,我不疼的。」
顧時青冷臉,走到她面前,將她嚴嚴實實護在了身後。
「沈櫻,這就是你的家規,這就是你們沈家的禮節?仗著你是相府嫡女,就可以隨意欺負別人?」
「向妙妙賠禮道歉!」
顧時青的臉,和我噩夢中的樣子重合。
噩夢裡,他用劍指著我,也是這樣冷酷絕情,嚴詞厲色。
我恍惚了一下,按住泛痛的心髒,對他輕輕笑了出來:
「我沒有做過,是她自己摔倒,做出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我不需要向說謊的人賠禮道歉!」
「我沒事的,阿青算了吧。」
躲在他背後的雲妙繼續火上澆油。
顧時青捏緊了手中拐杖,聲音冰冷:
「沈櫻,你不向妙妙賠禮道歉,我們的婚事就此作罷ṭŭ̀₁!」
我平靜地最後看了一眼顧時青,點頭說:
「好,我們的婚事就此作罷,以後形同陌路,互不相幹。」
顧時青瞬間慌了神……
07
我沉靜地重複了一遍:「顧時青,我不會纏著你,還你自由了。」
他轟轟烈烈追求誰,都與我無關。
「沈櫻你想清楚,下個月就是我們成婚的日子。」
「全城人都知道我們訂下婚約!我們青梅竹馬那麼多年,你舍得放下嗎?」
他忘了身後的雲妙,眼尾凜起,失態地想要握住我的手。
我沒有讓他觸碰到。
「你除了我,還能嫁給誰呢?二嫁的名聲可不好聽!櫻兒別任性了。」
他放緩了嗓音,很難得地哄我:
「去給妙妙道個歉,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顧時青眼底換上了雲淡風輕的神色,料定我離不開他。
我低下眸子,笑前世的自己這麼傻。
為這樣的人,眼巴巴送上真心。
「顧時青,我已經……」
沒等我話說完,顧家大夫人身邊的丫鬟來找我。
顧時青的娘親想見我一面。
有些話,是該說清楚了。
東廂房裡。
「櫻兒,你當真要悔婚,不想要時青了?」顧母眼中劃過心疼惋惜。
「你小的時候,時常來公府找時青玩鬧,跟在他的身後,糯米團子一樣,天真爛漫。那時候我就想讓你做我的兒媳婦。」
「時青他只是一時被那個叫雲妙的迷了眼,要是知道你嫁給別人,他一定得把腸子都悔青了。」
我搖了搖頭,又堅定地點了點頭。
「時青哥哥喜歡的人不是我。」
「沒必要強求,就算成了婚,也是一對怨偶。」
想到前世,顧時青對我對沈家做過的那些事。
我泛起寒意恨意的同時。
心中浮起慶幸。
慶幸自己重生,看清了一切。
嘆息之後,顧母把燙紅描金的婚書交到了我手裡。
顧母咬了咬牙:「時青娶不到你,是他有眼無珠,就算是和沈家的婚事不成,我也決不許那個叫雲妙的女子進門,她不三不四,毫無教養,只會玷污了公府的門楣。」
我沒有作聲。
不管是顧時青,還是雲妙……這一刻起,對我而言都只是陌路人。
離開前,顧母叫住我,囑咐:
「櫻兒,沈家悔婚的事,暫時不要聲張,讓別人知道。」
她一臉無奈:
「時青的祖母很喜歡你,還等著吃孫兒的喜酒,要是讓她老人家得知,時青辜負了你,導致你們婚事作罷,她年紀大了,容易想不開,氣出病來。」
想到顧家慈祥和藹的老太太,我遲疑之後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08
我叫了一輛馬車,把這些年送顧時青的東西,一樣不落地全部帶走了。
知月看著泛黃的衣裳和香囊。
替我不值,又覺得晦氣。
「小姐一針一線繡的,他一樣也沒用過。」
「不如一把火燒個幹淨。」
我制止了她:「燒掉幹嘛?我在他身上浪費了時間和感情,還要再把這些東西也浪費掉嗎?」
「拿去當鋪當了,把錢分給那些流浪乞兒,也算是做了一樁善事。」
知月聽從我的話,把這些年我送顧時青的東西全賣了。
一樣也沒留。
也包括,我為他親手彫琢的發簪,親自挑選的油青玉料,上面歪歪扭扭刻著顧時青的名字。
包含了我從小到大對他的感情。
「小姐這根簪子也賣嗎?」
我毫無猶豫:「賣了,記得賣個好價錢。」
閨房的櫃子裡,放著我一針一線縫好的嫁衣。
我曾不止一次期許,穿著它,坐上花轎,和顧時青成婚。
我靜靜看了兩眼。
拿過銀剪,從中間開始,剪成了碎片。
09
我數著黃历上的日子。
算著離嫁入東宮,還剩下幾日。
沈家張羅著給我準備嫁妝。
娘親給足了我底氣,足足準備了一百多箱的嫁妝,足以繞著皇城一圈。
哪怕太子不喜歡我,也欺負不了我。
因為沈家準備嫁妝的聲勢太過浩大。
滿城的人,都聽聞沈家嫡女要嫁人了……
府邸中招待賓客的酒水不夠,我帶著知月去了酒樓買酒。
走下樓梯時,我聽見廂房裡熟悉的笑聲。
顧時青那群鬥雞走馬的狐朋狗友問他。
「你馬上就要成親了,還跟雲妙膩在一起,也不去哄一哄沈家小姐?小心人家不嫁你了!」
附和聲嚮起:
「是啊,時青,好久沒看見沈小姐來找你了。」
「以前你參加酒宴,她早早熬好醒酒湯,派人送來給你。」
「連我們也好久沒吃到沈家小姐親手做的杏仁花生酥了。」
「時青你風流瀟灑,哄一個女人還不簡單,估計是覺得沈家小姐勾勾手指就來你身邊了,不屑去哄。」
顧時青摩挲著手中酒盞,門也掩不住裡面的笑聲。
知月氣得臉色漲紅:「他們太過分了,這樣編排嘲諷小姐。」
我拽住了知月。
「嫁入東宮前,沒有必要節外生枝。」
在我要走時,顧時青幾分譏笑,漫不經心的嗓音傳來:
「哄甚麼?」
「我千杯不醉,不需要喝醒酒湯,是她自己要湊上來。」
「還有,我不喜歡吃甜食,是妙妙喜歡,才讓她做了,她送來的那些杏仁花生酥,全給妙妙吃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
保養得宜的雙手,為了顧時青揉面粉,被灶臺燙出水泡。
那些辛苦做出的花生酥,他送給了另外一個女人。
我收回眸光。
還好,重生之後,我再也沒有做過這些傻事。
10
廂房裡的酒宴散了。
來接顧時青的人,變成了雲妙。
我戴著帷帽,站在酒櫃後面,他們沒有註意到我。
雲妙自然不過,親暱地上前扶住顧時青,手在他頭上一敲,裝作兇狠刁蠻的樣子:
「我叫你少喝酒,你聽不明白,以後再喝得醉醺醺,別想我來接你。」
顧時青捂著額頭,悶哼:「你怎麼這麼兇?半點不像個女人。」
雲妙沒好氣哼了一聲:「要不我去找沈小姐來接你,她會煮醒酒湯,我可不會。」
提到我的名字,顧時青怔了一瞬。
只是短短的一瞬。
他吊兒郎當抱住了雲妙:「我才不要喝醒酒湯。」
「你打我這一下,不比醒酒湯有用?」
雲妙滿意地笑了起來,大庭廣眾之下,就抱著顧時青的胳膊撒嬌:
「好久沒吃到杏仁花生酥。」
顧時青笑了笑:「我去給你買。」
「不行,我要吃沈小姐做的。」
顧時青的臉沉了下去,唇邊風流不羈的笑也沒了。
雲妙一點也不怕他:「你去讓她做呀!」
「她那麼喜歡你,只要你一句話,她就答應。說起來,好久沒見過沈小姐了,不會不要你了吧?」
顧時青懶散掀起眼皮:「怎麼會?」
「沈家都在準備嫁妝。」
「你放心,過幾天她氣就消了,還會把杏仁花生酥送來。」
我帶著知月轉身離開。
黃历上寫著十五是個諸事皆宜的好日子。
明天,就是我嫁入東宮的日子。
11
入東宮的晚上,我一層一件穿上東宮送來的嫁衣。
知月扶著我上了花轎。
忽然「砰」的一聲,煙花在我頭頂炸開。
漫天流光似流星颯遝。
璀璨一片,玉樹銀花。
我朝著高高的城樓上看了一眼。
顧時青將人半摟在懷裡。
「吶,你想看,給你放了。」
「最高的地方,整個皇都所有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隔著那麼遠,理當聽不見他們說話的聲音。
煙花落盡的須臾。
我聽見,靠在他懷裡的雲妙問他:「沈家小姐也能看見嗎?」
他沉默後,道:「她也能……」
我合上了蓋頭,在漫天煙花流光下,轉身進了入東宮的花轎。
12
下花轎時,我很緊張。
掌心裡皆是汗。
紅色的喜袍停在我面前,身長玉立。
「櫻櫻。」
他低啞溫柔地叫了我一聲,修長的手指握住我。
「別怕,跟著我走。」
我就這樣被太子帶入了東宮。
和前世成婚也沒有甚麼不同。
握著我的那雙手,修長幹淨,緊貼著我掌心的肌膚。
我像是醉了一樣,暈乎乎地發軟。
太子帶著我Ŧṻ₋三叩九拜。
送入洞房前,他在我耳邊說:「櫻櫻,我很快過來。」
「不會喝太多的酒。」
一股清冷,不容忽視的龍涎香透來,我耳朵燙得格外厲害。
我不喜歡照顧醉酒的人,所以以前每次會給顧時青送去一碗醒酒湯。
他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沒讓我等太久,太子就來了。
他掀開蓋頭,我望著他這張容顏,移不開眼睛。
清冷貴胄,芳庭玉樹。
紅色的喜袍穿在他的身上,奪去了所有的顏色。
太子很溫柔地對我笑:「櫻櫻看傻了?」
「我比顧家公子好看嗎?」
我聞到了一股酸味。
沒等我回答,太子端來了合巹酒。
修長的手指送到我的唇邊:「一點點不會醉的。」
他竟也知道我酒量不好。
「要是我醉了呢?」
他一笑,眼底可以摘下星辰:「你要醉了,我照顧你。」
我喝下合巹酒,只是一小杯,還是醉了。
沒了世家女的穩重,東倒西歪倒在太子的懷裡。
我偷占便宜,摸了摸他的臉:「殿下,長得比顧時青好看……」
他按在我的手指,讓我在他面頰上多貼一會。
「叫我慕容瑾,叫我阿瑾。」
他眼底的情深,溺得我忘了呼吸。
「嫁我是你自願的嗎?」
「如果我不是太子……」
他語氣多了一分局促不安。
「是我自願的,阿瑾比那人好一百倍。」
「他對我太壞了……」
也許我醉了,倒在慕容瑾的懷裡,說了好多關於前世的委屈。
他安靜地聽著,任由我緊緊攥著他的衣袖。
等說累了,像只小貓依偎在他的懷裡。
他又命人拿來溫熱的布巾,幫我擦幹淨眼淚。
「都過去了。」
「這一世,我會代替他,加倍對你好。」
13
嫁衣滑落。
他的吻從唇滑落到鎖骨。
我不知道看著清冷威儀的人,在榻上也會這樣的兇狠。
像個不知疲倦的將領,一寸寸攻城略地。
我恍惚想起前世。
顧時青為了報複我,撕碎了我身上的嫁衣,也撕碎了我的尊嚴。
疼極了。
他沒有憐惜地擦去我的眼淚。
「沈櫻,記住這樣的疼。」
「你從我這,得到的只有疼。」
慕容瑾停了手,慌亂擦去我的眼淚:「櫻櫻很疼嗎?」
我沒說話,只是緊緊地抱著他,也像是抱住前世的自己。
「不疼的。」
「都過去了……」
14
顧時青喝了酒,又陪著雲妙看了一夜的煙火。
醒來時,頭疼欲裂。
「時青,醒醒。昨晚太子娶妃。」
「你猜我看見了誰?」
顧時青煩躁起身,冷冷瞥了他一眼:「你覺得我有興趣知道?」
「你當然有興趣!」顧時青的狐朋狗友們起哄起來。
「是沈櫻!」
「沈櫻嫁人了,嫁入了東宮!昨晚她和太子成親。」
顧時青瞳孔放大了一瞬,他像是聽不見自己的心跳了。
「怎麼會……」他想按住自己發抖的手指。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們的婚事就在下個月!」
「你們肯定是看錯了!」
他聲音發緊,眼裡全是混沌的血絲。
直到有人把請帖送到他面前。
漂亮的楷書,寫著沈櫻的名字。
他陡然一痛,像是被甚麼擊中了,滿嘴的腥甜。
沈櫻的字,他認識。
請帖上的名字,是她親筆寫的。
顧時青腳下步伐不穩,用力推翻了桌子:「滾出去,都滾!」
他不記得如何騎馬,如何趕回了顧家。
衣裳是亂的。
腳上的鞋子也只有一只。
他形容狼狽,落拓又噬人的樣子出現在大夫人的院子門口。
「沈櫻她……」
一開口,顧時青才發現自己嗓音顫抖。
顧母見瞞不住才道:「櫻兒上次來是退婚,她拿回婚書走了。」
顧時青眼眶燙得厲害。
「你為甚麼不告訴我?」
顧母沒好氣:「你身邊不是有雲妙,十頭牛也拉不回你,你還記得櫻兒嗎?」
「櫻兒是你的青梅竹馬,等了你好多年,但你不能一直這麼委屈人家!人家好歹也是相府嫡女,還愁嫁人嗎?」
顧時青只覺得胸口很脹,有一團滾燙難受的氣息堵在裡面。
他無處發洩。
「我不信!我要去見她,親口問清楚!」
15
顧時青往外走,被偷聽許久的雲妙攔住。
雲妙攔在他面前,眼睛泛紅,任性道:「顧時青,你聽清楚,我不許你去。」
顧時青看也沒看她一眼,往前走。
雲妙拎著裙裾,再次攔住他。
「顧時青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甚麼!」
「我和這裡女子不一樣的,我會消失不見,讓你永遠也找不到。」
「到時候,顧時青你一定會後悔!」
顧時青終於垂眸,眼色冰冷,眼底一片血紅。
他不屑地笑了起來:「這樣的話,你說過多少遍了?」
「要走就趕緊走,小爺我也膩了,不會攔你。」
雲妙不敢置信,渾身都在發抖。
「顧時青你騙我對不對?」
「你那樣追求我,帶我吃喝玩樂,讓我想做甚麼就做甚麼,還給我放了滿城煙火!」
「那些又算甚麼呢?」
顧時青終於看了她一眼:
「小爺覺得你有意思,誰又不知道我顧時青喜歡流連花叢,枕花眠柳?」
「只是玩玩,現在,小爺不想玩了。」
雲妙瞪大了眸子,拼命搖頭。
「不可能!」
「我不信你對我全是假的,我為了你才留在這裡。」
「那沈櫻呢?」她唇角露出譏諷的笑。
「那樣無趣的大家閨秀,被你傷得更深,你更加厭惡才對!為甚麼還要去找她?」
顧時青幾步走到她面前,高挑的身形,極具壓迫感。
「我和沈櫻的事,誰也沒資格管。」
「我只是嫌她無趣,嫌她太煩人,卻從沒有說過不要她,不娶她。」
「小爺不信,她會愛上別人。現在就去東宮把她搶回來!」
16
一早起來,慕容瑾帶我去拜見皇後娘娘。
昨晚要了三次水。
皇後看了我一眼,心領神會地笑了,對身邊嬤嬤吩咐:
「還不找張軟椅,扶著太子妃坐下。」
我臉燙了起來。
眼睛不知往哪看才好。
慕容瑾搶著幫我說話:「是兒臣忘了分寸,昨晚讓太子妃受累了。」
皇後抿著唇一笑:「也不怪你,誰讓她是你惦記了好久的人。」
「本宮記得,傳出沈家和顧家定下婚約,你還難過了好一陣子,想求父皇幫你賜婚。」
「還好顧家嫡子沒有福分,錯過了這麼好的姑娘。」
我訝然。
在東宮宴上,看中我的人,原來不是皇後娘娘而是太子。
我大膽子去看太子,小聲問他:「殿下何時對我……」
慕容瑾俊顏也是一片緋紅。
「別聽母後亂說!」
皇後笑得眼睛眯起:「本宮可沒有亂說。」
「本宮記得,三年前的秋獵宴上,京城中世家小姐都不願意表演,怕出醜也怕顯得舉止粗魯,只有沈家姑娘站了出來。」
「她毫不扭捏,拉弓射箭,一箭就射穿了掛在柳樹枝頭上的銅錢。」
「那一箭贏得滿堂喝彩,屬你拍掌拍得最兇了。只可惜,那時候沈家姑娘看也沒看你一眼。」
三年前的秋獵宴。
顧時青身邊多了個特別的雲妙。
我一箭射完,迫不及待去看顧時青的反應。
他沒有看我,也沒有為我喝彩。
他只看著身邊雲妙。
雲妙嘴巴一撇,十分不屑:
「古代人還真是沒有甚麼娛樂項目,也沒見過世面,射箭而已值得大驚小怪的嗎?」
「這些是冷兵器,我可見過更高級的槍還有炮……」
我默默站在人群中央。
整個心像是發酵壞掉的果子,泛著酸苦。
現在才知道,我看顧時青時,也有人將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還好這一世,沒有錯過。
17
敬茶之後,慕容瑾陪我在東宮散步。
陽春四月,櫻花如雪。
「太子也喜歡櫻花嗎?」
我記得以前東宮裡種的並非是櫻花樹。
他紅了耳尖:「愛屋及烏。」
我不知該怎麼答話。
一片櫻花瓣落在了頭頂。
「櫻櫻,別動。」
他慢慢靠近,滾燙的呼吸拂過我的耳朵。
「櫻櫻,我想親你一下。」
我也結巴起來:「你……你親,不用問我,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他唇角溫柔勾起。
嘴唇印了上來,小心翼翼地勾勒,淺嘗。
我依靠在慕容瑾懷裡,拉著他的衣襟,亂了呼吸。
突然,被拍掌刺耳的聲音打斷。
顧時青從樹影後面,慢步走了出來。
他滿身的血,也不及眼底的鮮紅嚇人。
他竟是殺了護衞,硬闖入了東宮。
「顧時青,你瘋了?」
顧時青滿不在乎,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血。
「我是不該來這,破壞了你們的花前月下!」
「沈櫻,我們的婚事就定在下個月!你連等也不願意等嗎?」
「還是你迫不及待成為太子妃,攀上高枝,丟下我。」
我望向他鮮紅眼底壓不住的淚光,輕輕吸氣:「是我想成為太子妃,不想要你了。」
「沈櫻,你再說一遍。」他脖子間露出暗青色的筋脈。
「我比不上太子高貴,所以你貪慕虛榮,始亂終棄!Ṱű₄」
慕容瑾寬大的掌心,包裹住我的手,氣度從容。
「顧家小爵爺,本殿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他抬了抬下頜,周圍露出幾十支箭矢直直對著他。
「是本殿選中了櫻櫻。」
「本殿從喜歡她起,就預謀著從小爵爺手裡把她奪過來。」
「櫻櫻很好,也值得更好的人珍視她。」
「浪蕩薄情的顧家公子,顯然配不上櫻櫻!」
顧時青咬緊牙關,發出一聲嗤笑:「我再怎麼配不上櫻兒,太子也不該奪人所愛!櫻兒和我早有婚約。」
「我不相信她短短幾日,會徹底忘掉我!」
顧時青猩紅充血的瞳望向我。
「櫻兒,跟我回去!」
18
我搖頭,眼中沒有情緒,沒有一點不舍,也沒有難過。
看他,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顧公子,我已是東宮太子妃,請你自重。」
顧時青沖上來:「櫻兒,別說這種話。」
「這一次,ŧŭₖ我不會再多看其他女子一眼,我們成親吧!」
我眸光幽幽涼涼望著他。
「顧時青,你並沒有對我多情深。」
「只是我先棄了你不要,你才驚慌失措地害怕後悔。」
「你在乎的,永遠是你得不到的。」
前世,我嫁給他,他只想著消失的雲妙,抱著她的畫像入睡。
這一世,我嫁給了別人,他才悔不當初。
顧時青緊盯著我:「不是!櫻兒,不是這樣。」
「我們兩小無猜,對雲妙,我只是一時新鮮,並不是真心。」
我淺淺一笑:「顧公子的真心只在自己身上,你誰也不愛。」
護衞押送顧時青離開。
我最後一次送他。
走到東宮宮門前,蹲在外面等顧時青的雲妙,快步迎了上來。
她腫著一雙眼睛,像是才哭完,指著我:
「你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也配當太子妃?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
「故意嫁人,用這種辦法,勾著顧時青回頭找你,讓他後悔?這種綠茶手段我見多了!」
「說你是狐貍精,都是誇你了。顧時青厭惡你極了,你還像牛皮糖一樣纏著他不放,要點臉行不行?」
我眯了眯眸子:「雲姑娘一直說自己大大咧咧,像個男子。」
「男子不像你這樣,拿粗魯當真性情,用大大咧咧掩飾自己的惡語傷人。」
「果然沒吃過的糟糠,也是美味的。」
「還有上一次,在顧家,我並沒有碰到你,雲姑娘這麼直率,為何要說謊?」
雲妙滿不在乎:「你沒碰到我又怎樣?只要阿青相信我就行。」
被護衞押著的顧時青出現在我身後。
我慢悠悠開口:「顧公子你聽清楚了?到底誰該向誰道歉?」
顧時青的臉色陰沉,許久才緩緩開口,向我道歉:「櫻兒,是我誤會你了。」
他眸光冷沉望著雲妙:「向她道歉。」
雲妙氣得跳腳:「我憑甚麼向她道歉!人人平等,她有本事殺了我!」
「阿青你以前最在乎我,她嫁了人,你就想著她,偏向她了!果然男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顧時青的臉色難看至極。
雲妙不肯閉上嘴。
我身邊的嬤嬤上前,兩耳光甩在雲妙臉上。
雲妙面頰通紅,還是一臉的不服氣:「你打我?就仗著你是太子妃?高高在上仗著權力就欺負弱小!」
我沖她笑道:「我不僅可以打你,也可以要了你的性命。」
「雲姑娘你很特別,不管你來自哪裡,來到這兒,就得遵循這裡的規則。」
雲妙含著眼淚,氣哼哼地看向顧時青。
「阿青,你不護著我,幫我出頭了嗎?你說過,你永遠是我的靠山。」
顧時青從她身邊走過,冷厭地丟下兩個字,「蠢貨。」
19
我不知道,顧時青有沒有跟雲妙成親。
那天之後,東宮增加了護衞。
鄰國兵馬來犯,我才又見到了顧時青。
他沉穩了很多,下巴間蓄起了胡茬。
那日,我睡在花園的軟榻上,乍然看見顧時青驚惶起來。
他俯下身,壓低嗓音,帶著點脆弱的哀求:
「櫻兒別喊人,我求了太子,才來見你一面。」
我扶著肚子,慢慢戒備地坐起身子。
同樣的秋日,秋陽尚暖,我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
顧時青盯著我肚子看了一會,才在秋風裡,狼狽倉皇地轉過眼睛:
「看來,我們是真的回不去了。」
我淡然:「顧公子,我從沒想過回去。」
「拿回婚書那天,我們就徹底斷了。」
顧時青拿出袖中的那根發簪,是我拿回去,又賣掉的那根。
「我及冠那日,你送我的禮物,你也忍心賣了。」
「顧公子收了太多女子的東西,既然不珍惜,我賣掉,你也不會在意。」
他倏忽紅了眼睛:「我在意!」
「櫻兒,我做了一場夢,夢裡我為了雲妙,對你壞極了。」
「後來我驚醒,滿身汗透了,又在慶幸只是一場夢。」
「你賣掉的那些東西,我每一樣都贖了回來。」
「我再也不會棄之不管,將它們弄丟了……」
我看他哽咽的樣子:「顧時青,如果那不是一場夢呢?我嫁過你,你卻為了雲妙,一再折磨我,厭棄我。」
站在我面前的人一下子慌了神,握緊手中的發簪。
「我……」
那一場夢裡,我寧死也沒求他,在他面前像個斷線的風箏,摔了下去。
顧時青將嗓音壓得很低:「櫻兒țū́ₚ,我要走了,我也去了戰場。」
「如果我有命回來,掙得軍功,你能不能看我一眼?」
我抬起了眉。
我以為這一世,沒有我的糾纏,他會立即迎娶雲妙。
「雲姑娘呢?你不給她個名分?好歹她也跟在你身邊這麼久。」
雲妙很多次,用可憐的目光看著我,驕傲地告訴我,她來的地方施行一夫一妻。
「你嫁給阿青,當了高門主母,以後不也要和其他女人搶丈夫?我才不屑呢!」
可是,在我們這裡,女人的名節一旦毀了,會被家族厭棄,往後再也難嫁人,蹉跎一輩子,最後連祖墳也埋不進去。
也許雲妙,她永遠也不會知曉。
活了兩世的我,也羨慕過她,她想說就說,想做就做,像是帶刺的荊棘花,熱熱烈烈開到濃豔。
他們曾經愛得那樣招搖,轟轟烈烈。
宛若那一晚的煙花……
顧時青想起了雲妙,曾被他放在心尖上,拿命寵過的姑娘。
他彎了一下唇角,涼薄又漫不經心。
「一個粗鄙、異想天開的女子!我會娶她?」
「剛開始如烈酒,倒還有幾分意思,嘗久了,也就那樣。她遠不如你櫻兒,她不識大體,不懂得察言觀色,不懂得高門之中的規矩。」
說著,顧時青厭煩地捏了捏眉心。
「我總要跟在她後面,幫她解決她闖出的禍事。哪裡像你,永遠不需要我操心費神。」
「櫻兒,我後悔了……我當初不該,撿了魚目,丟了珍珠。」
他說得情真意切。
臉上的厭煩後悔,做不了假。
我看了兩眼後,一耳光扇在顧時青的臉上。
在顧時青錯愕的眼神中。
我望著他的眼睛:「我不是珍珠,雲姑娘也不是魚目,只是你在心底作比較,衡量著女子的價值。」
「你捧著誰,愛著誰,就把誰視為珍珠,把厭棄的人當成魚目。」
前世的我,何嘗不是一顆廉價泛黃的魚目?
「顧時青,比來比去,那不叫愛,愛沒有那麼低廉。」
「不管重來幾世,顧時青,你不懂珍惜,也不配得到別人的珍惜。」
番外:
再聽到關於雲妙的消息,是個冬日。
我抱著孩子,坐在爐邊烤火品茶,幾片剛剝下來的橘子皮,放在火爐邊上一烤,滿殿都是香味。
阿娘解了身上禦寒擋雪的披風,從我手裡抱過孩子逗弄。
才說起了雲妙。
阿娘看著懷裡小娃娃圓呼呼的Ŧů⁷小臉,慶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還好,你入了東宮,嫁給了殿下,沒有履行當年的婚約。」
「時青他小時候我看著還好,長大之後,怎如此不是個東西!」
阿娘說起,雲妙有了身孕,挺著三個月的肚子,要求顧時青娶她,還要求顧時青一心一意待她,不許再納其他女子入府。
雲妙找他的那天,顧時青正在酒樓,跟他那群狐朋狗友們鬥酒,身邊還招了幾個勾欄中的花娘。
聽阿娘說,我拒絕顧時青之後,他從東宮回來,變得更加放浪形骸,頹廢不堪。
花娘衣衫半解,靠在顧時青的懷裡,眼神嫵媚又挑釁。
據說雲妙當時就紅了眼眶,哭了出來。
「顧時青,是你求我留下來,是你發誓會對我好的!」
「沈小姐也就算了,她算個甚麼東西?你也不嫌髒!」
雲妙沖了上去,要把花娘從顧時青懷裡拽出來。
兩個女人扭打在一起,爭風吃醋,還成了皇城裡一段時間的笑話。
顧時青黑著一張臉,把她們分開。
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雲妙的臉上,厲聲厭煩道:「鬧夠了沒有?」
「你哪裡像個女人,哪有女人的賢良淑德?雲妙你不覺得自己像個潑婦,不嫌丟人嗎?」
雲妙紅著雙眼,死死盯著他。
「我從來沒有變過,顧時青你說過你喜歡我這樣,大大咧咧,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說我和其他女子都不一樣。」
「這麼快,又嫌棄我像個潑婦,沒有女人的賢良淑德?」
雲妙擦了一把臉上的眼淚,最後一次低頭:「阿青跟我回家,我懷孕了。」
廂房裡安靜了一瞬。
那些狐朋狗友起哄生事:「顧公子快回去吧,準備成親帶孩子。」
「以後別出來,跟哥兒幾個瞎胡混了。」
顧時青涼涼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輕笑:「你的孩子,就一定是我的?」
雲妙臉色慘白:「阿青你是甚麼意思?」
顧時青輕衊道:「你身邊不缺男人,一堆男人圍著你轉。你說他們叫男閨蜜,你把他們當兄弟。」
顧時青問其他人:「你們信不信?」
一陣刺耳笑聲。
顧時青抿了一口酒:「把我當綠頭王八呢?這個孩子我不會認,顧家也不會要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
「墮掉吧。」
那一次,雲妙跑出去,顧時青沒走追。
他是真的膩了,這樣的女人, 嘗個新鮮可以,但絕不能娶回去當個正頭夫人。
他想, 她總會回來的。
她是穿越來的, 對這裡不熟悉, 離開他,官府查得那麼嚴,她活不下去。
過了一段時間, 顧時青來找我。
整個人消瘦得不成樣, 站住風中,像一棵搖擺的枯樹, 不複意氣風發。
他隨身帶著一壺酒。
飲了酒之後,聲音嘶啞問我:「櫻兒, 你有沒有見過妙妙,她有沒有來投奔你?」
「她在京城, 總共只認識這麼幾個人。」
他問我時, 眼底有光,有希冀。
在我搖頭之後,他眼底的光熄滅了。
他告訴我,雲妙不見了, 他翻遍了整個皇城也沒找到。
雲妙走的時候,甚麼也沒帶走,只給了他染血的衣裙。
說到這,顧時青蹲下身子,嚎啕大哭起來。
「那是我們的孩子,我只是氣話!沒想到她真的喝下了墮胎藥。」
前世, 因為我嫁給顧時青,他說是我逼走了雲妙。
這一世,是他親手把雲妙推走了, 她大概是回到了另一個世界, 再也不會回來了。
慕容瑾摟著我。
我們並肩站在廡廊下,看孩子蹣跚地學走路。
孩子在笑, 我們也在笑。
宮人壓低聲,湊到我耳邊:「娘娘,勤陽公府掛了白幡,娘娘何時去吊唁一番?」
我心口停滯了一瞬, 驀然回首問:「是誰歿了?」
「是顧家小爵爺,死在了戰場。」
前世的顧時青為了報複沈家,汲汲營營, 扶搖而上, 被皇帝封為親王。
這一世,他悄無聲息,死在了戰場。
聽說滿身都是傷痕, 顧家老太太哭暈了幾回,也不行了。
太子幫我摘了頭頂的落花,在我雲鬢間親了親後,問:「櫻櫻, 誰出事了?」
我Ŧũ₅展唇一笑:「只是不重要的故人,有空你陪我去送他最後一程。」
驚回兩世千裡夢,醒時已三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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