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后我讹上了一个山匪

被休後,我訛上了一個山匪。
在他要將我扔下時,我哭著扯爛了他的袖子。
面對我的眼淚,他罵罵咧咧將我甩上馬背:
「女人真他娘的麻煩!老子遲早把你送下山!」
為了討好他,我給他補衣裳、做襪子,變著法子做好吃的。
後來,前夫徐初澤找上門來,要他歸還妻子。
他表面裝作大度:「老子可沒有攔著她,是她自己不肯下山。」
晚上卻光膀子圍虎皮鑽進我的屋子,鬧到半夜:
「阿元阿元,老子都被你吃幹抹淨三回了,你甚麼時候給我名分?」


1
剛出城門,我便遇上了馬匪。
那領頭的打量了我一眼,見我身無長物,最值錢的就是一根破銀簪,就要將我丟棄在路邊。
我不知哪來的膽子,攀住大當家破爛的袖子不肯走:「我、我會做飯,也會補衣裳……」
那絡腮胡大漢嗤笑一聲:「老子還缺你一個——」
「咔嚓——」衣袖應聲而斷。
「草,還真缺。」沉默片刻後,我被擄上他的馬背:「進了老子青狼山,就一輩子是老子的人了!你若是想逃,老子一定打斷你的腿。」
聽見這話,我立即搖頭:「不會的。」
他啐了口唾沫,小聲嘀咕道:「居然不怕老子,怪人。」
我伏在馬背上被風吹得迷了眼,心裡卻一點兒也不怕。
這群人雖然嘴上兇悍,但對老弱婦孺的動作都頗為輕緩,分明就是面冷心硬。
不似徐初澤。
他是京城一等一的好兒郎,哪怕穿著打補丁的衣裳,也如青松般讓人無法忽視。
書院散學後,脫下長衫便去擔水,也會主動幫我漿洗衣裳,哪怕被同窗取笑多次,也從未嫌棄過我農婦身份。
但他從不讓我碰他,也再不肯同我一桌吃飯。
有時候不小心觸碰到他,便會得到他如刀子一般的眼神。
我害怕得緊。
「哭啥?」一截粗布被糊到臉上,我取下來低頭一看,男人本來就破爛的袖子又短了一截。
見我仍獃愣著,他擰著粗眉將一個雞腿夾進我的碗裡:「看啥看?擦眼淚都不會?女人果然他娘的麻煩死了!快吃,吃完老子就送你下山!」
他送我下山的心不死,但在我給他將所有的破衣裳都補上,並給他做了兩雙新襪子後,他激動地召開了全寨大會:「以後她就是咱們寨子的四當家!」
將庫房的鑰匙鄭重遞給我後,他瞪了我半晌:
「對了,你叫啥?」


2
我叫阿元。
同徐初澤進京後,大家都叫我元娘。
他叫我:「嫂嫂。」
「阿澤,可我不是——」
「你必須是。」徐初澤又用那種我不懂的眼神看著我,「這對你我都好。」
我不懂好在哪裡,但是他讀了那麼多書,我向來習慣了聽他的。
於是我變為了他的嫂嫂。
離京那日,我才吃過他新婦敬的茶。
新娘子紅著一張臉,一臉敬重地彎腰將茶端給我:「嫂嫂這麼多年辛苦了,以後,阿芙會同夫君一起好好孝敬嫂嫂。」
我才接過茶,都沒來得及說話,徐初澤就一把將新婦攬住,警告地看著我:「長嫂如母,日後家中有阿芙操持,嫂嫂可以安心享福了。」
不知是他兩人的親密刺傷了我的眼,還是我真上不得臺面享不了丫鬟伺候的福。
他們回門的馬車一消失,我就借口去舊屋的園子摘菜,坐上了離京的騾車。
「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沈牧野聽了我的話,啐了口唾沫,「那就不是個男人。你放心,你現在是老子的人,老子一定會給你討個公道!」
我眉心一跳,手中的針差點戳著手。
為了指頭少兩個窟窿,我忙將人往外趕:「快走快走,我忙著呢,少在這消遣我。」
寨子裡五十多條漢子,就二十多個有婆娘,剩下的三十個全是光棍。
衣裳都要破成碎布條了,還天天掛在身上。
不少都是十七八歲的孩子呢,讓人瞧著心酸得很。
這些日子,我補衣裳補得眼都快瞎了,要不是沈牧野突然問起,我連想起徐初澤的時間都沒有。
沈牧野一點後退一邊嚷嚷:「你可是老子搶回來的四當家,憑啥天天給他們做衣服!」
見我瞪眼,改成了小聲嘀咕:「哼,兇婆娘,老子遲早——」


3
遲早甚麼,他不肯說。
但經他提起,我才想起來去看看山寨的庫房。
一推開門,就被一堆金銀財寶閃瞎了眼睛。
「沈牧野。」我詫異地看著他,「你們是怎麼對著這麼大一堆銀子,將日子過成這幅鬼樣子的?」
沈牧野一臉牛氣哄哄:「多吧?老子帶著兄弟們掙的!」
「用啥用?擺著多好看吶!」
原來還是個摳門精。
知道有銀子,我就心中有了數。
再也不用抓破腦袋想怎麼將碎布條縫成一整塊布了。
無視他肉痛的眼神,我將銀子換成了布料、種子、牲畜,還給每家發了一點小私房。
不少人悄悄問我:「咋從那麼摳門的大當家手裡摳出銀子的?」
我偷偷彎起嘴角,哪是我摳出來的,明明是他故意讓我看見,想讓我給大家添置些東西。
沈牧野那人粗中有細,對寨子裡的人都好。
銀錢都發出去那日,整個寨子的人都認真洗澡洗頭刮胡子,換上了新衣裳。
偏偏有一個人不肯動。
「沈牧野,你怎麼不洗?」
他轉過身,好似沒聽見般仰著頭往外走:「哎呀羊還沒吃飯呢,老子去放羊。」
身後兄弟們頭上冒著熱氣噗嗤噗嗤偷笑:「野哥是怕你要刮他胡子呢。」
他居然也有怕的東西?
夜裡,我拿著刮刀悄悄擠進他的屋子:「沈牧野,我手藝很好,絕對不會弄疼你。」
他的神色怪異了一瞬,耳尖突然染上了紅:「以後別這樣跟老子說話。」
「哪樣?」我莫名,拿著刀往前湊,「你是不是怕刮破臉啊?你放心,我會很ƭű̂₊輕的——」
「不——」
「你的臉居然這麼嫩吶!」放下刀,我獃愣地看著面前的臉,從小到大,我見過最好看的人就是徐初澤,沒想到,沈牧野的絡腮胡下面,藏著一張完全不輸於徐初澤的臉。
還這麼白淨。
「老子早就說了不刮!」
沈牧野繃緊了嘴角,似是有些氣惱,但見我雙眼失神,又驟然洩了氣,自暴自棄道:「算了算了,老子就知道這副沒有男人味的樣子會被人看不起。」
「你想笑就笑吧。」


4
「沈牧野,你真好看。」
聽見我這話,他才緩了緊繃的唇。
第二日,有人笑他:「野哥,你不是說男人沒胡子跟光腚一樣麼?今兒個你咋光腚呢?」
沈牧野狠狠呸了他一下,神色得意地咬了口果子:「你知道個屁,老子這樣好看!」
好看的沈牧野將一條活蹦亂跳的大草魚吊在偷笑的我面前:「還笑呢?快跟老子回家吃魚去!」
我抓著一把野花跟在他身後,發尾都甩著歡喜的弧度:「沈牧野,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魚啊?」
他又回頭瞪我:「老子知道個錘子,是老子自己愛吃!」
可吃飯的時候,他分明一筷子都不曾伸向那盤魚:「這玩意兒有啥好吃的,麻麻賴賴全是刺,也就你們這種小丫頭愛吃。」
我的指尖一頓。
從小我就喜歡吃魚。
徐阿爹還在時,時常打魚回來,徐阿娘做的紅燒魚更是一絕,我每回都要吃掉半條。
可後來他們走了,徐初澤嫌吃魚要吐刺不文雅,再不讓我做魚。
上一次吃魚,竟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沈牧野,你人真好。」
「阿元啊,你真是個傻子。」他惡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肉,斜斜睨我一眼,「說老子一個山匪人好。」
「你罵老子呢?」


5
我可沒有罵他。
但他依舊覺得我傻。
「不傻能買菜的時候,白白讓人家多賺十文錢吶?」
我在集市裡,握著因算錯錢而被少找的銅板僵在原地,不敢言語。
他牽著我的手腕走到攤主面前,惡狠狠地瞪著對方:「別欺負我妹子臉嫩啊,想坑老子的錢,老子都不用找人,自個兒就可以弄你!」
「看啥看?!」見攤主不懷好意地盯著我,他抄起桌上的菜刀,一把將案板剁成兩半,「以後把招子放亮點,見到我妹子就給老子恭敬著!」
「看啥看?去要錢吶。」
見我仍縮在原地,他將我往前一推:「怕啥,老子在這裡,他還敢賴你的賬不成?」
我捧著還帶有溫度的十個銅板,忍不住一眼又一眼看向身側的人。
「沈牧野。」我眨了眨幹澀的眼,「你不覺得,我為了十文錢坐立難安的樣子,很小家子氣嗎?」
「咱能有多大家業啊?還能覺得十文錢小家子氣?!」沈牧野拎著裝滿肉的大框,老神在在搖著頭,「阿元啊,老子說你傻,你還不承認。」
聽著這話,我又有點想哭。
到京城後,為了維護徐初澤的好名聲、好面子,我不可以同人吵架,不可以爭強好勝,不可以小家子氣。
一回,我因店家給了塊不新鮮的點心同人理論。
本來店家都答應賠償了,徐初澤卻一把拽過我就往外走。
「阿澤,老板都要賠錢了,你拽我幹啥?」
他臉上盛滿了憤怒,和一絲我看不明白的羞窘:「你知道你有多丟臉嗎?二錢銀子而已,你有必要像個潑婦一樣跟人爭論不休嗎?」
「你怎麼這麼小家子氣?!」
我委屈地紅了眼,卻不敢跟他爭辯。
我想說,二錢銀子需要我給三戶人家洗一個月的衣裳。
我想說,我瞧見城裡的書生都吃那狀元糕,我也想給他求個好意頭。
可我摸著發疼的手腕,看著他冰冷的眼神,甚麼都說不出口。
「哭啥啊?老子不是罵你的意思。」
沈牧野的聲音傳來,我才發現自己又哭了。
「好了好了,是老子說錯了!」他從身後掏出來一根糖葫蘆,憋紅了臉,在集市中央,眾人的眼神中大喊:
「阿元不傻,阿元是最聰明的姑娘!」


6
我不是最聰明的姑娘。
沈牧野卻是最好的人。
好到我覺得這樣平和的日子,像一場夢一樣。
秋天到來時,捉來的小羊羔就變成了滿山跑的大山羊。
地裡撒下去的種子也長成了水靈靈的小青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庫房裡的銀子一層層減少,過不了多久,又被沈牧野一層層碼上。
每次他回來,身上和衣服上都會多好幾個窟窿。
有一回,他渾身是血地被抬回來。
我才知道,他帶著兄弟們獵最兇猛的獸,才掙回來這些血汗錢。
我嚇得哭紅了眼。
他不在意地擺手,硬得不能再硬的嘴巴道:「哭啥哭?老子好得很,都是那熊瞎子的血,等明天太陽升起,老子再給你打張虎皮當被子!」
我被他逗笑。
笑聲一出,他猛地松了口氣,也跟著彎了嘴角:「嚇死老子了。」
「阿元,你的眼淚,比熊瞎子還嚇人。」
從沒人在意過我的眼淚。
我也很久都不敢哭。
我只能小心地、溫柔地扮演著徐初澤的嫂子。
不知為何看到沈牧野後,我老是想哭。
「傻阿元,不知道的還以為老子天天欺負你呢。老子的名聲都壞了。」沈牧野咬著繃帶,語氣含糊地同我討價還價,「過年那日,你給我做件衣裳,就當賠禮罷。」


7
過年那日,烤全羊的香味一飄出,我便成功超過沈牧野,成為了青龍寨最受歡迎的人。
「四當家,要不是你,咱現在打架的時候還要分一只手捂著光腚呢!」
「就是就是,野哥摳門得很,每次都說要將錢攢著給咱娶媳婦兒,這麼多年,除了四當家,咱連個母麻雀都沒見著。」
「去你們的!」沈牧野喝了不少酒,眼尾帶著薄紅,笑罵,「銀子一發下去,就上賭坊酒樓了,一年到頭連個新褲衩都換不起,老子寧願丟了都不給你們!」
大家圍著起哄。
鬧嚷中,有人問了句:「四當家不就是現成的好姑娘嗎?咱們寨子裡可都是嚮當當的好漢子!」
人群寂靜了一瞬,立馬爆發出震天嚮:「四當家,你要是肯嫁給我,我以後幹啥都聽你的!」
「別信他的四當家,我比他高比他壯,嫁我嫁我!」
「四當家,我是寨子裡第一高手,嫁給我,再也沒人敢欺負你!」
我縮在一旁捂著滾燙的臉,被他們逗得笑得腮幫子疼。
沈牧野拎著酒壇子站起身,一個一個從屁股後面踹過去,聲音大得震天嚮:「老子還在呢,居然當面就敢搶老子的四當家?!」
「論嚮當當的漢子,誰比得過老子?」
「阿元啊。」沈牧野歪坐在篝火旁,眼中帶著迷蒙的酒意問我,「你有沒有成親的想法?」
我看著那雙晶亮的眼睛,被酒意占據的腦子瞬間清醒。
口中的話語不知怎麼就有點難過:
「可是沈牧野,我成過親了。」


8
沒人知道,我根本不是徐初澤的嫂子。
他根本沒有兄長。
五歲那年,爹娘帶我和弟弟去趕大集。
弟弟鬧著要吃元宵,但爹娘沒錢,不肯買。
後來他鬧得實在厲害,爹娘隨手將我抵給了買元宵的攤販。
我就這樣成了徐家的童養媳。
第二年,徐初澤出生。
徐家爹娘對我很好,徐初澤也當我是親姐姐。
可當他能聽懂邨裡流言蜚語後,他就再也不肯叫我阿姐。
十三歲那年,徐阿爹走了。
我和徐阿娘一起撐著這個家,不敢吃不敢穿也要繼續送徐初澤念書。
他很爭氣,總是頭名,卻依舊不肯叫我阿姐。
十五歲時,徐阿娘也走了。
走前拉著我和九歲的徐初澤的手:「阿澤,你要一輩子對阿元好。」
我們在她牀前磕了頭,算是拜過了高堂,成了親。
後來他一路高中,雖不肯親近我,卻也記得我的情義,不曾棄我。
直到我們進了京。
他極其迫切地同我拉開了關系,將我釘在了嫂嫂的位份。
我原以為是他不好意思,所以我願意等他長大。
我努力去做一個他眼中的合格女子,期待有一天能獲得一個不那麼冰冷的眼神。
萬一哪日他突然開了竅,我們說不定就能像徐阿娘希望的那般,好好過日子呢?
可後來他牽著一位姑娘走到我面前,對她百般呵護、萬般關心時,我才恍然,他不是不開竅,他只是不喜歡我。
所以,我逃了。
在寨子裡的這段日子,我絲毫不願回想那一切,想假裝未曾發生過。
可是,埋得再深的祕密,也總有被挖出來的一天。
只是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9
「沈牧野,我成過親了。」
「老子不在乎!」
「可我在乎。」
我咬著唇跑回房間,腦子亂得仿佛有人在裡面纏了一團亂麻。
我害怕被他趕走,我很喜歡寨子裡的生活。
才發現,在不知不覺間,我早就將這裡當作是自己的家了。
第二日,我才推開門,就見到一個身影閃過。
Ṱṻⁱ沒一會兒,那個閃過去的身影就晃悠悠過來,非常「不經意」地撩了撩頭髮:「老子等你半天了,說好ŧüⁱ今兒去燈會的,怎麼這麼墨跡呢?」
我眨了眨幹澀的眼,一夜沒睡的腦子有點不夠轉:「你說……你還願意陪我去燈會嗎?」
「老子是那麼不講信用的人嗎?」他瞪了我一眼,像甚麼都不曾發生過般催促我,「趕緊收拾收拾,要出發了。」
哪怕被瞪了一眼,我此刻卻無比安心。
洗漱完後,我在院子裡轉了一圈都沒看到他的身影。
再一看,發現他在隔壁王嫂子門口嘮嗑。
「老子今兒個特地洗了澡還洗了頭,連胡子都刮了,就沖著她誇過我的臉嫩。」
「咋剛才她沒反應呢?」
王嫂子爽朗的笑聲傳來:「怕啥,好女怕纏郎,總有一天她會給你反應的。」
我悄悄躲在牆後,耳朵忍不住發燙。
回想著剛剛那一幕,似乎……他的發尾確實是有點濕潤?
沈牧野還在嘀咕:「我還特地學城裡人,燻了香呢。」
我大為驚奇,他居然還燻了香?
但我並沒聞到他身上有甚麼香。
直到走在縣城大街上,我被奔跑過的孩子徑直撞入他的懷裡。
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擁住時,一縷清淡的香味霸道地鑽進了我的鼻腔。
我驀地覺得臉熱。
看著他亮晶晶求誇贊的眼神,我突然心軟,問道:「沈牧野,你身上怎麼……有香味?」
「老子今天早上給祖先上香的時候,特地燻了很久呢。」沈牧野神色自得,眼裡全是被誇贊的喜悅,「怎麼樣,好聞吧?聽說城裡人都燻香,咱也試試。」
原來他用的是給祖先上香的味道,怪不得我總覺得熟悉。
前面十年,我日夜要給徐阿爹阿娘上香,身上沾染的也是這個味道。
只是這大半年未曾碰到,竟已忘了。
我突然覺得心情無比輕快:「沈牧野,真好聞。」
他的耳朵驟然變紅,臉上的臭屁也帶著一絲慌亂,急忙看向左右:「那邊有好多燈,咱們去看!」


10
我從未到過燈會。
今日之前,我見過最美的燈,是徐初澤從別人府上帶回來的一盞燈籠。
那時我們初到京城,恰逢上元節,我在家中做了許多菜,等他回來陪我去看燈。
早就聽說,京城的上元節熱鬧非凡。
可我等了許久,等得都睡著了,才等到提著一盞琉璃燈回來的徐初澤。
「阿澤,這是送給我的嗎?」我欣喜地接過那盞燈,「真好看,這盞燈是不是很貴啊?」
徐初澤的眼神驟然染上厭惡:「你心裡就只有錢嗎?」
我不知道是哪裡惹了他不高興。
那盞燈我也不敢再碰。
直到他和阿芙成親,丫鬟們夜間用同樣的琉璃燈引路。
我才知,那日的上元節,他去見了別的姑娘。
這般被忽視和拋下的事情太多,我竟然也慢慢習慣了。
「在想甚麼?」沈牧野將一盞兔子燈晃到我的面前,打斷我的思緒,「給,拿去玩。」
「兔子燈!」我接過,卻忍不住反複問道,「是送給我的嗎?是特地給我的嗎?只給我的嗎?」
沈牧野的鬢角被風吹起,雙眼含笑不厭其煩地回答:「是給你的,給阿元的,只給阿元。」
我捏著兔子燈,心緒繁雜。
還沒等我理清思緒,驟然有人驚呼:「走水了——」
瞬間尖叫四起,四面八方的人都朝我們湧動過來。
沈牧野咬著牙緊緊將我護在懷裡,慢慢往河邊騰挪。
我聽見他的悶哼,他卻只用雙臂虛環著我:「沒事,繼續走。」
終於擠到河邊,我狠狠松了口氣。
卻看見他的頭髮淩亂,衣服也被劃了好幾道口子。
特地為了燈會收拾的一身裝扮,只剩一張臉能看了。
「笑啥?」
「沈牧野,謝謝你。」


11
「謝啥謝。」他伸手替我理了理散亂的發,眉眼帶笑,語氣又恢複了大當家的不可一世,「這點小事有啥好謝?老子在這裡,還能讓你受傷?」
我紅著臉躲開他的目光:「你看,河裡有河燈。」
人群的騷動已經平息,河面上零零散散地飄著幾朵荷花形狀的燈。
「他們說,一盞燈可以承載一個願望,它在河面飄得越遠,願望越容易實現。」
我話音未落,一盞嶄新的荷花燈就被遞到我面前。
「我不是想要——」
「可我想給你。」
我伸出手掌,他輕輕將河燈放進我的掌心。
交錯間,粗糲的手指劃過我的指腹。
我的手猛地一縮,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發燙。
荷花燈落入水面的瞬間,我在心裡求上天保佑身邊的這個人,能一輩子平安順遂。
「沈牧野,你有甚麼願望嗎?」
聽見這話,他側頭來看我。
良久後,他說:
「我的願望就在這裡。」
沈牧野說,他前二十五年的願望,是帶領青龍寨成為全天下最厲害的山寨。
為了這個目標,他不怕死不怕累。
「但是此刻,我所有的願望就只有一個。」
沈牧野站在我面前,提著一只變形的兔子燈,盯著滿頭的亂發,要跟我說他最大的願望。
他說:「我只希望,能——」
「砰——」
「砰砰——」
耳畔煙花炸嚮。
我只看到他唇畔微動,卻聽不清他的聲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指尖掐緊掌心,突然想要為自己勇敢一次。
「沈牧野,你可不可以,再說一遍?」
「我——」
卻有一道驚訝的聲音同時嚮起:「徐家大嫂,你怎麼在這兒?」
「徐郎君找你找得好苦呢!」


12
徐初澤來得很快。
快到我差點真的以為,他一直在找我。
「阿元,你為甚麼要走?我對你難道不好嗎?」
聽見他的質問,我下意識反駁:「你還是……叫我嫂嫂吧。」
「就是因為這個嗎?」他擰著眉沉沉地看著我,語氣帶著熟悉的冰冷,「你就因為這個跟我鬧脾氣?甚麼話也不留,就這樣走了?」
我搖頭:「不是——」
「不是甚麼?」他神色厭惡,「我不想理會你那些齷齪心思,但你別忘了你名字的由來。」
我的名字,阿元。
一碗元宵的元。
時隔多年,想到被拋棄的那個夜晚,心裡還是會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徐初澤明知我最怕別人提起這個,他卻狠狠往我心裡紮刀子。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要我乖乖聽話,一個會被親生爹娘賤賣掉的人,別去妄想甚麼自尊。
可不該是這樣的。
「放你娘的屁!」
一道驚雷般的聲音嚮起,怒喝一聲後,又低聲數落我:「居然偷偷在這挨罵,真是丟老子Ťṻₘ的臉,看老子怎麼給你扳回來。」
不待我拒絕,沈牧野帶人將徐初澤團團圍住。
他嘴裡叼根野草,肩頭扛把大刀:「哪來的蠢貨,敢來老子青龍寨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甚麼軟蛋樣子!」
徐初澤抿緊了唇,那是他生氣時慣用的表情。
「喲,還生氣呢?」沈牧野將嘴裡的草一吐,一腳將徐初澤踹倒在地,「裝甚麼大頭蒜,敢欺負老子的Ṫũ₎人,活他媽膩歪了!」
周圍的人仿佛得到指令般,一哄而上。
不顧我的勸阻,他們將徐初澤打得青一塊紫一塊。
沈牧野惡狠狠瞪他一眼:「再敢來欺負老子的四當家。」
「腦子給你打掉!」


13
我擔憂不已。
沈牧野不以為然:「打就打了,他還能來砍了老子不成?」
說罷,又笑嘻嘻地來扯我的辮子:「你答應老子的衣裳,到底甚麼時候做好?」
我無心與他打鬧。
徐初澤是個吃不得虧的性子,那日被那般羞辱,定會想盡法子找回來。
沈牧野還這般不放在心上,真是急死人!
見我一直皺眉,他也冷了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受傷和委屈:「他一來,你就慌了神麼?老子就這麼不受你待見?」
我又好氣又好笑,都甚麼時候了,他居然還在這拈酸吃醋!
還沒想好怎麼才能讓他意識到嚴重性,就有人來說,青龍寨外圍了上百官兵。
帶頭的,赫然就是徐初澤。
「把阿元交出來,我可以留你們一命。」
聽見這話,我愣了一瞬。
錙銖必較的徐初澤居然肯放過羞辱過他的人?
我正要開口,沈牧野卻一把將我擋在身後。
「頭掉了也就碗大的疤,更何況,老子未必幹不贏!」
他扛著刀就要往外走,卻不忘小聲叮囑我:「寨子西南方有條小路,待會老子在前面拖著,你先往小路跑。要是我能……算了,你跑出去後,可千萬別再回來。」
遺言一般的話語一出,我的心瞬間揪成一團。
我拽住他的衣袖:「你別沖動了,我跟他回去。」
我倆還沒爭論出結果,一支利箭射來。
馬背上的徐初澤握著弓,眼神發狠:「你在對我的妻子做甚麼?」
見我們回頭,他神色傲然,篤定我不敢拒絕,像施舍般吐出一句:「明日此時,我來接你。」
「阿元,希望你記得自己的身份!」


14
「你甚麼身份?!」
沈牧野氣得要跳起來,哪怕過去了一個多時辰,依舊神色激動,「他甚麼玩意,老子就該一刀給他剁了!」
又絮絮叨叨了許久,讓我明日趁他們打起來就趕緊跑,千萬別回頭別心軟。
「你跑出去後,就找個厲害的漢子嫁了,多生幾個娃娃,把老子的那一份也——」
我打斷他:「先前在燈會上,你要跟我說的是甚麼?」
他無辜地眨巴著眼,似是猶豫著據實相告還是死了這條心。
我抬手遮住他的眼睛。
無視掌心傳來的微癢觸感,我墊腳吻上他的唇角:「可我只想——」
「和你生娃娃。」


15
被徐初澤帶回京後,我很少說話。
總是獃愣著看著屋頂的天。
時不時想起臨別那日。
那日清晨,我用了足量的蒙汗藥才將沈牧野迷暈,將做好的衣裳放在牀邊後,只留下了「我走了,別找我」這樣的字眼,就離開了寨子。
不知他會不會聽話,也不知我——
「阿姐在想甚麼?」
徐初澤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帶了百仙樓的魚膾,記得阿姐最愛吃魚了,快來嘗嘗。」
進京後,他一直叫我「阿姐」。
曾經夢寐以求的稱謂,還有奢望他能記住的小細節,在如今得到後,似乎也並未讓人欣喜。
我拿起筷子,依舊不說話。
他也不嫌煩,絮絮叨叨地說著上衙時的見聞。
直到我突然幹嘔一聲:「嘔——」
大夫說,有了一個多月的喜訊。
徐初澤沉著臉:「阿姐,打掉孩子,我可以當一切沒發生。」
我終於說了這一個多月的第一句話:「不。」
自那以後,我對衣食住行頗為上心,就怕他下黑手,害了我的孩子。
「阿姐,你就這麼不信我麼?」
喝醉的徐初澤不講道理,面色酡紅地掐著我的手腕:「我們怎會生疏至此?我們明明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吶!」
我只能沉默。
他卻面色痛苦地說道:「我明明是為了讓你們不那麼辛苦,才拼命讀書,怎麼你卻離開我呢?」
「阿姐,我娶她只是為了權勢。我心裡認定的妻子只有你。」
「阿姐,我們本該白頭到老的。」


16
那一夜的話,大抵沒甚麼真心。
我托人給阿芙送了消息後,徐初澤便再也沒來過我的院子。
想來是已經恢複了部分理智。
肚子開始顯懷時,我才再次見到他。
「阿姐,我和離了。」他穿著幾年前我做的衣裳,一臉落魄,「我甚麼都不要,權勢不要,金銀不要。阿姐,我們能不能回到以前的日子?」
我像看瘋子一般看著他:「徐初澤,你將女人當做甚麼?你把家家酒的玩偶嗎?」
他也確實像瘋了一般地抱住我:「阿姐,求你了,別要這個孩子。」
「要我吧,我可以給你很多個,別要這個!」
意識到他要幹甚麼,我拼命掙紮。
卻只能被他箍住往房裡帶。
被扔在榻上時,我的肚子劇烈一疼:「不——阿澤,我求你了——」
「是我求你!」他紅著眼打斷我的話,惡狠狠地咬上我的唇,「沒了這個,還會有很多個的!阿姐,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你別不要我——」
掙紮間,我拔下脖子上的銀簪,狠狠地刺入他的肩頭。
鮮血湧出,他卻只悶哼一聲,繼續用力撕扯著我的衣裳。
伴隨衣帛碎裂,我絕望地喊著他:「阿澤,求你了。」
「我的孩子,也是你的親人!他要喊你一聲舅舅啊!」
胸前的手一頓。
徐初澤顫著聲重複:「舅、舅?」
「阿姐,你還肯要我這個弟弟嗎?」


17
被送到城門的那刻,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徐初澤居然就這麼容易地放過我了?
直到我回到青龍寨,發現整座山只剩下一些老弱婦孺,我才知道他還留有後手。
果然……
太可笑了,我居然妄想了他能有良心。
我問身後跟著的人:「你要怎樣才能放過他們?」
徐初澤扯了一下嘴角,臉上全是看一只老鼠拼命掙紮卻無力逃脫的玩味。
聽見我的話,他抱臂看著我:「我要你心甘情願。」
五十多條命捏在他手中,我只能「心甘情願」地回到那個院子。
像一只羊一般,被圈養起來。
就在我以為一輩子都要這樣時,阿芙找到了我。
她的聲音就如第一次見那般溫柔,卻沒有當初的天真懵懂。
見到我的孕肚,她先道了聲恭喜,後又道:「因我的身份,害你被下堂,是我對不起你。」
「徐初澤做的錯事,我不會放過他。但你是無辜的。」
「我會幫你。」
我糾緊了心:「沈牧野他——」
「你放心。」阿芙命人扶我往外走,「父親說他很驍勇,給了他一個身份,送他們去參軍了。」
我狠狠松了一口氣,這時腹中孩子輕輕踢了我一腳,想來也在為他的父親感到高興。
我回到了青龍寨的屋中。
看著圍上來的一群婦人孩子,我取出庫房的鑰匙。
「別擔心,他們不在,四當家還在呢。」
「我們將青龍寨打理好,一起等大當家他們回來。」


18
阿芙明裡暗裡幫了我們很多。
知道我們沒有錢,命人送了很多兔子和羊。
還讓人教我們怎麼用羊毛和兔毛,織出好看的毯子和衣裳。
十幾個嫂子也都是幹活的好手,每天起早貪黑,充滿幹勁。
在我的提議下,我們在青龍山腳設了個草棚,提供些免費的茶水,給路過的商旅歇腳。
曾經大家避之不及的山匪聚集地,居然慢慢客流如織。
每當有人停下,孩子們就打扮得幹幹淨淨,將娘親織好的毯子送到客商面前推薦。
慢慢地,居然也攢下了不少銀錢。
過年那日,我做主烤了一只羊。
孩子們圍著篝火跑跳笑鬧,空氣中也有了些歲月靜好的味道。
拿著刀片下第一片羊肉時,山寨入口傳來了兵戈相撞的聲音。
有孩子慌張地沖進來:「好多官兵!」
「好多人,都拿著刀!」
曾經被官兵圍過的大家瞬間慌亂。
怕好不容易安定的生活又出現變故。
我猛地起身,卻突然肚子一抽,緊接著一大股水從腿間落下。
「不好,要生了——」


19
誰也沒想到, 打了勝仗的沈牧野為了早點回家連夜趕路,結果卻將我嚇得早產。
胡子拉碴的男人在我牀前紅了眼眶, 滿臉的悔恨:「對不起阿元,我總是沖動。」
「先是害你我分離,後又害得孩子早產。」
但我忙著生孩子,實在沒空安慰他。
好在母子平安。
出月子的那日, 阿芙來信,要我到京城看好戲。
沈牧野眼巴巴地跟著去了。
我們到的時候, 恰好碰上一群穿著囚衣帶著鐐銬的人出城。
一個頂著爛菜葉的身影摔在我的腳邊。
見到我的臉,他眼睛一亮:「阿元!你救我——」
徐初澤被一鞭子抽在身上,打著滾咒罵:「救我啊!你不是說我們是親人嗎?我娘把你買了來,你生生世世都是我們家的鬼——」
阿芙不屑地冷哼:「居然敢打著我爹的名義收受賄賂,草菅人ţûₖ命。」
「當初本小姐也不知是看上了他哪點, 真是瞎了眼!」
沈牧野卻沉默了一路。
我還想這人怎麼轉了性, 出去一年變得穩重了。
當夜, 成日抱著孩子舍不得放的人,早早將孩子托ṭű̂⁰給了隔壁王嫂子。
在我推開門時,一個圍著虎皮的精壯背影立在牀前。
「你這是——」
沈牧野不等我說完,一把將我拽倒在被子中央, 欺身而上。
「我記得你說過我好看。」
「還記得你對著我圍虎皮的樣子咽過口水。」
他將我的手猛地按在他壯碩的胸膛上:
「阿元, 你難道不想試試我嗎?」


20
就這樣試了一次又一次。
從虎皮試到熊掌, 再到兔尾、狐耳。
卻在我意亂神迷時他猛地抽身。
「不試了。」
我的指尖一顫, 眼神迷離:「甚麼?」
沈牧野面色潮紅,聲音喑啞隱忍, 卻不肯看我:「不試了。」
「老子算是知道了。」他聲音裡充滿了委屈, 「你就是饞老子的身子。對老子吃幹抹淨了那麼多次, 就是不肯給老子名分。」
名分?
「沈牧野, 我孩子都給你生了,你——」
我又好氣又好笑,一把錘上他的胸口:「你是不是傻啊?」
那人好似再也忍不住,將我攬入懷中,又開始攻城略地。
最情動時,他用力親吻我的脖頸:
「求你了阿元, 給我名分, 我就都給你。」


21
孩子百日那天,我們成了親。
沈牧野一手牽著我, 一手抱著孩子, 得意極了。
邊上有人起哄:「四當家,你再考慮考慮唄, 咱們這些兄弟也都當上百夫長了!」
「考慮個屁。」他一腳踹上起哄的人屁股,「老子都是小將軍了,你們有老子牛逼?」
「全天下最好的四當家,自然只有老子才能配得上!」
我低著頭, 偷偷地跟著大家一起笑。
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
沈牧野每一步都做得認認真真:
「阿元,我只怕做得還不夠。」
我捏著紅綢, 緊張得有些無措。
蓋頭卻被人一把掀起。
面色薄紅的沈牧野意氣風發地看著我:
「阿元,我的願望一直是——」
「能讓我的阿元,永遠幸福。」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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