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沈繆算盡天機,曾斷言我會爲他殞命三次。
貴妃身中苗疆蠱毒那晚,他遞給我一隻蠱蟲。
「阿笙,我已算出這是你最後一道劫難。」
「待你爲貴妃引完毒,再次回到我身邊之時,我們成親可好?」
他循循善誘,用上了一個攻略者不會拒絕的條件。
我也如他所願,接過那條蠱蟲放入口中。
系統急忙跳出來制止我。
「宿主!他還不知道你在攻略他之前就已經爲他死過一次。」
「這是最後一具身體,你會灰飛煙滅的!」
-1-
我的手只頓了一下,下一秒,肥大的蠱蟲被我毫不猶豫地吞下。
蟲足劃過我的喉壁,留下一陣刺痛和血腥味。
沈繆坐在牀邊,微皺着的眉頭霎時舒展。
許是我臉上的淡漠太過明顯,他親暱地掐起我的臉頰肉。
「近日事務繁忙,好久沒來陪你,是不是惱了?」
我不輕不重地拂開他的手,沈繆身子一頓,反而更貼近了些。
他嘴角勾起,若是讓旁人看到了,大概會驚訝於清冷出塵的國師大人笑起來竟有ẗú³幾分妖冶。
「是最近又做噩夢了?我今晚哄你睡覺好不好?」
我的上一具身體爲了保護沈繆,被他的仇家抓到,折磨致死。
割了四千片的屍體被懸在城牆上示衆。
至此,噩夢縈繞。
所以,沈繆縱使再忙,每夜都會準時來哄我睡覺。
而最近,他因爲貴妃中毒之事,已經數日不曾來過。
一來,就是讓我爲貴ƭùⁱ妃引毒的。
我正欲開口,一個侍女慌慌張張從殿外跑進來。
「國師大人,貴妃娘娘夢魘了!也不知是不是因那苗疆蠱毒!」
沈繆蹭地一下起身。
房中沉默片刻,他開口:「阿笙,貴妃到底身懷龍裔……」
我打斷了他的話。
「去吧。」
沈繆一愣,隨即摸了摸我的頭。
「那我一會兒就回來。」
聽着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我將被子一卷,埋入層層柔軟之中。
「宿主,你不應該賭氣喫下蠱蟲,至少得拖延一段時間,等沈繆算出他與你的因果,他一定不會看着你去死!」
可我沒有賭氣。
昨夜,我擔心最近沈繆廢寢忘食,帶了些夜宵過去看他。
正好撞見他在卜算。
「爲什麼!聞笙明明是唯一的變數,她理應能救貴妃!」
沈繆早就算出我會爲他殞命三次,卻不知道這次我爲貴妃引毒能不能算在裏面。
於是他起了十卦,十卦都說——
不在。
一旁的小童勸道:「這說明此劫並非聞姑娘的……」
「不可能,蠱蟲只對聞笙有反應!」沈繆立馬否定,「一定是因爲我卜卦對象是親近之人,所以卦象不準。」
他又起一卦,問的是我能否順利渡過這場劫難。
我抓着食盒的手緊了緊。
原來我纔是更疏遠的那一個。
兇卦。
殿中一陣沉默。
小童跪在地上,「師父!萬不可讓聞姑娘替貴妃引毒啊!聞姑娘是來爲您擋災的,若強行改變命數,那您……」
他還沒說完,猛地對上沈繆凌厲的眼神,嚇得脖子瑟縮,立馬噤聲。
沈繆輕聲開口:「若是這般,我寧願將這次庇護給貴妃,即便萬劫不復,我也不會後悔。」
那一刻,我知道,攻略失敗。
我救不了沈繆,也救不了自己了。
「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系統將我的思緒拉回。
我搖了搖頭:「不必。」
輸了,就要認命。
-2-
我難得做了一場美夢。
晨起日出之時,沈繆和貴妃一起回來了。
趙縈真面色紅潤,看起來心情大好。
「阿笙妹妹,委屈你了,都怪本宮誤食了苗疆蠱毒,只好麻煩你。」
「不過好在本宮聽沈繆說,蟲王能讓你百毒不侵,若你服毒,還能用你的血去救人,那你快試試這個!」
她笑得天真,卻將手裏的瓷瓶強硬地塞到我懷裏。
「本宮的丫鬟前些日子不知中了什麼奇毒,至今飽受痛苦,幸好這毒還剩一點,你替本宮救她,重重有賞!」
沈繆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很顯然事先不知貴妃的舉動。
他走上前勸道:「娘娘莫胡鬧,蠱蟲雖然能暫時使人百毒不侵,卻也要承受中毒時的痛苦。」
話音剛落,貴妃的眼淚啪嗒一下就掉了下來。
「可是綠珠是陪我長大的丫鬟啊,我從小視她如姊妹,便是我的親妹妹也沒有那般親近……」
一旁的侍女適時上前。
「娘娘憂心多日,又是有身子的人,這怎麼熬得過去。」
沈繆臉色微變,只好拿起我手上的瓶子:「阿笙,你就再幫我一回。」
他的語氣很平靜,卻猶如一把把刀子割在我身上。
我抬眼看他:「沈繆,你明知道那會很痛苦。」
他避開了我的眼神。
「阿笙,就當是做件好事。」
我勾起嘴角,猛地一下將他手上的毒藥瓶拍掉,碎了一地。
貴妃當場就暈了過去。
最後,我被四五個侍衛按在地上。
侍女親手將僅剩的毒藥塞到我的口中,還不忘嘲諷:
「你這條賤命,給綠珠姑姑作藥可是你的福分!」
毒發得很快。
五臟六腑就像在被蟲子啃食。
我暈倒在地上,又做了個噩夢。
那時,我剛被系統拐來這個陌生的時代。
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甚至連衣服都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不懷好意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是沈繆救了我。
那時我趴在地上,馬車上晃動的簾幔堪堪露出一角。
足以讓我窺見那張清冷出塵的容顏。
沈繆穿着一襲月白色衣袍,指節分明的手壓着一卷書。
那雙眼睛好看極了,卻透露着一種對萬事萬物漠不關心的清寒。
可他不僅讓侍衛趕走了那羣不懷好意的人,還替我重新上了戶籍。
臨走前塞給我的一根硬木簪子被挖空了,藏着一卷銀票。
系統說:「他就是你的攻略對象,不久後,因家中生變而慘死街頭,你的任務就是要攻略他、救贖他、改變他的命運。」
一路上,我聽說了很多有關沈繆的事情。
他是寧王世子,京城無數貴女的夢中情人,也是國師欽點的慧根。
不久之後,他將會繼承國師的衣鉢。
執掌命軌,卜算乾坤。
手中的木簪緊了緊,我想:
沈繆這樣好的人,怎麼能就這麼草草死去?
可惜我走得太慢了。
來到京城時,寧王謀反被斬,沈繆沒能擺脫他的宿命。
他流落街頭,被人毆打。
我想也沒想衝上去,引開那羣地痞流氓。
可更令人沒想到的是——
逃跑的過程中,我不幸失足掉進水裏。
死了。
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做,就這麼草草地死去。
像一出蹩腳的戲。
-3-
我想要系統再給我一個機會。
我要救沈繆。
可系統沒有辦法。
或許是我的執念太深。
引來了天道。
對於祂來說,我和系統本是不被允許存在的異物。
可我還是求祂,給我一個改變沈繆命運的機會。
我沒想到,祂竟欣然同意了。
「三具身體,三次機會。」
「如果你贏了,讓我看到你有足夠撼動命運的力量,我會爲你復活你原本的身體。」
賭約成立。
我成了一個蹣跚的老婦,那是第一具身體。
深秋寒夜,我撿回路邊還在昏迷的沈繆,在外做一些零工,一點一點地養好他。
可惜,想要沈繆命的人太多了。
我爲他擋住了刺客,寧王舊部匆匆趕來接他走。
那具身體沒能撐住,死在了沈繆的懷裏。
-4-
第二次,我成了一個暗衛。
在青州陪伴在沈繆身邊整整五年。
他在青州重新集結勢力,要爲寧王府滿門報仇,我便當他手中執掌的利刃。
可我開始害怕,沈繆身上的戾氣愈發深重。
仇恨早已矇蔽那雙出塵的雙眼。
「主上,何不激流勇退,你已經報了許多仇,再這樣下去……也不是王爺和王妃願意見到的。」
他會被仇恨裹挾,在權力的爭鬥中再一次走向自己的命運。
可沈繆沒有聽。
皇帝病重不醒,貴妃在京中受攝政王欺辱一事傳入青州。
沈繆想也沒想,帶兵殺回京城,由我殿後。
可我落入攝政王之手,他的手下將我處以凌遲。
被割了四千片的屍首懸掛在城樓上曝曬。
-5-
第三具身體是後宮中的一個小宮女。
我嘆了口氣,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
沈繆已不同往日,他如今謹慎多疑,這回我又該用什麼理由接近?
前途一片渺茫。
可我沒想到的是,在廊下的匆匆一眼,視線相接之時。
沈繆眼眶瞬間紅了。
僅憑一眼。
他認出了我。
-6-
我不被允許告知沈繆攻略的事情。
可這是他自己算出來的。
他抱着我的時候,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掌心的溫熱幾乎將我灼傷。
彷彿找回了自己失而復得的寶物。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阿笙這般好,定不捨得拋下我,對不對?」
「我們一起離開這裏,就像你從前說的那樣,去一個青山綠水、沒有紛爭的地方隱居。」
他哽咽的聲音在耳邊縈繞,滾燙的淚珠滴落在我的脖頸。
我已經許久沒見過他這麼脆弱的模樣。
那一瞬間,真的開心瘋了。
原來,沈繆也是在意我的。
「可我算出來,你會爲我殞命三次,如今才兩次,我、我不想再看到你死在我面前了。」
「我一定會瘋的……」
我沒辦法告訴他,其實已經三次了。
他擔心的事情不會再發生。
我也不會再爲他而死。
但無所謂了,我所煩惱的一切迎刃而解,足夠讓人喜不自勝。
可他還是沒能帶我離開。
當時沈繆剛回到京城的那日,聽聞了我的死訊,他像瘋了一樣,攝政王被他砍斷一條腿,昏迷不醒。
原本安置Ťũₐ好貴妃之後,我們收拾行囊。
但就在我們打算離開的那天,攝政王悠悠轉醒,貴妃也被診出有孕。
「貴妃如今腹背受敵,四面楚歌,我與她青梅竹馬,實在不忍。」
他選擇留下。
不爲了報仇,而是爲了趙縈真。
-7-
一連數日,沈繆都忙着照顧孕中的貴妃。
只是也不忘派人來我這裏喂毒、抽血。
今夜,皇宮裏分外熱鬧。
鎮遠將軍連克數城,回京述職。
我覺得殿中有些悶,趁着大家都在熱鬧,悄悄地出去鬆口氣。
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住了我。
一回頭,果然是顧瞻。
「特地爲你辦的接風宴,怎麼偷偷溜出來了?」我笑着問他。
顧瞻的臉本就不白皙,一年的征戰讓他臉上的風霜又增添幾分。
「阿笙,我都聽說了。」
他霎時紅了眼。
「是沈繆對不起你!我帶你走好不好?」
顧瞻是在這世上,唯二猜出我身份的人。
我嘆了口氣。
「你既ťṻₖ然聽說了,就該知道蠱蟲的母體必死無疑,我離不離開,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上前握住了我的肩膀。
常年習武的手很粗糙,卻十分輕柔。
「當然有!你在僅剩的日子裏也應該快樂肆意地活,就像我們以前在青州的時候一樣!」
「況且我已查明,那苗疆蠱蟲一旦超過距離便會失去效用,沈繆憑什麼拿你的命去換別人的命!」
「你不好了……趙縈真也別想好!」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還是他一貫的風格。
我笑了笑。
「顧瞻,別意氣用事,你還有大好的前途,不必趟我這攤渾水。」
男人的聲音哽咽。
「可我從來都不在乎那些!」
「當初領兵遠赴西北,是怕自己會藏不住對你的心思,爲你招致禍患。」
「你的眼裏只容得下沈繆,我就希望你能得償所願。」
強烈的愧疚湧上心頭。
那年在青州救下顧瞻,其實是看中了他的天賦,希望他能成爲沈繆的左膀右臂。
我根本……不值得他這樣對我。
「可——」
話音未落,顧瞻眼神突然警惕起來,一把捂住我的嘴,拉着我藏到假山後面。
不遠處,兩個熟悉的身影撞入視線。
是沈繆和貴妃。
只見貴妃二話不說地撲進沈繆懷裏,哭得梨花帶雨。
「你別走好不好?羣臣虎視眈眈,我一個人很害怕,更何況……我腹中的孩兒——是你的!」
他的話宛如一道驚雷劈下,我頓時僵了身子。
沈繆同樣怔在原地:「什麼時候?你、你爲何先前不說?」
趙縈真抬起頭,楚楚可憐。
「那夜你喝了些酒,將我壓在身下的時候,你喊的,是聞笙的名字!」
「第二天你醒後,其實猜到發生了什麼對不對?你只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你怎麼能爲了那個女人不要我!我們本就有婚約不是麼,如果當初寧王府沒出事,我們早就成親了,我也不必被送到老皇帝的身邊!」
「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寧王府被抄家後,我也一直暗中派人保護你,將你在街頭救下。我以爲等到有一天你爲家族平反,就能回來找我,可我救了你,卻讓你愛上了別的女人。」
她字字泣血。
「沈繆,你知道我從小驕縱,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委屈!可那晚……我是心甘情願的。」
「你留在我身邊,陪着我們的孩子長大好不好?」
沈繆沉默了很久,他懸在半空的手最終還是抱上了懷中的女人。
我靜靜地看着遠處的那對璧人,好半晌聽見自己說:
「顧瞻,我們走吧。」
「去一個沒有他們的地方。」
-8-
或許是得知了貴妃腹中血脈,沈繆對她更上心了。
我安靜地等着顧瞻安排好一切,來接我。
可這天,我突然覺得胸中一悶,幾欲栽倒。
更可怕的是,我望着自己的手,一點點地變化。
正在變成——我原本的身體!
就在此時,系統的聲音響起:
「宿主,我爲你申請到了權限,能讓你短暫恢復原身,只要沈繆看到了,他一定會察覺到不對!」
我怒斥它:
「別做多餘的蠢事!」
「我後悔了。」
「我要離開!我不要救贖他!我不要攻略他!」
放過我吧。
我不想每天都這麼痛了。
我拼命抵抗身體裏的那股力量,可到底撐不住毒發時的痛苦,直直倒了下去。
再睜眼時,沈繆坐在我的牀邊,眼底的烏青遮都遮不住。
見我醒來,眼中的慌亂消失,明顯鬆了一口氣。
我猛地坐起身,查看自己的手。
還好,變回來了。
可手心還是不自覺地沁出一層汗。
沈繆看到了我原本的樣子嗎?
他會……察覺到嗎?
可他一開口,就是指責:
「阿笙,別鬧了。」
「外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麼?你身體裏有個精怪,也是它能改變你的外貌,故意讓我擔心,引我過來是不是?」
我怔住,直愣愣地抬起眼看他。
他說的是系統。
沈繆揉了揉眉心,一臉疲倦。
「我知你今日心裏有氣,可你真的快把我嚇死了,你清楚我無法接受再次失去你,但也不必對我耍這種手段!」
「你可知你容顏突變的事傳過來,差點嚇到了貴妃!」
我的心一點點冷了下來。
這樣不好嗎?
他什麼也沒發現,甚至還替我找好了理由。
可眼淚還是剋制不住地往下流,洇溼了被子。
「對。」我說,「我就是心裏有氣,我憑Ŧù₂什麼要救她?你說你會和我成親會帶我隱居,如今還算數麼?」
沈繆避而不談。
「我說了,天命就是你要爲我死三次才能得到自己的機緣,如今正是第三次,你會好好的,不必害怕……」
我打斷了他的話。
「可你的天命也告訴你,卦象爲兇!」
沈繆驚訝地看着我。
「那天……你都看到了。」
他心虛地移開眼睛。
「那不一樣!那是算錯了!」
他天賦極高,從不會輕易動搖,只有爲了趙縈真,才能連他引以爲傲的都全盤否定。
哭着哭着,我突然釋懷地笑了。
事到如今,反而愈發期待了起來。
沈繆。
我死的那天,你就能看到我原本的身體了。
這次,你還能認出我嗎?
-9-
時間一晃到了上元節。
顧瞻來帶我走。
「今日沈繆和趙縈真喬裝出宮遊玩,此時走最好不過。」
我點了點頭,和他一起隱入夜色。
顧瞻將我安置在城內一處偏僻的院落。
「今日的城防布守與平日有些許不同,待我找準時機再回來接你。你如今太虛弱了,正好稍作休整,一會兒我們還要趕很遠的路。」
他揉了揉我的頭髮。
「還記得咱們的暗號吧。」
我久違地露出了些許笑意,點點頭。
「當然記得。」
從前在青州,我們經常一起出任務,早已默契無間。
我在房中閉目養神了片刻。
忽然,門被急速敲響。
卻正好是我與顧瞻之間的暗號。
我翻身下榻,興沖沖地將房門打開。
看到的卻是——
沈繆。
心頭猛地一墜,我下意識就要關門,卻發現沈繆的手死死地扣在門上,紋絲不動。
他的瞳孔映襯着月光的清輝,說出來的話卻讓我背後一涼。
「聞笙,誰允許你擅自離開的?」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沈繆要用我轉移趙縈真身上的毒。
他不能拿我怎麼樣。
更何況我本就是要死的,又有什麼好怕的。
可我沒想到,下一秒,一個人被扔在沈繆身後。
顧瞻跪倒在地,右臂已然空蕩蕩的,只剩刺鼻的鮮血沖刷着青石階。
他痛苦地蜷縮着,卻抬起頭對我說:
「阿笙,別怕……」
「轟——」地一聲,像是有一記重錘砸在我的天靈蓋上,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扭曲。
我尖叫着扒開沈繆的手臂,卻反被沈繆一推,摔倒在了地上。
暗衛的刀正橫在顧瞻的脖子上。
我立刻撲騰一下跪在地上,用力抓住沈繆衣袍的下襬。
「是我求他帶我走的,這一切和他都沒有關係!」
「沈繆,我知道錯了,我們回去吧,我會乖乖地給貴妃引毒,你別動他。」
「他陪你出生入死,你不能這樣對他……」
安靜的夜裏,沈繆的輕笑聲清晰可聞:
「阿笙,你爲了他,原來就能心甘情願至此。」
我察覺到他話中的不對勁,正欲開口。
只見沈繆大手一揮。
暗衛的刀毫不猶豫地落下。
顧瞻的頭顱滾到我腳邊。
世界驟然失去聲音。
徒留我崩潰而淒厲的慘叫。
-10-
我被沈繆拎回宮中。
一路上,他任由我拼命地反抗。
我咬傷了他的肩膀和手,甚至連脖子上也盡是我的抓痕。
沈繆緊繃着臉,一言不發地將我扔到牀榻上。
我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
殿內的侍從嚇了一跳,恨不得將頭低到地裏,不敢去看沈繆被打偏的臉。
「都滾!」
我感覺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塊。
「我後悔了!我後悔了!!我不該救你的……」
「是我錯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沈繆的眼神陡然暗了下去,掐住我的下頜,力道之大,彷彿要將它捏碎。
「聞笙,你是爲我而來的,如今卻爲了另一個男人說你後悔了?」
我看着他,才發現沈繆的眉眼倏地一暗,濃密的羽睫輕輕顫抖,周身縈繞着刺骨的寒意。
連他指尖所及之處,彷彿都覆上了一層冰霜。
他在委屈什麼?
人明明是他殺的,他在委屈什麼!
他眼底的黯然突然被一股痛色取代,聲音軟了下來。
「阿笙,別再與我置氣了,我知你心中不安定,我們馬上就成親好不好?」
話音剛落,便強硬地吻了下來,不給我任何喘息的機會。
沒有任何的濃情蜜意,我只覺得他的觸碰噁心至極,身體先一步做出反應。
「滾,別碰我!!」
「沈繆,你又噁心又髒。」
「那麼想要女人就去找你的貴妃啊!你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何必禍害別人!」
沈繆的怒意戛然而止,身子猛地一僵。
「你都知道了……」
「阿笙,那只是一個錯誤。」
「那天晚上,我是把她認成你了,我只是……只是太想你了。」
「以後不會有了,待你渡過此劫,我們就遠離京城。」
他的語氣中有自己都未曾注意的偏執。
「你不能嫌我噁心,你該愛的人是我,我們纔是命運相連,命中註定的。」
沈繆似乎徹底爆發了,他緊緊地抱着我,彷彿要將這一刻融進骨髓。
我突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沈繆,你並不愛我。」
「只是你的天命告訴你,我不一樣而已。」
-11-
我被沈繆困在宮殿中。
他怕我尋死,將我鎖在了榻上,所及之處皆是柔軟不會傷人的物件。
對我的喜怒無常也是照單全收。
他身上越是多痕跡,他便越開心。
沈繆堅信,我的不安是因爲害怕他的承諾不作數。
所以他着手準備我們的大婚,宮殿內外到處都是鮮紅一片。
喜氣洋洋的。
甚至貴妃派人來找他時,他竟也一口回絕了。
「可是娘娘身子不適……」
「不適就應該去喚太醫,我又不會治病。」
沈繆三言兩語地打發了侍女,像是討賞一般坐在我的牀邊。
「你不喜歡她,我就不去見她。」
日復一日的麻木中,我漸漸忘記了時間。
直到腹中的蠱蟲日益膨脹,到了我無法忽視的程度。
還有幾天,引毒就要完成了。
今夜,貴妃的侍女又來請沈繆。
「今日是娘娘的生辰,娘娘心情不好,非吵着要喝酒,奴婢們不敢有差池。」
沈繆長嘆一口氣,終究還是起身。
我拉住了他的袖子:「我不想讓趙縈真搶走你,你別去。」
沈繆怔愣一瞬,似乎不敢相信我說了什麼。
這些日子,我對他很是冷淡。
更別說會挽留他。
沈繆的臉上爬上了一絲不可置信的欣喜。
「阿笙,你不生我的氣了是不是?」
我閉上眼,點了點頭。
「我只是害怕她搶走你。」
沈繆欣喜若狂,臉上的神情就像當初剛認出我一樣。
「你別多想,只是今日是她的生辰,我很快就回來。」
「我對她沒有別的感情,只是當初我落難,她救過我一次,如今我也只是想還了她的恩情。」
他耐心地向我解釋,仔細地觀察我臉上的表情,生怕我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抗拒。
我抬頭問他:「她什ṱŭ̀₁麼時候救過你?」
沈繆親暱地颳了一下我的鼻子:「在很早以前,在我們相遇之前,我落難街頭被路過的地痞流氓盯上,她派的人幫我將他們引開。」
「後來,你就來了。」
「若是沒有她,我可能就遇不到你了。」
我靜靜地看着沈繆。
原來是這樣。
我指了指腳上的鐐銬。
「太痛了,你解開好不好?你不在殿中,會很悶,我想透透氣。」
「這次,你答應我一定要回來。」
沈繆派人取來了鐐銬的鑰匙,將鎖打開。
他信誓旦旦地說:
「好,我答應你,這次絕不會失約。」
男人清瘦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殿外。
月上柳枝頭。
我取出藏在牀底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刺進心臟。
這是那日和顧瞻在假山後分別後,我偷偷藏起來的。
他說得對。
我都不好過了,他們憑什麼好過?
只是那時,我還心存着幻想,或許不必如此對待自己。
顧瞻能帶我走的,我還能好好地看一下這個世界。
周圍響起侍女的尖叫聲。
天地之間彷彿都被染成了紅色。
和顧瞻死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清晰地看着自己的身體在慢慢變化。
倒下時,正看見沈繆飛奔而來的身影。
他看起來驚恐萬分。
還有好幾日,才能完成引毒。
沈繆,你應該和我一樣。
感受一下希望破滅、功虧一簣的痛。
-12-
沈繆在趙縈真的生辰宴上就有些心緒不寧。
匆匆替她喝了杯酒,就準備告辭。
趙縈真哭得很傷心,他卻不爲所動。
眼前浮現的是聞笙。
那日她哭得那樣慘烈,渾身上下都紅了,眼中只剩灰敗。
其實殺了顧瞻之後,他就後悔了。
不該讓她如此難過的。
可她千不該萬不該。
不該想着離開他。
他窺見了天機,她分明是爲自己而來的。
在這個世上,只有她是因爲他而存在!
可那一刻他纔有一種實感。
原來聞笙真的會離他而去。
比起憤怒,他心中更多的是恐慌。
就好像事情正在漸漸脫離自己的掌控。
好在,近日她的態度有所軟和。
不破不立。
或許這正是他們之間重新開始的契機。
所以,沈繆萬萬沒有想到聞笙會以這樣決絕的方式離ŧṻ₌開自己。
他清晰地感受到她溫熱鮮活的身體在一點點冷卻,她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流逝。
他慌亂地掉着眼淚,早已語無倫次。
可聞笙偏偏還笑着。
她說:
「沈繆,你真活該。」
「我也活該。」
她在他面前,變成了一個陌生的模樣。
不。
並不是完全的陌生。
沈繆從他的記憶裏搜刮出了這張容顏。
當年他還是意氣風發的寧王世子,隨手救下了一個奇怪的孤女。
那時他贈她的那枚硬木簪,還插在她的髮間。
可是——
爲什麼會是她?
沈繆將太醫院所有的人都叫了過來。
可他們都說她並非死於利器。
而是溺亡。
沈繆只覺得荒唐。
「你們都瘋了嗎!?這裏哪有水,她從未踏出宮殿半步,怎會是溺水而亡!」
但他突然想到了什麼。
溺水。
聞笙第一次來到他身邊時,是個老婦人模樣。
他被她救起的那天,聽聞昨夜某處有一女子落水身亡。
地點正好就在他昏迷的不遠處。
她聽到的時候,身子一顫。
沈繆問她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搖了搖頭。
「我、我不識水性,聽着有些害怕而已。」
這之間,會有什麼關聯嗎?
太醫們顫顫巍巍地,硬着頭皮還是說出了自己的診斷。
「這位……姑娘的身體像是已經……」
死了許久。
一個荒誕的念頭從冒出。
沈繆一直以爲,自己和聞笙的相遇是在她將自己從街頭撿回來後。
可如果,在那之前,他們的命運就已經交疊了呢?
「不,不可能。」
他立馬否定了這個想法。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事情?
可他們的相遇本來就足夠荒謬了。
「一定不是這樣的,她還會回來……」
「我沒有算錯,我不會算錯……」
-13-
沈繆最先覺察到不對是因爲趙縈真的反應。
引毒還未完成,面對聞笙的死,她毫不慌亂,眼底甚至閃過一抹高興。
但她不肯說實話。
沈繆只好上一些必要的手段。
趙縈真最在意的就是她肚子裏的孩子。
皇帝年長的皇子皆外封出去,所有人都虎視眈眈地盯着這個位子。
她比誰都更迫切地需要生下這個孩子,登上那個垂簾聽政的位置。
所以,當沈繆將她關入地牢,命人送來一碗避子湯時。
趙縈真害怕了。
「娘娘,若你說實話,便不必承受這失去骨肉的痛苦。」
她什麼都交代了。
「我沒有中毒,蠱蟲是我事先餵了聞笙的血給它,它纔會有所反應!」
「那時你回京問我當年是否救了你,滿京城除了我沒有人再會關心你的死活了,是我太想要你的庇護,纔會順勢應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聞笙會取代了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我沒有想要置她於死地……」
沈繆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好半晌,他纔回過神來。
吩咐手下:「給她灌下去。」
趙縈真滿臉驚恐。
「沈繆!你說我只要說實話你就會放過我的!」
沈繆的聲音像是暗夜裏的鬼魅。
「你對我撒謊,我爲何還要信守承諾?」
趙縈真被灌下湯藥,她腹中的胎兒也變成了一灘血水。
就在沈繆要走的時候,他突然聽見女人聲嘶力竭的聲音。
「當年寧王府出事,我被你連累,沒有人再敢娶我,若不是你,我怎麼會要進宮伺候那個老頭子!」
「那天晚上我確實是派人去了,我不是派人去救你的,我是派人去弄死你的!」
「只不過不知道被誰調虎離山了,竟然壞了我的好事!」
「在這京城,只有攝政王在乎我,只有他曾經在乎過我……可惜,我醒悟得太晚了。」
「是你!是你害了他,是你把他變成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逼仄的地牢裏迴盪着她尖銳的哭聲。
「沈繆,只有你這種蠢貨會相信什麼人死復生,如果是我,我纔不會讓我所愛之人受到任何傷害!」
「你怎麼有資格怪我,你怎麼好意思怪我?你如今在這宮裏隻手遮天,是你首肯讓她爲我引毒,是你親自給她喂下了蠱蟲。」
「你敢說,當我騙你腹中的孩子是你的時候,你就沒有一點點心動?」
「你的父母是因皇帝的猜忌而死,你的仇恨永不停止,你想讓自己的孩子坐上這個位子,所以纔會任由我予取予求,甚至不惜犧牲聞笙。」
「可惜吶,這個世界上,曾經真心愛你,能夠爲你赴湯蹈火的人。」
「都死了。」
趙縈真笑着,挑釁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已經沒有在乎的東西了, 自然也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她原以爲沈繆會用更慘烈的手段折磨她。
可他沒有。
而是落荒而逃。
後來,沈繆在殿中日復一日地算着。
聞笙會回來嗎?
一次。
兩次。
十次。
一百次。
不會。
終於有一天, 小童發現殿中再無那道清瘦的身影。
國師沈繆不知所蹤。
攝政王病死的那日,地牢中的貴妃隨他而去。
朝政動盪,民怨四起。
天下始亂。
-14-
我的魂魄離體後, 系統消失,我卻一直未能離開。
直到看完我死後發生的所有事, 天道的聲音纔再次響起。
「聞笙,你曾經利用系統提前預知了許多事, 從前在青州救下顧瞻也好,預知了青州的水患, 救下青州許多百姓也罷, 不管是爲了給沈繆鋪路,抑或是你傲慢的惻隱之心, 這些人曾被你拯救,最後又因你而死。」
我頓感無力ŧû⁺。
到頭來, 我什麼都沒能改變。
我總覺得, 能來到這個世界是有意義的。
我既通曉命運,就應該做些什麼,能夠改變些什麼。
可卻忘了我如此行徑,和沈繆又有什麼區別呢?
其實我不是救世主,我就是單純地被拐了。
我想哭,可是靈魂沒有眼淚。
「你的靈體無處可去,那個叫系統的東西早早就跑了, 不過至少我不會再讓它干擾我的世界。」
「和我走吧, 因果自有定數, 或許這就是你宿命的一環。」
最後。
我告訴天道, 我想去看看沈繆。
他枯坐在路邊,雙目無神。
嘴裏喃喃自語着什麼, 我沒有聽清。
一羣地痞流氓走了過來,圍着他。
「這兒有個瘋子呆了好多日,嘴裏天天說什麼我算錯了,一定是我算錯了。」
「嘖,該不會是哪家的賬房先生算錯賬被趕出來了吧?」
沈繆雖然十分狼狽, 那張臉還是如昔日般顯眼。
有附近的姑娘憐惜他, 常送來些喫食。
那些地痞流氓對此十分不爽,拎起沈繆好一頓掌摑。
「把你打成豬頭, 還有哪個姑娘會憐惜你!」
他們開始解開自己的褲腰帶, 幾股熱流同一時間澆到沈繆身上。
「再給你加點料, 又噁心又髒的,看誰還敢接近你哈哈哈哈。」
沈繆麻木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直到他的目光陡然聚焦。
瞳孔震顫着盯着我所在的方向。
流氓們不知他爲何突然激動了起來, 拼命地掙扎着,朝一塊空地大喊大叫。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阿笙這般好, 不會捨得丟下我……」
他想要推開身旁的男人, 可他太虛弱了。
「我看他真的病得不輕,那裏哪有人啊?」
「走走走, 別讓他把瘋病傳給我們了。」
我轉身離開。
身後沈繆的聲音斷斷續續,逐漸變得幽微。
「阿笙,別走……」
我沒有再回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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