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鼠

我爲父平反那日,夫君從地牢帶出一個女囚。
他解下女囚的鐐銬,直言女囚懷了他的骨肉。
他願贈我金銀財帛,同我和離。
憑什麼?
我好不容易纔從逃難的孤女,變作現今的大理寺卿夫人。
爲了糾正夫君的錯念,我不得不抽出髮簪刺進女囚的腹腔。
攪了她的孩子,用絲帕擦拭血跡。做完這一切,我蹙眉求饒道:「夫君,你信我,我是有苦衷的。」

-1-
虞家滿門下獄時,我正在園中賞花。
不知是不是情緒太過激動,我的胃裏有些難受。
吉月立刻請來醫師爲我把脈,半晌,醫師笑着恭賀我。
「大理寺卿夫人,您這是有喜了。」
醫師走後,吉月又急着要通稟告老太太,還要我寫信,告知我在外辦公的夫君。
我心中一陣燥熱的狂喜,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我攔下她,只說這件事先保密。
與顧承淵成婚七年有餘,我腹中遲遲無子。
爲了有孕,我不知喫了多少偏方,拜了多少寺廟。
怎麼偏巧在我大仇得報的今日,有了喜訊。
這一定是上天的恩賜。
想到這裏,我拿上顧承淵交於我的腰牌,起身去了死牢。
這是我第一次去牢獄,與我在夢裏見到的一樣。
黑壓壓的,到處燃着火把,空氣裏浸着血腥味,還有隱隱的悲鳴聲。
我用衣袖捂住鼻子,但是還是有點乾噦。
帶路的獄卒說,現在是虞家的人在裏面受刑。
聽到虞家,我攥着衣袖,內心更加激動。
沒幾步,果然聽到了它們悽慘的叫嚷。
這聲音,我年幼時聽到過,當時心裏是無法言喻的痛,現在聽它們叫,不覺得怕,只有快感。
離那聲音只有一牆之隔時,獄卒停下了。
他有些的爲難的回頭看我:
「夫人,裏面髒,到處是血,我實在是擔心污了您的眼,要不還是別往裏走了。」
「越髒我越喜歡。」
聽我這樣說,獄卒有些愣住了。
「對了,我可以用牆上的那些刑具嗎?」
我轉頭看向獄卒,笑着拔出頭上的金簪,遞到他手裏。
「反正它們遲早都要死的,讓我玩玩可以嗎?」
獄卒接過我手中的金簪,沒拒絕。
我提起裙襬,繞過他,迫不及待走了進去。

-2-
我陪虞家人一直到天亮。
伺候它們一家最德高望重的祖母,又伺候它們的孩子。
一直到骯髒的液體沾滿我的袖子,它們掛在牆上奄奄一息的和我求饒。
我才掰着它們的手指在認罪書上簽字畫押。
做完這些之後,我戀戀不捨的停了下來。
走出監牢時,我將認罪書遞給獄卒。
他有些意外的看我,又看認罪書,眼裏閃着奇異的光,他猶豫了一會兒,將金簪重新交到我手裏。
「謝謝夫人,您幫了我大忙了。」
獄卒和我說,裏面的這家人仗着自己的公職身份,貪了泰安數十萬亡靈的救濟糧,又將糧草賣來的錢結交權貴。
一家人吸乾家鄉的血,到處置辦田宅,後來更是搬到繁華的京城。
現在它們結交的貴人倒臺了,貪污糧草的事也東窗事發。
只是證據確鑿之下,它們依舊死不認賬。
前幾日還威脅獄卒不要動它們,說只要有一線生機,它們就會立刻報復回來。
有幾個獄卒的看它們太過肆無忌憚,真的害怕了,行刑時竟然真的放了水。
「要不是被發現,它們一家不知道要在牢裏拖延多久,才能徹底行刑。」
「夫人,您真是幫了我們的忙,只是小的不知,夫人在行刑方面有這樣的天賦,實在是佩服。」
獄卒說話時,眼神一直撇我染血裙襬,
「天賦嗎?」
我擦掉指尖的血跡,笑道。
「沒有天賦,只是因爲我是泰安人罷了。」
獄卒愣了一下,接口道:
「我也是泰安人。我懂您了。」
因爲是泰安人,所以恨,恨到把它們千刀萬剮也難以泄恨。
如果它們不貪,如果它們貪心的沒有那麼過分。
我的家人,還有那麼多的鄉鄰,他們不會死的那麼無助。

-3-
再回家時,吉月已經屋外等我,她爲我盛好了水。
血衣丟在一旁泡水,吉月知道我去了哪裏,她先給我一個擁抱。
隨後就語氣歡快的囑咐我要儘快清洗。
「少爺派了信,說今日歸家,夫人一定要親口把有孕的消息告訴他,少爺盼了這麼久,一定會開心的。」
她說完這句話,又小聲對我道。
「惡人將死,我們活着的人要放下過去,朝前看。」
吉月和我來自同一個地方,也是京城唯一一個知道我過去的人。
迎着她的目光,我擦乾淨眼角的淚,點點頭。
朝前看,我會的。
焚香沐浴,祭奠親人牌位,做好這一切,我將以最好的狀態,迎接我夫君對我的審查。
門外忽然傳來尖銳的叫喊聲,緊接着,薄薄的門就被人踢開。
木紙屑橫飛,我急急的披上外衣朝門外走去。
「這是顧家內宅,哪個賊人敢如此放肆。」
我的話還沒說完,顧承淵就重重地給了我一耳光。
「夫君?你爲何打我?」
「ṱūₗ誰讓你拿我令牌去的監牢?!蘇燼雪,你竟然還敢動私刑!」
顧承淵雙目猩紅,手微微顫抖着。
「我已經查清了,你就是給大理寺遞虞家貪腐證據的人。但我不是寫信告訴你,你後面要做什麼都等我回來。」
「你爲什麼要對他們下毒手?大牢裏除了貪腐的官員,還有他們年幼的子女,禍不及子女的道理,你真的不懂嗎?」
我低頭捂臉,聽着顧承淵的話。
我想說難道禍不及子女的前提,不應該是恵不及子女嗎?
虞家的後輩,是虞父虞母用貪腐的錢養大的。
他們金枝玉葉的長大,被他們搜刮的平民,卻要在泥潭裏求生。
禍當然要及子女,但我不想Ṫūₜ和顧承淵爭執。
當年我從泰安跑到京城報官,差點被虞家人當街撞死,是他救了我的命。
我知道他爲官清廉,他現在生氣只是因爲我私拿他腰牌的事。
他現在和我也只是有觀念上衝突。
我想同他慢慢說,我有時間。
我朝顧承淵走近,拉着他的手摸向我的肚子。
「夫君,我錯了,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其實—」
顧承淵甩開我,徑直朝門口走去。
「蘇燼雪,我當年真是不該救你,母親說的對,我們家雖然不看門第,但你這樣的孤女就是做不了當家主母。」
「我無法接受自己的妻子如此心狠手辣,我們和離吧。」
和離。
顧承淵沒給我反駁的機會,丟下話就離開了。
門關了,我還在咀嚼他的話。
「夫人,少爺他還從沒有發過這樣的火,我們怎麼辦?」
吉月提起我的血衣,有些手足無措着。
顧承淵的反應確實超出了我的預料。
成婚七年,我和他不能說是話本里的神仙眷侶,但始終相敬如賓。
我一直無子,母親幾次提出讓他休棄我,他都沒同意。
過去我因自己無法懷胎羞愧,也爲顧承淵找過幾房小妾,他不僅拒絕了,還和我發脾氣。
「你如果愛我,就不要把別的女人推ƭű⁻到我身邊。」
我始終記得他的話。
雖然我不愛他,但他是個好男人,我樂意在他面前扮演愛他的妻子角色,如果他喜歡,我可以演一輩子。
他爲何和我提和離?
他是大理寺少卿,什麼樣的行刑場面沒有見到過,
我不信他會因爲我向犯人動刑,嫌我心狠手辣,纔要休棄我。
再說如果他不喜歡心狠手辣的女人,我可以改。
我不是一出生就心狠手辣。
我只是恨,現在我的仇人將死,我會把恨拋下,做他身邊善良的解語花。
一定是有別的事。

-4-
我懷着這樣的念頭,去顧承淵的書房找他。
他拒絕見我,門童交給我一封信,打開是休書。
我接過休書,將它撕碎,隨後固執繼續在他的門前等。
和離,我不接受,顧家主母必須是我。
顧承淵一直不見我,我便提起裙襬往裏走。
我肚子裏還有一個籌碼,我不信他會拋棄我們的孩子。
門童死命攔着我,但我還是看見了。
透過書房半掩的門,我看到一個身着白紗,身姿曼妙的女子。
一瞬間,我便什麼都懂了。
顧承淵將那女子護在懷裏,唯恐我傷害她一樣。
他看我的這副神情,我見過很多次。
他在馬車下救我時,他把我帶到顧府把我護在身後時。
還有大婚那日,母親不接受我的跪拜,將一杯熱茶潑在我臉上,他把我抱在懷裏,也是這樣的神情。
他就是喜歡拯救蒼白脆弱的女子。
我心中悲傷,但一閃而過,我不會傷害這個女子。
顧承淵的一切反常都有了解釋,他遇見了新人,對我膩了。
男子遲早要納妾。
「夫君,如果你是覺得我無法接納別的女子,才與我和離,真的不必。我可以接受和別的女子一同陪侍你。」
我盡力溫柔和他說話,「就讓時間來證明吧。」
說罷,我轉身就走,給他們留空間。
不僅如此,我還會用行動,向他展示我的真心。
我爲那女子收拾了房子,又安排了婢ŧųₛ女悉心照料。
爲了她過的舒心,我從未主動出現在她面前。
我只是派吉月打探她的消息,這也是在所難免的。
聽吉月說,那女子原本是富貴人家的嫡女,是家族蒙了亂,才被迫逃離。
所以她也是家破人亡。
顧承淵當初救我,也是因我家破人亡,同情可憐我。
那他現在對這女子,應當是同樣的情感罷。
只是男人都有的救風塵的癖好。
我記得大婚時我曾問過顧承淵爲什麼執意娶我這個孤女。
他只答了一句話,「我想要看你變好。」
現在我懂了,他的好不是隻對我一個人,而是對所有落難的女子。
幸好,我還未來得及將我的心給他。
現在,我不會渴求和他之間的愛情,我只想用甜言蜜語守住我的主母之位。
那之後,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自我爲那女子置辦屋子,顧承淵也不再和我提和離了。
我賭對了。
我琢磨着,要早日給那女子一個名分,不能等肚子大了,再迎進門。
想到這裏,我便帶吉月去了那女子的院落。
入院先是女子和男子調情的耳語,我走近,就看到他們坐在桃樹下,前後交疊,皆是衣冠不整。
見我來了,顧承淵立刻爲那女子遮住身體,隨後紅着臉憤怒的呵斥我,讓我滾。
這是他第一次罵我,我下意識的轉身離開,我本該轉身離開。
但我看到了,一隻掉在地上的耳環。
那是一個墨綠的耳環,我把它提在手裏。
看它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姐姐被車輪碾死前,透過車上的帷幔,我看到過這隻耳環。
戴在虞家人的耳朵上,聽說是傳家寶。
那時我就想,真美啊,比血還深的墨綠色。
我必須親手碾碎。
「夫君,你是在哪裏兒尋到妹妹的?」
無視顧承淵對我的驅趕。
我拿着耳環,笑意盈盈地將耳環交到女子手裏。
「耳環很漂亮,不要再隨便丟在地上了。看起來,很貴吧?」
「謝謝你,這是媽媽贈予我的禮物,我不會丟的。」
女子甜甜的開口,腔調裏帶着我再熟悉不過的鄉音。
「你是泰安人?」
我上前伸手輕觸她掛在耳旁的耳環。
她輕咳了下,躲避我的眼神。
「蘇燼雪,不要再裝了,我和你夫妻這麼多年,你開心不開心,是什麼樣子我再清楚不過了。」
「我知道你狹隘善妒,不會接納虞甜,可虞甜已經有了我的孩子,你就答應和我和離吧。」
顧承淵說着又嘆了口氣,「作爲補償,我給你金銀彩帛送你回家,我們兩不相欠。」
虞甜,心中的石頭重重落地。
「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懷孕的。」
縮在顧承淵懷裏的虞甜明豔動人,講話如山間泉,溫潤動聽。
「只是我家中落了難,無處可去,幸蒙顧公子相助,事已至此,我只能和姐姐說句對不起。」
我又低頭看她隆起的腹部,原來虞家有這麼多漏網之魚。
「虞家,虞甜,夫君與她是在獄中相識嗎?」
我湊近虞甜,拔出頭頂的髮簪,在虞甜低頭道歉時將簪子插進腹腔,捂着她的嘴拔出來,斑斑點點的血流出,立刻殷透我的衣衫。
「那日我親手爲虞家人行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麼,現在看,原來是你隨我的夫君跑了。」
虞甜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死時已經睜着眼,瞳孔黑的發亮。
顧承淵愣在一邊,他嘴脣上下顫抖着,看着倒在地上的虞甜。
他往後退了幾步,指着我問:
「你瘋了?你殺了她,就因爲喫我的醋?」
「夫君,你未免有些太過自信了?」
我笑了,用袖腳擦去髮簪上的血跡,抬眸看他:「你要信我,我是有苦衷的。」

-5-
吉月關上了偏房的門,我坐在虞甜的屍體旁,拉着夫君的手,求他聽我和他講一個故事。
「如果我的故事說完,你還覺得是我的錯,那我隨你處置。」
那是十二年前。
我的家鄉泰安,是一個遠離皇城,民風樸素的小城。
我的父親讀了好多年的書,卻遲遲不中,後來他便通過考試,在衙役當差。
職位很低,看門而已。
但父親很珍視這個工作,他用這份薪水,養活我們全家。
後來,泰安突然發生了地震。
一夕之間,和諧平靜的小城,成了人間煉獄。
到處都有死掉的人,大地裂開,將好多人吞在縫隙,每天我都能聽到地底的人在哭。
地震過後,依舊沒人關注我們,虞家的官員又趁機斂財,要我們震中人捐款救震中人。
好多人因失去親人自殺,好多人爲了生存離開泰安背井離鄉。
我當時還想,幸好,我的家人都在身邊,地震沒有帶走他們。
可後來,我的家人就被天災裏出現的人鬼害死了。
講到這裏,顧承淵突然大笑起來。
「你在和我講你的身世?蘇燼雪,你殺了人,你現在要爲了脫罪和我賣慘是嗎?」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剛纔被你殺害的女子,她和你一樣,家道中落,父母雙亡,你經歷的天災人禍,她都經歷過。」
「她好不容易從那場禍事走出來,可你卻殺死了她。」
「我不理解你。」
顧承淵費力的掙脫我的手,我死死拽着他,抬頭看他的眼睛。
「如果我說,我家人的死和她有關呢。」
「夫君,我說了,你要先聽我講完,再決定要不要治我的罪。」
「泰安的事,全國人都知道了,京城撥了一大筆救急款,還有許多糧食,這件事我想夫君你應該也知道。」
顧承淵看着我,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虞家人貪污了糧食,這是重罪,當初我在外查案,總有人給我遞線索,後來我查到遞線索的人是你,如你所願,虞父虞母已經行刑了。」
「蘇燼雪,我知道你在恨什麼。但虞甜她沒有犯法,我也不是從地牢把她救下的。」
「你不知道她是一個多麼優秀又善良的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爲了替家人還債,她變賣了自己全部的珠寶首飾,還自甘降低身份,去樂坊做歌姬。」
「我見她時,她被一羣人圍着謾罵欺凌,卻一聲不發。我是見她可憐,才救下的她。」
「蘇燼雪,禍不及子女這個道理你要懂。」
這是顧承淵第二次打斷我的故事,他還在居高臨下的和我講禍不及子女的道理。
我自然不會懂。
虞甜踩在泰安人血肉上長大,她越是優秀,我越要毀掉她。
「禍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恵不及子女,夫君,這一回是你錯了。」

-6-
我攥緊手中的玉簪,用眼神示意吉月。
她立刻心領神會,厭惡的拽掉虞甜的耳環,將她全身蓋起來。
太髒,看一眼,都覺得髒了眼。
「顧承淵,你知道百姓餓昏了頭會發生什麼事?虞家帶着錢跑出泰安時,泰安發生了一場暴亂。」
餓殍遍野,易子而食,我閉上眼,當日場景歷歷在目。
「京城派人下來查案,最後竟抓走了我的父親。我們全家被降罪,男子被處死,女子則淪爲官娼。」
我那時太小。
我不懂,我的父親沒有一點權利,只是看大門餬口,但他最後卻成了被板上釘釘的父親貪官。
直到後來我學到了一個詞,替罪羊。
父親被帶走時,把我和姐姐藏在草垛裏,他交給我們一個賬本。
上面詳實的記錄了父親在衙署爲虞家看門時,見到的全部事情。
父親叮囑我們要跑到京城,交給京城的好官,讓惡人原形畢露,得到懲罰。
「賬本?就是你後來託人交給我的那個?」
「原來你那時就已經拿到賬本。所以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是嗎?」
到此,顧承淵終於聽進了我的話。
「我沒有騙,只是我不能說。」
我和姐姐在地下藏了一夜,第二天,在衙役門口,看到了父親的頭顱。
他們處死人的速度極快,父親死時穿着官服,那還是他第一次穿。
講到這裏,我停了一下。
我細細的回憶這些年我爲了揭露虞家的面目,付出的努力。
有好幾次我都把證據交到人家面前,卻無人在意。
泰安到京城很遠,我和姐姐身無分文,但我們沒辦法,留在泰安被虞家的爪牙抓到,我們唯死路一條。
姐姐很傻,她覺得將證據遞出去,遞到京城的高官手上,就能替父親洗清冤屈。
所以她這樣做了。
「你們太單純了。大理寺不是這樣查案的,你能扳倒虞家,靠的是趙家的力。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顧承淵打斷了我,順着他的話,我點點頭。
「對,罪大惡極的虞家倒下了,泰安依舊貧窮,這是因爲虞家吐出的錢,被扳倒它的人吞下,沒有拿來建設泰安。」
我清楚的知道這些齷齪的交易。
虞甜的血已經流乾,有幾隻蒼蠅在她屍體旁打轉,企圖從她的軀體上分一杯羹。
顧承淵挪動腳步,我牽起他的手。
「我們換個地方。」
顧承淵沒有拒絕。
我和姐姐赤腳走到京城,已經是半年後,在京城寺廟安置好的第一晚。
我們就決定了要一起去報官,故事講到這裏,我停下了。
「姐姐死的那日,我見到了你。」
這話我是對着顧承淵說的。

-7-
要如何去回憶那天呢?
姐姐在大理寺外敲響鳴鼓,我因爲害怕站在柱子後面等她。
姐姐叫的是。
「泰安地震,虞家貪污救濟糧,一夜暴富,求大人徹查。ṭŭₚ」
「泰安地震,虞家貪污救濟糧,一夜暴富,求大人徹查。」
大理寺很快有人出來了,是幾個獄卒打扮的人。
我原本以爲他們是來救我們的。
但他們沒看姐姐遞出的賬本一眼,只是用木棍將姐姐打走了。
圍觀的民衆不知道姐姐在說什麼,勸姐姐不要再在這裏逗留了。
虞家那時已經是京城有名的商戶,還和京城很多高官有着密切的聯繫,不會有人替姐姐撐腰。
「我從不知你還有一個姐姐。」
顧承淵將目光轉到吉月臉上,眼神里帶着探究。
ṭû⁽「不是她,我的姐姐已經死了。」
我閉上眼,又想到那日姐姐死在我面前的樣子,被掛着虞家令牌的車輪碾壓,扁扁的躺在地上。
我想要撲倒姐姐馬車旁哭,可姐姐死前對我擺手,叫我不要靠近。
虞家的侍從從車上跳起來,咒罵我姐姐在碰瓷。
街上人來人往,沒人敢看虞家的人一眼。
那侍從撕開姐姐的衣服,骯髒的眼神肆意打量着,他用骯髒的手在裏面蒐羅姐姐那日拿的賬本。
「虞夫人,這小賤蹄子身上什麼都沒有!還髒的很。」
他朝着馬車裏面叫嚷,不一會兒從車上下來一個穿着華服的中年女人。
她踩着馬伕的身子下馬,一面嫌惡的捂住鼻子,一面用枯枝扒拉姐姐的身體。
我是個懦夫,不看靠近,只站在一旁看。
但我忍不住哭,侍從看到我哭,皺眉審視我。
他斷言,我和死去的人是一夥兒的。
那中年婦女便朝我靠近,她個子高高的,耳旁帶着墨綠色的耳飾,遮住我的全部視線。
「小乞丐,你爲什麼看着我?」
「你的耳環很好看,上面是玻璃嗎?」
我害怕的心臟都要跳出來,可還是擠出笑臉討好她。
「傻乞丐,玻璃會有火彩啊?」
侍從將我踢到地上,要扒光我的衣服,搜東西。
擱着幕簾,從馬車上伸出一個纖細柔美的手指,接着是一套清脆的聲音:
「媽媽,她只是個乞丐罷了,甜甜昨天只看到那個人報官。」
她指的便是我流乾了血液的姐姐。
後來我才知道,那日我遇見的便是虞家母女,伸手指我姐姐的女孩,是幼年的虞甜。
如今她躺在我身旁,是一具死屍。
馬伕沒有饒過我,他將我毒打一頓,丟在官府旁的巷口裏。
他想要侵犯我,可惜我太小了。
我命好,遇到了逃課的小公子,他大發善心,將我帶回了家。
「夫君,我的故事講完了。」
「不論怎樣,我很感謝你當日救下我,將我撿回家,還娶我爲妻。」
沒有你,我或許早就死在京城的巷口,我也不能活着復仇。
「你在和我賣慘嗎?」
「不,我是在向你求饒。」
我握住顧承淵的手,將它貼在我的小腹上。
我真心實意的朝他露出一個笑。
「我已經有了我們的孩子。從今日起,我想和你做天底下最簡單的一對夫妻。」

-8-
「蘇燼雪,殺人償命。」
顧承淵起身,將我推在地上,他指着我的鼻子叫道:
「你我成婚七年有餘,都不曾有孕,偏偏今日你殺死虞甜後,你說你有孕了。你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少爺,夫人沒有騙您。您不信可以找醫師來。」
吉月將我從地上扶起,她還想張口爲我辯解,卻被顧承淵直愣愣的打斷:
「蘇燼雪,你開始說,你的故事講完我不滿意,就任憑我處置。那現在,我要你和我去官府投案。」
「從我發現向上遞虞家證據的人是你時,你就不是我心目中的完美妻子了。我的妻子要是心靈純粹之人,你心機深沉,手段毒辣,任何人都能成爲你害人的工具。」
「我知道你是爲了給家人復仇,但是你的做法太偏激,我們道不同不相爲謀。」
「你和我初遇時的你,已經不一樣了。」
我耐心的等顧承淵把話說完,知道自己說再多的話也沒用了。
過去我是依附着顧承淵替父報仇,我永遠記得他對我的好,但他做不了我Ṱűₑ生命中的重要人物了。
殺人償命這個道理我當然懂,但虞甜不能稱之爲人。
我殺了她,是爲民除害。
顧承淵,我的夫君,堂堂的大理石少卿,我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糊塗。
我抬頭看他,褪去扮演,說出了心裏的話:「夫君,我本不想和你計較,但你的行爲就對嗎?你竟然和貪官的女兒苟且,還想和她扶養孩子。」
「難道你想讓貪官的孩子成爲官二代,繼續爲非作歹嗎?」
「我不反對納妾,過去母親嫌棄我無子,我便親自給你挑選貌美又賢淑的女子,世間女子那麼多,你偏偏喜歡貪官之女。」
「既然這樣,那我也無話可說。」
這是我第一次和顧承淵說這麼多話,他瞪大眼睛,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的撫向腰間的佩劍。
「蘇燼雪,我真後悔當年眼盲心瞎救了你。」
他舉劍對準我的脖頸。
「和我去大理寺,人證物證具在,我本想饒你一條命,現在是你自己找死。我錯就錯在救了你這樣的賤民。」
「待你走後,我要母親替我選好的官家女子,我這一生不會與你這樣的賤民打交道了。」
「你這樣的賤民永遠懷揣恨意,好像世界都欠你一樣。這權貴發家,誰會有乾淨錢?你查來查去,你就不怕有一天查到我們顧家。」
顧承淵不裝了,他把刀舉在我脖頸,長嘆口氣道:「我原本只想休棄你,現在我知道你心裏如此惡毒,那你只能死了。」
我順着他,一點點走出偏院。
世界當然欠我。
我的父親一生只讀聖賢書,但卻始終名落孫山,他一直以爲是自己能力不足。
虞家倒臺時,我看了虞父的升遷報告,不過是一個庸才,一點也比不上我的父親。
普通人追求一生都不可得的東西,對他只是一塊跳板。
我走到現在,在京城見到那麼多達官顯貴,虞家,趙家,顧家。
除了那些在開國時流過血淚,用性命贏得地位的人,剩下的他們走的是一樣的路。
第一代爲官鋪路,第二代經商牟利,第三代便洗乾淨銀錢成了清白鉅富人家。
活着更黑暗一些,第一代爲民爲國做了官員,那之後便失去初心,用權利爲自己平庸無能的孩子鋪路,使的全是骯髒齷齪的手段。
上行下效,虞家便是看到了上面骯髒的晉升道路,從中學習的吧。
明明普通人的我們,爲了活着,已經退了很多步,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他們卻還要爬在普通人的屍體上吸血。
沒了生路,便只能反抗。
偏院的門開了。
顧承淵篤定我是一個弱女子,只能乖乖順着他,卻忽視了他身後的吉月。
只是一把小刀,從脖子上劃過,流出血後,顧承淵便倒下了。
「對不起,我不想死。」
這是我對顧承淵說的最後一句話。

-9-
顧承淵被虞甜殺了。
一屋子的血。
母親叫人帶我去現場時,我差點吐了出來。
能怪誰呢?
顧承淵身爲大理寺少卿,前腳帶人抄了虞家,把虞甜這個大家閨秀硬生生逼成供人取樂的樂妓,後腳就從樂坊把虞甜撈了出來。
還讓人懷了他的孩子,把人囚禁在顧府,這虞甜縱使是貪官之女,也有自己的氣節。
殺了人留了血信寫了「活該」兩個字就跑了,顧承淵躺在牀上,死不瞑目。
「都怪你,你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他帶虞甜回府,還有和你和離的事!」
「你害死我的兒子,我要讓你陪葬。」
我跪在地上,大聲哭訴:
「母親,您一直都想叫夫君休了我,我怎麼敢和您說他想要與我和離。」
「我對夫君癡ƭū́⁽心一片, 不用你說,我也會陪他去死的。」
說着我拔出自己頭上的髮髻,狠狠插進自己脖頸。
千鈞一髮時刻,吉月攔住了我,但我用了十成十的力氣,她攔的再快,我也已經刺了進去。
鮮血一下子湧出, 我捂住脖子躺在地上, 鮮血止不住的流。
我只是看着顧承淵的屍體,三分真情,七分假意。
「夫君, 讓我同你一起死吧。」
「不可以啊,夫人,您忘了您肚子裏還有顧家的骨肉嗎?」
「您整日喫齋唸佛,到處找求子偏方,才換回了這個孩子, 您不爲自己想,也要爲孩子想想啊!」
吉月趴在爲身旁哭, 提到孩子,顧母立刻慌了。
她想要我死, 但我腹中是她兒子的骨肉,以後就是顧家唯一的血脈了。
她不能讓我死,我死了,顧家那些旁支一定會上門要分家產。
「快攔住夫人,快找醫師!」
我躺在牀上尋死覓活,醫師在一旁叮囑顧母。
「夫人現在脈象不穩,是受了刺激的緣故,一定要好好照顧,不然定會影響腹中胎兒。」
顧母無奈,只能一面抹眼淚, 一面要我不能太傷心。
你以後就是我認定的兒媳, 我兒走了,你一定要拿出顧家主母的姿態。
大理寺少卿在家無故身亡,大理寺派了人來查案。
顧家也是有頭有臉的家族, 顧承淵死在女人牀上,實在是辱沒顧家門楣。
顧母叫停查案, 只說是公務太過操勞, 積勞成疾, 才暴斃而亡。
私底下,她派人去尋虞甜的下落, 夜談時, 母親和我說,等她找到那賤女人,一定要親手將她千刀萬剮。
我氣憤的捶胸,我也要和母親一起!

-10-
是夜, 我生下一名女嬰。
取名顧濯。
我與顧母默契的隱瞞了她女子的身份。
顧濯週歲抓周時,徑直朝着其父生前留下的印章跑去。
我和吉月相視一笑。
「看來這孩子也想做大理寺少卿,像他父親一樣抓貪官,懲奸臣。」
「作爲她的母親, 我會好好培養她。」
此生唯願,這個世界上,正義者能佔上風。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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