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圈

被拐賣到山裏的第二年。
我的丈夫在來尋找我的路上,愛上了報道這件案子的女記者。
我的女兒改口叫女記者媽媽。
在他們舉行婚禮的那一天,我在破敗的小屋被折磨致死。
再睜眼,我聽見丈夫溫柔的聲音。
「阿苑,我們一起去祁山支教吧。」

-1-
我渾身血液凝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完好的手腳。
上一世,我的手掌和腳踝都被鐵鏈穿過,血淋淋地固定在了暗樁上。
噩夢般的記憶猶如潮水一般襲來,驚出一身冷汗。
丈夫還在一旁絮叨:「你知道的,我今年評高級職稱,履歷上還缺一點,這次學校組織去祁山支教,正好還缺一名語文老師,領導讓我問問你,願不願意一起去?」
上一世,就是因爲這個契機我才進入了那片惡魔之地。
周遊不斷鼓動我一起去祁山支教,說那裏的孩子很可憐,好幾年沒有新老師去了,六年級的孩子連 100 以內的加減法都算不明白。
「主任可說了,只要你願意去,我這職稱肯定評得上。」
「阿苑,你會幫我的對吧?」
我緩緩放下手裏的東西,平靜開口:
「抱歉啊,我去不了。」
周遊愣住了:「爲什麼?去年你不是還說會在評職稱這件事情上幫我嗎?」
我放下手裏疊了一半的衣服,轉身質問他:
「我沒幫你嗎?去年年級組就一個名額我讓給你了,可你不是沒評上嗎?」
冰冷的語氣讓他一怔。
周遊瞬間惱羞成怒:「你這是什麼意思?去年我沒評上一定是有內幕的,但是今年不一樣,要是去了支教就有加分,我們夫妻一起去可以多加一分,你不願意幫我嗎?」
那件襯衫怎麼疊都疊不好,領口處的褶皺像一道疤一樣撫不平。
我狠狠將衣服丟進櫃子裏,冷聲道:「周遊,我已經幫你夠多了,你自己能力有問題,就別怪別人。」
說完我走出外面,女兒正在看電視,無聊的肥皂劇看得津津有味。
按照往常,我一定會督促她趕緊學習,但是今天我只是徑自走過她身邊,什麼話也沒說。
走進書房,我聽見外面周遊正在和女兒抱怨。
「我看你媽真是瘋了,越來越說不到一塊去了。」
女兒應和道:「更年期到了吧,別管她了,咱倆出去喫燒烤吧。」
周遊一肚子氣,隨即答應下來。
父女倆喫到晚上 12 點纔回來,周遊喝酒了,醉醺醺地回到臥室。
澡也不洗牙也不刷,刺鼻的味道將我燻醒。
我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抱着枕頭和被子去了書房睡。
第二天上班,周遊喝醉了,沒有我的喚醒服務,他果然遲到了。
主任不滿道:「這兩天教育局的人正在年級視察,你怎麼還能犯這種低級錯誤,學生早讀都開始了。」
周遊立馬道歉:「對不起主任,下次不會了。」
主任瞟了他一眼:「穿的這是什麼?襯衫皺皺巴巴的,下次注意點。」
我沒幫他熨襯衫,當然皺了。

-2-
周遊上完早讀回到辦公室,瞪了我一眼。
「沈苑,你故意的吧?早上爲什麼不叫我?」
我低頭批改作業,頭也不抬道:「周老師,工作時間不要談論私人問題。」
他一把奪過我手裏的筆:「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可以直說,是不是因爲支教的事兒?你難道就這麼沒愛心?那些窮苦地方的孩子渴望知識,你作爲一個老師難道不應該竭盡所能嗎?」
這就道德綁架上了。
上一世,我見過那個地方所謂的渴望知識的孩子。
那些孩子在我試圖逃跑的時候通風報信,呼喚大人來將我抓走。
我在那兒教了他們半年,花自己的工資給他們買學習用品買零食,甚至還想資助其中的兩個孩子唸書。
可到頭來換來了什麼呢?恩將仇報而已。
「不去支教就是沒有愛心?那這個辦公室裏其他老師都沒去支過教,他們也沒愛心嗎?」
我們是一個組合型辦公室,聞言其他老師都紛紛朝我們看過來。
有些資歷年長的老師做了一輩子的閒散工作,只教教德育類的副課,瞬間臉上就掛不住了。
周遊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馬找補:「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作爲老師還是要有崇高理想的,支教對於職業發展也有好處。」
我笑了笑,替他輕輕捋了捋襯衫上的褶皺。
「崇高理想,你一個人有就行了,我沒這麼遠大的目標。」
說完上課鈴響,我拿起教案就離開了。
上完第一節語文課出來,我接到我媽電話,電話那頭她劈頭蓋臉數落我。
「沈苑你怎麼回事,阿遊評職稱這麼關鍵的時候,你竟然撂挑子?」
「你知不知道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事業,他評上高級職稱你臉上也有光,讓你做這麼點犧牲你都不肯嗎?」
自打我結婚起,我媽就徹底把周遊當做了半個兒子,一直掛在口頭上一句話。
「年輕時候沒能生個兒子,有了女婿,那些街坊鄰居就不會瞧不起我了,我女婿是個老師呢。」
她忘了,她女兒也是個老師。
可我從來沒有在她嘴裏聽到過半句引以爲傲的話。
我媽見我不說話,又喋喋不休道:「讓你去支教又不是要你的命,哪兒這麼難呢?我看你就是貪圖享受。」
我冷冷道:「媽,要是我去支教真能要了我的命呢?」
問出這個假設,她忽然激動起來。
「這麼多老師都去支教,就你要命了?沈苑我平時是怎麼教你的,一個家主心骨好了,這個家才能撐得住,周遊是你男人,你當然要全心全意輔佐你男人了。」
聽着這種舊社會言論我只想笑,也不回懟,直接掛了電話。

-3-
晚上下班回到家,țŭ̀⁺周遊和那幫好哥們兒喝酒去了。
女兒翹着二郎腿在沙發上喫薯片,張口就道:「媽,今天晚上想喫糖醋排骨,你去燒一下。」
「家裏沒有排骨了。」
女兒瞪了我一眼:「你不會出去買呀?」
我走進書房開始看資料,剛接手了一個高三班,我必須做好充足的準備。
書房門反鎖了,女兒在外面猛敲。
「媽,你想餓死我呀?趕緊做飯呀。」
「點外賣或者出去喫吧,今天很累,不想做飯。」
女兒狠狠踢了一腳門:「你不做飯我告訴我爸。」
「隨你便。」
周遊這會兒正和那羣狐朋狗友喝得昏天黑地呢,哪有時間管女兒。

-4-
接下來的幾天,我只忙自己的事兒。
洗衣掃地做飯,所有的家務事通通不管,下班回來就專心研究教案,把全身心都投入在了這一屆高三學生身上。
第一次模擬考的成績出來後,我們班在全校統考裏面 4 項科目都拿了第一。
周遊和我冷戰了一段時間,又開始遊說我去支教。
最後竟然說動了主任來勸我。
「沈老師,你看這次支教確實缺人,你和周老師又是夫妻,你們倆一起去最合適了,要不然再考慮一下吧。」
我放下手裏的試卷,笑眯眯道:「主任,您知道往屆高三班我帶出了多少個清北學生嗎?」
主任面露難色。
「您知道這學期的模擬考我們班又是第一,即便我想走,我的學生也捨不得我吧。」
主任訕訕道:「這倒是,你帶學生確實好。」
我站起身走到主任身邊:「主任可能不知道,我們班有個同學他爸是教育局的,高三分班前特地託人塞到我這兒,這孩子家裏人的話都不聽,偏偏就聽我的。」
我佯裝爲難:「這事原本大家都不知道,畢竟不想鬧得人盡皆知,可我要是一走,孩子就無法無天沒人能管了。」
主任緊皺的眉頭忽然又鬆開了,立馬道:「高三班確實重要,沈老師你就留在學校吧,支教的事兒我另外再想辦法。」
半個月後,主任不知道又上哪拉了個壯丁過來湊齊了Ŧṻ₋支教隊伍,開了場動員大會之後將這幫人送到了祁山。
走之前我看過名單,上面有四名男老師一名女老師。
於是我特地給這女老師發了信息,提醒她注意安全。

-5-
可沒想到,支教隊伍剛走不到一週就發生了意外。
這天我還在上課,剛走到辦公室就聽見主任正在打電話:「怎麼會出這種事情?報警了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斷斷續續,但能聽出來是周遊的聲音,因爲這次支教是他帶隊的。
主任眉頭緊皺,轉頭看見我,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輕咳一聲:「要是事情鬧得很嚴重的話,你們就暫停支教,暫時先回來吧。」
「不行。」
電話那頭的人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主任,要是現在回來,對評職稱有影響的。」
「主任,我要是評上了高級職稱,一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這兩句話清晰地鑽進了我的耳朵。
想起上一世,我在那個小山村遇到的第一件糟心事,就是在破敗的教職工宿舍裏,被山村老男人偷窺洗澡。
這件事情鬧到村委會主任那兒去,沒想到得到的回覆竟然是:這幫老光棍一輩子都沒娶老婆,就偷窺女人這點愛好了,這是村裏默許的。
要不然這幫人慾火沒處發泄,村裏更難管。
我依舊記得那時候村主任滿不在乎的眼神和語氣。
「你也不是什麼黃花大姑娘了,被人看兩眼有什麼的,我們村的老男人沒見過城裏女人,圖個新鮮而已。」
那天晚上,我憤怒地想要收拾東西離開,但是周遊一直勸我忍忍,爲了他的職稱,我忍了。
現在想想,那時候應該就是命運釋放的第一個信號。
我迅速給這次去支教的女老師打了個電話問情況。
山裏信號不好,聲音不是很清楚,花了很久兩邊才溝通清楚。
孫燕燕驚魂甫定地告訴我,昨天有個學生滿身是傷地來上課,她出於關心學生決定去家訪,沒想到差點被扣在村裏出不來。
好在她出發前記得我的提醒,所以家訪的時候隨身都帶了刀具防身。
這名學生甚ťũ̂₃至第二天的時候還想讓老師去他家。
孫燕燕在電話那頭很害怕:「苑姐,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呀?」
「馬上結束支教回來。」
「可是……可是主任不同意,周老師也說不能半途而廢。」
「燕燕,你聽我說,沒什麼比人身安全更重要的事情了,你現在趕緊……」
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傳來周遊的聲音,他催促孫燕燕去上課。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苑姐,我先不跟你說了,我得去上課了。」
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盯着黑屏的手機看了一會兒,最終默默嘆了口氣。
晚上回到家,我發現女兒的書包還放在早上的位置,人坐在沙發上看綜藝。
「你沒去學校?」
周可可滿不在乎地回道:「昨天和老登吵架了,今天不想去學校。」
她口中的老登是班主任,升上初三後她和新班主任的關係一直不好,我從中協調過好幾次,每次周可可一惹禍我就得跟孫子一樣去學校賠禮道歉。
這一次,我什麼話都沒說。
替她點了個外賣就進書房工作了。
周可可一直看綜藝到凌晨,隔着門能聽到她在外面哈哈大笑的聲音。
這段時間我對她的管束寬到了極點,不再花任何心思在她身上,學習也好生活也罷,我都不想管了。
因爲只要一想起上一世,我在大山裏備受折磨,她卻絲毫不傷心,心安理得地改口叫別的女人「媽媽」,我心頭就一陣噁心。
懷胎十月,親手養大的孩子,對我總有一股莫名的恨意。
也許是因爲我之前對她的管教太嚴格了,加上週遊總是和我唱反調,周可可和我的關係逐漸變得僵硬。

-6-
第二天上學,周可可依舊沒去,班主任的電話打到我這裏,叫我去學校一趟。
「抱歉了老師,我這邊自己帶着高三班的學生走不開。」
周可可的班主任很不高興:「可可媽媽,你自己也是老師,怎麼女兒都教不好呢?」
我心中不禁冷笑,上一世所有人都在責問我這個問題。
甚至連周遊也覺得奇怪,我能教出全校名列前茅的尖子班,怎麼偏偏就是教不好自己的女兒呢?
班主任在電話那頭語氣很不好:「周可可要是今天還不來學校,以後都別來了。」
說完掛了電話。
我內心掙扎了一下,還是決定幫周可可最後一次。
請了半天假帶着周可可去學校給老師道歉,路上她一直罵罵咧咧。
「死禿頭就知道找事兒,煩死了。」
我忍不住教訓她:「對老師尊重點。」
她冷冷看了我一眼,冷聲道:「就是因爲你總是這樣,爸爸纔不喜歡你,葛阿姨比你溫柔多了。」
「葛阿姨?是誰?」
我腦海中忽然冒出來一個名字,Ŧũ⁹葛月。
是上一世我被囚禁在小山村的時候,那個冒險報道新聞的記者。
沒想到這個名字的出現竟然比我想象中要早得多。
周可可彷彿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道:「你別問了,說多了又不開心,何必呢?」
我站在原地,忽然反應過來爲什麼上一世我死後,女兒能這麼輕易地就改口叫葛月媽媽了。
因爲,她們早就認識了。
真是可笑,我竟然現在才反應過來。
周可可的班主任正在喋喋不休地數落着女兒,我渾身發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可可媽媽,你真的要好好關注一下孩子的心理問題了,這樣下去我實在是帶不了。」
我回過神來,平靜道:「帶不了就讓她退學吧。」
兩人都愣住了,周可可震驚道:「你還真想讓我沒書唸啊?」
我沉聲道:「你作天作地,不就是爲了這個嗎?」
周可可惡狠狠道:「葛阿姨都跟我說了,我長得漂亮,將來她隨隨便便動動手指頭就能把我送進電視臺讓我做主持人,讀書有什麼用呀?難道和你一樣累死累活做個老師嗎?」
我的心瞬間涼到了極點,原來她這麼看不起我的職業。
「好,既然你不想念書,那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管你。」

-7-
說完這句話我轉頭就走。
回到家收拾了一下東西,搬到了教師宿舍。
從那天起,我就真的沒再管過周可可。
周遊打電話過來指責我,我媽甚至衝到學校來罵人,這些我都不爲所動。
丈夫、女兒、母親,每個人都把我當成工具人。
我總是將他人意願放在自己的需求前面,導致所有人對我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可誰還記得我也是曾經連評上三年的優秀教師Ŧũ̂⁸,帶出過無數個重本升學率名列前茅的高三班。
我心裏還是記掛着孫燕燕,每天都給她發消息保持聯繫。
直到週五這天,孫燕燕沒有和我報平安。
打電話過去也無人接聽。
我心中隱約意識到不對勁,於是給周遊打了個電話,沒想到他一口否認出了問題。
「我這兒都挺好的,你把心思都放在女兒身上,別管東管西的。」
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打不通孫燕燕的電話,那頭已經是關機狀態了。
來不及多想,當機立斷報了警。
想起上一世,我被丟在冰冷的豬圈,那種絕望又窒息的感覺,我不想讓同爲女性的其他人嚐到。
沒想到我報警不到兩個小時,周遊質問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沈苑,你存心不想見到我好過是嗎?攪黃我的支教你有什麼好處?」
「孫燕燕呢?」
「人……人當然沒事了,都怪你大驚小怪的,把警察都招來了。」
周遊口中的沒事,事實上孫燕燕當時人已經被騙到了另一個山頭,被剃了頭髮,下了藥,整個人神志不清,昏迷不醒。
甚至被找到的時候,門口還有兩個村民正在討價還價,其中一家願意多出兩千塊把人帶走,另一家則表示人是自己先看到的,堅持不肯退讓。
他們根本就沒有把女人當人,像是買賣貨物一樣互不退讓。
好在我報警及時,警察到了之後迅速異地出警將人解救。
同時,整個團隊的支教活動也隨之結束。
上頭髮來的文件批評主任,說沒有保障好女老師的人身安全,整個支教團隊都要反思。
尤其是帶隊的周遊,他今年的職級評定肯定泡湯了。
回來後他怒氣衝衝地質問我爲什麼要報警。
「這件事情我能解決的,你莫名其妙報了警,害得現在我被全局通報,你高興了吧?」
我抬起頭看向他,忽然反應過來上一世我失蹤之後的黃金 24 小時,他同樣沒有選擇報警。
這才導致我被困在大山裏,最終被凌虐致死。
因爲選擇了自己的前途,他根本沒有管過我的死活。
甚至後來數次入大山尋找失蹤妻子,也只是媒體報道的噱頭,他立的愛妻人設,從頭至尾就是一場騙局。
想到這裏,我不禁渾身惡寒。
上一世,那個女記者因爲報道了我的事件後名聲大噪,最終成爲了知名女主持人。
喫着我的人血饅頭,佔盡紅利。
而我屍骨未寒之際,周遊卻另娶新歡,女兒也改口叫了別的女人媽媽。
付出不會有好報的,弱者的付出只會換來他人理所當然的佔有。
甚至我付出生命,別人也不會在乎。
「周遊,你真是個畜生啊。」
「什麼……」

-8-
我站起來走到他面前,一字一頓地重複了那句話。
「周遊,你真是個畜生!」
說完不顧衆人詫異的眼神,我走出了辦公室。
下午我請了假去醫院看孫燕燕,她被接回來之後情緒一直很低落,有時候半夜會做噩夢,驚醒後大喊大叫。
所以她的家人把他送到了精神科接受治療。
我去的時候她正坐在窗邊發呆,看見我來才稍稍回神。
「苑姐。」
「好點了嗎?燕燕。」
她緊握住我的手,輕輕搖了搖頭:「沒有,我還是……還是走不出來,主任他們讓我不要亂說話,這件事情被太多人知道了不好。」
我知道現在很多媒體都在關注這個新聞,可是他們總喜歡把鏡頭對準受害者視角。
孫燕燕大學畢業沒多久,心理上還是個學生,對很多事情都不設防。
據她說,出事那天是有個女同學沒來上課,另一個同村的學生告訴她,那個女同學被家裏扣下了,被她爹逼着嫁人。
孫燕燕心思單純,一下子就急了,於是上完課就急急忙忙去了那名女同學家裏。
但沒想到這根本就是一個誘餌陷阱。
她去了之後找到了那名女生,對方給了她一杯茶。
孫燕燕喝了之後就頭昏腦脹不清醒。
祁山地貌是山連着山,除非是本地人,外人進去很容易迷路。
同村的人將昏迷的孫燕燕帶到了另外一個山頭,準備賣給那個山頭的光棍。
孫燕燕拉住我的手,忽然驚恐道:「我當時聽見他們說……說要把我賣給一對兄弟,讓我給那對兄弟做老婆,太可怕了。」
我安慰她:「沒事了沒事了,你現在已經出來了,一切都會好的。」
她緊緊攥着我的手:「要不是你報警,我還不知道要在那個鬼地方待多久。」
再晚一會兒,她就要徹底被賣進大山出不來了。

-9-
看完孫燕燕後我回到家。
一進門就看見我媽、周遊還有周可可坐在沙發上,三個人同仇敵愾的樣子。
我媽冷聲質問我:「沈苑,我是真不知道你最近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麼?」
「女兒女兒你不管,丈夫的事業你也不幫襯,現在好了,周遊的高級職稱評定也被你攪黃了,我真應該找個大仙來家裏看看,你是不是被沾了不乾不淨的東西?」
周遊瞪着我,滿眼的怒意。
周可可一邊刷着手機,一邊幫腔:「就你這樣根本不配做我媽。」
我平靜地從包裏掏出一份文件。
「我確實不配,所以你再另外找一個媽媽吧。」
周遊看清楚了那份文件,大驚道:「你要跟我離婚?」
「對,女兒的撫養權歸你,這套房子當初是我們一起買的,要麼折現一半給我,要麼家裏的存款我帶走,財產分割很公平,你考慮一下簽字吧。」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輕蔑道:「沈苑,你離開了我還有誰能要你,你以爲你還是什麼黃花大閨女嗎?」
同一條河流我又怎麼會踏入兩次呢。
婚姻和孩子,都不是我人生的必需品,以後我只要我的事業。
「你好好想想,想清楚給我答覆。」
周遊堅決道:「我不同意。」
我冷笑一聲:「好啊,你不同意的話我就把你出軌的事情捅到教育局去,讓學校裏的老師和學生都看看,這位道貌岸然的老師私底下是什麼德行。」
他和葛月那檔子事兒,要不是通過周可可的嘴裏說出來,我還真不知道。
知道後我留了個心眼,在他支教這段時間異地登錄了他的網盤,在裏面發現了大量的親密照。
兩人是在三年前一次教育活動訪談中認識的,葛月是當時的訪談記者。
後來聯繫逐漸密切,男女之間那點事兒,自然而然就發生了。
所以上一世,在我被拐騙之後,葛月才能第一時間得到第一現場消息,深入報道了這個新聞。
其實想想,一切都有跡可循,只是我太傻,沒有發現罷了。
周遊頹然坐下,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媽還在指責我:「要不是你不貼心,周遊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男人心思活泛點也能被原諒,況且他不想和你離婚,你爲什麼非抓着這點不放呢?」
我一時間分不清楚這究竟是我媽還是我婆婆。
她從來都以女婿爲先,根本沒有考慮過我在婚姻中的處境。
沒有絕望,只覺得荒唐。
周可可冷漠地看着我,攛掇她爸:「爸,算了,你和這個老女人離婚,葛阿姨不是挺好的嗎,她還說要送我進娛樂圈呢。」

-10-
我不再和這幫人周旋,放下離婚協議書轉身就走,然後住到了教師宿舍。
一週後,我收到了周遊簽好字的離婚協議。
一個月後,我們順利離婚。
我帶走了家裏全部的存款,然後搬離了住處,住到教師宿舍後全身心帶高三班。
周遊因爲支教的事情被停職了一段時間,再聽到他的消息是他大鬧主任的辦公室,說主任給他穿小鞋。
兩人在教務處大吵特吵,吸引了很多老師學生圍觀。
主任面色鐵青:「處分是教育局下發的,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周遊目光狠厲,忽然從人羣中鎖定我:「是不是你?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他衝出人羣想來掐我,被我避開了。
周遊像發了瘋一樣。
「你要跟我離婚,攪黃我的工作,沈苑,沒想到Ṫûₖ你是這樣一個惡毒的女人。」
「不是我,你想多了。」
周遊用力捶打着桌子:「不是你還能是誰?」
倏然,身後傳來一道堅定的聲音:「是我向教育局舉報的。」
孫燕燕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學校,雖然面帶病容,但眼神卻很堅定。
「周老師在發現我被拐走之後爲了不影響自己支教加分,沒有選擇第一時間報警,讓我差點就回不來了,我覺得這件事情很有必要讓媒體和教育局的人知道。」
「所以我聯繫了媒體,還給教育局寫了舉報信。」
沒想到孫燕燕已經完全從之前的狀態裏走出來,還勇敢地對外界提起了這件事。
現在網上沸沸揚揚全都是關於案子的報道。
最可笑的是,孫燕燕接受的第一道採訪記者是葛月。
她用自己精湛的春秋筆法,將整個案子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並將周遊徹底釘在了恥辱柱上。
和上一世一樣,她喫到了人血饅頭,在自己的職業生涯上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周遊不敢置信,盯着手機上的字,眼神渙散地看了半天。
他或許從未想到,葛月愛的只是能夠向上攀ŧŭ̀ₑ爬的階梯。
上一世周遊能幫她上一層臺階,那他們就是利益共同體。
這一世,她發現踩着周遊能上一層臺階,那他們就完全站到了對立面。
人性就是這樣,永遠趨利避害,選擇利於自己的那一方。
說實話,在這一點上我佩服葛月。

-11-
周遊失魂一般,跌跌撞撞朝着樓梯走去,腳下沒注意,一腳踩空翻滾下去。
我看了他一眼,然後面無表情地離開了。
遭受背叛,周遊精神狀態出現了問題,主任暫停了他的職務。
半個月後,周可可哭哭啼啼地找上我。
「媽,你帶我回家好不好?外婆心情不好,每天都沒人給我做飯。還有……我想回去唸書了,求求你幫我和班主任求求情,讓我回去吧好不好?」
「這一切都是你自己選的,我幫不了你。」
她氣憤道:「你可是我媽啊,你不管我誰管我?」
「找你的葛阿姨去啊。」
周可可面露難堪:「她不理我,還叫我別去電視臺找她,她現在可紅了,怎麼還會要我呢?」
「她不要你,難道我就要了嗎?」
周可可愣住了。
她太習慣從我這裏獲取不計回報的好處,理所當然地壓榨我,使喚我,只是因爲我是她的親媽。
可到頭來,我只養出了一頭白眼狼。
「媽,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周可可喃喃自語,失神地望着我。
我心中有一絲刺痛,但還是決絕道:「周可可,你記住,是你先不要我的。」
上一世,是你先拋棄的我,轉頭輕易地叫了別的女人媽媽。
周可可和周遊一樣,誰給予他們好處,他們就站在誰的身邊。
利己主義者不配得到我的愛。
我狠下心來:「葛月叫你不要去電視臺找她,我也一樣,你以後不要來學校找我了,贍養費我會按照法律義務付到你 18 歲爲止,其他的……你別想從我這邊得到。」
說完,我轉身就走。
周可可後來又找過我幾次,但我堅決不見。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沒必要在無謂的人和事上多糾纏。
我媽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說周遊住院了,上次從樓梯摔下來摔斷了小腿骨,住了半個月的院又被記者不斷騷擾,現在身體和精神都不好。
「到底是夫妻一場,你還不來醫院看看他?」
「媽,你這麼寶貝你的前女婿,就留給你照顧吧。」
我深知我媽這個人,她țü₋喜歡的是有頭有臉的周遊,是那個可以評上高級職稱,供她出去跳廣場舞的時候吹噓的周遊。
而不是現在這個瘸了腿躺在醫院, 又一身負面輿論的周遊。
上一世,我們這個家能維持下去, 是因爲我甘願做了這個表面光鮮實則內裏腐爛家庭的燃料。
這一世,失去了我不計回報的付出,所以這個家就從裏頭爛透了,分崩離析了。
可憐我死了一次才明白這個道理。
我媽還在電話裏嘀咕,說着當初要不是雙職工家庭,否則一定要再拼個兒子, 說我爸含恨而終, 都還想着沈家沒有個後。
又說自己這些年在鄰里之間受到的委屈, 遭受到的白眼。
我不再像從前那樣耐心地聽她絮叨, 反手掛了電話。
拉黑了我媽所有的聯繫方式,內心才稍稍平靜下來。
揹着這些莫須有的指責三十多年, 我好像終於卸下了一塊重擔。

-12-
放下家裏這一攤子糟心的事兒,我將這一屆的高三班帶得極其出色。
放榜那日,班級的重本率高達 95%,班裏出了 5 個清北學子。
主任隱晦地表示,今年度的高級職稱準備留給我。
我笑笑,說了句:「謝謝主任。」
他訕訕一笑,試探道:「沈老師, 我聽說之前媒體那邊……是不是你……」
我轉頭看着主任, 反問道:「主任覺得呢?」
他連忙道:「我就是問問,沒別的意思。」
其實他猜得沒錯,孫燕燕在山裏失聯之後,我不止聯繫了警察, 還聯繫了媒體。
葛月是把刀, 既然遲早要用,那我何不捏在手裏爲我所用。
但是我沒想到的是孫燕燕最後如此勇敢, 願意自揭傷疤站出來接受專訪。
後來我問過她, 爲什麼這麼做。
她目光灼灼, 定定道:「與其被他人猜測指指點點, 不如由我來親自對外陳述整件事情。」
「真相的話語權應該掌握在受害者手中。」
而一個勇敢的受害者, 不應該受到指責。
恢復了半年後, 孫燕燕又重新回到了學校教書,只是她不再像從前那樣熱衷於教育事業。
她多了幾分戒備, 多了幾分冷漠。
大部分時間做一個合格的老師,不再把多餘的情緒分給學生。
這很好,至少能保護自己。
再聽到周遊的消息已經是寒假了, 他瘸着腿來學校辦離職手續。
看見我的時候愣住了,眼神中沒了往昔的憤懣,只剩下平靜和冷漠。
我轉身要走,周遊卻叫住我:「沈苑, 你就這麼恨我嗎?」
「不恨你。」
其實走到這一步, 我已經誰都不恨了。
畢竟恨一個人也是需要力氣的。
望着他一瘸一拐離開的背影,我腦海中浮現的是十五年前初識的周遊, 紅着臉靦腆地問我能不能答應他的求婚。
套上那枚困住我十五年婚姻的戒指,然後一步一步牽引着我一步一步走到這裏。
我從包的夾層裏找到婚戒,不值錢的素圈。
用力向着不遠處的人工湖拋去。
素圈在陽光下只有一丁點的光亮。
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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