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村子裏有個習俗叫「開棺肉」,把扒了皮的羊放到棺材裏,在棺材底下掏出個洞,在下面點火。
羊油會順着洞口流出,掉在火堆上,發出滋滋的聲音。
等到天亮,就可以開棺喫肉。
今年開棺,裏面的羊肉不見了,竟然是一具燒焦的女屍。
-1-
棺材裏佈滿了手印,她應該是被活活燒死的。
村裏出了命案,警察來調查,但也沒查出來啥,成了懸案。
轉眼間,就過去了七年。
我小叔不知道從哪裏弄回來一口棺材,我爺被氣個半死,跳起來罵我小叔:「你個王八羔子,你把棺材弄到家裏,是想咒我死還是咒你媽死?」
我小叔嬉皮笑臉地說:「爸,你ẗű⁼別生氣,我就是饞開棺肉了。」
自從村裏出了命案,這開棺肉就成了忌諱,沒人敢做。
我爺瞪了我小叔一眼,他說:「馬上把棺材抬走!」
我爺又說:「你要是敢做開棺肉,我就沒你這個兒子!」
我小叔皺緊眉頭,他把手裏的木頭扔在地上,「行,我不做!」
我小叔賭氣跑了出去,那口棺材就擺在我家院子裏。
我爺嘆了口氣,他埋怨道:「都是你給慣的!」
我奶坐在牆根底下,她彷彿沒聽見我爺說的話,她緩緩起身走到棺材旁邊,用手摸了摸棺材,隨後皺緊眉頭,「老頭子,你快過來。」
我爺說:「過去幹啥?我去找人把這棺材弄走,放在院子裏多晦氣。」
我奶使勁兒跺了下腳,她焦急地說:「你快過來!」
我爺拍了拍身上的灰,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
我也跟了上去。
這棺材很破,還有一股燒焦的味道,很難聞。
我爺盯着那棺材仔細看了看,他瞬間變了臉色,「這……這棺材……」
我奶說:「我看着也像。」
我爺搖了搖頭,他說:「七年前的那口棺材被抬走了,我親眼所見。」
我奶應和道:「按理說不應該。」
「別管那麼多,我去找人過來幫忙,把棺材抬走。」
我爺找了七八個後生,都是年輕力壯的。
我爺吆喝一聲:「起!」
這七八個後生一起用力,可這棺材紋絲未動,根本抬不起來。
陳三說:「叔,你這棺材裏裝啥了?咋這麼重?」
我爺用手敲了敲棺材,聲音發悶,裏面肯定是裝了東西。
見我爺不說話,陳三又說:「叔,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吧。」
陳三說完這話就要去開棺,結果被一隻鞋砸了腦袋。
我小叔光着一隻腳,大罵道:「都給我滾!誰讓你們碰棺材的?」
陳三被打得發懵,沒等他開口說話,我爺就踹了我小叔一腳,「你這個王八羔子,你還知道回來,你說,這棺材哪來的?裏面裝了啥?」
我小叔瞪了我爺一眼,隨後跳到棺材上,「這棺材是我朋友送我的,我答應請她喫開棺肉,這棺材你們誰都不許抬走!」
我小叔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着倉房的位置,彷彿那地方有人。
我也朝着倉房的方向看了看,什麼都沒有。
我爺的臉色變得難看,他像是在隱忍什麼,他對村裏的後生說:「對不住大夥了,這棺材先不抬了。」
我爺在村裏還是有點威望的,平日裏對村裏人也都不錯。
那幾個後生也都沒計較,我爺把這些人送到門口,等人都走了,我爺對我說:「寶福,去你三爺家住。」
我爺說完這話,就把木門關上。
真奇怪,我家木門上的門神不見了。
-2-
我不想去我三爺家住,他家的大黑狗特別兇。
我將木門推開進了院。
我爺見我進院,先是一愣,然後示意我別出聲。
我小叔從棺材上跳下來,他拿了把刀直接進了羊圈,我家養了 4 只羊,他把最大的一隻羊拽了出來,「還愣着幹什麼?過來幫忙啊。」
這話是對我爺我奶說的,他倆的臉色都很差,木訥地站在原地,像是丟了魂。
我爺剛要過去幫忙,我小叔不耐煩地說:「不用你們了,我倆殺羊就行。」
我倆?
我看向我小叔,他身邊沒有人。
我爺還是上前幫忙,他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明順,你懂點事,哪有讓客人殺羊的?把刀給我。」
明順是我小叔的名字。
我越來越不懂了,他們這是在幹什麼?
我小叔撓了撓頭,他把刀遞到我爺的手裏,笑着說:「也對,哪有讓客人殺羊的。」
我小叔說完這話,又看向一旁說:「你先進屋坐坐,這開棺肉明天早上才能喫。」
「我可不騙你,開棺肉特別好喫。」
我小叔說這話的時候,眉飛色舞的,彷彿他旁邊站着一個人。
我爺說:「寶福,去倉房裏把繩子拿出來。」
我點了點頭,跑到倉房裏拿了繩子。
我爺用繩子把山羊的四條腿綁上,我奶從屋裏拿出了鐵盆。
我爺雖然年近六十,但有力氣,他把山羊抬到凳子上,我奶按着山羊。
我小叔也過來幫忙,他抓住山羊的頭,臉上露出詭異的笑,「這山羊的眼睛最好喫,等烤熟了,讓你嚐嚐。」
我下意識地看向山羊的眼睛,它的眼睛裏有兩個人影,一個是我小叔,另一個是燒焦的女屍。
我被嚇個半死,下意識地喊出聲:「啊!」
我奶瞪了我一眼,她大聲罵道:「害怕殺羊就滾屋裏去,別在這裏礙眼。」
被我奶這麼一吼,我瞬間清醒了不少,剛想說話,就聽見羊的慘叫聲。
我爺用刀割破了山羊的喉嚨,羊血流到鐵盆裏。
沒等羊血流乾淨,我小叔就搶下我爺手裏的刀,他熟練地給羊剝皮,從頭到腳,他身上、臉上都被濺上羊血。
他說:「都愣着幹什麼?生火!」
我爺無奈地點頭,他將木頭堆好,我奶又拿來稻草點火,火已經準備好,只剩下棺材。
這棺材很重,單憑我爺我奶是扛不動的。
我爺賠着笑臉說:「明順,這棺材太重,能不能讓你朋友幫個忙?」
我小叔將手裏的刀放下,他大步走到棺材旁邊,「來吧,一起抬。」
七八個後生都抬不起來的棺材,竟然被我小叔他們抬起來了。
棺材被懸空放在兩塊大石頭上,地上的火燒得旺盛。
我爺將棺材板移開,一股兒難聞的燒焦味兒撲面而來,我感覺噁心。
棺材裏佈滿了手印,還有抓痕,觸目驚心。
我爺將扒了皮的山羊放到棺材裏,又把棺材板蓋上。
羊油順着棺材底下的洞流出來,掉在火堆上,發出滋滋的聲音。
我們幾個人圍坐在棺材旁邊。
我奶小聲說:「明順,你這朋友打算什麼時候走啊?」
我小叔說:「她喫完開棺肉就走。」
我小叔說完這話,我爺我奶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
我爺連忙點頭說:「好好好。」
突然,我家院門被推開。
張老四和他兒子張萬走了進來。
張老四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棺材,他說:「呦,你家做開棺肉也不說一聲,我們爺倆可是聞着味過來的。」
張萬笑着說:「叔,你家這幾隻羊還是我幫忙抓回來的,這殺羊喫肉,你咋不告訴我們一聲哪?還是開棺肉,我們爺倆可得嚐嚐。」
-3-
我爺賠着笑臉說:「四哥,這開棺肉明早才ŧũ₋能好,到時候我讓寶福喊你們來喫,就別等着了,外面冷。」
張老四笑了笑,他說:「冷啥?又不是寒冬臘月,再說了,前幾年做開棺肉,那都是大家圍在一起等着喫,那叫一個熱鬧,都怪那個叫王蘭的女人,死在哪裏不好,偏偏死在棺材裏,真晦氣!」
張老四話音兒剛落,我就感覺一陣寒意,涼颼颼的。
我爺急忙用手捂住張老四的嘴,他大聲說:「四哥,話可不能亂說,我聽說那姑娘死得冤,是被人騙了。」
張老四將我爺的手掰開,他沒好氣地說:「說得好聽,她能一個人跟男人跑到這深山老林裏,她能是好東西?我呸!」
張老四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
原本旺盛的火堆突然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
火焰搖搖晃晃的,明明今晚沒風。
我爺鄒緊眉頭,他說:「行了!你快走吧!」
我爺直接下了逐客令,張老四愣了幾秒,他猛地站起來,對我爺大喊道:「劉老三,你什麼意思?趕我走?」
我爺嘆了口氣,他無奈地說:「你快走吧。」
張老四冷哼一聲,他說:「走就走,什麼事。」
張老四猛地起身,朝着門外走。
張萬站在原地皺緊眉頭,他看着我爺說:「叔,你這是咋了?」
我爺說:「看住你爸,別讓他亂說話。」
我爺話音兒剛落,就聽見張老四的聲音,他沒好氣地說:「你還站在那裏幹啥?」
這話是對張萬說的,張萬小跑了過去,「來了來了。」
張老四氣鼓鼓地走了,院子裏只剩下我們幾個人。
我爺苦着臉,他一直往火堆裏添木頭。
我奶在一旁扇着風,把火扇得很旺。
我奶說:「寶福,你進屋睡覺。」
我說:「爺,奶,你們不進屋睡覺嗎?」
這開棺肉,根本不用一直盯着,羊油掉在火堆上,這火不會滅的。
我奶不耐煩地說:「讓你睡,你就睡,我和你爺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點了點頭,跑到屋裏睡覺。
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我就醒了。
開棺肉好香。
我跑到院子裏,我小叔他們都在。
我爺和我奶將棺材打開,我下意識地嚥了口口水。
我爺笑着說:「明順,開棺肉做好了,快讓你朋友嚐嚐。」
我小叔愣了幾秒,然後笑出聲,他說:「我朋友走了。」
我奶大聲說:「走了?什麼時候走的?」
我小叔笑着說:「昨天晚上走的。」
我爺氣得渾身發抖,「昨天晚上走的?你爲啥不早說?她去哪了?」
我小叔聳了聳肩膀,他說:「張老四前腳剛走,她就也走了,她不讓我告訴你們。」
我小叔說完這話,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朝着屋裏走。
我爺的臉上寫滿了憤怒,他一腳踹在棺材上,「轟」的一聲,棺材掉在地上,裏面的羊肉也都掉在地上。
我爺神色慌張地說:「要出大事!她準是去了張老四家。」
-4-
我爺披了件衣服,就要朝着門外跑,卻被我奶攔住。
我奶說:「老頭子,你別去!好不容易把她送走,咱可別招惹她。」
我爺嘆了口氣,他無奈地說:「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張老四死啊!鄉里鄉親住了半輩子,我得去。」
我爺說完這話,就朝着門外走,我也跟了上去。
張老四家的圍牆很矮,還沒進院,我就看見他家院裏有十幾個人,都是村裏人。
有劈柴的,有殺羊的,他家院裏還放着一口棺材。
正在給羊扒皮的張萬看見我爺來,他笑着說:「叔,快進院。」
張萬將手裏的刀放下,把他家大門打開。
我跟我爺進了院。
院裏的其他人,也都跟我爺寒暄了幾句。
我爺臉上雖然掛着笑,但他眉頭處還是緊鎖着的。
我爺說:「萬子,你爸哪?」
張萬用手指了下東屋:「我爸在屋裏哪。」
「爸,我劉叔來了,你快出來。」張萬又朝着東屋喊了一聲。
我爺說:「不用不用,我進去找他。」
我爺說完這話就進了屋。
張萬摸了摸我的頭,他說:「寶福,你自己玩,一會兒喫開棺肉。」
我點了點頭。
張萬說完這話,就去忙了,我站在原地等我爺出來。
過了幾分鐘,我爺和張老四一起出來,他倆有說有笑的。
張老四笑着說:「你也別走了,留下喫開棺肉,咱哥倆再喝點。」
我爺點了點頭,他笑着說:「行,不走。」
我爺和張老四朝着棺材走,經過我面前時,我看到張老四的脖子明顯多了一截,像是有人在拽他的腦袋。
天漸漸黑了,扒了皮的羊被放到棺材裏,張萬在棺材底下點了火。
羊油掉在火堆上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音。
十幾個人圍在棺材旁邊閒聊着。
張老四突然起身,他說:「我進倉房拿點木頭。」
張老四說完這話就進了倉房。
過了很久,張老四都沒有出來。
張萬說:「這人咋還不出來?我進去看看。」
張萬緩緩起身,進了倉房。
張萬突然大喊了一聲:「快來人!」
張萬的聲音非常興奮,像是發現什麼寶藏。
圍在棺材旁țũṪűₔ₅的人也都站了起來,朝着倉房探頭。
「萬子,你看見啥了?」
張萬笑着說:「羊,這倉房裏還有隻公山羊。」
張萬將那隻公山羊趕了出來。
村裏人皆是一愣,然後圍成個圈,「別讓它跑了。」
村裏人手裏拿着刀,還有繩子,一擁而上,輕而易舉就把那公山羊抓到,用繩子綁了起來。
公山羊倒在地上,發出哀嚎聲。
張萬看了眼棺材,大聲說:「這棺材夠大,能放兩隻羊。」
幾個年輕的後山按着公山羊,張萬的手裏拿着刀,他將刀對準公山羊的脖子。
-5-
張萬手起刀落,將公山羊的脖子割斷,羊血濺了一臉。
張萬將公山羊的皮扒了下來,又在羊大腿、後背的位置劃了幾刀。
兩個年輕的後生將公山羊抬到棺材裏,又將棺材蓋扣上。
張萬笑着說:「這回夠喫了。」
村裏人都應和着:「夠喫,夠喫。」
圍在棺材旁一晚,總算熬到天亮。
羊肉味兒飄蕩在空中。
張萬拍了拍棺材,他說:「可以開棺喫肉了。」
村裏人早就準備好了碗筷,紛紛圍了上來。
我爺揉了揉眼睛,他先是盯着棺材看了幾秒,然後大喊道:「張老四哪?」
我爺這一嗓子太過突然,嚇得村裏人皆是一抖。
大家都四處看了看,確實沒有張老四。
他好像昨天進了倉房後就再也沒出來過。
張萬還算冷靜,他大喊了幾聲:「爸,喫開棺肉了!」
沒人回應。
張萬跑到倉房裏去找,其餘的人也都跟了進去。
只見倉房的地上有張老四的衣服,上面還沾着血跡。
張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喊道:「爸!」
張老四人不見了,只留下了破碎的衣服。
我爺慢慢地退出倉房,他蹲在地上捂着頭,看起來十分痛苦。
張萬像是瘋了一般,整個院子裏找張老四。
眼尖的瞧見火堆上有個金戒指,那是張老四的戒指。
張萬顫顫巍巍地走到棺材旁邊,他將手搭在棺材上,眼眶發紅,「把棺材打開!」
村裏人都不敢上前,紛紛往後退。
有人說:「萬子,你別多想,這棺材裏裝的是羊肉。」
「對,是羊肉,我們昨天殺的是羊。」
張萬瞪着猩紅的眼睛看着村裏人,他咬牙切齒地說:「你們都瞎了嗎?」
「萬子,你可別忘了,昨天是你殺的羊,是你扒的皮,我們都只是幫忙。」
「對,我們只是幫忙,是你殺了羊。」
「這開棺肉我們不喫了。」
「回家。」
「至於張老四,說不定跑哪裏去了,你自己去找找吧。」
村裏人留下這幾句話,就紛紛跑了。
院子裏只剩下我們三個人。
我爺皺緊眉頭,他說:「萬子,那天晚上,你爸就不該說那些話。」
張萬突然愣了下,他苦笑着說:「我爸就是罵了她幾句,就落得這個下場,那要是害死她,會落個什麼下場哪?劉老三,你有時間管閒事,還不如快點回家看看。」
我爺大聲說道:「張萬,你什麼意思?」
-6-
張萬沒好氣地說:「我什麼意思?你回去問問你的好兒子吧!」
我爺沒說話,他大步流星地往家走。
我小跑跟在後面。
到了家,就看見我小叔在院子裏劈柴,我爺上去就是一腳,把我小叔踢了個跟頭。
我小叔一臉茫然地看着我爺,「爸,你幹啥?」
我爺用手指着我小叔罵道:「你個王八羔子,你說實話,王蘭是不是你殺的?」
我小叔嚥了口口水,他神色明顯慌張起來,他說:「爸,你聽誰說的?我沒殺王蘭。」
王蘭是城Ŧŭ̀₃裏的姑娘,她爸媽死得早,是她奶奶把她養大的。
王蘭死在棺材裏,她的屍體被警察帶走,她家裏也沒個人,沒人來我們村鬧。
到現在村裏人也不明白,一個城裏姑娘爲啥會來我們村,還死在棺材裏,被火燒死。
這得多大的仇恨,才能把人塞進棺材裏燒了。
我爺沒說話,他死死地盯着我小叔看。
見我爺不說話,我小叔又說:「爸,你別總疑神疑鬼的,王蘭的死跟咱家沒關係。」
我爺長嘆了一口氣,他說:「你啊,少讓我操點心。」
我爺說完這話就進了屋,我也跟了進去。
剛進屋,我就瞧見我家房樑上吊個人,是我奶。
我奶的眼睛睜着,眼球往出突起,嘴裏吐出舌頭,那舌頭要比正常舌頭長了一寸,脖子處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她已經死了。
我被嚇哭,大喊道:「奶!」
我爺將我奶從房樑上放下來,她平躺在地上,眼睛睜着。
我爺試了幾次,我奶就是不肯閉眼睛。
我爺朝着門外喊了一聲:「明順,你給我滾進來!」
我小叔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他說:「咋了爸?」
我小叔像是看不見地上的我奶,他神色自然,彷彿地上躺的不是我奶。
我爺紅着眼睛問:「你媽上吊死了!你怎麼不救她?」
我小叔冷漠地看着我奶,半天也不說話。
我爺怒吼道:「滾出去!」
我小叔撇了撇嘴,他去了院子裏。
我爺看了眼我,他說:「你也出去,你奶死的事別往外說。」
我不明白爲什麼不讓我往出說,但還是聽了我爺的話。
我蹲在窗戶底下,我小叔在院子裏劈柴。
我奶死了,他絲毫沒有傷心的意思。
我忍不住跑到我小叔面前問:「小叔,我奶死了,你咋一點都不傷心?」
我小叔像是沒聽見我說話,他繼續劈柴,嘴裏好像還在唸叨着:「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我又提高了一個音調:「小叔!」
我小叔的身體明顯一顫,他僵硬地回過頭看我,兩行血淚從他的眼角流出,再看,他的整張臉都是燒焦的模樣。
我被嚇個半死,想喊卻發不出聲音。
我剛要跑,就被小叔抓到肩膀,他身上有一股燒焦的味兒。
我哭着說:「小叔。」
我小叔笑着說:「你能看見我?」
-7-
我小叔的臉變得扭曲,他笑得詭異。
我想跑,可腳下像是灌了鉛,根本不能動。
「寶福!」我爺的聲音。
我爺站在門口,他雖然叫着我的名字,可眼睛卻死死地盯着我小叔。
我小叔看了我爺一眼,「爸,柴我劈好了,今晚我朋友還會來,咱得準備開棺肉。」
我爺沒說話,他朝着我招了招手,我小跑了過去,「爺。」
我緊緊地抓住我爺的胳膊,我爺像是看出我害怕,他用手摸了摸我的頭,「寶福,別怕。」
我爺說這話的時候,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我小聲問了句:「爺,她爲啥纏着我小叔?」
我小叔雖然沒啥大本事,但在村裏的口碑很好,人特別聰明,還討女孩喜歡。
十里八鄉的媒婆,都給我小叔介紹對象,可他都看不上。
他心氣高,一直想找個城裏姑娘。
爲了我小叔的婚事,我爺我奶愁得頭髮都白了。
我爺喝醉的時候甚至說過胡話:「實在不行就綁回來一個城裏姑娘,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爺沒說話,他轉身進了屋,我也跟了進去。
到了晚上,我們幾個人圍坐在棺材旁邊,火燒得很旺。
我爺說:「明順,你朋友來了嗎?」
我小叔愣了幾秒,他困惑地說:「什麼朋友?」
伴着月光,我能看見我小叔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清澈,跟白天的時候不一樣。
我爺皺緊眉頭,「她要喫開棺肉。」
我小叔笑出聲,他說:「爸,你老糊塗了吧?你在說什麼?」
我小叔說完這話,又看向東屋,「我媽哪?」
我小叔彷彿失憶了一般。
見我爺不說話,我小叔又說:「爸,你咋穿我的衣服?快脫下來。」
我小叔又低頭看了眼他自己的衣服,他笑着說:「嘿,真奇怪,你衣服咋跑我身上來了?」
我小叔說完這話,就把身上的衣服脫了。
我爺愣了幾秒,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我小叔將衣服遞到我爺面前,他笑着說:「爸,給你衣服。」
我爺緩慢地將自己的衣服脫掉,又套上了我小叔的衣服。
我小叔笑着說:「這回纔對。」
我小叔把我爺的衣服穿上,他又往火堆裏添了幾根木頭。
我爺苦笑着說:「明順,你和你媽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我小叔愣了幾秒,臉上擠出一個笑,「怎麼可能。」
我爺低着頭,像是在自言自語:「你媽什麼都好,就是太慣着你。」
我爺說完這話ţů⁵,拿起一根木頭仔細地看了看,又將木頭扔到火堆裏。
木頭燃起,我小叔突然開口說話:「媽,你咋纔出來,快坐下。」
我瞬間頭皮發麻,順着我小叔的目光看過去。
我奶站在門口。
伴着月光,我能清晰地看到她脖子上的勒痕。
-8-
我被嚇個半死,用手緊緊捂住嘴。
我奶明明死了!
見我奶原地不動,我小叔又說:「媽,你過來啊。」
我爺用手捂住我小叔的嘴,他小聲說:「明順,你媽死了!你快帶寶福走。」
我小叔愣了愣,眼神里寫滿了震驚。
過了幾秒,他又笑着說:「我知道,她是被我勒死的。」
我小叔說這話時,他的臉變得扭曲,眼睛裏佈滿了紅色的血絲。
我爺用手捂着心口,半天說不出話。
我小叔大笑幾聲,他大聲說:「她該死,連個女人都看不住!我早就想殺她了!」
我小叔說完這話,拿起地上的斧頭,就朝着東房跑。
我爺大喊道:「明順!你回來!」
我爺連滾帶爬地朝着東屋奔,可還是晚了。
我小叔舉起斧頭將地上的門檻砍碎。
剎那間,我聞到一股兒濃烈的燒焦味兒。
我爺大喊道:「寶福,快跑!」
眼看着我奶要出來,我拼了命地往外跑,出了家門口,我就朝着我三爺家跑。
可無論我咋跑,都跑不到我三爺家。
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早上。
原來我躺在距離家兩百米的位置。
我的頭暈乎乎的,我朝着我三爺家跑,聽見他家大黑狗的叫聲,我才感到心安。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跟我三爺說了,我三爺又帶了幾個年輕的後生去我家。
剛進院,我就聞到一股兒難聞的燒焦味兒。
院裏放着一口大棺材,底下的火還燒着。
我喊了一聲:「爺,小叔。」
沒人回答。
我三爺說:「這幾個屋都幫忙找找看。」
幾個年輕的後生進了我家屋。
進東屋的人發出尖叫聲,我猜是看見我奶的屍體了。
進倉房的後生說:「明順在這兒。」
我小叔是被兩個後生擡出來的,他精神恍惚,頭上沾滿了灰塵。
我三爺說:「明順,你這是咋了?你爸哪?」
我小叔拼命地搖頭:「不知道,我不知道。」
衆人皆是面面相覷,都能看出來我小叔的精神出了問題。
一個年輕的後生看向棺材,他說:「三爺,這棺材裏裝的是啥?這味兒不像是羊肉。」
這後生話音剛落,其餘的人紛紛看向棺材。
我三爺面色沉重,他說:「把棺材打開。」
幾個年輕的後生一起用力,把棺材蓋移開。
一股難聞的味道撲面而來。
棺材裏是一具燒焦的屍體,棺材裏還有手印,抓痕,這死法和王蘭的死法一模一樣。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爺!」
我奶剛死,我爺又死了。
我哭得傷心。
我三爺嘆了口氣,他用手拍着棺材大聲說:「明順,你爸沒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三爺猛地咳嗽幾聲,他和我爺的關係不錯,像是親兄弟。
我小叔縮在避光的地方渾身發抖,他嘴裏一直重複着:「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三爺罵道:「你不知道?你個小王八羔子,報警!」
村裏的後生報了警。
很快,村裏就來了六七個警察。
其中一個警察我認識,王蘭死的時候他就出現過。
張警官說:「劉明順,你爸媽死的時候,你都在場,當時你在做什麼?」
我小叔笑着說:「我媽死的時候我在院子裏劈柴,我爸死的時候我在倉房裏劈柴。」
「劈那麼多柴幹什麼?」
我小叔說:「做開棺肉。」
我小叔看起來很理智,沒有半點悲傷,他一直在迴避張警官的問題。
直到張警官說:「趙鳳娟是你母親,她年輕的時候是個人販子,這事你知道嗎?」
我小叔搖了搖頭:「不知道。」
「王蘭是她綁架的!」
我小叔突然笑出聲,他說:「張警官,我媽已經死了,你要是想審她就去下面找她,別來問我,王蘭的死跟我沒關係,是我爸殺了她。」
-9-
張警官肉眼可見地震驚,他說:「劉明順,你最好說實話!」
我家住在山裏,根本沒有監控。
七年前那場案子,之所以能成爲懸案,不僅因爲沒有監控,還因爲那口棺材太多的人碰,上面沾滿了指紋。
並且,王蘭是自願來的,她在日記裏寫要來大山裏散心,她和大山裏的人沒有任何的交集。
我小叔說:「我爸表面上是個人,背地裏就是個禽獸,他把王蘭帶到我家裏要做那種事,王蘭不答應,還踢傷了他。他惱羞成怒就把王蘭打暈,塞到棺材裏,神不知鬼不覺地做成開棺肉,這事我也是後來知道的,那次他喝醉了。」
張警官說:「ẗũ̂₃可張萬的供詞說,他親眼看見你在山裏追王蘭。」
「我沒有!」我小叔又說,「張警官,張萬是個殺人犯,他說的話你不能信啊!」
自從張老四去世後,這張萬就像瘋了似的,趁着夜裏,用刀砍死九個人,這九個人都是去他家喫開棺肉的。
見張警官不說話,我小叔又說:「張萬神經不正常,他肯定是看錯了,是我爸追王蘭。」
「不可能,我爺不是那樣的人!」我實在不明白,爲啥我小叔要詆譭我爺。
我話音兒剛落,我小叔就踹了我一腳,他罵道:「小兔崽子,你懂啥?閉嘴!再瞎說,我把你賣了!」
張警官看着我小叔說:「拐賣違法,對小孩子不要說這樣的話。」
我小叔撇了撇嘴,沒說話。
張警官將手裏的筆記本合上,他說:「案子複雜,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我小叔被警察帶走了,家裏只剩下我自己。
到了晚上,我三爺來了我家,他身後還跟着村裏人。
十幾個後生抬着兩口棺材。
我三爺主持了葬禮,把我爺、我奶的屍體放到了棺材裏。
按照我們村裏的習俗,要停棺三天,在排位的兩邊點上蠟燭和香火,這三天裏要保證蠟燭和香火不斷。
我跪在地上給我爺、我奶磕頭,他倆走得太突然,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轉眼過去了兩天,我小叔從警察局回來。
他像個沒事人似的,看我爺、我奶的牌位也沒哭。
反倒是點了三根香,跪在院子裏,嘴裏唸叨着:「王蘭,害死你的人都已經死了,求你別再纏着我老頭子了。」
我小叔的身上穿着我爺的衣服,看起來很顯老。
我不明白他爲啥這樣做。
到了我爺、我奶下葬的日子,我小叔也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他草草地把我爺、我奶下葬,然後回家倒頭就睡。
到了晚上,他睡醒了,張口就說:「寶福,飯菜做好了嗎?」
țųₙ
我把飯菜端上桌子,他又說:「寶福,把酒拿來!」
-10-
我不敢忤逆我小叔,我怕他會動手打我。
我只能給他拿了白酒。
我小叔連着喝了幾口白酒,嘴裏開始哼着小曲,他對我說:「寶福,你知道這世上誰最聰明嗎?」
我搖了搖頭,我小叔突然大笑起來,他說:「當然是我。」
我小叔說這話時眼睛裏都是算計。
他到底算計了多少人?
我沒說話,默默地喫飯。
我小叔又說:「我小時候, 算卦先生就說我命格極貴, 是人中龍鳳, 哈哈哈。」
我小叔又猛地喝了幾口酒,他喝得有點醉, 他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脫掉,扔在了地上,然後倒頭就睡。
我將碗筷收拾乾淨,才上了土炕。
深夜, 半睡半醒間, 我聞到一股難聞的燒焦味。
我睜開眼睛, 就看見我小叔趴在窗臺上往外看,他渾身都在發抖, 小聲唸叨着:「她怎麼又來了!」
我湊到我小叔身邊問了句:「小叔, 怎麼了?」
我小叔愣了下, 他仔細地看了看我,詭異地笑了笑, 「寶福, 小叔求你幫個忙。」
我小叔說完這話, 直接往我身上套了一件衣服,伴着月光, 我能看清身上的衣服,是我小叔平日裏穿的衣服。
我小叔直接把我扛起了,根本不管我的喊叫聲:「小叔,你把我放下來,你要幹什麼?」
我小叔把我扔到門外,又把門緊緊地關上。
我感覺後背一陣涼風, 身後好像有東西。
我拼了命地敲門,「小叔,你快開門!快開門啊!」
我將身上穿的衣服脫了下來, 扔得老遠。
我想跑, 可腳下像是灌了鉛, 根本不能動彈。
我拼命敲不開的門突然「咯吱」一聲打開,伴着月光, 我看見地上有腳印。
那腳印移動的速度非常快,緊接着是我小叔的哀嚎聲。
冥冥之中,我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
不知道爲什麼, 我的頭很疼,眼睛睜不開。
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中午。
我從地上爬起來, 徑直進了屋。
我小叔像是一攤爛泥似的,癱軟在土炕上,他身上的骨頭都斷了。
死相極其恐怖。
我將我小叔左手上系的紅繩取了下來。
我爺活着的時候說過, 這紅繩可以保平安,萬一哪天他死了,一定要把紅繩系在我小叔的手腕上, 保護他。
如果我小叔死了, 那就把紅繩燒掉。
我按照我爺說的,把紅繩燒掉了。
我小叔死得詭異,家裏只剩下我自己。
村裏人都說我命硬, 把家裏人都剋死了。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家裏還有一個人,她是我媽媽。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