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給我打電話,說我再不去年檢身份證,就要給我註銷戶口了。
我看着身份證上「出生:公元前 221 年」的字樣,陷入了沉思。
去了之後,小警察很客氣:「大爺,您這身份證是假的吧?P 得不錯啊。」
我說是真的。
他不信,非要看我戶口本。
我顫顫巍巍地拿了出來。
戶主那欄,寫着兩個字:
嬴政。
-1-
小警察姓李,警號 0713。長得人高馬大,一臉正氣,就是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需要社區關懷的走失老人。
他把我的戶口本翻來覆去地看,那本特製的、比尋常戶口本厚重許多的冊子在他手裏顯得格外脆弱。
「大爺,咱不開玩笑啊。您這僞造得也太……太不專業了。」小李警官努力地措辭,試圖不傷害我脆弱的自尊心,「戶主嬴政?始皇帝啊,他要活着,咱這歷史課本都得改版。」
我嘆了口氣,兩千多年的代溝,確實有點深。
「小同志,我沒開玩笑。這戶口本,是真的。這身份證,也是真的。」我指了指那張黃銅卡片質感的身份證,「當年辦的時候,用的還是小篆呢。」
小李的嘴角抽了抽,顯然是在忍着笑。他把我的身份證放到讀卡器上,「滴」的一聲,屏幕上彈出一個鮮紅的窗口,上面寫着「信息涉密,訪問權限不足」。
這下,輪到小李愣住了。
他臉上的表情從「關愛老人」瞬間切換到「嚴肅警惕」。他盯着那個彈窗,又看看我,似乎想從我滿是褶子的臉上找出什麼破綻。
「大爺Ŧù⁷,您稍等。」
他站起身,拿着我的證件快步走進了裏屋。
我百無聊賴地坐在辦事大廳的長椅上,心裏盤算着,這事兒鬧大了,會不會影響我下個月領退休金。
沒錯,我,一個活了兩千年的「存在」,每個月還領着一千八百塊的退休金。
這事說起來也挺魔幻的。
建國那會兒,我琢磨着總不能老是當個黑戶,就主動去登了個記。當時負責登記的同志看着我交上去的資料,手裏的鋼筆都嚇掉了。
我的履歷太嚇人。
從夏朝的祭司,到商朝的卜官,再ẗŭₗ到周朝的史官。秦朝時,我跟在嬴政身邊當顧問,親眼看着他橫掃六合。漢朝時,我跟着張騫出使過西域。唐朝時,我在長安城裏和李白鬥過酒……
負責同志聽得一愣一愣的,以爲我腦子不清醒,但本着人道主義精神,還是給我備了案。
後來這事兒一層層往上報,最後驚動了幾個大人物。他們派專家來給我做了全方位的檢查,從 DNA 到細胞活性,結論是:我,趙生,確實是一個生理特徵與現有生命科學完全相悖的「存在」。
於是,我有了個特殊的身份。戶口也解決了,掛在了一個特殊的戶頭上。戶主,就是那位給了我長生藥,也讓我承受了兩千年孤獨的始皇帝,嬴政。
從那以後,我有了正式的身份,還被安排了個閒職,在歷史研究院當顧問。再後來,退休了,就過上了現在這種領着退休金,每天逛公園、下象棋的鹹魚生活。
只是,科技發展太快,大數據時代,我這個「異常數據」總會時不時地跳出來,給系統造成點小麻煩。
就像今天。
-2-
約莫過了半小時,一個看起來級別高點的中年男人跟着小李走了出來。他穿着便服,但眼神銳ṭù⁾利,走路帶風,徑直朝我走來。
「趙老先生是吧?Ŧű̂²我姓林,您叫我小林就行。」他主動伸出手,臉上帶着客氣又疏離的微笑。
我跟他握了握手,這人的手掌很穩,虎口有老繭,是個練家子。
「你好,小林同志。」
「趙老,情況我們瞭解了。是系統升級,新上的人工智能對您的數據產生了邏輯衝突,所以自動報警了。」林姓男子解釋道,「給您添麻煩了,我們馬上處理。這邊請,我們去裏面談。」
我跟着他進了裏屋一間僻靜的辦公室。小李給我們倒了水,然後立在門口,眼神里充滿了好奇與敬畏。
「趙老,這次除了給您更新身份證信息,我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小林開門見山。
我呷了口熱茶,心裏門兒清。這些人,無事不登三寶殿。每次他們客客氣氣地找上門,準沒好事。
上次是幾十年前,有個考古隊挖到一座西周的墓,裏面的甲骨文誰也看不懂,拉着我去當翻譯。我對着那幾片龜甲,回憶了半天當年那個負責占卜的同事是怎麼刻字的,纔算沒掉鏈子。
「說吧,又挖到什麼我老朋友的墳了?」我淡淡地問。
小林乾笑兩聲:「趙老您真是風趣。這次……情況確實有點類似。在關中地區,我們發現了一座秦代規格的墓葬羣,但非常詭異。」
他遞給我一個平板,上面是幾張現場照片。黃土漫天,一個巨大的盜洞觸目驚心。
「我們的人進去後,發現裏面的結構和我們已知的任何一座秦墓都對不上。機關重重,而且……」他頓了頓,「裏面的很多東西,似乎都超出了那個時代的科技水平。」
我看着照片裏一個青銅器械的殘片,瞳孔微微一縮。
那玩意兒,我認識。
那是當年嬴政手下最頂尖的方士集團,「五行司」,搞出來的東西。
「墓主人是誰?」我問。
「還不清楚。但我們在外室發現了一些竹簡,上面提到了一個詞——『非人』。」
我的心沉了一下。
「趙老,您也知道,您的存在是國家的最高機密之一。我們成立了專門的部門——『第零局』,來處理所有和您類似的『異常事件』。」小林嚴肅道,「這座墓,我們懷疑和當年秦始皇追求長生的祕密有關。您,是唯一能爲我們解惑的『活歷史』。」
我沉默了。
長生,是嬴政一生最大的執念。他成功了,也不算成功。他用舉國之力煉出的丹藥,確實能讓人突破生命的桎梏,但成功率極低,且副作用巨大。
我是唯一的成功品。
至於那些失敗品……他們有的當場暴斃,有的變成了沒有理智的怪物。嬴政稱他們爲「非人」,並下令將他們全部銷燬,相關記錄也一併焚燬。
沒想到,居然還有漏網之魚,甚至還給自己修了座大墓。
「我可以去看看。」我最終點了點頭,「但我有個條件。」
「您說。」
「給我辦張新的身份證,要最新的芯片,全國通用,坐高鐵能刷,住酒店能用。另外,」我看着他,「把我的退休金,漲到兩千。」
小林愣了一下,隨即哭笑不得:「趙老,沒問題!別說兩千,三千都行!我們馬上給您辦!」
我滿意地點點頭。
活了兩千年,別的沒學會,爲自己爭取權益這點,我還是懂的。
畢竟,誰會跟錢過不去呢?
-3-
兩天後,我坐上了前往關中地區的專機。
同行的除了小林,還有一個頭發花白的考古學教授,姓陳。陳教授是這次考古項目的總負責人,一路上都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我,眼神里充滿了懷疑。
「小林,這位……老先生,真的是上級派來的顧問?」陳教授扶了扶他的老花鏡,毫不掩飾他的不信任,「我們這是科學考古,需要的是嚴謹的專業知識,而不是……民間傳說。」
他大概以爲我是個懂點風水八卦的民間「高人」。
小林有點尷尬,但還是硬着頭皮說:「陳教授,趙老在先秦歷史研究方面,是國內最頂級的專家。」
「頂級專家」本人,也就是我,正靠在舷窗邊打盹,懶得理會這些凡人的質疑。
到了目的地,直升機直接降落在了被軍隊封鎖的考古營地裏。
黃沙、帳篷、穿着防化服般防護裝備的工作人員,氣氛肅殺。
陳教授換上裝備,帶着他的學生團隊,迫不及待地就要下墓。他瞥了我一眼,對我這身普通的布衣布鞋嗤之以鼻。
「小林,你確定要讓這位老先生下去?下面空氣不好,機關也還沒完全排除,磕着碰着,我們可負不起責任。」
「不用擔心我這把老骨頭。」我活動了一下手腳,「我命硬得很。」
小林給我拿來一套防護服,我擺了擺手:「不用,我習慣了。這土腥味,親切。」
陳教授冷哼一聲,嘟囔了句「不自量力」,便帶着人先進了盜洞。
我和小林跟在後面。
墓道很長,牆壁上刻着繁複的壁畫。陳教授和他的學生們打着手電,如獲至寶地研究着,嘴裏不停地念叨着「風格不對」、「不屬於秦代主流紋飾」。
「這畫的不是祭祀,也不是車馬出行。」一個年輕學生疑惑道,「像是在……做實驗?」
我走上前,看着壁畫上那些穿着白色長袍、戴着面具的小人,他們正圍着一個巨大的丹爐,爐子裏火焰沖天。
「這不是實驗。」我淡淡開口,「這是在煉『非人』。」
所有人都看向我。
陳教授推了推眼鏡,語氣不悅:「老先生,請不要用這種神神叨叨的詞彙。我們是唯物主義者。」
我沒理他,繼續往前走。走到一處機關前,考古隊停住了腳步。
那是一扇巨大的青銅門,門上沒有鎖,只有一個複雜的轉盤,上面刻着二十八星宿的圖案。
「我們試了所有已知的秦代密碼組合,都沒用。」陳教授眉頭緊鎖,「這東西,邪門得很。」
我看着那個轉盤,笑了。
這哪是什麼密碼鎖,這根本就是個……考勤機。
當年「五行司」那幫方士,爲了防止外人闖入他們的煉丹重地,特意設計了這個東西。只有司內成員,按照自己入職時辰對應的星宿位置,以特定手法轉動,才能打開。
而這個總設計師,叫徐福。沒錯,就是後來帶着三千童男童女出海,一去不回的那個。當年他還不是領導,只是個技術宅,天天琢磨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我走上前,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伸出乾枯的手指。
「趙老,危險!」小林喊道。
我沒停,手指在轉盤上行雲流水般劃過,角、亢、氐、房、心、尾、箕……
隨着我最後一下在「箕」宿上輕輕一按。
「咔嚓。」
一聲輕響,整個轉盤開始緩緩轉動,伴隨着「轟隆隆」的巨響,厚重的青銅門向內打開了。
死寂。
整個墓道里,除了灰塵掉落的聲音,再無其他。
陳教授張大了嘴,眼鏡都滑到了鼻尖,一臉的不可思議。他的學生們更是像看神仙一樣看着我。
「你……你怎麼知道的?」陳教授結結巴巴地問。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雲淡風輕地說了句讓他們畢生難忘的話。
「哦,這個考勤機,當年我還用過。設計這玩意的徐福,老是剋扣我們工時,我就經常遲到早退,熟能生巧罷了。」
一句話,信息量爆炸。
-4-
陳教授徹底宕機了,嘴巴張着,半天沒合上。小林則是一臉「我就知道您老人家牛逼」的表情,順便對我投來一個「求您了,低調點」的眼神。
我能怎麼辦,我也很無奈啊。我說的都是實話。
當年我確實在「五行司」掛過職,主打一個陪伴。嬴政怕我一個人無聊,就把我塞進了他最信任的方士組織里。
那幫人天天神神叨叨的,除了煉丹就是搞些機關術數,我覺得沒勁,就天天摸魚。沒想到,兩千多年後,摸魚的經驗居然派上了用場。
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啊?
青銅門後,是一個巨大的地宮。
和預想中擺滿金銀珠寶的墓室不同,這裏更像一個巨大的實驗室。
四周的牆壁上開鑿出無數個壁龕,裏面放着的不是陶俑,而是一個個透明的、不知用什麼材質製成的罐子。罐子裏浸泡着各種……生物。
有些像人,但肢體扭曲;有些像獸,Ŧűₙ但長着人臉。
它們都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身上還連接着各種青銅導管。
整個場面,詭異又駭人。
「我的天……」一個年輕隊員忍不住乾嘔起來。
陳教授也面色發白,但他還是強忍着不適,顫抖着聲音說:「快……快拍照,記錄下來!這是……這是顛覆性的發現!」
我卻皺起了眉頭。
不對勁。
這裏太安靜了。
當年那些失敗的「非人」,狂躁、嗜血,充滿了攻擊性。嬴政爲了處理它們,折損了不少精銳的秦軍士卒。
這座墓的主人,把它們做成標本一樣陳列在這裏,圖什麼?
「小林,讓你們的人小心點。」我提醒道,「這裏的東西,可能還活着。」
我的話音剛落,地宮中央的一座石臺,突然發出了「嗡嗡」的響聲。
所有人的手電筒立刻聚焦過去。
那石臺上,躺着一口巨大的青銅棺材。棺蓋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此時正散發着幽幽的紅光。
「不好!」我臉色大變,「有人觸動了核心機關!快退出去!」
但已經晚了。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青銅棺蓋被一股巨力從內部掀飛,重重地砸在地上。
一個身影,從棺材裏緩緩地坐了起來。
他穿着一身早已腐朽的秦代朝服,頭髮乾枯如草,皮膚緊緊地貼在骨頭上。但他的眼睛,卻亮得嚇人,如同兩團燃燒的鬼火。
他轉動着僵硬的脖子,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了我的身上。
「趙……生……」
他開口了,聲音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乾澀而刺耳。
「是你……你居然還沒死……」
我看着他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嘆了口氣。
「李斯,」我說,「好久不見。你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副鬼樣子?」
沒錯,這個從棺材裏爬出來的「糉子」,正是大秦帝國的丞相,那個曾經權傾朝野,最後卻被腰斬於咸陽市的——李斯。
-5-
現場的考古隊員們已經徹底瘋了。
如果說我破解機關還能用「研究過古籍」來勉強解釋,那現在,一個兩千多年前的秦朝丞相活生生坐在他們面前,還和我這個「老顧問」打招呼,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圍。
陳教授兩眼一翻,很乾脆地暈了過去。幸好被他學生扶住了。
小林反應最快,他立刻拔出槍,護在我身前,對着棺材裏的李斯大喊:「不許動!你是什麼人?」
「呵……凡人……螻蟻……」
李斯干笑兩聲,完全沒把小林的槍放在眼裏。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
「趙生,陛下當年何其不公!他將唯一的完美丹藥給了你這個終日無所事事的閒人,卻讓我們這些爲大秦鞠躬盡瘁的功臣,去當那些『非人』的試驗品!」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無盡的怨毒。
「我爲大秦統一文字,制定律法,我的功績,千古未有!憑什麼長生的不是我!」
我搖了搖頭:「李斯,你錯了。長生不是賞賜,是詛咒。你看看我,親朋故舊一一離去,王朝更迭,滄海桑田,只剩我一個孤魂野鬼。這種滋味,你不會想嘗的。」
「巧言令色!」李斯怒吼,「你不過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你知道我爲了活下來,付出了什麼代價嗎!」
他指向周圍那些罐子裏的「非人」:「我偷了陛下的半成品丹藥,我知道它不完美,會讓人發狂。所以我抓了上千個死囚,讓他們替我試藥,我抽取他們體內殘存的藥力,來延續我的生命!」
「我設計了這座墓,假死脫身。我以爲,只要我熬下去,總有一天能等到丹藥完美的那一天!結果呢!我等了兩千年,等來的卻是你們這些盜墓賊!」
他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整個地宮都開始震動,那些罐子裏的「非人」像是感應到了什麼,開始劇烈地掙扎起來。
「砰!砰!砰!」
一個接一個的罐子開始碎裂,腥臭的液體流了一地。那些被浸泡了兩千年的怪物,睜開了眼睛,嘶吼着向我們撲來!
「栓 Q 了……」一個小隊員帶着哭腔喊了一句。
小林和他的手下立刻開火,子彈打在那些「非人」身上,卻只能濺起一串火星,根本無法造成實質性傷害。
「沒用的!」我大喊,「它們的身體經過改造,尋常武器傷不了!攻擊它們的後頸,那裏是丹藥力量的中樞!」
我一邊喊,一邊撿起地上的一根撬棍,閃身躲過一個怪物的利爪,反手一棍,精準地敲在它後頸的一塊凸起上。
那怪物慘叫一聲,身體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迅速乾癟下去,最後化爲一灘黑水。
「漂亮!」小林讚歎一聲,立刻指揮隊員們改變攻擊策略。
局勢暫時穩住了。
而李斯,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們掙扎,像在看一場猴戲。
「趙生,別白費力氣了。這兩千年來,我可沒閒着。這些『非人』,都是我的士兵。今天,你們誰也別想走!」
他說着,從棺材裏拿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枚虎符。
嬴政當年調動千軍萬馬的虎符。
「你偷了兵符?!」我大驚失色。
「不,是陛下『賜』給我的。」李斯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陛下晚年,猜忌多疑。他怕他死後,有人會動他的陵墓。所以,他讓我在他的陵墓裏,也佈置了一支軍隊。一支……不死的軍隊。」
他高高舉起虎符。
「醒來吧!我的士兵!」
隨着他一聲令下,整個地宮的地面突然開始龜裂,一排排穿着秦軍盔甲的兵馬俑,從地下緩緩升起。
它們和博物館裏的不一樣。
它們的眼睛裏,閃爍着和李斯一樣的紅色兇光。
我真的會謝。這下好了,打完小怪打 Boss,打完 Boss 還有隱藏關卡。
這劇本,擱兩千年前,我高低得給編劇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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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馬俑軍陣,重現天日。
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殺伐之氣,瞬間讓整個地宮的溫度都降了好幾度。小林手下的特戰隊員們雖然訓練有素,但面對這種完全超自然的景象,也難免心生畏懼。
「這……這怎麼打?」一個隊員的聲音都在發顫。
「頭,要不我們申請導彈支援吧?」
小林一巴掌拍在他頭盔上:「你瘋了?這是在地下幾百米!你想把我們活埋嗎?」
李斯很享受我們這邊的恐慌,他像一個指揮家,欣賞着自己的傑作。
「趙生,看到了嗎?這就是力量!權力!有了它們,長生纔有意義!而你,守着永恆的生命,卻活得像條搖尾乞憐的狗!」
我沒說話,只是默默地打量着那些兵馬俑。
它們確實被改造過,體內有丹藥的力量流動,但似乎……並不完整。
我想起來了。
當年嬴政確實動過打造不死軍團的念頭,但這個計劃因爲風險太大,被他自己叫停了。他擔心這支無法被摧毀的軍隊,會成爲一個巨大的隱患。
李斯,顯然是利用職務之便,偷偷延續了這個計劃。
但他只學到了皮毛。
「李斯,你以爲這就是真正的『不死軍團』?」我終於開口了,語氣裏帶着一絲憐憫,「你錯了。你造出來的,不過是一堆劣質的仿冒品。」
「死到臨頭還嘴硬!」李斯怒斥道,「給我上!殺了他們!」
兵馬俑軍陣邁着整齊劃一的步伐,向我們壓來,長戈如林,氣勢逼人。
「所有人,背靠背,組成圓形防禦陣!」我高聲指揮道,聲音不大,卻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連小林都下意識地聽從了我的指令。
衆人迅速聚攏,槍口對外,緊張地等待着衝擊。
我站在最前面,看着衝在最前面的那個兵馬俑,它手中的長戈已經遞到了我的面門。
我不閃不避,伸出兩根手指。
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我精準地夾住了鋒利無比的戈尖。
然後,輕輕一用力。
「鐺!」
精鐵打造的長戈,從中斷裂。
那個兵馬俑似乎也愣了一下,動作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我抓住這個機會,欺身而上,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看似輕飄飄的一掌,兵馬俑的陶土身軀卻如同被重錘擊中,瞬間佈滿了裂紋,然後「轟」的一聲,碎成了一地的陶片。
全場死寂。
李斯臉上的得意凝固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不可能!我的不死軍團….Ŧüₛ..」
「都說了,是仿冒品。」我甩了甩手,彷彿只是拍掉了一點灰塵,「你用丹藥的力量驅動它們,卻不知道,這些力量的源頭,是我。嬴政當年給我的,是『母丹』。你們所有人,包括你,服下的,都只是『子丹』。」
「在絕對的血脈壓制面前,你這些花裏胡哨的玩意兒,有用嗎?」
我往前踏出一步。
整個兵馬俑軍陣,彷彿受到了某種無形的震懾,齊齊往後退了一步。
「你……你……」李斯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我活了兩千年,不是白活的。」我一步步向他走去,「我見過洪水滔天,也見過火山噴發。我見過最偉大的帝國,也見過最卑劣的人心。你這點小場面,在我眼裏,跟小孩子過家家沒什麼區別。」
「我本不想管你們這些破事,只想安安穩穩領我的退休金。但是,你打擾到我了。」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現在,我宣佈,你的遊戲,結束了。」
我伸出手,按在他的天靈蓋上。
一股磅礴的力量從我掌心湧出,李斯體內的丹藥之力像是找到了源頭,瘋狂地向我湧來。
他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風化。
「不……我的長生……我的帝國……」
轉眼間,曾經不可一世的大秦丞相,就化作了一堆飛灰,只剩下一件空蕩蕩的朝服,落在棺材裏。
隨着李斯的死亡,整個地宮的兵馬俑和「非人」,都像是失去了能源的機器,瞬間靜止,然後一個個碎裂、倒塌,化爲塵土。
地宮裏,再次恢復了安靜。
只剩下小林和他的隊員們,還有那個剛被學生掐人中救醒的陳教授,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趙生,一個平平無奇的退休老頭,剛剛徒手拆了一個加強連的兵馬俑。
我感覺,我下個月的退休金,可能要泡湯了。
-7-
事情的收尾工作,比我想象中要順利。
第零局的效率很高,他們封鎖了所有消息,對外宣稱考古現場發生「地質沉降」,項目無限期中止。
陳教授和他的學生們都被要求籤了最高級別的保密協議。我後來聽說,陳教授回去後就申請了退休,整天在家研究《山海經》,逢人就說「老祖宗的東西,不能不信啊」。
而我,則成了第零局的座上賓。
小林,哦不,現在我該叫他林局了。因爲這次事件處理得當,他被破格提拔,成了第零局的副局長。
他親自把我送回了我的小屋,一個位於老城區,Ţũ̂⁽帶小院子的平房。
「趙老,這次真是太感謝您了。」林局的態度比以前恭敬了不止一百倍,「要不是您,我們這次的損失就大了。」
「行了,別整這些虛的。」我擺擺手,坐在我的專屬太師椅上,慢悠悠地搖着蒲扇,「我的身份證辦好了嗎?退休金漲了嗎?」
「辦好了,辦好了!」林局連忙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個嶄新的證件夾,遞給我。
我打開一看,一張科技感十足的身份證。
姓名:趙生。
出生:公元前 221 年。
最下面還有一行小字:本證件由第零號項目特別授權,具備最高通行權限。
旁邊還有一張新的工資卡。
「趙老,您的退休金,我們給您提到每個月五萬了。另外,這卡里有五百萬,是這次行動上面特批給您的獎金。」
我捏着卡,沉默了。
兩千年了,我第一次成了百萬富翁。
感覺……還挺不真實的。
「趙老,還有個事……」林局欲言又止。
「說。」
「李斯雖然解決了,但根據他的那些竹簡記錄,當年『五行司』流落在外的『非人』和半成品丹藥,可能還有不少。我們希望……您能擔任我們第零局的『終身榮譽顧問』,在必要的時候,爲我們提供一些……技術支持。」
我看着他,笑了。
說了半天,這纔是正題。
這是要返聘我這個退休老頭啊。
「當顧問可以。」我說,「但我有幾個條件。」
「您說!」
「第一,非必要不打擾。我老了,喜歡清靜。」
「沒問題!」
「第二,五險一金得給我交齊了,按最高標準。」
「……必須的!」林局的表情有點精彩。
「第三,」我頓了頓,「以後再有這種事,出差的飛機,能不能換個舒服點的?那硬座,硌得我骨頭疼。」
林局憋着笑,鄭重地點了點頭:「一定!專機隨時爲您待命!」
-8-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軌,但又有些不一樣了。
我的退休金確實多了,多到我每次去菜市場買菜,賣菜大媽都問我是不是家裏拆遷了。
我的生活也清淨了不少,至少派出所再也沒給我打過電話。
偶爾,林局會提着兩瓶好酒,帶一些奇奇怪怪的古董來找我「掌眼」。
比如一個據說是秦朝的酒樽,我告訴他,這是我當年喝酸梅湯的碗。
再比如一幅據說是唐伯虎真跡的畫,我告訴他, 這小子當年欠我五兩銀子,拿這畫抵的賬, 畫的是我家門口的石榴樹。
林局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筆記做得比小學生還認真。
我知道,他們是在用這種方式, 一點點地,從我這個活了兩千年的老怪物身上, 補全那些被時間淹沒的歷史。
我也不反感。
看着這些年輕人對歷史的敬畏和探索,我那顆早已古井無波的心, 也泛起了一絲漣漪。
或許,長生並不完全是詛咒。
它讓我見證了文明的誕生和成長, 也讓我成爲了文明本身的一部分。
李斯追求長生, 是爲了權力和慾望。
而我,在經歷了兩千年的風霜雨雪後, 只想在這盛世裏,當一個普普通通的退休老頭。
這天下午, 我正在院子裏曬太陽, 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的號碼。
我接了起來。
「喂?是趙生嗎?」電話那頭,是一個清脆又帶着點緊張的女聲。
「我是,你哪位?」
「我……我是王倩,陳教授的學生。您還記得我嗎?在那個……墓裏。」
我當然記得,那個在旁邊吐得稀里嘩啦,但眼神里一直閃着光的小姑娘。
「記得,有事嗎?」
「趙老……我, 我能請教您一個問題嗎?不是關於歷史的, 是關於……人生的。」
我愣了一下, 笑了。
「可以啊。你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似乎在鼓起勇氣。
「趙老,您活了那麼久, 看了那麼多事。您覺得……人活着,到底是爲了什麼?」
我抬起頭,看着院子裏那棵石榴樹。
這是我漢朝時種下的,每年都會結出又大又甜的果子。
我想了想,用一種很輕鬆的語氣回答她:
「爲了……能喫到第二年, 自家樹上結的石榴吧。」
或許, 生命的意義,本就沒有那麼宏大。
它可能ŧůₚ就是夏日午後的一場雨, 是冬日裏的一碗熱湯, 是朋友的一句問候, 是看着自己種下的樹,年復一年地開花結果。
我⻅過無數英雄豪傑,最終都化爲一抔黃土。也見過無數凡夫俗子, 在柴米油鹽中,活出了一生的精彩。
長生給了我看盡繁華的機會,但最終讓我心安的,不過是這人間煙火。
掛了電話, 我從躺椅上起身, 伸了個懶腰。
該去領我這個月的退休金了。
陽光正好,歲月安穩, 這樣的日子,再活兩千年,似乎……也挺不錯的。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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