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都在等妹妹胖到 300 斤。
好將她送去做肉屏風。
這是村裏人人羨慕的差事,可享無邊富貴。
但他們不知道,肉屏風是味藥引子。
續命用的。
-1-
寒冬臘月,我汗如雨下。
我媽不允許我長肉,每天都逼我做大量的運動。
此刻我正蹲在院子中央,喫力地舉起一塊重 50 斤的木頭。
正趕上飯點,我還得再做五百個蹲起。
才能喫點水煮菜。
媽媽正往廚房送妹妹用完的餐具,數量之多,她來來回回八九趟才收拾妥當。
妹妹的每一餐,堪比滿漢全席。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只要有助於長膘,都進過她的肚子。
我卻只能喫素,喝清水。
雖是個男孩,我一點不受寵。
媽媽寶貝似的供着妹妹。
這會兒,她抱着個腦袋大小的缸子,貪婪地喝漂着油花的水。
她只喝用熱水衝開的豬大油。
不到一米六的個頭,卻有二百多斤,臥在牀上像頭穿了衣服的豬。
水都喝完,她意猶未盡地捧着缸子,用舌尖將附着在內壁的油花舔了個乾淨。
我在院子裏看着,忍不住嚥了咽口水。
聽說常年喫素聞見油腥味會反胃,可我怎麼這麼饞呢?
我羨慕地看着妹妹兩腳一蹬,躺回牀上開始發呆,以便更迅速長肉。
好不容易做完媽媽規定的動作,我三五口吃下那幾根菜葉子,忙不迭進到屋裏伺候妹妹。
見我進去,她眼也不抬地對我說:
「哥,幫我清清褶子。」
她的皮肉一層一層地堆在一塊,縫隙裏容易堆積皴泥,時常還有被夾死的小蟲,久了便又臭又癢,需定期清理。
我掩住口鼻,俯身爲她擦拭。
豬玀一樣的妹妹,我從沒把她當成女人。
伺候完她,我又馬不停蹄地趕到廚房煉油。
油煉好,剩的肉渣也不能丟,裹上白糖又是妹妹愛喫的一道小食。
「先放着吧,我喫不下了。」
誘人的脂渣,竟引不起她的興趣。
可肉香將我的涎水激出來,我看她沒注意我,悄悄捏起一塊塞進嘴裏。
不等咀嚼,一陣火辣的痛感在嘴周漫延。
新的焦香味冒出,我的嘴上瞬時鼓了好大一個水泡。
媽媽正握着滾燙的燒火棍,狠狠瞪着我:
「賤!誰準你喫紅珠的東西了?!」
說罷,她又舉起棍子,死命地抽打着,在我後背燙下好幾個水泡。
全程妹妹都在看着,臉上浮着若有似無的得意。
「滾出去!」
媽媽打夠了,嫌惡地將我攆走。
剛踏進院子,肉眼可見地,我身上的傷瞬間癒合。
甚至被燙過的皮膚,比先前還要滑嫩。
-2-
我不記恨媽媽,這是我和她演的一齣戲。
觀衆是妹妹。
再有三個月,我便有 47 歲了。
可看着只是個少年模樣。
18 歲後,我的樣子沒再變過。
我不會老,也不會死。
這是藏在我身上的祕密,妹妹紅珠並不知道。
她也不必知道。
等她胖到三百斤,送她去到那個地方,我和媽媽就會搬走。
我看了眼正在哄妹妹睡覺的媽媽。
她也有六十幾歲了,眼角卻沒有一絲皺紋。
-3-
紅珠睡下後,媽媽進到柴房來看我。
她摩挲着燙過我的地方,嘆口氣:
「就快了,等紅珠到三百斤,咱搬走,你就不用受苦了。」
我點點頭,對即將到來的勝利,翹首以盼。
在紅珠面前,媽媽總是對我很兇很苛刻。
其實她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
十六年前的一個雪天,她抱着哇哇大哭的紅珠回來。
「我在後山撿的。」
媽媽有些窘迫。
在一個地方我們最多待五六年就要搬走,撿到這麼個孩子,實在棘手。
「這麼冷的天,我也不能看着她凍死吧?」
媽媽滿眼不捨。
「等她長大後,發現我們的模樣始終不變,要怎麼向她解釋?」
看着襁褓中的嬰孩,我雖心有不忍,卻不得不理智地思考現實問題。
萬一這個祕密被泄露出去,會給我們帶來巨大的麻煩。
媽媽在原地踱步半天,最後篤定地說:
「我給她找好出路,保她後世無憂。」
其間,我們帶着紅珠輾轉搬過兩次家,在她十二歲那年,又回到了當初撿她的村子。
因爲她已經胖到行動不便了,而在這裏,胖女人很受歡迎。
村裏上了年紀的人,只覺我和媽媽有些眼熟,卻不曾聯想我們是十幾年前在這裏居住過的母子。
畢竟,歲月沒在我倆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我們要在這裏等妹妹胖到三百斤。
到時候她會被送去胡員外家。
當肉屏風。
胡員外名叫胡舟海,不是真的員外。
他是村裏最有錢的人。
聽說在城裏置了大別墅,極盡奢靡。
如今的社會,早已沒有員外之類的稱呼。
可他執意要大家這樣喊他。
古代達官貴人家,常設有屏風,既可擋風,又可保護私密。
這個傳統被胡舟海保留下來。
不過他還要更特別些,他喜歡肉屏風——
身材肥碩的女人,左右各一名,哪裏有風,便遮住哪裏。
的確比木製的靈活得多。
村裏沒有重男輕女的習氣,家家盼着生女兒,好能送去胡家。
而去當了肉屏風的女孩,再沒有回村的。
她們都過上了好日子。
-4-
我們無法永遠帶着紅珠,只能爲她尋個好的未來。
爲了讓這一切顯得合țù₋理,在她面前,我和媽媽不得不演戲。
但也不全是在演戲,比如我堅持喫素鍛鍊,其實是爲了改變這種體質。
「永遠不死是很可怕的。」
這是媽媽常對我念叨的一句話。
她說自己直到二十歲,才發現一份祕方——自出生起不食Ṱúⁱ葷腥,只喫素、飲清水,堅持到五十歲,便可淨化身體,恢復成正常人。
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一項不爲紅珠所知的祕密活動——泡澡。
媽媽懂些藥理,每日等紅珠睡後,她會爲我燒上一桶水,裏面撒上她精心研製的藥粉。
一來爲我解乏,二來有助於我的體質儘快恢復正常。
聽說,祖上還曾出現過這樣一位身體清奇的先人。
她發現自己的奧祕後,一時大意,說給了別人聽。
衆人早發現那位祖先異於常人,她容顏不老,且受傷不頹。
於是一個有心之人將此事抖摟出去,而當時的天子正四處尋覓長生不老的偏方。
聽說有這樣奇人,立刻將那位祖先拘了,用作研究。
她是不是還活着,我們不得而知。
但即使還在世,恐怕也是生不如死。
因此,絕不能被外人知道我們身體的祕密,是必須牢記於心的守則。
而恢復成正常人,也是媽媽從不放棄的追求。
好在,到我這一代,終於有了些眉目。
「我是錯過時機了,你還有機會。」
媽媽一邊攪動着渾濁的洗澡水,一邊喃喃自語。
看着一圈圈漾開的漣漪,我也在心裏暗自發問:再有三年,我會變成尋常中年男人嗎?
-5-
紅珠已經胖到 290 斤了,距離達標,只剩十斤。
這天,我去河底採一種水草,這是養豬的人家最喜歡的。
豬喫了可以快速增肥。
人也一樣。
早晨給妹妹稱體重,她又胖了兩斤。
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幾絲輕蔑。
我當然不在意。
她驕縱麻木些,我和媽媽便不會對她牽腸掛肚。
「呃啊……」
正想得出神,忽然傳來老人呻吟的聲音。
只見河岸上趴着個奄奄一息的老嫗。
我看着眼生。
「青山,我是小巧。」老人沙啞着嗓子哽咽道。
聞言我震驚地打量起她。
三年前去了胡舟海家的小巧?
她是個只有二十三歲,足足三百斤的女孩。
可眼前的人看着至少七十歲,體重不足 90 斤,她的眼睛深深凹陷,嘴巴一點血色也沒有,看着像是命不久矣。
她眼裏噙着淚,哭喪着臉說道:
「青山,千萬不要讓你妹妹去當肉屏風。」
「否則,她會變得像我一樣。」
-6-
我瞬間瞭然。
時常有這樣的人,生怕誰家裏出了肉屏風,從此飛黃騰達,便設計各種陷阱進行阻撓。
見她是個老人,我也不好多說什麼,警告她幾句,便準備離開。
可她還是不放棄。
「你不會以爲,姑娘們去了真的就是去當個屏風的吧?」
我剛抬起的腳瞬間收回,有些警惕地望向她。
見我有反應,她繼續說道:
「是做藥引子的。」
「給胡舟海續命用的。」
她顫顫巍巍掀起自己的衣服,後背上的蝴蝶胎記赫然入眼。
此時它變得皺巴變形,顯然是驟然消瘦導致的。
她真的是小巧。
當年她被送去胡舟海家,她媽媽在村裏宣傳了三天三夜:
「我就說我閨女的蝴蝶胎記是祥瑞,命好着哩!」
好命的小巧如今看着快要沒命了。
我將她扶起,舀了些河水想潤潤她乾裂的嘴脣。
她搖搖頭:「沒用,我快死了。」
小巧虛弱地倚在我身上,聲音縹緲無力:
「那些肉屏風,沒一個活下來的。」
「死掉一個,就會再買新的。」
然後她用盡最後的力氣,貼到我耳邊講了一句話。
聽完我渾身惡寒,難以置信。
我還想再問些什麼。
卻發現,她已經死了。
-7-
我不敢聲張,悄悄挖個坑埋葬了小巧。
回家的路上,我的思緒很亂。
不管小巧說的是真是假,都不能送紅珠去胡舟海家了。
但村裏已經有人覺得我和媽媽古怪了,私下裏他們說我們常去城裏購買死嬰,燉成肉湯喫下,用來保持童顏。
我們必須得搬走,不然流言肆虐下去,會給我們帶來麻煩。
紅珠怎麼辦?要帶走她嗎?
可她胖成這樣子,走路都成問題,我煩躁得不住嘆氣。
一回家,看到紅珠正倚在那裏喫糖糕。
這是早晨我剛給她炸的,放了比普通劑量多三倍的糖,膩得要死。
她一口塞進一個,幾乎不怎麼咀嚼就嚥下。
我心裏本就煩悶,看到她喫得饜足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察覺到了,斜眼瞪我道:「看什麼!沒出息的東西!」
我一把打掉她的糖糕,低吼道:
「別喫了!」
她立即惱了,揚起手就想打我,我稍一閃便躲過去。
然後我抱住她那肉肉的腦袋,低聲說道:
「不要胖到 300 斤,否則你必死無疑!」
「你知道嗎,肉屏風不是屏風,而是藥引子!」
我想到小巧死時的那幅慘象,不禁加重了語氣:
「你會被胡舟海吸食乾淨的!」
紅珠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樣,肩膀劇烈聳動起來,喉嚨發出幾聲豬哼般的笑聲。
好半天她才平靜下來,一臉好笑地看着我,語氣嘲諷道:
「是需要藥引子。」
「但不是我,而是你。」
-8-
我一驚,後退幾步死死盯着她,企圖從她臉上找到一絲破綻。
「你以爲每天讓你泡澡,真的是爲了讓你變正常嗎?」
「那是在醃藥。」
她竟然知道我泡澡的事情!
眼前的妹妹,變得陌生起來。
她肥膩堆疊的脂肪下面,究竟藏着什麼?
我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恐慌,對於這個妹妹,其實我談不上多麼喜愛。
甚至有些嫌棄鄙夷,她像是無知的布偶,每天只是喫喝睡。
可現在Ṭû⁼看,她分明不簡單。
接下來她的話,更是讓我險些跌倒,頓覺天旋地轉。
她說:
「你一直以爲你跟媽媽在演戲給我看,哄弄我去做肉屏風是嗎?」
「別傻了。」
「是我們在演戲給你看啊。」
她說胡舟海想長生不老,而我是百年難尋的不死之軀。
喫素是爲了保持身體純淨,達到最大的藥用價值。
她還說,根本沒有變正常的法子,這只是媽媽騙我的話術。
我動動嘴皮,企圖反駁幾句,卻無力辯解。
只能呆愣地看着她的嘴巴張張合合。
「藥引子的皮、肉、血會分開收集。」
「媽要是再叫你去後山,你可千萬別去。」
「因爲到了該將你抽皮扒筋的時間了。」
說完,妹妹又躺下,喫起糖糕。
我有些信她,因爲我忽然意識到,這個村子女孩很受寵。
當年媽媽不可能撿到被丟棄的女嬰。
沒等嘴裏的東西嚥下,她又嘰裏咕嚕着說:
「別奇怪我爲什麼告訴你。」
「她也騙了我。」
「我們,從遇到她那一刻起,就是她案板上的肉。」
「總之你記着,別去後山!」
話音剛落,媽媽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青山,你出來!」
等我走到院子裏,她壓低聲音對我說:
「走,去後山。」
-9-
紅珠一直對我使眼色。
媽媽在後山有個藥廠,給我泡澡的藥粉,都是在那裏製出來的。
不過她從不准我們去。
今天破天荒地要帶我去那裏,的確有古怪。
但我無法拒絕,只能硬着頭皮跟上。
我從沒想過村裏會有這種地方。
好像太上老君的煉丹房。
一個巨大的爐子佇立眼前,白煙不斷從裏面冒出。
屋內全是苦澀的中藥味。
這裏沒有妹妹說的皮肉血,反而很乾淨。
我站着觀察片刻,焚藥的爐子只有兩個口,一個口通風散煙,濃郁的味道就是從這裏來的。
另一個口,是排藥渣的。
這爐子不是煉藥的,它是個大香爐。
藥味可以用來掩蓋難聞的氣味。
比如,血腥味。
一進到這裏,媽媽就不知道去翻找什麼了。
她半天才回來,手裏還捏着個小盒子。
她笑着說:「青山,我煉出一份新藥,可以幫你變正常,你快喫下。」
我沒有接過盒子,而是問她:
「媽,爲什麼藥不拿回家給我喫,你不是一向不准我們來後山的嗎?」
她一步步向我走近,眉頭皺着:
「你老捂着鼻子幹嗎呀?說了些什麼我都聽不清。我這兒又不臭,快把手拿下來!」
我不動彈,只是冷淡地看着她。
「哎呀,你怎麼啦?我這不是覺得回家還要等紅珠睡下嗎,媽這兒沒什麼稀奇的,你來也沒什麼的。」
我的聲音隔着衣料悶悶地傳出:
「媽,你知道燒過的烏草效果更好嗎?」
她啊了一聲,便暈了過去。
剛纔,我丟了許多有麻痹神經作用的草藥到爐子裏。
經大火一燒,沒個三天三夜她醒不過來的。
一直到室外,我纔敢大口喘氣。
我不敢停下,一路狂奔回家。
家裏有個木盒子,媽媽跟寶貝似的,不準任何人靠近。
那裏一定有些什麼。
一Ṫű̂⁼進門我便直衝木盒而去,用錘子幾下砸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身份證。
接下來的二三張資料,都是身份證。
照片都是媽媽,但名字、年齡各不相同。
這沒什麼奇怪的,我也有好幾張,每隔一段時間我們就會想辦法辦一些假的身份證明。
可越往下看,越古怪,她的身份資料足有幾十張。
最下面的,是一塊宮內的綠頭牌。
-10-
「所以你就跑我這兒來了?」
此刻我面前站着兩個肥肥胖胖的女人,木偶般呆呆立着,間歇會根據風向挪動下位置。
從縫隙裏,可以看到一個穿金戴銀的中年男人,倚在副龍椅上把玩核桃。
說話的,正是這個男人。
他就是胡舟海。
我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
「聽說員外遍尋長生之法,我特意給您獻寶來了。」
我指了指還在昏迷不醒的女人:
「她活了一百多年了,作用必然比我們都要強!」
她不是我的媽媽,而是我的曾高祖母,趙劉氏。
一個活了一百五十幾歲的老妖精。
但這話我沒說出口,因爲眼前的男人,也有一百多歲了。
這便是小巧死前告訴我的祕密——胡舟海,是古人,他還真當過員外。
她還說:「小心你媽媽。」
胡舟海和趙劉氏之間分明有些什麼勾當。
家裏並找不到太多線索,我只好鋌而走險,綁着她來到胡家。
他大笑幾聲,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我:
「趙青山,她成天胡喫海塞,髒着呢,我纔不用她。」
然後他站起身,像開門似的推開兩扇肉屏風,走到我跟前,捏起我的下巴:
「可你不一樣,你是精心飼養出來的,只喫素,是最純淨的。」
「雖然時間還早,但你來了,也就不能走了。」
-11-
話音剛落,四面八方衝出幾個壯漢,將我團團圍住。
我在心裏不住祈禱着,希望我被關的地方,能讓我有所發現。
小巧說過,被騙去做肉屏風的女人,會集中到某處,進行殘忍的「淨化飼養」。
可惜,我被推進一處單獨的房子,空無一人。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發現最裏面的牆凹凸不平,說明此處可能有密室。
我加快手部動作,只聽啪嗒一聲,一道門開了。
傳出刺眼的光線。
裏面密密麻麻放着許多玻璃棺,頭頂一盞白熾燈,那奪目的光正是玻璃棺折射出來的。
棺內全是一具具乾屍。
我強壓着恐懼走進密室,一個個玻璃棺仔細察看。
乾燥程度差別很大,看來去世的時間跨度很長。
乾屍都套着日常的衣服,樣子五花八門,款式也有男有女。
還有的衣服巨大無比,跟紅珠的衣服看着很像。
他們穿着的,應該是自己生前的衣服。
胡舟海控制着的,一部分是給他做藥引子,用以續命的人,另一部分則是身材肥胖的女人,表面上是做肉屏風的。
根據衣服的大小,我想這裏兩部分人都有。
我一樽樽細細看着,其中一具乾屍吸引了我的注意。
它穿着一件白底黑點的小衫。
是很常見的女式衣服,但小衫的邊上,繡着一串小雛菊。
我認得這個圖案。
這是我第二任妻子,秀娟的手藝。
-12-
忽然響起開門聲,我下意識想躲,卻發現無處可逃,只好佯裝鎮定站在原地。
「青山,我的好兒子,我真是小瞧你了。」
趙劉氏緩步靠近,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陰險表情。
「來,到媽這兒來。」
「哦,我說錯了,是到你老祖宗這來。」
見我不動,她兀自走得更近,走到我跟前,摸了摸我的心口。
「嚇壞了吧?受了驚嚇,血纔會都往心臟湧,效果也就更好。」
看着她波瀾不驚的瞳孔,我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那個因多嘴被抓的祖先,就是眼前的趙劉氏。
她被帶到宮裏,或許爲了掩人耳目,被安了個妃子的身份。
之後陰差陽錯意外被救,與胡舟海扯上干係。
當時她應該已研究出能長生不老的法子,爲了報恩或求榮,她將此方用在胡舟海身上,讓他延年益壽。
代價是要源源不斷獻祭活人。
我想到二十年前,我曾有過的兩次婚姻。
每一次,都是趙劉氏極力促成的,目的是讓我繁衍子嗣。
這種基因不是每一代都能遺傳,但必須要保證子孫昌盛,纔有可能找到下一個擁有特殊體質的後代。
如今細想,她一邊極力想讓我有孩子,一邊說要糾正我的錯誤體質。
實在互相矛盾。
第一場婚姻持續五年,我的妻子始終未能有孕,後來在一個午後,她說自己去後山採藥,便再未回來。
趙劉氏當時隱晦地表示,大概她是惱恨自己無Ṭŭₖ法有孕,跑了。
沒過多久,我又娶了秀娟,如出一轍地發展。
我也明白了,有問題的不是她們,而是我。
而那兩位可憐的女人,並不是跑了,而是成爲藥引子,被封在這冰冷的玻璃樽中。
趙劉氏的話,打斷了我的思路:
「青山,本來你還能活三年的,純素餵養 50 年最佳,可惜你提早知道了真相,留着你,是個禍患。」
「不過,你還能再活幾天,等到你那豬精妹妹來了,你們一起上路。」
原來,那些如貴妃出嫁般被風光送來的肥胖女人,不是做肉屏風,而是做另一味藥引子。
將她們的油脂煉出,再將藥引子的血液抽淨溶於油內,用以爲胡舟海續命。
只是普通人效果持續的時間短,如果能有我這樣體質特殊的人做引,可以十幾二十年不必再進行殺戮。
趙劉氏恐嚇完畢,得意地離開了。
看着她的背影,我搖搖頭,他們找不到紅珠的。
她會自己來。
-13-
入夜,我與這數不清的乾屍同處一屋。
根本睡不着,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不知過去多久,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喊打喊殺的聲音。
聽陣仗,來了能有百餘人。
紅珠這丫頭,還挺厲害。
她坐着輪椅衝進來的時候,我險些沒認出來,人瘦了足足一圈。
「哥,真是累死我了!」
她懷裏還緊緊抱着小巧留下的本子。
裏面的紙已經被撕淨,只剩下兩張外皮。
這原本是一本遺書,進到這做了肉屏風的女孩,便與世隔絕了。
她們將在這裏的遭遇寫下,集中在一起,幻想着某天能有人逃出去,揭開黑暗。
她們很聰明,寫下了足以讓家人確信,這是她們本人所寫的關鍵事件。
我帶着趙劉氏離家後,紅珠艱難找到第一個肉屏風的家人,努力讓他信服。
然後將每一頁遺書撕下,由那個腿腳便利的人帶着去分發,並集合願意前來營救的家屬。
紅珠說,有的肉屏風家人已經找不到了,也有的不想摻和,畢竟當初胡舟海給了鉅額的費用。
但意外的是,有的人家沒有送女兒過來,也參與進來了,大概是後怕,或是感同身受了。
當然,也不乏趁火打劫的,有幾個人勁頭頗足,一副要將胡舟海抄家的架勢。
「周老九來了嗎?」
紅珠點點頭,我也放下心來。
胡舟海害死了人,卻不毀屍滅跡,而是用玻璃棺封着放在這裏。
十有八九是爲了壓住亡人的怨靈。
周老九懂占卜,必然能算出其中奧義。
除了要利用活人,死人也得好好利用起來。
-14-
胡家養了不少打手。
但架不住來救人的村民人多勢衆,等我出去的時候,胡舟海已經被綁住,七扭八歪地仰在大廳中央。
而那些村民,也四散開奔向自己的目標。
剛送女兒來的,正四處尋找還活着的肉屏風。
覬覦胡家家業的,早已開始往袋子裏大裝特裝。
我安撫住想要痛毆胡舟海的其他村民,推着紅珠,帶上週老九,走向正想努力解開繩子逃走的罪魁禍首。
「不是爲了鎮住怨靈。」周老九在胡舟海身邊掐指算了半天,緩緩說道,「這人陽壽早盡了,他是靠着不斷吸取活人精氣,虛吊着一條命。」
「那些個乾屍,是精氣本源,他豢養着,維持精氣不散。」
只要打開玻璃棺,解開囚住的魂魄,胡舟海自然也就灰飛煙滅。
難怪人傳胡員外神出鬼沒,從不離開這別墅半步。
原來他是沒法離開。
是以這裏被修得如同小型城市,滿足他的一切需求。
不過如今也被瓜分得面目全非。
「大傢伙上吧,留口氣給他就行。」
我揮揮手,早就按捺不住的村民一擁而上,胡舟海的慘叫不斷從人縫裏傳出。
我推着紅珠遠離人羣,剛走到一僻靜處Ţű̂₉,忽然闖出兩個男人,將我胳膊反扭捉住。
紅珠扭動着想要站起來,卻不得願。
「有你在,他就死不了。」
趙劉氏貪婪地盯着我和紅珠,手腳麻利地將我捆住,指揮那兩個男人拖着我們往某個地方走去。
-15-
「有了你,他就可以實現永生。」
帶我們進到一間屋子,趙劉氏翻找出來各種工具,眼裏閃着精光。
「我喫過肉。」
我看着她微笑說道。
「你說什麼?!」
她忽然緊張地直起身,眼裏滿是驚恐。
她看我看得很緊,加上對那套喫素改命的理論深信不疑,之前我的確一口肉沒喫過。
那天將她迷暈後,我泄憤似的喫下很多葷腥食物。
在此之前,我不確定喫肉有什麼影響。
看她慌張的樣子,我知道,這肉我喫對了。
趙劉氏急了:
「你這個畜生!」
「老胡等了一百多年啊!等到你一個淨胎,他便可以實現永生了!」
「你爲什麼要喫肉?!」
說完,她似乎又冷靜下來,陰惻惻地笑着:
「沒關係,雖然你髒了,效用比不上之前,但也必定比普通人更好用。」
然後她隨手拾起一把刀亂舞着向我衝過來。
剛邁出沒幾步,她一個失重,跌在地上。
是紅珠伸腿絆倒了她。
「哥,你快出去找人來!」
她順勢從輪椅上撲倒,只憑體重便壓制着趙劉氏動ţū́ₒ彈不得。
「你們兩個!死了嗎?!還不快來救我!」
趙劉氏聲嘶力竭呼喊着剛纔的兩個男人。
「別白費力氣了。他們今天的早飯裏,都被下了藥。」
做飯的廚子,是小巧的初戀。
這會兒他們已經睡死過去,不省人事。
-16-
趙劉氏被綁起來,關在裝乾屍的房間裏。
現在要等天黑。
午夜時分,將玻璃棺裏的魂魄釋放出來,胡舟海便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此刻,我還真有點不敢認他,他被村民們揍成豬頭, 全身上下沒一塊好地兒。
苟延殘喘地窩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趕來的村民們大都還沒走,每人手裏都握着一把小錘子。
時針指向 12, 所有人都按照提前安排好的那樣,徑直走向自己負責的玻璃棺。
噼裏啪啦的敲擊聲此起彼伏,玻璃碴子碎了一地。
黑夜裏隱隱約約漫起螢火。
一道模糊的身影飄到我面前, 駐足良久。
看着似乎是個長髮女人。
與我有關的女人,也就那麼幾個。
兩任妻子都是短髮。
想到這裏,我眼眶忽然一熱,難道,這是我的親生母親?
我試探着喊了一聲「媽」。
那影子劇烈抖動幾下, 便飄走不見。
我伸出手去想要抓住, 卻什麼也觸不到。
……
隨着玻璃棺悉數被砸碎, 原本健壯肥碩的胡舟海, 一點點蒼老消瘦下去, 直到化成一堆白骨,進而散成一地灰燼。
變成他本該屬於的模樣。
玻璃棺裏的乾屍也瞬間氧化變黑。
「辛苦大家了, 胡家有什麼用得上的東西,大家都搬走吧,互相關照着點, 別搶。」
交代完,我走向趙劉氏, 扯下她嘴裏的布。
她絲毫沒有恐懼, 兇狠地瞪着我,語氣得意:
「趙青山, 你能拿我怎麼樣?」
「我根本,死不了呀。」
我也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你當然不會死, 你就在這兒好好活着吧。」
-17-
她還想說些什麼,卻發不出聲音來了, 因爲我把那塊布又重新塞回到她嘴裏。
我叫進來幾個人, 合力一起將趙劉氏釘在了牆上。
她目之所及, 只看到那些碎掉的玻璃棺, 和散了一地的屍骸。
剛砸完最後一顆釘子, 提前聯繫的磚瓦匠也趕來了。
「把這個屋子封死, 不要留任何能出入的口子。」我交代道。
幾個人瞄了眼在裏面瘋狂扭動的趙劉氏,面面相覷。
我拿出幾塊從胡舟海保險櫃裏找到的金條, 每人手裏塞了幾塊。
爲首的師傅瞬間反ṱű⁰應過來, 悄悄掂了掂重量,立刻喜笑顏開:
「放心吧老闆!保準嚴實到蒼蠅都進不去!」
話畢, 他們便開始動工。
「哎,等會兒!」
我又打開門,丟了一個裝滿粉末和碎渣的袋子進去, 看着終於露出恐慌之色的趙劉氏說道:
「這是胡舟海。」
你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
事情告一段落。
我推着紅珠往回走。
「紅珠, 等回了家,你得開始減肥了,太胖對你身體不好。」
「好的, 哥。那……你呢?」
「等看看有沒有什麼靠譜的研究機構。研究研究我,改變我這該死的基因。」
畢竟,老也不死真挺痛苦的。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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