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書中的反派,卻愛上了正義凜然的主角。
於是當他一點點摧毀我的勢力,最後親自拿槍抵着我的腦袋逼我就範時。
我只是仰頭笑着問他:
「白警官,喜不喜歡我送你的一等功?」
伴隨着一聲槍響,我死在了他的手下。
可是幾日後,我重生了。
成了書中最普通的路人甲。
-1-
A 城最近總是下雨。
細雨濛濛,就像我死的那一天一般。
白溪站在領獎臺上,制服筆挺、意氣風發。
「白隊可真厲害。」
身邊的警員看着白溪眼裏滿是崇拜。
我同樣將視線落在白溪的身上,隨口問道:「厲害嗎?」
警員立刻收回視線,不滿地看向我:
「這可是一等功,全市一年也出不了幾個,能不厲害嗎?」
「再說了,這可是白隊冒着生命危險剿滅本市最大的黑道集團纔拿到的,能不厲害嗎?」
剿滅本市最大的黑道集團……
眼前閃現臨死前白溪拿着槍逼我就範時的模樣。
那時我仰頭笑着問他:
「白警官,喜不喜歡我送你的一等功?」
而他留給我的只是一聲冰冷的槍響。
冷酷又無情。
被槍打中腦袋其實挺疼的。
但我的確送了他一個一等功。
嘴裏的糖果咬碎,草莓味的,甜味蔓延,我笑笑:
「是挺厲害的。」
-2-
頒獎儀式後,白溪將我叫進了辦公室。
他坐在辦公桌的後面,拿着一份文件問我問題。
額頭上貼着一塊創可貼,那日交火時留下的傷痕竟然還沒好。
臉頰微微凹陷,他又瘦了許多。
板着一張臉,眉宇之間盡是疲憊。
和記憶中的白溪不一樣。
「有在聽嗎?」
清冽的聲音,沒有情緒。
「哦,有。」回過神,我回答。
「江曉宸,A 市警校畢業,畢業時還拿了優秀畢業生?」
我點點頭:「是。」
於是就見白溪合上了手中的文件,抬頭看我:
「正好我缺一個搭檔,你願不願意過來跟着我?」
雙目相對,這是重生後我和白溪的第一次對視。
他是笑着的。
前世的最後,我費盡心力,豁出這條性命去討好他,他卻始終沒有對我露出一個笑,只讓我滾。
可是如今,一個路人甲光是站在這就能獲得他的笑。
真操蛋。
「不願意。」
白溪愣了愣:「爲什麼?」
因爲這。
因爲那。
因爲喜歡你。
只要站在你的身邊,就只想着你。
影響工作。
「因爲我的資歷尚淺,還需要繼續磨練一段時間,不能拖白警官的後腿。」
我垂眼看着白溪,不眨眼地將理由說得冠冕堂皇。
「不用擔心。」
他眼底的笑意卻加深,
「本市最大的黑道集團前些日子已經被剿滅了,近期大多是些收尾的工作,你正好可以跟着我去處理,磨練磨練。」
哦。
原來上輩子的我被剿滅,是爲了給這輩子的我留下機會。
-3-
「跟着白隊不好嗎?江曉宸,我真是不理解你,我要是有這機會,說什麼也不會放開。」
張大勇是我拒絕白溪後,白溪給我安排的搭檔。
一個五大三粗、肌肉發達的漢子。
江曉宸、張大勇。
一聽就是路人甲的名字。
我掏掏耳朵,繼續看手中的地圖:
「爲什麼非得跟着他?」
「因爲白隊厲害啊!」張大勇立刻轉身看着我,「一等功的獲得者,憑藉一己之力就能銷燬一個犯罪集團,智力、武力雙在線!」
說完,他湊近我,
「而且白隊正直、善良、體貼,長得還帥,和這樣的人成爲搭檔,不僅辦案能力提升了,這視覺也得到了享受。」
我沒有回答他,只是問他:「我不帥嗎?」
「帥啊。」張大勇點點頭,「不過沒有白隊帥。」
我:「所以你該謝我。」
「謝什麼?」
我終於放下手中的地圖,抬起頭。
學着記憶中白溪的模樣,對他揚起一個笑容:
「謝我犧牲自己的視覺享受,來成全你的。」
……
張大勇這滿身的肌肉不摻假。
捱了幾ťũ₊拳挺疼的。
只是他被我反鎖手腕壓在地上的時候。
他應該更疼。
直到最後,我放開他,他揉着肩膀仍然不死心地問我:
「江曉宸,你當真不喜歡白隊,不想和他成爲搭檔?」
「喜歡啊。」
一句話脫口而出,如同肌肉記憶一般。
撣灰塵的動作頓了頓。
腦海之中也順勢閃現前世被白溪一槍崩了腦袋時的模樣。
於是我轉頭,笑看着他,補充道,
「喜歡死了。」
所以死了。
-4-
我喜歡白溪,從很早開始,我就喜歡他。
但他不知道。
畢竟我是書中的反派。
而他是主角。
沒有人會想到十惡不赦的反派,最終會喜歡上正義凜然,處處與之做對的主角。
可我就是這樣一個異類。
出生時是。
長大後更是。
上輩子我的勢力與資源盤根錯節,滲透得深又廣,沒有人敢輕易動我。
除了白溪,我的白警官。
市公安局刑偵隊隊長。
不大不小的官,卻帶人連續搗毀了我的兩處交易地點。
那時我看着視頻中的他一個人赤手空拳地打贏了我花錢訓練的十幾個人的隊伍。
看着他滿身是血站在四仰八叉的人羣中的樣子。
喜歡一個人是從對他感興趣開始。
我派人查了他所有的底細。
權利滋生慾望。
我不相信白溪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直到我看到了調查結果。
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他們連白溪幾歲時扶老奶奶過馬路獲學校表彰都能調查到,卻沒有調查到一個污點。
在那個被墨色侵染的大染缸裏,這白警官就如名字一般,是一條未被侵染的白色溪流。
正直、善良,顯得特別。
特別得想讓人拉他一起墜入深淵。
-5-
僞裝身份對我來說很簡單。
前世,我僞裝成警察來到白溪身邊,也不過花了十多天。
入職第一天,白溪主動靠近我。
屏幕中打架狠戾的人,卻是彎着眼睛,笑着跟我打招呼。
他會在我恭維他時顯得不好意思。
紅着臉摸摸後腦勺,笑得靦腆。
又在之後,我說未來的日子需要他時。
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滿眼的認真與堅定。
說:「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力幫襯。」
-6-
公安局的工作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天天查處大案子。
有時候也會接雜碎的任務。
例如。
抓小偷。
疏通管道。
找回離家出走的貓狗。
……
有些時候白溪讓我與他一同出任務。
到了地方卻是拿着喇叭,彎着腰,盡職盡責地扒開路邊每一個灌木叢時。
我只想笑。
尤其最後,看到紅彤彤的錦旗送到手中。
明晃晃的八個字——「盡職盡責、保我狗命。」
局裏的其他人紛紛笑着調侃着合照。
白溪不一樣。
在所有人拍完照後,他樂滋滋地將錦旗拿回來,寶貝似地掛在了辦公室的牆上。
我靠着牆,看着他的動作。
看着他手臂上的傷痕。
那上面有過去的陳年舊傷,也有這幾日因爲找狗,不小心被灌木叢枝幹劃開的新傷。
眼前閃現出最初看到的視頻中的他。
有時候,我真的很好奇。
好奇他做警察,那麼拼死拼活的意義。
就因爲這廉價而無用的錦旗嗎?
於是我走近他的身邊,問,
「白警官,每日花費大把精力做這些雞毛蒜皮之事,有意義嗎?」
而他。
我正直、善良的白警官並沒有生氣。
他只是轉身爲我拍了拍身上殘留的灰塵。
告訴我:
「辭暮,你要記住,羣衆事無小事。」
「而我們人民警察的任務就是爲羣衆做事,盡全力維護羣衆的利益。」
宋辭暮是我接近他所用的名字。
而他眸色認真。
像極了認真說教的老師。
-7-
可命中註定,我不是他說教的對象。
我不過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反派。
扒開皮,裏面的芯都是黑的。
我不願再完成那些無趣又繁瑣的所謂好事。
即使我的搭檔是白溪。
即使看着他認真、正經的模樣很有趣。
……
白溪很聰明。
我本以爲他需要花三天時間才能追蹤到下一項線索。
但他只花了三天就弄清楚了這一切。
「此次行動安全第一。」
行動前,白溪親自爲我將配槍,耐心叮囑,
「辭暮,這是你第一次用槍,千萬不要受傷。」
我低頭看着他認真的模樣。
自我記事起,便被當成了殺人的工具。
踩着血河人骨才爬上了如今的地位。
這槍,我比他用得溜。
但此刻面對他的叮囑,我點了點頭:
「知道了,白媽媽。」
咬字加重,落在後面三個字上。
局裏那些年輕的警察都叫他白媽媽。
因爲他膽大心細,會照顧局裏每一個人。
甚至有人在出任務時衣服不小心勾破。
他也能在結束任務回來後,從辦公室的抽屜裏拿出一個針線盒開始縫衣服。
「別瞎叫。」
白溪聽到這個稱呼還是伸手打了我一拳。
沒用力氣,根本不疼。
甚至有些癢。
我開了惡劣又幼稚的玩笑。
換做平時,根本不屑一顧。
但此時看到他的反應,還是咧嘴笑得更開心。
-8-
在任務中,我故意放走了任務對象。
於是白溪出現時,看到的就是手臂汩汩淌着鮮血隱約露出白骨,還想着要不要對着傷口再補上一槍的我。
他向我奔來。
毫不猶豫地撕下身上的衣服當作止血繃帶,紮在我的手臂上。
認真檢查我的身體:「有沒有其他地方受了傷?」
我搖了搖頭。
我說,白警官,我不小心跟丟了任務對象。
可白溪只是鬆了口氣,告訴我:
「沒關係,沒有受重傷便好。」
白溪叫人將我送去了醫院。
這傷只是看着可怕,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損傷。
包紮好傷口,做好檢查後,他也處理完一切來了。
日暮時分,他帶着我喫了一碗餛飩。
餛飩是十塊一碗的普通餛飩。
肉有點少。
湯有點鹹。
自從用人命堆出了一定地位後,我便每日挑最貴最好的來喫。
價值對等。
我拿這條命換的,不該是低廉的東西。
但白溪卻說這是他從小喫到大的。
每次從醫院裏出來都會喫一碗。
覺得好喫。
也覺得心安。
所以帶我來喫,希望我不要嫌棄。
於是我沉默着喫完了,喫完後又要了一碗。
白溪說好喫,那就是好喫。
-9-
養傷那段日子,我沒有聽白溪的話,日日拖着條裹着紗布的手,準時報道。
白溪剛開始很無奈:
「辭暮,最近局裏沒什麼事,人手也充足,你不用天天來,可以在家好好養傷。」
我搖了搖頭。
「萬一白警官突然需要我了呢?」
又撐着頭,認真看着他,「我得隨時待命。」
便可以隨時見到你。
……
傷好得差不多後,我又跟着白溪出了任務。
只是沒想到,這一次任務結束,收到錦旗的是我。
原因是我在出任務時,看到了一個和在逃通緝犯長得很像的人。
手腳比腦子快。
再反應過來,人已被我按在牆上。
惡人竟也會做爲民除害之事?
那一瞬間,我腦海之中只閃現出八個字。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
不,近溪者白。
錦旗拿回去後,被宋沉嘲笑了一番。
宋沉是我最初進入組織時的搭檔,如今和我處在同一個位子。
不過,他比我瘋。
手上沾的血也比我多。
於是在嘲笑之後,他拿刀抵住了我的脖子。
他問我,宋辭暮你當警察當上癮了是不是?
鋒利的刀刃刺入皮膚。
可是他打不過我。
所以最後,鮮血淋漓沾滿了衣服,我鬆開宋沉的衣領,從地上站了起來。
長身直立,我抽了幾張餐巾紙擦淨手上的鮮血,笑着說:
「的確上癮了。」
「所以宋沉,小心我殺了你交上去,直接拿個一等功。」
錦旗順勢被扔進垃圾桶,我轉身離開。
卻又在夜半時分,穿着一身衛衣,戴着口罩出現在了垃圾房裏。
看着眼前的垃圾。
我腦海中只有一句。
瘋了。
可是下一秒,眼前浮現出白溪親手將錦旗遞到我手中時笑得眉眼彎彎的模樣。
真操蛋。
煩躁地抓了一把頭髮後,我認命地走了進去。
捏住錦旗的包裝。
撕開。
捲起來,套上新的防塵袋,又放在盒子裏,最終拿回去,放在了地下的儲物室裏。
-10-
日子過得平靜。
甚至平靜得詭異。
白天,跟在白溪身邊的我,一身制服筆挺,全力維護社會穩定。
爲了追一個小偷跑幾里路。
晚上卻是在聲色犬馬之中,不眨眼地將幾百上千人拉下深淵,冷眼旁觀他們的墮落與掙扎。
……
一切看起來如常,白溪也如常。
只是有一日,日暮時分,在漫天緋紅晚霞之下,他問我:
「辭暮,每個人活着都有一個盼頭和目標,你的是什麼?」
我那時沒有立刻回答。
只是看了幾秒的晚霞後,笑了笑。
「不知道。」
「也許對我來說,活着就只是爲了活着。」
幾秒的沉默後,他又問:
「難道活着對你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嗎?」
「沒有。」我轉頭看他。
紅霞印在他的臉上,很漂亮。
但也許可以有。
-11-
可那時我忘記了。
白溪是多聰明的一個人啊。
怎麼會一直被我騙。
-12-
「江曉宸,你發什麼呆呢?」
張大勇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我搖搖頭,「沒什麼。」
張大勇也不追問,只是看着我,顯得語重心長:
「江曉宸,這可是我們搭檔後第一次參與執行那麼重要的任務,你注意力可得集中一些。」
我沒有答話。
只是看着躲在另一側拿着槍的白溪。
現實和記憶中的模樣重疊。
除了他的身邊跟着一個陌生又稚嫩的臉龐,拿着槍顯得緊張。
瘦弱的模樣,看着就是拖累人的主兒。
沒我帥。
沒我身材好。
呵。
比我差多了。
我忽然有點後悔沒有答應白溪。
-13-
後續的一切,也的確證實我的猜想正確。
槍聲、鮮血、呼喊聲、疼痛感。
再回過神,我已經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
手臂上多了個處理完的槍傷。
同樣的位置,和上一世的一模一樣。
不過這次,並不是我故意所爲。
……
來到醫院後,是張大勇全程陪着我。
誰能想到一米九,滿身肌肉的壯漢,卻在得知我沒事後,哭了起來。
我氣笑:
「醫生都說我沒事了,你怎麼哭起來了,還哭得像個姑娘一樣。」
張大勇沒有反駁,揪着我的衣角默默擦起了眼淚,
「誰叫你被槍打中的時候半身全是血,我還以爲咱倆只能做一個多月的搭檔呢,還好你沒事,還好你沒事。」
而如今,他的手上拿着一疊厚厚的病歷單和配好的藥,如同老媽子一樣,絮絮叨叨給我講述着服藥的注意事項。
我沉默着聽完了。
說到最後,他忽然也沉默了一會。
「不過江曉宸,我真沒想到你身手那麼厲害,那人拿槍指着白隊的時候,我和白隊的搭檔都還沒反應過來,你就『唰』的一下飛出去了。」
「如果沒有你那麼一擋,說不定白隊就遭殃了。」
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
我順着看過去,就看到了白溪的身影。
他的身邊跟着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
估摸着一米八幾的身高,皮膚白皙,戴着金絲邊的眼鏡,渾身透着一股清冷矜貴感。
可此時卻低着頭和白溪說着什麼,眉眼溫柔。
我認出他。
陸暨白。
市醫院急診科主任。
一個是救人性命的白衣天使。
一個是維護正義的人民警察。
任誰看都是絕配。
而他也的確是書裏白溪的官配。
白溪和他說着什麼的時候,抬頭對上了我的雙眸,於是便跑向了我。
「我問過陸醫生了,槍傷萬幸沒有傷及根本,好好養護些時日就能好。」
說完,他看了眼手錶,
「算算時間麻藥勁也快過了,你現在感覺還好嗎?」
話音剛落,陸暨白也跟着走到我的面前。
「不好。」我看向白溪,「疼死了。」
-14-
白溪向來是個心軟的主。
更何況我的傷本來便是因他而受。
在陪着我重新做了一系列檢查後,白溪主動提出送我回家。
路過餛飩攤,我下意識問他要不要進去喫一碗。
腳步微滯,白溪答應了。
卻在等餛飩,爲我拆筷子的時候,狀似不經意地問我爲什麼想去喫。
「也許是覺得這家的餛飩好喫。」完好的手接過筷子,散漫道,「也許是想跟白隊再待上一會兒。」
聽到這,白溪只是笑了笑沒有回話。
……
後來,白溪將我送到了樓道門口。
這個時間小區中已經沒有多少人。
隱隱綽綽的路燈下,他如同前一世一般檢討了自己身上的問題。
然後向我道了謝。
謝完,他微微抬頭,再一次問我不願意成爲他搭檔的原因。
白溪心思細膩又聰明。
我早知道在他面前撒謊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張嘴想要回答,眼前卻浮現出陸暨白和他走在一起時的模樣。
真刺眼啊。
可就算是正派又怎樣,正派只會循規蹈矩地走流程。
於是下一秒,準備好的回答被嚥了下去。
破罐子破摔。
我伸手摟住了白溪的腰,低頭,吻上了他的脣。
既然撒謊會被戳穿,那便只說真話。
一觸即分的吻。
他的腰側有一顆痣,此刻我拿指腹輕抵着。
也終於回答他:
「因爲喜歡你,所以怕像這般控制不住自己,影響工作。」
說完,看着白溪不可置信的神色,我又扣緊他的腰,慢條斯理在他脣邊落下一吻,
「所以白警官,爲什麼非要問出答案呢?」
-15-
都說如果喜歡上一個人就會變成把柄。
可上輩子當我發現自己喜歡白溪的時候沒有慌張。
喜歡就喜歡了,把他綁來身邊就行。
僞裝身份待在白溪身邊的第 208 天。
在交易的時候,白溪順藤摸瓜摸了過來。
槍聲響起,他讓我轉過身。
看到我面容的一瞬間,白溪沒有任何表情。
反而像是意料之中。
也對,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看不透我的僞裝,被我騙那麼久。
這些日子,他利用我的自以爲是,暗地裏利用我給集團造成了不少損失。
如今,又給我設了這個局。
太聰明瞭。
可明白這一切的我只是放下手中的武器,笑着向他打招呼:
「白前輩,晚上好。」
然後在槍口之下,毫無顧忌地一步步走向他。
最終停在了他的面前。
我想要伸手將他額前掉落的碎髮捋上去,卻被他躲了。
指尖空空落落,什麼也抓不住。
我忽然笑了,問他,
「白警官,你該不會以爲,僞裝身份潛入局裏的只有我一人吧?」
愣神之際,槍聲四起。
平日裏在局裏毫無存在感的潛伏者早已繞到了白溪的身後,話音未落便手腳利索地拿着針劑,將裏面的液體盡數注入。
白溪的身子一下子癱軟。
我伸手將他摟在了懷中。
也終於能夠將那一縷碎髮捋上去。
我承認自己沒有白溪聰明。
可刀尖舔血那麼多年,我怎會不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又怎會沒有覺察到這些異象呢。
-16-
後來,我囚禁了白溪。
說是囚禁,只是將他關在我暗中購置的房子中。
除了不能出門,做什麼都行。
他很不乖,打傷了我很多手下,摔了很多東西。
但我又送了他很多東西。
山珍海味。
名貴的手錶、衣服。
他很漂亮,穿什麼都好看。
他會在被強迫的時候,和我說:
「宋辭暮,你變好吧,只要你變好了,我就可以喜歡上你了。」
但他說謊,我從他的眼睛裏看不出半分愛意,只有被壓制着的恨意。
不過沒關係,愛情多高尚,我這麼作惡多端的一個人又怎麼能去碰那種東西。
所以只要我喜歡他就好了。
我只要他的人,不要他的愛。
我不配得到愛。
-17-
我囚禁白溪的事情很快被上面人知道了。
白溪搗毀了那麼多的產業,早已成了他們的眼中釘,如果落在他們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他們沒能找到我囚禁他的地方。
又不敢輕易動我。
最後只能派宋沉帶着一幫人來找我,妄圖從我口中挖出信息。
拳腳落在身上,五臟六腑移位的疼。
宋沉踩着我的肚子,拿槍抵着我的頭:
「宋辭暮,你他媽是什麼貨色什麼垃圾不自己掂量清楚嗎?還他媽藏匿警察,搞強制愛?」
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大。
別人都覺得我藏匿白溪,是企圖從他嘴中得到一些消息,是我自己下了一盤棋。
可只有宋沉一針見血。
強制愛。
倒也貼切。
嘴一咧,鮮血就順着嘴角流下。
我伸手握緊了抵着腦袋的槍,抬起頭:
「所以要不勞煩您打個幾槍?說不定我回去還能裝個可憐,討個憐愛。」
宋沉的表情一瞬五光十色。
最後還是丟了槍,直接拿拳頭泄憤。
離開前還不忘擦乾淨手,留下一句:
「宋辭暮,別玩過火了,不然小心連最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很快,他帶着人撤了,我一個人從地上跌跌撞撞地站起來。
大大小小的傷口,手一摸全是血。
「真他媽狠。」
啐了一口宋沉後,我打電話給了手下。
走出小巷、掛了電話,視線卻看到不遠處亮着燈牌的一家花店。
忽然想到自己似乎什麼都給白溪送過了。
唯獨沒有送花。
……
我捂着傷ṱű⁹口進去了。
店裏是一個年輕的母親,背上還背了個熟睡的嬰兒。
見到我的瞬間,她被嚇得直哆嗦,卻還是迅速護住了自己的孩子。
良久才磕磕絆絆地問我想要買什麼。
我指了指角落裏那一大束玫瑰花。
又將錢包裏所有的現金給了她。
「不,不用那麼多。」
看到那麼多的錢,她露出了比哭還能看的神情,似乎是在害怕什麼。
我也不願再糾纏。
只是走到角落,擦淨雙手後,自己將花拿了起來,放在袋子裏,提起來。
「我這血沾地上,打掃起來很麻煩。」
回想到跟在白溪身邊處理現場的那幾次,想到那繁瑣的過程,我說,
「這剩下的錢就當打掃費了。」
說完便走到門口,等待手下人來。
卻沒想到,不多時,彼時還顯得害怕的店主卻主動出來,將紗布、碘伏等消毒用品放在一個小袋裏遞給我。
雖然還是害怕,卻仍小心翼翼地向我道謝:
「謝謝。」
-18-
那天晚上,在處理完傷口,確定沒有血腥味後,我上了牀。
從身後抱住了白溪。
我沒有將這些傷口的來源告訴他,也沒有將上面人正在找他的事情告訴他。
只是抱着他。
被體溫捂熱的松林味,這是我特意爲他挑的。
此時聞着,只覺得心尖發熱。
「白溪。」
我喚他的名字,卻如過去一般沒有得到回應。
換作前幾日,我一定會掰過他的臉頰,強迫他與我接吻。
即使吻到最後,口腔中往往是一片鐵鏽的血腥味。
而今天我只是收緊雙臂將他抱得緊了些。
自顧自地說,
「今天買花的時候,我把錢包裏的所有錢都給了花店老闆娘。我和她說,這是給她清潔被我弄髒的地板的費用。」
「可是白溪啊,這個理由我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其實我清楚地知道,把錢給她只是覺得她一個人帶着孩子可憐,她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舊的不成樣子,卻給孩子穿新衣服,把孩子養得那麼肥……」
一聲笑,
「竟然真的有父母肯爲了孩子這樣犧牲自己。」
笑容沒有持續多久,我終於還是嘆了口氣,將頭埋入他的頸窩,
「白溪啊,也許真像宋沉說的,演警察演得久了,我真的上癮了。」
許久,懷中的人終於轉過身。
腳上的鎖鏈咣噹作響。
壁燈昏黃的燈光落在白溪的臉上,如同覆了一層金紗。
「那你的父母呢?」
「僞裝的身份資料上,你寫着父母雙亡,那你真正的父母呢?」
「不知道。」
我知道他想以此爲突破口,勸我歸降。
可是他找錯了。
我握住他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
「很小的時候,他們就把我拋棄了。」
白溪沉默着。
正當我以爲他會搬出什麼道貌岸然的道理說服我,或者不會做什麼反應的時候。
他伸手,主動觸上我發紅的眼角。
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中,他輕嘆了一口氣,對我說:
「辛苦了。」
-19-
從那一日起,白溪對我的態度軟化了很多。
他不再抗拒我爲他準備的一切。
會允許我的靠近。
也會親自下廚,做了晚飯等我回來。
雖然我知道,他對我的示弱,對我的示好,並不是因爲憐憫我,只是爲了最終逃離我。
因爲他的眼睛裏一點情感都沒有。
他真的不擅長演戲。
但我心甘情願地受着。
甚至在歡愉之際,柔聲答應他提出的一個個越界的條件。
比如打開他身上的桎梏。
手下人看不下去。
提醒我說,我不該這樣。
他說白溪很聰明,給他越來越多的自由,便是給他增加逃脫的機會。
可這些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我所做的,就是將他逃離的機會分成一塊一塊,以最慢的速度遞給他。
把如今的生活延長得再久一些。
有時候,半夜因爲噩夢驚醒,可看到一旁熟睡中的白溪,一顆心就落回原處。
那時我就在想。
在想,如果我不像如今這般擁有如此不堪的身份,積攢了那麼多的罪孽,會不會,我就有機會能和他成爲一對尋常的情侶。
會不會,就能過上如此這般平常而溫馨的日子。
可是每當想到這裏,我就會逼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宋沉有句話說的挺他媽對的。
我什麼貨色?
-20-
白溪最後還是逃出去了。
比我預想的要快很多。
手下人發現了,問我,要不要去把他追回來。
我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脫去溼透的風衣,將一束完好的玫瑰花從懷中拿出。
剝去包裝。
修剪。
找一個花瓶灌水。
將玫瑰花插入。
「不用了。」
我說,
「是我給他機會,讓他逃的。」
-21-
但我沒有想到,白溪在逃出去後的不久,將一份文件寄給了我。
幾份鑑定書。
幾篇報道。
幾張照片。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原來我是被拐賣的。
原來我以爲拋棄我的父母一直在找我。
原來我第一次受命解決的對象就是他們。
那時我還在疑惑,爲什麼那些人把這樣兩個普通的人列爲解決對象。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一同寄來的手機響了起來。
接聽後,是白溪的聲音。
「宋辭暮,收手吧。」
他說,「你本該不是這樣的,這一切還來得及。」
空空蕩蕩的房子裏只有我一人面對着這些文件。
死一樣的寂靜。
我又何嘗不知道,他將這些東西寄給我的目的。
爲了說服我。
讓我浪子回頭、棄暗投明。
可許久後,我只是嘆了口氣,用打火機將文件點燃了。
「這一切已經沒有意義了。」
火光之下,我將手機也一同丟了進去,
「白溪啊白溪,你來的太晚了,我已經壞透了。」
「來不及了。」
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22-
從此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白溪。
只聽到他不斷被表彰的消息。
聽到手下的產業不斷被他帶着人一一搗毀。
直到他接近到了最核心的產業。
直到他帶着許多裝備齊全的特警,包圍了一個廢舊的碼頭。
也包圍了滿身是血的我。
我的身邊躺着許多屍體。
包括集團的一把手。
剩下的貨物全部堆在身後的船上,因爲我的攔截還未來得及發動。
白溪趕上了。
密密麻麻的紅點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一時失笑。
不枉自己摸爬滾打那麼多年,混了個高危險度的級別。
「宋辭暮,你已經被我們包圍了!馬上放下武器!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
不。
投降不是我的出路。
我丟了手中的武器,如上一次一般,在人羣的包圍之下,在狙擊槍的瞄準之下,一步一步走向白溪。
可是這一次,白溪動了。
只剩最後幾步時,子彈打穿膝蓋。
刺骨的疼痛,我一下子跪在地上。
白溪帶着冷意的聲音傳入耳中:
「宋辭暮,不要再反抗了,你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忽然想到,在解決集團一把手時,他的不可置信。
以及瘋魔般的質問:
「宋辭暮,殺了我,你也活不了,爲了一個警察做到這種程度你圖什麼?」
那時的我沒有回答,便一槍解決了他。
可是此時,我抬起頭,看着面前面無表情拿槍看着我的白溪,卻忽然釋懷地笑了。
死了就死了吧。
我這一生罪大惡極,用一條骯髒的性命,換我的白警官能夠清清白白、乾乾淨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不虧。
於是最後,我仰頭,笑着問他:
「白警官,喜不喜歡我送你的一等功?」
……
沒錯。
死纔是我的出路。
-23-
世人都說作惡者,死後要下 18 層地獄。
可我死後看到的,只是一片虛無的白。
在這片虛無裏,我知道了一些事。
知道原來我所在的世界,不過是一本既定的書籍。
知道原來白溪是書中的正派。
有他的官配。
而我只不過是不得善終的反派。
知道按照劇情線,我本該作惡到大結局的最後一刻。
卻因爲意識忽然覺醒,偏離劇情,最終導致世界線錯亂。
……
看到這,我訕笑一聲。
真*******離譜。
而就在這時,耳畔傳來一個電子音。
它和我說,世界線還沒走完,需要將我送入原來的世界。
又說,爲了保證世界線不再遭受過大的損害,便會將我套入一個新加的路人甲的殼子中。
於是再一睜眼。
我從宋辭暮變成了江曉宸。
……
牛。
-24-
「宸兒,你臉上的傷哪來的?」
張大勇皺眉仔細端詳,
「昨天在醫院的時候,沒見你臉也傷了啊。」
我看了一眼不遠正在處理文件,聽到這話動作突然停滯的白溪。
下意識想笑。
卻不小心扯動傷口,一陣疼。
於是我滿臉正色地拍了拍張大勇的肩膀:
「應該是你記錯了。」
說罷推開他,走向白溪。
昨晚在親了兩下白溪後,就意料之中地被他掄了一拳。
白溪也反應了過來。
反應過後的第一件事,是慌忙道歉。
第二件事是落下一句:
「這是不合規的,你好好清醒一下,我先走了。」
然後就立刻轉身離開。
倒叫我看出幾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
我跟着白溪進了辦公室,又順手將門關上了。
白溪臉上不顯情緒,動作卻是將椅子稍微向後移了一些。
下頜線繃緊,他問:「怎麼了?」
看着他的模樣,我也沒有越界。
「白隊昨晚和我說我的行爲不合規。」
規規矩矩地坐在辦公桌對面,我看着他,
「所以今天我來問問白隊,喜歡你,哪裏不合規?」
白溪的喉結微微滾動,移開視線。
「作爲警察,我們應該以工作爲重,而不是……」
雙眸含笑,看着他因爲緊張,摩挲着頁角的手,我追問:「而不是什麼?」
「而不是談論感情之事。」
一本正經的模樣。
「我知道警校和警局的環境讓你們難以接觸到異性,所以就生出了錯覺。」
他輕輕咳嗽一聲,說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話,顯得老成,
「你放心,昨天的事我就當沒發生,今後我也會和領導打報告,多多考慮大家感情上的需求,多多介紹姑娘,舉辦聯……」
「白隊。」
我打斷他,抬眸,和他對視,
「我不喜歡姑娘,我是 gay。」
似乎沒想到我的直白,白溪愣了愣。
半天,抿脣,擠出一句:
「男的,如果需求相同的話,也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於是我便得到了答案,起身。
「既然沒有什麼違規的,那接下去,白隊,我一定會好好工作。」
看着白溪眸中的怔愣,伸手將他摩挲的頁角輕輕抹平,
「也會好好追你。」
-25-
其實重來這一世的最開始,我沒想着和白溪扯上什麼關係。
只要能在他身邊,和他待在一處地方,時時看見他就成。
直到陸暨白的出現。
我才意識到。
我根本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灑脫。
我仍然陰暗、自私、小氣、佔有慾強。
我做不了正派。
仍然在一定程度上是那個反派宋辭暮。
我想和白溪在一起。
想抱他。
想親他。
想把他變成只屬於我一個人的。
……
可兩輩子來,我沒追人的經驗。
只有強制愛的經驗。
下班後,我問張大勇,該怎麼追人。
張大勇喝水之餘問我,追誰。
我說,白溪。
於是剛喝進去的水,全部被噴了出來。
「不是,你是開玩笑還是來真的啊?」張大勇豪不在意地乾笑了幾聲,卻看着我認真的模樣,越笑神色越凝重,
「你不會是來真的吧?」
我點頭。
「不是!我靠!江曉宸你竟然是 gay!?」他一下子從原地跳了起來,
「不是,你竟然還喜歡的是白隊!?」
「對。」我承認得爽快,
「喜歡的不行。」
幾秒後,張大勇從震驚中緩過來。
他尷尬地坐下,撓撓頭髮,又撓撓下巴。
小聲說,「不是我給你澆冷水啊宸兒,且不說白隊喜不喜歡男的,我覺得白隊就算喜歡男的,也不會喜歡你這種的。」
「那你覺得他會喜歡哪種?」想到一個身影,我勾勾脣,
「陸暨白那種嗎?」
「你怎麼知道?」張大勇一怔,
「你不覺得白隊和陸醫生站在一起的時候很配嗎?就像人羣中的兩個主角一樣,發着光誒。」
「所以呢?」
張大勇:「所以他們倆般配呀!」
「哦。」
「所以啊宸兒,我真覺得你追白隊這事不太行。」張大勇擠到我身邊,「你就不再考慮考慮。」
「考慮了。」我點點頭,「你說的不錯,所以我會更努力地追求白溪。」
……
誰說路人甲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主角收穫美滿的愛情?
危言聳聽。
不能相信。
-26-
問了半天,張大勇扭扭捏捏告訴我,他沒談過戀愛。
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去追人。
網絡上的攻略五花八門,看穿屏幕也不知道該怎麼追。
直到半夜躺在牀上,丟了手機,昏暗的房間裏,我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我想跟着白溪。
想對他好。
也許跟隨本心,這就夠了。
於是後來,我開始頻繁出現在白溪的身邊。
從早到晚。
他一咳嗽,我就遞水。
一出任務,我就穿戴整齊跟上。
一到食堂,我捧着飯盒就湊到他身邊的空位子坐下。
日日噓寒問暖。
……
白溪常常對我的舉動很無奈。
可他一對我露出無奈的表情,我就咧嘴對他笑。
伸手不打笑臉人。
更何況。
我沒有耽誤工作。
手上還帶着傷。
從前我最討厭別人裝可憐。
弱者不需要被同情。
直到重來一世,白溪一瞪我,我就捂着傷口,抿嘴裝疼,顯得可憐。
然後看着我善良的白警官,無奈又下意識關切的目光,看着他嘆一口氣,拉着我到醫務室檢查傷口的模樣。
嘴角止不住上揚。
張大勇知道後滿臉鄙夷看着我:
「江曉宸,看着你,我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那又怎樣。」
我不在乎地向他揚了揚重新包紮好的手臂,同樣回以鄙夷的目光,
「撒嬌男人最好命,你就沒有白隊疼。」
說完便拿着文件,敲響了白溪辦公室的門。
-27-
我日日跟在白溪身邊。
後來,白溪也逐漸接受我繞在他身邊。
畢竟他拗不過我。
只是沒多久,陸暨白出現了。
那是傷好後沒多久的一個早上,我開車等在白溪小區門口等他出門。
白溪喜歡睡懶覺。
這是我上一世就發現的事情。
常常早上風風火火趕到局裏時,他嘴上還咬着乾乾巴巴的麪包,含糊地和大家打招呼。
同事說,這也許是白溪唯一的缺點。
可在我這卻不是。
因爲這一點,白溪才更加鮮活,離我更近。
即使後來將他囚禁在身邊時,他不願理我常常只是睡覺。
……
上一世,總有眼睛盯着我,我不能明面上做什麼,便在暗中考察後又暗地買通附近幾家早餐攤,專門將攤子擺到白溪小區門口。
每天專門爲他預留一份熱的,方便他拿了就走,總比日日啃麪包強。
而這一世,沒人盯着我。
我便每日起大早,去他愛喫的店。
排長隊,買早餐。
買好早飯拿到局裏放在他的桌上。
但現在傷好後,我便直接在買完後開車到小區門口。
等着接他一起上班。
宋沉年少時談過一段戀愛,對方還在上學,他天天開着輛破車去接送她上下學。
我曾因爲這事嘲笑過他。
他那時也不和我計較。
只是滿臉炫耀的神色地對我說:
「宋辭暮你個死單身狗,應該是到死都不會懂這份快樂的。」
……
我抬起頭,看着車窗外一步步走近的白溪。
頭髮微亂,有幾根翹起。
熹微的晨光照在他身上,周遭一切似乎安靜又柔軟。
心底一軟。
這一刻,我忽然懂宋沉了。
摁響喇叭,探出頭,正想和白溪打招呼。
卻冷不丁看到了走在他身邊的陸暨白。
我:……
-28-
白溪帶着陸暨白上了車。
白溪介紹陸暨白說,這是他的朋友。
說他這幾日也搬來了這個小區。
不過車卻突然壞了。
正好警局和醫院在一條路上,便想着順路將他也帶上了。
朋友。
通過後視鏡,我看向陸暨白。
他也正看向我。
鏡片後的眼眸看不真切。
卻在雙目相對的瞬間,露出一個得體、標準的笑:
「辛苦了,如果不方便地話,我也可以打車,沒有關係的。」
「方便。」
我爽快答應,
「畢竟陸醫生是我們白隊的朋友,我必須要幫。」
我們。
白隊。
的朋友。
對着後視鏡,我舔舔後槽牙,揚起一個和善的笑容,
「真羨慕陸醫生和白隊的友誼,得有幾十年了吧。」
官配又怎樣。
幾十年了。
還不就只是朋友。
-29-
但我沒想到,從那之後,陸暨白出現的頻率更頻繁。
早上上班有他。
晚上下班有他。
警局和醫院有了合作項目。
於是上班時也常常有他。
甚至一段時間後,白溪來找我,說是陸暨白的車修好了,每日上班正好可以順路將他帶上,不用我日日去。
「急診主任那麼忙,哪能天天顧得上你。」
「爲什麼需要被顧得上?」
白溪無奈,屈指,敲了一下我的腦袋,
「曉宸,我是個成年人,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我伸手碰了碰被敲的位置。
道理我都明白。
也知道這不過是白溪拒絕我的理由。
可我就想裝傻。
……
於是週末的早上,我提着行李箱出現在了白溪家門口。
白溪開門愣住了:「曉宸,你怎麼來了?」
「房租到期,被房東趕出去了。」
說着打開手機屏幕,向他展示和房東的聊天記錄。
忘交房租是真的。
借題發揮想和白溪住在一起也是真的。
我可憐道:「白隊該不忍心自己的手下睡在大街上吧?」
「你可以睡酒店過度幾天,我幫你找房子。」
「沒有錢。」
「我給你。」
「不好意思要。」
白溪氣笑:「江曉宸,『不好意思』這四個字好像和你沒有半分關係。」
「有關係的。」
我大方承認,認真看向他,
「我只在追白隊這件事情上好意思。」
因爲如果再不好意思。
老婆就會跟別人跑了。
雙目相對。
對峙之下,白溪還是嘆了口氣,軟了態度。
「但事先說好,住在我這裏你睡客房,凡事不能亂來。」
嘴角咧到耳根,我湊上去問他:「比如什麼事?」
可不等白溪回答。
電梯打開出現一個人的身影。
白溪自然又熟練地對着陸暨白打了聲招呼,便領着我進去。
我卻沒有立刻跟着白溪進去。
而是站在門口,大大方方地站定,呲着牙和陸暨白打招呼:
「喲,陸醫生,上午好。」
陸暨白在看到我的瞬間,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
卻很快又恢復成平日的正經模樣,微笑着回應了我的招呼。
像極了他的名字。
陸暨白。
省身克己、白璧無瑕。
……
可那有什麼用。
官配靠着剋制住在了對門,而我憑着厚臉皮住進了白溪的家裏。
於是打完招呼,我便提着行李喜滋滋地跟着白溪進了門。
-30-
上一世,我沒去過白溪家。
他家不大,兩室一廳的小戶型。
被打理地井井有條、乾乾淨淨,米色系的裝潢,富有生活氣息的配件。
對比上一世我那間冷清、空蕩的房子。
也許這纔是一個家尋常的模樣。
……
住在白溪家的這些日子,我終於能夠實現上輩子的幻想。
如同一對尋常的情侶一樣,過着平常又溫馨的日子。
一起上班。
一起出任務。
抓小偷。
疏通管道。
找回離家出走的貓狗……
雖然有時候會去醫院見到陸暨白。
一起坐在食堂裏喫中飯。
一起下班。
一起坐在家裏的餐桌上喫晚飯。
雖然有時候陸暨白會出現。
偶爾兩個人都不想做飯,便出去喫。
雖然偶爾也會帶上陸暨白。
一起夜跑。
坐在客廳等着他洗完澡。
說了晚安,便等着第二天的早安。
……
白溪溫柔又疼人,原則卻很強。
會在我想要動手動腳時,搶先預判,反手將我扣在桌上。
「你想幹嘛?」
白溪反扣我的手腕,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你身上有光。」臉貼在冰涼的桌子上,我笑着說,
「所以我想抓來看看。」
「嘴貧。」手腕被放開,白溪重新拿回鍋鏟,
「說了不許亂來,你再亂來,今晚就沒飯喫。」
手腕痠軟,我揉了揉。
坐在椅子上,下巴靠在椅背上。
眼睛卻沒有離開白溪。
熱氣騰騰的廚房裏,他戴着卡通樣式的圍裙,拿着鍋鏟。
鍋裏是我愛喫的菜。
夕陽的餘暉透過廚房的窗,映照在他的身上。
我沒有說謊,他的身上真的有光。
「白溪。」我突然叫他的名字,
「要不然,我們就這樣過下去吧。」
就像前世在牀上,我摟着他,說過的一句又一句一般。
白溪,和我過下去吧。
那時候回答我的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可是這一輩子卻不是。
白溪愣了愣,然後伸手將鍋蓋合上,霧氣蒸騰之中,他靠在碗櫃上,看着我,輕輕地笑:
「想得美。」
-31-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
某一日,白溪加班,因爲要給他煮飯,我便先回了家。
可是路過走廊的時候,對門的門開了。
陸暨白出現在門後。
他沒有戴眼鏡,沒有往日得體的笑容,卻問我。
江曉宸,你是不是喜歡白溪?
我聽了只是一聲笑。
我說,是啊,這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了,陸醫生現在才知道嗎?
陸暨白沒有回話。
沒了眼睛的遮擋,他眼中的情緒Ṫũₔ也沒有被遮掩。
戾氣與陰翳。
我也沒移開視線,只是與他對視。
幾秒後,他忽然又問我:
「那你對白溪的瞭解有多少?對他的身世、喜好了解多少?」
瞭解多少?
我毫不眨眼地邊將有關白溪的一切脫口而出。
……
「夠了嗎?」
付出足夠的錢和真心,便能得到很多東西。
如果不行,便兩個一起。
於是上輩子調查和這輩子相處,足夠讓我瞭解白溪。
笑容消失不見,我低頭看向陸暨白,也不再剋制自己的戾氣,
「你還想知道關於白溪的什麼,我都可以報給你。」
眯了眯眼,看着他眼中的不可置信,
「比如說,你喜歡白溪,卻在這十幾年中遲遲沒有向他表露心思。」
「比如說,在孤兒院的時候,你在得知被領養後,țųₑ拋下了白溪,跟着養父母跑了。」
「你。」陸暨白的臉色蒼白,眼底閃過震驚,
「你爲什麼會知道這一切?」
「因爲我喜歡白溪,便想了解他的一切,瞭解競爭對手,然後除掉他。」
又意識到什麼,我勾勾脣,
「不過現在是法治社會,只能靠競爭擠掉對手……也就是你。」
在某一瞬間,江曉宸似乎又變成了宋辭暮。
一場陸暨白想要顯示優勢的對話,卻最終變成了我在威脅他。
就這樣還是官配?
瞎了眼了。
他也配?
低頭看看手錶,意識到白溪快要回家了。
於是神情恢復。
我不再理陸暨白,轉身掏出家門鑰匙。
「不過陸暨白,我有時候挺佩服你的,喜歡的人就在眼前,卻硬生生憋了十幾年。」
想到了什麼,我抬頭看向站在原地的陸暨。
一聲嗤笑,
「我要是你,在孤兒院的時候就不會選擇離開,我就算是爬,也要爬到白溪身邊,和他待在一起。」
-32-
「哐當」一聲門被關上。
我站在玄關處遲遲沒有動。
記憶被喚醒。
其實上一輩子,最初對白溪感興趣除了因爲他的特別,還因爲他的身世。
出生便被拋棄,如我一般。
卻選擇了一條與我截然不同的道路。
所以我想去知道這是爲什麼。
卻沒想到後來,越陷越深。
……
晚上洗完澡之後我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
而是敲了白溪房間的門。
門一打開,我便破了規矩,伸手抱住了白溪。
他正要動手,卻被我輕輕握住,順帶着十指相疊。
我想問他很多問題。
比如。
小小的白溪在孤兒院過得好不好。
有沒有喫飽飯。
有沒有被人欺負。
會不會感到孤單。
比如。
長大後的白溪這些年來一個人累不累。
會不會害怕。
而支撐着走那麼遠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
可是最後千言萬語匯在喉頭。
卻只憋出一句。
「白隊,明天去孤兒院的時候,帶上我唄。」
懷中的人僵了僵。
我順勢將懷抱抱得更緊,
「你知道我的,你不答應,我就不放開。」
半響後,白溪無奈。
他拍了拍我的背:
「你想去那裏做什麼?」
「就是想看看你長大的地方。」十指相握,也握得更緊。
想看看把你養得那麼好的地方,究竟是什麼樣的。
-33-
第二日,我跟着白溪來到了孤兒院。
白溪下了車,看到車後碩大的一輛貨車後,問我那是什麼。
「準備的禮物啊。」
白溪沉默半響:「所以你昨天晚上突然出門,早上又不在的原因是這個?」
「是啊。」
昨日在得了白溪允許後,我就連夜去了一趟無人知曉的保險庫。
將前世放在裏面的值錢東西都賣了。
又在早上去了超市,採購了這些。
那些錢本來是上輩子給自己留的一條後路,將一切拋下,帶着白溪遠走高飛的後路,卻沒想到這輩子也有用處。
我笑着和他說:
「這裏也算是白隊的家,第一次跟白隊回家,我總要備些厚禮,給家長留個好印象。」
白溪聽到這話怔了怔。
終於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時,一下子紅了個耳尖。
……
裝卸完貨物後,我去找了白溪。
孤兒院裏有一大片草坪。
白溪此刻坐在上面,被許許多多的孩子圍着。
那些孩子身上的衣服雖然看起來舊,卻被洗得很乾淨。
甚至比院長身上穿得還好。
一個個長得不算胖,卻也沒有營養不良的瘦。
他們在看到走到白溪身邊的我後疑惑不滿道:
「爲什麼不是陸哥哥?」
卻又在看到我爲他們準備的禮物後,把「陸哥哥」變成了「江哥哥。」
一個個笑着,活潑的很。
看着平日就是被好好養着的。
於是一片歡呼聲中,我轉頭看向白溪,得逞地笑。
我說,白隊,陸醫生也太小氣了吧。
白溪無奈:
「不是誰都有那麼大方的資本的。」
「所以啊。」
我無所謂地摟過白溪的肩膀,湊近了,笑着小聲說,
「帥氣、有錢、大方、體力也好。」
「白隊,小家長們都認可我了,你可也得考慮考慮我纔行啊。」
我以爲白溪會像往日一般用轉移話題來回答的問題。
誰知,他一反常態,開始認真地看着我。
看着看着他又認真問我:
「江曉宸,有時候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從哪學來的這些追人套路和話術。」
「剛開始也很苦惱。」我如實回答,「不過到後面,就得心應手了。」
白溪皺眉:「得心應手?」
我點點頭:「因爲後面發現,只要跟隨本心就行說和做就行了。」
伸手,悄悄在襯衣的遮掩下,覆蓋在他的手上,
「比如這一次我準備那麼多的東西,不僅是想幫助他們,也是真的想要獲得他們的認可,想讓你多考慮考慮我。」
「所以白溪啊,我對你說的,對你做的,都是我發自內心想的。」
「目的只有一個你。」
「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很想。
雙目相對,依然是白溪最先移開視線。
他輕輕說了句:「油嘴滑舌。」
卻沒有移開手。
-34-
追求白溪的這些日子,除了追人的方式更得心應手。
我慢慢發現,愛屋及烏,就連警察這份工作,我也做得越發熟練。
上輩子,誰都怕我、恨我。
怕我的,跪在地上顫抖着身子,有的磕頭求饒,有的散盡家財,只求我放過他們。
恨我的,嘴上詛咒我,設局陷害我,只想要我死。
這輩子卻截然不同。
依舊有人怕我。
可更多的人卻是敬我、謝我。
我幫了很多人。
聽到了很多句謝謝。
收到了幾面錦旗。
看到很多人惆悵、害怕之後展露笑顏。
也看到了許多人失而復得、喜極而泣的淚水。
有老人攥着我的手,止不住地道謝。
謝完卻不放手,如同看自家小輩一樣,滿眼和藹,嘴一咧,牙齒都沒有,問我有沒有喫飯,有沒有女朋友。
又摸摸我的手臂,面露震驚,止不住感慨:
「誒喲,這小夥子喫什麼喫得那麼高、那麼壯,肌肉那麼大塊。」
帶着我,捋起袖子,展示似的,把我的肌肉展現在更多人的面前……
也有孩子在任務結束後抱緊了的腿,將畫作遞給我。
他說:
「警察叔叔,我以後長大了也要像你一樣酷。」
我失笑,蹲下身子問他,怎麼樣算酷?
他想了想回答我:「像叔叔你們這樣正義,這樣勇敢,能去幫助別人,就很酷。」
他走後我打開畫紙。
畫紙上畫着一個穿着警服的人。
也許是我。
但不像。
真的是我嗎?
耳畔蟬鳴聲此起彼伏。
我攤開掌心,看陽光照在上面,發燙發暖,卻感到茫然。
亦如過去站在連續幾十年的陰翳中,感到泥濘、渾身溼透一般。
……
不。
也許不一樣。
-35-
日子過得緩慢卻深刻。
白溪的態度越來越鬆動。
他不再提我搬走的事情。
也逐漸接受我的好意。
於是我就在等。
等他接受我的那一天。
可是誰也沒想到,半年後,新型毒品突然在市場上蔓延開。
一個以非法藥品爲主的黑色集團正在產生。
如石入水,激起千層浪。
整個任務組陷入了忙碌之中。
白溪常常住在辦公室裏,沒有回家。
所有人都在竭盡全力,搜索它的來源,尋找打擊他的途徑與方法。
我則是看着藥品的成分。
看着它忽然蔓延的情況分析陷入沉思。
熟悉的模式。
我忽然想起,集團被剿滅,卻漏了一個人
——宋沉。
這是他的處事風格。
所以十有八九,他就是幕後主謀之一。
……
憑着這麼多年對於宋沉的瞭解,我通了幾個晚上的夜。
對比着地圖,將每一處可能藏匿有交易的地方瞭解清楚。
又在白日,帶着張大勇親自排查情況。
最終在幾日後,劃定了幾處可疑之地交給了白溪。
白溪拿到地圖後,看了很久。
也沉默了很久。
最後他抬頭看我,意料之中,目光中夾雜了幾分打量。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
想問我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人,怎麼會這麼清楚這些事。
又怎麼會那麼篤定這些地點。
可最終,他沒有說什麼。
只是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
「辛苦了。」
然後拿着地圖,走出辦公室開始佈置抓捕行動。
……
他選擇了相信我。
看着白溪的背影,眼眶卻止不住地發燙。
意識到這點,我愣了愣,繼而伸手捂住了眼睛。
太沒出息了江曉宸。
-36-
我對宋沉的瞭解是正確的。
根據地圖,白溪帶人繳毀了很多處交易地點。
一切很順利。
可誰也沒想到在清剿最後一處時,出現了意外。
圍剿的時候有人不幸中彈,子彈打破了大動脈,還沒送到醫院人就沒了。
那人我認得。
是白溪拿到一等獎時,滿臉敬佩,不服氣地轉頭與我鬥嘴的那個男孩。
每次出任務都會樂滋滋地主動包攬工作。
平日在辦公室會笑嘻嘻地拿着零食和我們分。
會一口一個「宸哥」的叫我。
……
大學剛畢業,才 23 歲。
勵志要成爲白溪那樣優秀的警察。
卻永遠地停留在了 23 歲。
他的父母接到消息很快趕到,抱着闔眼ṱůₜ長眠的他,哭得撕心裂肺。
我那時就站在旁邊。
手上是乾涸的鮮血。
我想救他的,卻沒有救成。
眼睜睜看着鮮活的生命在一瞬間被定格,成了被白布覆蓋着的一具屍體。
明明前世見過數不清的屍體。
可是這一刻,一顆心像被什麼堵塞了一般,悶悶的,呼吸不過。
我沒有想過會死人。
卻也清楚的明白,所面對的危險。
可是他是爲了什麼呢?
直到我跟着白溪走近他的父母,正要道歉,卻被扶了起來。
「我也是警察,知道你們想說什麼,所以你們不必說了。」
蒼老的父親滿眼猩紅,顫抖着握住了白溪的手,
「你就告訴我,我兒子的犧牲有沒有意義,有沒有救下別人。」
身邊好幾個人聽到這一句沒忍住落下了眼淚。
張大勇靠着我的肩膀,哭得不成樣。
白溪的眼眶也紅着。
「有意義。」
他反握那雙粗糙的手,
「他救下了很多人的性命,也挽救了很多家庭。」
聽到這一句,那位父親的眼睛更紅,「唰」的留下兩行眼淚。
嘴脣顫動着,卻吐不出半個字。
最後用氣音說:
「那就好,那就好。」
-37-
日落之際,我在樓梯間找到了處理好了一切的白溪。
作爲隊裏的主心骨,在外人面前他不能展現出脆弱的一面。
可我知道。
一個我只是受傷都會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自責半天的人。
善良、心軟又重情義。
……
但我去晚了。
去的時候,陸暨白正坐在他的身邊,輕聲安慰着他。
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
我第一次知道,陸暨白這樣一個高冷寡言的人可以爲了安慰白溪,說那麼多話。
可是白溪自始至終只是沉默着。
直到許久之後,纔開口。
他問陸暨白:
「暨白,你還記得和我們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王哥嗎。」
「記得。」
白溪深吸了一口氣,又問:
「那你還記得他的屍檢報告是怎麼說的嗎。」
陸暨白抿了抿嘴,緩聲,一字一句。
5 根肋骨被鈍器敲碎。
兩條腿膝蓋以下被剝皮削肉。
鼻子被刃器割掉。
兩個眼球被搗碎。
下巴被鈍器擊碎。
8 根手指被砍掉。
聲音不大,卻字字深刻。
「是啊……」
白溪深吸一口氣,眼角滑過晶瑩,他將臉埋在了手掌之中,
「爲了獲得情報,臥底罪犯老窩,卻最終被發現。」
「他們折磨他,又給他注射了藥劑,讓他疼得想死也暈不過去,清醒地受着這一切。」
「他就這樣撐到了我趕到,只爲撐着最後一口氣將情報告訴我……」
逐漸帶着哭腔,幾度說不下去,
「而在他之後,又有許多人死了。」
「今天,小葛也死了。」
「23 歲,那麼年輕的一個孩子。」
沉默之中只剩細微的抽泣聲。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白溪哭。
陸暨白低着頭,認認真真地盯着白溪看了好一會,伸手想要觸摸,卻又停在半空,緩緩收回。
「小溪,其實之前王海死的時候,我就害怕有一日你也會和他一樣。」
「我是個自私的人,只希望自己在意的人能夠平安健康。」
他嘆口氣,
「可是小溪,你選擇的這條路太偉大也太危險了。」
許久,陸暨白問了他一個問題。
亦如我想問他的一般。
他問他。
小溪,你會害怕嗎。
「會。」
白溪點了點頭。
樓梯間陷入寂靜。
幾分鐘後,我聽到白溪的聲音重新響起。
「可如果有一天我遇到這樣的情況,我知道自己也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和他們一樣的選擇。」
他終於抬起了頭,轉頭看向陸暨白,
「因爲保護身後千千萬萬之人,就是我們警察存在的意義。」
……
後來,我只是悄悄地退出了樓梯間。
將手中買的盒飯,放在了走廊的座椅上。
此時的太陽完全落山。
路燈稀稀拉拉地開啓。
似乎另一個世界接替着,即將被展開。
醫院門口餛飩店的老闆準備收攤。
卻在看到我的時候認出了我,笑着問我有沒有喫飯,要不要來一碗。
「重新起鍋打火會很麻煩吧。」我問。
「不麻煩不麻煩。」
他連忙招呼我坐下,
「曾經有人來我店裏拿刀鬧事,要不是你們警察及時趕到,誰都不知道後果怎麼樣,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這條命在這裏和警官你說話。」
他看着我,笑得笨拙又青澀,
「我這輩子沒啥本事也沒啥勇氣,做不到像你們這麼偉大。你們警察爲了保護我們這羣老百姓那麼辛苦,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只能給你們煮個餛飩,讓你們喫個熱乎的,你們千萬別嫌棄就行。」
餛飩很快端上桌。
飽滿圓胖。
可看着這份餛飩。
看着拿着板凳坐在店門口笑呵呵地和路過行人打招呼聊幾句的老闆。
我忽然想到前世某次出任務,白溪負傷。
傷不嚴重,看在眼底卻刺眼。
那時我也曾問過他。
問他爲什麼想要當警察?
他那時撓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笑:
「之前是因爲覺得穿着警服很帥氣。」
「現在是因爲看到了太多黑暗的角落,我便想做那個敲開黑暗的人。」
深諳黑暗勢力有多龐大的我下意識問他:
「可是黑暗的角落太多了,憑白警官能行嗎?」
白溪那時是怎麼回答的呢?
他說:
「我知道光憑我的力量不足夠,但辭暮,哪怕只是撕開小小的一道裂痕,一束束光也能照射進黑暗之中,照亮拯救一兩個人也是好的。」
「而這一個兩個逐漸積攢,就成了許許多多。」
「所以辭暮,這就是我們成爲警察的意義。」
我那時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甚至覺得,不過是蜉蝣撼樹。
可如今卻好像明白了。
-38-
工作依然忙碌。
張大勇常常湊到我的身邊,探頭探腦地問我有沒有需要他的地方。
我看着他快要掉到嘴角的黑眼圈,嫌棄地推他去休息。
他卻顯得執拗。
「我的身體我知道,絕對撐得住。」
他拍拍胸脯,又對我說,
「現在儘早地把犯罪團伙滅了,救下更多人才是要緊事,所以宸兒,我是搭檔,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隨時叫我就行。」
我無奈,點點頭。
卻也清楚地知道,宋沉能夠爬到如今的位置,絕不是繡花枕頭。
他手段毒又狠。
這一次的任務,沒辦法很快就結束。
……
後來,局裏的氛圍突然變得凝重。
白溪在家常常也只是沉默,卻在我詢問的時候笑笑說沒什麼。
他不告訴我,我便暗中打探。
也終於知道這一切的原因——
臥底計劃。
而毫無疑問的,白溪報名了。
他清楚即將面對的是什麼人。
也清楚地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可他還是報名了。
局長給我看了他的申請單子。
單子上,他說自己沒有父母,沒有牽掛,工作經驗又豐富,是最好的人選。
但他錯了。
我沒有父母,沒有牽掛,面孔生,又對宋沉、對那些瞭解深。
我纔是最好的人選。
於是在局長震驚的目光中,我動作自然地撕了白溪的申請單。
抬頭,笑着對他說:
「局長,向您討個紙和筆唄。」
-39-
我和局長說,這事別告訴白溪。
局長沉默半響後答應了。
於是臥底計劃在背地裏逐漸開展。
沒多少人知道。
後來,任務正式開啓前,我又跟着白溪去了一趟孤兒院。
孩子們如上次一般很高興,嬉笑着圍繞在白溪的身邊。
這一次,他們要求白溪給他們講一講抓壞人的故事。
白溪笑得燦爛,隨後拗不過,便坐在草坪邊的臺階上,給他們講述。
白溪不善言辭。
故事直白,講得一點也不ƭũₔ好聽,可那些孩子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幾個故事講完後。
有個瘦瘦弱弱的小男孩忽然開口:
「長大後,我也要像白哥哥一樣!成爲一名警察,爲人民服務。」
身邊有人不可置信說:「警察都是像江哥哥和白哥哥這樣個子高,有肌肉的人,你個子那麼小,那麼瘦,怎麼當警察抓壞人?」
男孩愣了半響,卻沒有氣餒。
「就算不做警察,我也要做個有用的人,用別的方式作出自己的貢獻。」
說完轉向我,
「江哥哥,你說對不對!」
孩子們一瞬都看向我。
白溪也是。
陽光照在他們的身上,他們的眼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透過這束光,我彷彿看到了那滿地繁花,光明坦蕩的未來。
與過去我選擇的那一條路截然不同。
眼前忽然浮現前幾日任務最終將要敲定,局長將我叫到辦公室的場景。
他拿着申請表,卻遲遲沒有敲章。
只是問我:
「這是一條極其危險的路,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江曉宸,你確定考慮好了嗎?」
其實沒什麼考慮的。
我比誰都適合這次任務。
我曾經以爲,重活一世的意義是能夠以清清白白的身份追求所愛。
可是不是。
原來這多加的一輩子,是用來讓我擁有一場離開劇情操控,自己選擇的人生。
用來把自己變得乾乾淨淨、清清白白,能夠光明正大活在陽光下。
活在白溪的身邊。
原來飛蛾撲火是有道理țü₎的。
……
「嗯。」
孩子仍然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我伸手揉揉他的腦袋,卻看向了白溪,一字一句,
「你說的很對。」
-39-
那天晚上,院長將我們留下來喫飯。
本想着只喝一杯。
卻沒想到我這副身子,是個一杯倒的體質。
驚了飯桌上的所有人。
於是白溪提前帶着暈暈乎乎的我回了家。
進了家門,觸及牀塌的一瞬,我有些醒了。
便下意識伸手握住白溪的手腕往懷裏帶,將他也一齊帶了下去。
頂燈壞了,這幾日一直沒來得及修。
此時只開了一盞小檯燈。
昏暗的燈光下,朝思暮想了兩輩子的人就在眼前。
沉靜又清澈。
我忽然笑了。
我說,白溪,我真的好喜歡你啊。
說完,手掌下移,變成十指相扣,拿到脣邊親了親。
眼中的愛慕達到極致,看着他。
我說。
不對,白溪,我愛你啊。
房間內只剩呼吸聲。
許久,白溪將我的手握緊了幾分,俯下身。
清冽的味道撲入我的鼻息。
「我知道。」
白溪親了親我的脣角,「我也一樣。」
等待了兩輩子的回答,在任務前夕終於聽到了。
腦袋空白,渾身僵住。
卻在反應過來後滿心酸澀。
我翻身,壓着白溪的手腕,撐在他的耳側。
低下頭,盯着他看了好一會。
我想再問他一遍,害怕剛纔聽到的只是我的幻覺。
可上輩子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情都敢做的宋辭暮。
變成江曉宸後,連這一句都不敢問。
顯得窩囊。
但是白溪看穿了我的情緒。
他伸手摟住我的脖子。
嘴脣相貼,是溫的。
點漆的瞳,微眯,他對着我輕笑:
「是真的。」
……
閉塞的空間裏,心跳聲震着耳骨。
也充斥着水聲。
直到後半夜,我忽然問他。
我問,白溪,這些日子,我是不是個合格的警察。
他被我弄得疲憊。
聽到這個問題,卻還是點了點。
轉身,看着我的眼睛認真說:「是。」
於是黑暗中,我笑得更燦爛。
伸手緊緊摟住了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頸窩中。
藏了眼角溼潤。
那就好。
……
就像白溪說的。
這份職業的職責是護下千千萬萬的人。
可我沒那麼偉大。
對我來說。
護下一個白溪就行。
一個他對我來說,就是千千萬萬。
他能照亮千千萬萬的人。
這就夠了。
-40-
有關我的一切很快都被清除了。
所有的聯繫也被切斷。
宋辭暮從這個世上消失了,江曉宸也消失了。
世上卻多一個葛辰。
我混入了犯罪分子的隊伍之中。
雖然前世並沒有多接觸這個產業,但一切相通,憑着前世摸爬滾打的經驗與行事作風,我很快便取得了他們的信任。
兩個月後,我在交易現場看到了白溪。
他便衣前來,應該是在打探情況。
我一眼便能認出他。
他也看到了我。
卻很快毫無表情地移開視線。
身邊也有人看到了白溪,跟我打趣:
「這男的長得真好看,比姑娘還好看。」
我看着他。
扯出惡劣的笑,如上一世一般:
「確實。」
可心中卻只有一個想法。
他瘦了很多。
……
交易的時候,我終於見到了宋沉。
他和前世不一樣了。
變得更加冷血、更加殘暴、也更加草菅人命。
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41-
靠着情報的傳遞。
沒有幾個月,集團的力量被削減得厲害。
我順勢而上,混到了宋沉的身邊。
也知道了他們下一個目標是白溪。
看着木板上白溪的照片,宋沉狠狠將刀紮在上面。
扎完,便看着我們這些手下笑。
像是講笑話一樣的和我們說。
說他之前有個搭檔,好死不死愛上了警察,背地裏幫着警察一步一步摧毀自己的產業。
後面就算被集團裏的人懷疑,遭受酷刑也一聲不吭。
甚至還在上面人說要抓到這個警察,注射毒品讓他生不如死時,撐着最後一口氣, 將對方反殺。
「可最後拼死拼活有什麼用呢?也不過是拿命給警察換了個一等功。」
一聲嗤笑, 他狠狠啐了一口。
然後便將視線移到我的身上, 問我:
「葛辰,你覺得這個警察長得怎麼樣?」
可不等我回答。
背後突然湧出很多人, 鉗制着我,將我壓在地上。
五指被皮鞋碾着。
宋沉蹲下身子看着我。
如同前世那個一把手被我殺死前的神情一般充滿了恨。
「哦,我忘記了,你他媽也是警察。」
-42-
臥底身份曝光。
我知道迎接我的是什麼。
其實在任務開始前,我就預想過這個結局。
宋沉狠戾。
什麼招數都會用。
拔指甲。
砸肋骨。
敲碎膝蓋骨。
挑斷手腳筋。
傷口上撒鹽。
……
每日清醒地感知疼痛, 疼昏了,又被弄醒。
有時候清醒了我會想。
還好我上輩子受過刑法,承受力強些。
還好不是別人。
還好不是白溪。
……
後來有一日宋沉拿着燒紅的鐵棒, 想要往我身上戳前, 他卻停下了。
他忽然問我:
「我真不明白,這一切值得嗎?你受了這些痛苦與折磨,又能獲得什麼呢?」
透過他, 我彷彿看到了上輩子同樣疑惑的自己。
「值得啊。」
我想笑。
牽動嘴角, 卻是刺骨的疼痛。
越來越多的鮮血流出。
於是我便混着鮮血一字一句和他說,
「因爲我身後有千千萬萬人, 可宋沉, 你只有孤身一人。」
-43-
後來, 不知道又過了多少天,意識昏沉之際, 門被破開。
一束光照了進來。
我便知道,白溪來了。
渾身都是軟的, 白溪坐在地上,緊緊抱着我。
張大勇的哭聲大得很,我Ṭù₁不用看便知道,他也來了。
他嚎啕大哭。
亦如過去在醫院得知我沒事時那次一般。
過去出任務看到我受傷, 他總會湊過來。
皺着眉頭檢查, 然後開始嘮叨。
可是如今, 他只是哭。
嘴巴顫動着,只重複着一句「宸兒, 你疼不疼啊」。
我想回答,卻發現一點聲音發不出。
白溪眼眶很紅, 我看不清他有沒有掉眼淚。
他抱着我。
他說讓我撐住。
我說好。
他說他帶我回家。
我說好。
可是眼前卻逐漸陷入一片模糊。
張大勇的哭聲更大。
卻在下一秒逐漸隱去。
恍惚間, 我好像來到了一處老式公園,看到了小時候的宋辭暮。
看到和他玩的小朋友一個一個被爸爸媽媽帶回家,最後只剩他一個。
但他也沒有回去,只是一個人在原地坐到了天黑。
我知道他不想回去, 因爲回去就要做很多不喜歡的事情。
許久之後, 我朝他走了過去。
伸出手。
他抬頭看我,問,你,是來帶我回家的嗎?
我點點頭。
他便顯得驚喜。
小心翼翼地問我, 原來他也是有家的嗎。
眼眶溼潤。
我說,嗯,你有家。
兩室一廳的小戶型。
被打理地井井有條、乾乾淨淨。
裝潢是米色的。
於是他伸手,緊緊握住我的手。
「好, 我跟你回家。」
-44-
其實前世我一直沒告訴白溪。
最初僞裝身份成爲警察並不是爲了什麼打探消息,也不全是對他感興趣。
只是我對於本來的生活,對於自己充滿了厭惡。
宋辭暮也是我年少時自己給自己取得名字。
我討厭黑夜。
好在。
辭暮之後是曉宸。
我也終於變得乾乾淨淨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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