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合後。
我改掉了所有裴港討厭的壞毛病。
不再頻繁查崗、胡亂喫醋、斤斤計較。
甚至在副駕上發現了一隻不屬於我的口紅。
我都貼心替他放好了。
可裴港卻沉着臉,猛地停下了車。
-1-
裴港眉骨鋒利,五官深刻,有着上位者的壓迫感。
此刻卻捏了捏眉心,相當疲倦的樣子。
「這隻口紅是任思儀落下的。」
「昨晚酒局結束太晚,她替我擋酒,沒法開車,我才送她。」
他看着我,去做他一向不屑做的解釋:
「我跟你說過很多遍,只是因爲她是我世伯的女兒,我纔不得不照顧一下。」
「無論是過去,現在,將來,我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見我沉默。
他一向從容的表情罕見地出現一絲裂紋。
透出些從未在他臉上出現過的無可奈何:
「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肯信我?」
我平靜道:「沒有啊,我相信你,也沒有生氣。」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裴港的表情罕見空白一瞬:
「……那爲什麼一路上都不說話?」
我看了看錶,計算去機場的時間,搪塞:
「你之前不是說不愛聽沒價值的信息。」
「上班快來不及了,不如你放我在這個路口下車吧!」
我一心關注路況,完全沒注意到裴港一瞬難看下來的臉色。
「你從來都是在下個紅綠燈口下車。」
「這裏離我們公司還有兩公里。」
我沒想到這茬,被迫迎上裴港審視的目光:
「大早上的,不去公司,你去哪?」
眼看裴港眼底的遲疑漸濃……
「叮——!」
專屬來電鈴聲,屬於任思儀。
裴港銳利的目光一收,視線遊移,此地無銀三百兩:
「是工作電話,我需要接一下。」
他立刻把懷疑我的事拋諸腦後,解開了車鎖:「那你就先在這下車。」
我點點頭,迅速解開安全帶,被他叫住。
「別毛毛躁躁的,走路要看路。」
背後的聲音低下來,帶着些哄我的意味。
「你一直想去打卡的那家餐廳,我訂好了。」
「之前答應過你,今後絕不會缺席任何一個週年紀念日。」
「七週年快樂。」
「小舟,今晚見。」
我開車門的手一滯。
上一個紀念日,他爲了任思儀,拋下我。
當時痛成那樣,現在想起竟然也心無波瀾了。
「快接電話吧。」我張了張口,輕聲道:「別讓人等。」
畢竟任思儀等不得。
我的飛機也等不得。
關於紀念日。
今年,明年,年年,我都要缺席了。
-2-
終於趕上飛機。
落座後,因爲沒來得及喫早飯,我有些眩暈。
習慣性伸手摸口袋,果然在裏面發現三顆巧克力。
自從很久之前低血糖暈倒。
每天,裴港總習慣提前在我兜裏放幾顆巧克力。
甜味在舌尖上化開,頭暈的症狀很快緩解。
但隨後,揮之不去的、綿密的苦味泛了上來。
在一起七年。
我和裴港,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起初,我真以爲任思儀只是他口中礙於世伯面子,不得不招進公司的關係戶。
才讓裴港不得不多次在工作場合對我公私分明,對她特殊照顧。
部門老大多次給我穿小鞋,無事發生;對任思儀語氣稍怠,便被開除。
大家背地裏給任思儀取外號,在我這個裴港地下戀女友面前,叫她老闆娘。
我逼迫自己去理解他的苦衷,可這份特殊延續到了家裏。
裴港一次次因爲她的電話,拋下我,去找她。
劇烈的爭吵爆發在某天夜裏。
我在同事小羣看到了一張照片。
告訴我加班的裴港,在陪任思儀看一場午夜場電影。
正好是我多次央求裴港陪我去,被無情拒絕的那部。
我扯着他袖子晃啊晃:「大家都是和摯愛去看摯愛!我們也去嘛。」
裴港連眼皮都懶得抬,拒絕:「看這種腦殘愛情片是浪費生命。」
可照片裏的人風度翩翩、笑意盈盈。
半分不耐煩的樣子都沒有。
聊天羣裏消息飛馳着滾動,又很快在我眼前模糊成一團。
裴港回到家時,我沒有音調起伏地問他:
「《摯愛》好看麼?」
他的眼裏似乎閃過一絲詫異。
又或許是我看錯。
他根本是無動於衷、面無表情:「你跟蹤我?」
心臟像被捂了張沾水的厚毛巾,重得我喘不過氣。
「犯得着跟蹤嗎?」
「你和她的甜蜜照片早在公司小羣滿屏飛了!」
我的胸膛控制不住地劇烈起伏:
「裴港,想分手就直說,你犯不着這樣騙我!」
裴港連表情都沒變,冷靜得像個局外人。
「如果你對我連最基礎的信任都沒有,那我沒什麼想說的了。」
「黎舟,我忙了一天,沒精力跟你吵架。」
沒有愧疚、沒有解釋。
相比狼狽的我,他是那樣的從容。
甚至還不忘將手頭的紙袋子安穩地放在桌上。
紙袋上「摯愛」兩個字像鋒利無比的冰刃,直直捅穿我的心臟。
強壓許久的各種情緒,裹挾着龐大ťųₖ的委屈劈天蓋地朝我砸下來。
終於,壓垮了我最後一根理智的弦。
我崩潰地奪過紙袋,泄憤似地砸在地上。
沒有封口。
裏面的東西爭先恐後地滾出來。
發出幾聲不大不小的聲響。
我看也沒去看,只顧紅着眼盯着裴港。
我們對視,形同對峙。
半晌,他摔門而去。
我像個石像一樣呆滯地站在原地。
直至一個東西滾到我腳邊。
低下頭,愕然。
是巧克力。
滿地的、圓圓滾滾的手工巧克力。
-3-
我還是心軟了。
想要和他好好溝通。
可整整三天,裴港不接電話,也不回家。
我強忍委屈,給他發了消息。
「沒有先溝通就發脾氣是我不對。」
「但Ṫű̂ₗ你說加班、卻陪她去看電影也是事實。」
「今晚是六週年紀念日,我在家裏等你。」
「我們坐下來好好聊聊,好不好?」
可我從白天等到天黑,他都沒有回來。
眼看接近十一點,我下定決心,去公司找他。
卻在路上碰到了那個因任思儀被裴港開除的部門老大。
他拽着我往暗處走:「媽的,老子不敢動老總的女人,還不敢動你麼?」
一遍遍沒打通的私人電話、一聲聲驚恐無望的呼救。
如果沒有路人經過趕跑他,我受的傷就不只是鼻青臉腫這麼簡單了。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來的時候。
如同驚弓之鳥,我短促地尖叫出聲。
在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後,我強忍鎮定一整晚的脊背瞬間坍塌。
我幾乎快劫後餘生地大哭出聲:「裴——」
「喂?」
任思儀溫柔嬌憨的聲音響起:
「阿港在洗澡~」
「我看你打了好幾通電話。」
「請問你是誰,有什麼事麼?」
喉嚨像瞬間被塞了熱碳。
粘連的那一帶血肉被灼傷、被燙爛。
痛得我想拿刀子剜掉自己的聲帶。
掛斷電話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卻好像耗費了我所有的氣力。
我無比狼狽地,一瘸一拐去警局報案。
一切結束,鬧鐘指向次日 00:01 時。
我終於接到了裴港的來電。
他的語氣依然那樣高高在上:「知道錯了?」
我瞬間明白,他是故意的。
那一通通在「紀念日」當天打不通的電話。
都是他對我「不夠信任他」的懲罰。
眼淚淌在紅腫的臉上。
像在傷口上潑了硫酸。
一出聲,嗓子啞得像破風箱。
我說:「裴港,我們分手吧。」
聽筒那頭只靜了一秒。
裴港冷笑:「行。你別後悔。」
他毫不猶豫切斷了電話。
毫無留戀地同意了分手。
-4-
一開始,我只是很難入睡。
忍不住翻來覆去地覆盤我們相處的細節。
我生怕自己進行了誤判,錯給他判了死罪。
我開始反反覆覆去回看我們的聊天記錄。
可越看越難過,越看越怨懟。
我開始恨裴港。
六年,整整六年。
我恨他居然那樣雲淡風輕,丟掉我像丟掉垃圾。
凌晨四點,我痛苦地刪光了他的所有賬號。
爬起來,泄憤似地把他的所有東西都整理出來。
塞進大垃圾袋,狠狠砸進樓下垃圾桶。
做完這一切,我以爲我會暢快。
可像是處心積慮打死一隻折磨我的蚊子,飆出來的卻是我的血。
我按時上班,好似無事發生。
可只有自己知道,心臟被生剜了一大塊。
那一塊本來長着裴港,後來腐爛了。
爲了活命,我活生生把這塊腐肉剜走。
卻忘了創面過大,人也是活不成的。
情緒在我在公司大會上見到他後,開始全面反撲。
裴港依舊處變不驚、穩重自持。
甚至更意氣風發了。
好像失去了我,壓根沒對他產生任何影響。
任思儀自以爲隱祕地和他對視,臉色微紅。
我開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喫什麼吐什麼。
裴港不用社媒賬號。
我就瘋了一樣去窺探任思儀的社媒賬號。
解析她每一條和裴港相關的簽名、博文。
直到我低血糖在公司暈倒,被送到醫院。
裴港屈尊降貴,來醫院見我。
這是我們分手的第二十九天。
他散漫地轉了轉手上的我們的情侶對戒:
「小舟,你瘦了。」
我目光呆滯,木然張口。
「對不起。」
裴港露出了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
我們複合了。
-5-
老話說,長痛不如短痛。
但並非每個人都適用於這一點。
對意志力不堅定的人來說。
最適合的方式是,平靜戒斷。
把對方放在原來的位置。
但慢慢對他不再產生任何期待。
溫水煮心臟。
過程不至於太難。
結束不至於太痛。
起初,故作大度時,我的心臟還會隱隱作痛。
而裴港應該是很滿意。
不然不會脣角微揚,摸我的頭,像摸什麼小寵物。
「小舟,你長大了。」
複合大半年後,我的自救方法開始奏效了。
我真的慢慢變成了裴港所希望的樣子。
他徹夜未歸,我不再查崗。
和任思儀如何,我都不再詢問。
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
那塊腐肉已經像熟透的果子一樣。
自動從我心枝上掉下來了。
我愣了下,笑了。
隨即給 F 國的公司發去了簡歷。
之前這家公司曾向我拋過橄欖枝。
但當時爲了留在裴港身邊,我沒有去。
很幸運,我得到了這份 offer。
機票買在半個月後。
而我沒打算對裴港說。
反正我們的感情對他來說本來就是件可有可無的事。
我越來越大度,越來越懂事。
可裴港卻似乎開始不高興了。
我以爲只是我想多了,照常加班。
回到家,洗澡前,卻被叫住了。
裴港的眼皮緩緩上抬:「最近沒什麼話想跟我說?」
我打了個哈欠,迷茫地搖搖頭:「怎麼了麼?」
「沒事。」他的語氣沒什麼情緒,「去吧。」
可很快,我就知道他確實生氣了。
我腳趾蜷縮,被迫承受他一次比一次更強硬的進攻。
裴港從背後抱住我,灼熱的呼吸噴在我頸側。
明明呢喃聲溫柔得像羽毛,動作卻重得好像審訊死囚。
「任思儀在工作上爲難你,讓你連續加班,怎麼不跟我說,嗯?」
我小腹近乎痙攣,實在搞不懂他在氣什麼。
卻也只能被迫向始作俑者求饒:
「公,公是公,私是私。我……我聽話了。」
從前我部門老大,就是那個猥褻犯,總是給我穿小鞋。
最嚴重的時候,讓我背了個大鍋。
裴港當着大會議幾百號人的面,毫不留情地痛批我:「豬都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回家後,我強忍委屈:「來往郵件可以查證。爲什麼會上拒絕聽我解釋?」
裴港面無表情,和在公司裏一模一樣:
「公是公,私是私。黎舟,我只看結果。」
「在公司,我是你老闆,不是你男朋友。不可能爲你撐腰。」
可沒過兩天,我的領導就被開除了。
原因是對任思儀態度不好。
我勤勤懇懇,業績第一。
我領導一走,所有人都認爲晉升上去的會是我。
可任思怡連試用期都沒結束,就被裴港破格提拔。
她頂替了我領導的位置,成了我的領導。
……
現在我擺正自己的位置,不作不惱,公私分明。
裴港卻動作一僵,將我翻了過來。
燈光太亮了。
我伸手捂住眼睛,生理性眼淚從眼角滑了下來。
裴港卻非要來撥開我的手。
我試圖反抗,卻實在有心無力,「你幹什麼?」
手還是被掰開了。
裴港牢牢盯着我的眼睛,語氣執拗。
「從前,你都會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他突然發什麼瘋。
只能不大耐煩地和他對視。
那一瞬間,裴港眼神卻溢出些焦躁。
他莫名慌亂地捂住了我的眼睛。
低頭吻我,又反反覆覆叫我名字。
「小舟,小舟。」
-6-
第二天,裴港突然讓任思儀做工作ƭū́⁸彙報。
這部分的工作都是我做的,任思儀支支吾吾,根本說不出來。
「如果連自身的工作內容都不瞭解。」裴港面無表情:
「你這Ţũ⁾位子可以不用坐了。」
會議室所有人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
任思儀捂着嘴,哭着跑出門去。
會後,我們樓層的茶水間熱鬧得不行。
「天,今天 BOSS 的臉色好差。」
「你們說老闆娘是不是要退位了?」
大家七嘴八舌嘰嘰喳喳。
泡速溶咖啡的我被人點了:
「黎舟,你怎麼不說話?」
「要我說你也真堅強,當時裴總把你罵成那樣,你都沒哭誒!」
其實我根本懶得去摻和他們倆的事。
但在這種所有人都在說老闆八卦的情況下。
沉默意味着「可能背叛」,會成爲衆矢之的。
於是我打哈哈道:
「我一牛馬,哪配和老闆娘比啊。」
「夫妻牀頭吵牀尾和。相愛相殺才是職場 CP 的最終奧義。」
「誒,幹嘛鼓搗我?別鬧。」
我低頭拿穩陶瓷杯,不忘補充:
「郎才女貌的。別說,我都磕上這對了。」
說完才發現茶水間詭異的寂靜……
抬頭,我對上了——
裴港冰若寒潭的臉。
在衆人可憐我的眼神中。
我被裴港臭着臉叫上頂樓。
一進門,就被他從後面抱住了。
我嚇了一跳。
裴港平時很注意這個。
爲了防止我們的關係暴露,每天早班都要強迫我提前兩個紅綠燈下車。
可現在辦公室大門開着,他有七個助理,隨時都可能進來。
我趕緊手腳並用把他推開,「有人會來!」
裴港又開始看我的眼睛。
好像非要從我眼底挖出些什麼一樣。
半晌,他終於收回懸在半空的手。
「小舟,我和任思儀確實沒什麼。」
「從前——」
「算了,你心底慪氣也可以。」
「接下來我會用行動證明。」
我愣了下,沒想到分手之前又哭又鬧都得不到的承諾。
現在莫名其妙就得到了。
可現在。
飛機就在七日後起飛。
我已經什麼都不想要了啊。
-6-
裴港開始變了個人。
他突然開始事事報備,即便我根本懶得聽。
更熱衷於在牀事上逼我看他的臉。
可每次看着看着又要捂我的眼睛。
像是錯軌的火車突然回到正軌。
鬧鐘的時針,我們的關係。
好似全部倒轉到任思儀這個人沒有出現之前。
我突然覺得,或許他也不是那樣全然不在乎。
分手這件事,我應該當面跟他說清楚。
買機票的時候沒注意到。
我的出發日期是七週年紀念日。
而明天,就是七週年了。
我看着裴港發來的,在酒局上的報備照片。
決心今晚把話說清楚。
可卻看到——
裴港和任思儀接吻。
晚風、夏夜、星星。
每個場景都和我們七年前。
確認關係的那一晚一模一樣。
只不過當時裴港懷裏是我。
而現在是任思儀。
任思儀的桃花眼瀲灩非常。
口紅顏色也很漂亮。
她看向我。
眼底閃爍着的,是挑釁、得意。
我忍不住自嘲一笑。
而心臟像一灘完全死掉的水。
終於終於,完完全全,無動於衷了。
-7-
裴港這幾天總是心神不寧。
或許是因爲黎舟有些……
太懂事了。
從前,距離紀念日還有一兩個月。
她就會嘰嘰喳喳說着想怎麼過。
可今天就是七週年紀念日。
要不是早上自己在車上提起。
她好像完全忘了這回事似的。
裴港皺眉,垂眸,看了看毫無動靜的手機。
一股莫名的失控感從脊背像萬隻螞蟻一樣爬上來。
好像無形中,有什麼東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流逝。
他攥不住,又必須做些什麼平復。
於是他再一次立刻給黎舟發去報備信息:
【我這邊在處理個重要事務。】
【乖,18:30 日落餐廳見。】
這時,一個甜膩的女聲響起:「阿港!」
裴港厭煩抬眼。
看到了任思儀的臉。
以及她旁邊的任父。
護工推着裴振國的輪椅緊隨其後。
裴振國的眉頭常年皺成川字:
「談完事之後就是飯點。所以我叫上未來親家,一起喫個飯。」
任父也擺着長輩的架子和裴振國一唱一和:
「拖了一整年了。是時候確認你們兩個小輩的婚期了。」
「你爺爺身體不好,你特地叫他過來有什麼事?」
「趕緊談完,大家去喫飯。」
任思儀也配合着羞赧點頭。
「好啊。」裴港嘴角勾起一點殘忍的弧度,眼底半分笑意也無:
「我本來打算明天約任伯。」
任父剛咧開嘴。
笑容就因裴港的下句話僵在嘴角。
「那正好一起來談談開發區那塊地的事。」
「開發區?什麼開發區?」任父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裴振國的臉色也猛地一變。
只有任思儀一派羞赧。
「爸爸,是北城那塊地。因爲阿港說事情比較急。」
「昨晚。」任思儀不知想到什麼,臉微微紅:
「總之昨晚,我拿你的公章給他先蓋啦!」
任思儀每講一個字,兩個老東西的臉就白上一分。
三言兩語間,裴振國就氣暈了。
情緒激動的任父被保安拖了出去。
只有任思儀像提線木偶一樣僵在原地。
她似乎終於懂得了自己所處的局面,雙眼通紅:
「……所以你一直在利用我?」
「對我好是假的,就是爲了獲取我的信任對付我爸?」
「我不懂你們工作上的事。」
「可是我沒有對不起你!甚至我明知你有女朋友,還等你分手,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任思儀一派天真地默許他爸爸用手上的股權施壓,逼她和他聯姻。
拿回股權,不必再受人掣肘的裴港再也不想對她浪費一個表情。
他冷漠的聲音一絲起伏都無:
「沒有麼?」
「如果不是動用特權,你在裴氏怎麼坐得到這個位置?」
任思儀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哦?」她淌着眼淚,「所以你在替你女朋友黎舟鳴不平啊?」
裴港沒想到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是黎舟。
眉頭微微一皺。
被任思儀敏銳地捕捉到。
原來黎舟這兩個字,纔是這個男人唯一的軟肋。
她眼睛紅得快滴出血。
裴港想把她像便利貼一樣用完就扔。
她卻偏要做強力膠,死也要扒掉他一層皮。
「黎舟早上提的離職報告。」
「因爲她低我一級,四級以下員工離職無須你審覈。」
「我覺得你應該不知道,特地好心來告訴你一聲。」
裴港果然瞳孔一縮。
他抬手看看腕錶,站起來,冷漠道:
「我有事先走。你隨意。」
任思儀卻從他加快的步伐中窺見了他的驚惶。
「對了!」
她感覺到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叫囂,發出的聲音尖利而刻薄:
「黎舟昨晚看到我們接吻了!」
她滿意地看到裴港推門的手一僵,字字暢快到近乎泣血:
「你沒看到她那時的表情。嘖,真是好可惜啊!」
-8-
裴港立刻開車趕回家。
一路上,黎舟沒有接電話。
他打開家門,一切的一切都和早上出門無區別。
黎舟最喜歡的抱枕,還歪着頭滑稽地躺在沙發上。
黎舟的衣服還整整齊齊地躺在衣櫃裏。
裴港跳得快到發痛的心臟終於有平復下來的跡象。
可下一秒,他看到了牀頭櫃旁的東西。
那是。
他們的情侶對戒。
對戒底下壓着一張紙條,寫着:
「分手,還你。」
耳機裏一遍又一遍「無人接聽」的機械音。
像一支接一支的毒箭。
準確無誤地扎穿裴港心臟。
在這時,一通未知來電打了進來。
連籤父母死亡證明、得知股份被父母摯友奪走部分,都很平靜的裴港。
手竟然微微顫抖。
「喂。」
心像被高高吊在懸崖半空。
他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小舟?」
對面傳來禮貌而官方的聲音:
「裴先生,您好。」
「我們是您包場的日落餐廳的負責人。」
「現在是 18:31 分,我看您和您女朋友都沒有過來。」
「請問您的求婚安排是順延一下時間嗎?」
心臟急速墜入懸崖,四分五裂。
可裴港甚至來不及心痛。
接下來的每一天。
他都在日夜不休地應對任父和爺爺的垂死掙扎、奮力一擊。
明明早就查到黎舟在哪,卻不能去找她。
直至分手的第二十九天。
裴氏的「裴」完完全全成爲裴港的「裴」。
他終於飛往她所在的國家。
裴港將黎舟扔下的情侶戒指牢牢攥在手裏。
掌心被硌得發痛,連帶心臟也發窒。
他終於明白,心口這種難以形容的澀然,竟然是委屈。
他想。
黎舟這一次真的有些過頭。
鬥氣歸鬥氣,她竟然拋下自己出了國。
算了。
她那樣愛自己。
也是撞見自己和任思儀接吻,氣憤難當,纔會這樣。
裴港努力忽視腦中浮現的,這段時間來黎舟反常的平靜。
再次告訴自己:
只要自己去哄她。
她一定會立刻回到他身邊。
可異國的街頭。
他遠遠看到。
他的黎舟。
在和別的男人接吻。
-9-
Simon 靠過來的時候。
我整個人是懵的。
一股熱氣從被他輕輕碰過的臉頰部分竄到脖頸,再蔓延到全身。
他迅速退後一步,我呆住:「怎、怎麼突然做貼面禮?」
「對不起,你實在太可愛。ṭüₗ」
Simon 低頭看我,湖綠色的眼睛像陽光照射下的海平面,熠熠閃光。
「我想吻你臉頰,但又怕太唐突。」
「Aurora,我喜歡你。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這下我真的愣住了。
同事擠眉弄眼,揶揄 boss 喜歡我的時候。
我是沒當回事的。
Simon 是我們分部總經理。
中俄混血、年少有爲。
一張臉美得雌雄莫辨,像深海里的男美人魚。
我和他的私人交集始於我下班後留在辦公室狂練口語。
某次累到睡着,醒來時身上多了一條舒服的薄毯。
Simon 不說話的時候,顯得表情很嚴肅:「加班不可取。」
被領導批評總是尷尬。
我剛想解釋,便看到他眼底泛起一絲像孩童惡作劇成功後的、狡黠的笑意。
Simon 用不甚流利的中文說道:
「但刻苦值得嘉獎。」
「Aurora,你教我中文,我教你 F 語,好不好?」
我受寵若驚,沒有任何理由說不好。
在他的幫助下,我的口語進步飛速。
來到新公司兩個星期,就順利拿下一個超級大單。
也威脅到了一個同級晉升的機會。
他試圖用我的國籍爲藉口,抱團孤立我。
Simon 在百人大會中,毫不吝嗇地誇我,點名批評他。
擺明是殺雞儆猴、爲我出頭。
同事們說,從沒見過 Simon 爲哪個人做到這個地步。
我卻不合時宜地想。
啊,原來做任思儀,是這種感覺。
其實來到 F 國之後,我很少想起裴港。
畢竟我早知道,我的離開對他造不成任何影響。
沒有期待,談何失望。
更何況。
裴港向來風雨不動安如山。
不可能像他最厭惡的狗血愛情電影霸總男主一樣。
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所在的國家。
「黎舟!」
此時此刻。
我看着沉着臉,大步朝我走來的、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男人。
還沒來得及瞪大眼睛,便被裴港失控地揉進懷裏。
他氣息竟然有些不穩:「剛剛我看錯,以爲——」
Simon 略帶驚訝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裴總,您和 Aurora 竟然認識?」
我也震驚了,爲什麼 Simon 認識裴港?
剛要推開裴港。
他像是反應過來旁邊還有第三個人似的。
放開我,改爲和我並肩而立。
裴港語氣不起波瀾,右手卻像鐵壁一樣牢牢攬住我的肩膀,令我動彈不得。
「來前忘了介紹,黎舟是我女朋友。」
短短幾分ƭũ̂⁺鍾信息量太大。
我的腦子像過載的主機一樣宕機。
完全搞不清楚裴港到底在幹什麼。
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放開我!我們已經分手了。」
Simon 聽到這話,眯了眯眼,看向裴港的眼神冷得像冰。
「請放手。」
「雖然您是我們的甲方。」
「但我必須保證我司員工的安全。」
「否則——」
兩人不僅身高相當。
連英俊得過分的容貌也不相上下。
極致的東方骨撞上優越的西方皮。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裴港周身的氣息完全沉下來,不知爲何莫名對 Simon 充滿敵意。
「貴司老總對員工突行貼面禮。」
他打斷 Simon 的話,從鼻腔溢出一聲冷笑:
「我不認爲這是多禮貌的行爲。」
-10-
我算是終於搞清楚了。
裴港就是我所做超級大單背後真正的甲方。
一股濃濃的疲倦感從心底湧上來。
當時做成這單的巨大成就感,此刻像一個巨大的巴掌甩在我臉上。
其實迅速融入異國工作、生活真的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但人都是在一次次克服困難的時候愛上自己的。
其實除了這一單,我這一個月來做的其他單總和也是部門業績第一。
我只是實在不明白。
爲什麼裴港總要在這種時候跳出來、告訴我。
黎舟,承認吧,沒有我你活不好。
我不再掙扎,冷靜道:
「裴港,放開我。」
我向 Simon 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
對裴港說:「我們坐下來聊一聊。」
-11-
一場談話姍姍來遲。
裴港捏捏眉心,睫毛纖長,眼窩深邃卻帶點疲倦:
「那晚在樓下,任思儀吻我的動作太快,我來不及躲。」
「像剛纔 Simon 迅速靠近你一樣。」
「但你這次實在氣得夠久,做得也夠絕。」
「對不起,現在可以跟我回家了麼?」
沒想到到現在了,裴港還以爲我在耍脾氣。
我的話滯在脣邊,化成一個被荒唐到的笑。
「你和任思儀怎麼樣,我都不在乎了。」
「裴港,我說分手,是真的分手。」
事到如今。
我自然不會覺得,裴港追到這裏,是因爲愛我。
大概是因爲做慣了上位者,不習慣一直在他身後的人自動消失罷了。
或許我的話是裴港從未預設過的回答,他的表情一片空白。
這是我給他的底氣。
畢竟從前,這份感情裏患得患失的、先投降的,永遠是我。
他張了張口,語氣愕然:「爲什麼?」
從前我總在歇斯底里地問爲什麼。
可裴港總說沒什麼需要解釋的。
走到現在,我竟然福至心靈地理解了當時的他。
因爲不在乎,所以無需解釋。
我平靜地開口:
「沒有爲什麼。不重要了。」
「不愛了,分手,很正常的一件事。」
裴港審視我,半晌才說話。
「你只是還在怨我。」
他眸色沉沉,勢在必得。
「分手是吧?那我重新追你。」
-12-
我從不知道裴港有這樣死纏爛打的能力。
他向來要體面,哪曾做過這樣自貶身價的事。
好好一個甲方,居然要求和我們一起辦公。
他刻意地、從容地出現在我的工作和生活裏。
我不會再覺得他這樣大費周章,是因爲有多愛我。
只是自尊作祟,一時無法接受自己被分手而已。
可那天,我路過茶水間。
聽到同事在議論我。
說我多好的命,有兩個頂配男追求,還賭我會跟誰在一起。
在場的每個同事都賭了 Simon。
理由很多。
比如 Simon 爲我當着幾百號人怒懟 racist。
比如有人看到我和 Simon 單獨在辦公室曖昧過夜。
比如有人看到我和 Simon 一起去看中文重映電影。
「磅」的一聲——
杯子砸在地上的聲音。
像吸鐵石一般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往茶水間另一個門。
而那裏站着裴港。
他遠遠和我對視。
向來冷血強勢的人,此刻看起來卻落寞惶然。
裴港這次以甲方的身份逼我跟他喫飯。
他攥住玻璃杯,聲色乾啞:
「過去一年,我對你很不好,是不是?」
裴港纖長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樣微微發顫。
「是我做錯了,沒有把握好和異性的交往尺度。」
「但現在我已經把任思儀開除。」
「我沒有出軌,你不能因爲這些事,就判我死刑。」
「就像我知道。」
他略一停頓,語氣卻故作輕鬆:
「你和 Simon 也並沒有什麼,對不對?」
原來,這個世界上確實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只有自己真的愕然站在暴雪中,才知道有多刺骨、多難熬。
我觀察他的表情,第一次,覺得暢快。
但我們倆的事,我一點都不想把 Simon 扯進來。
我說:「不重要。」
「不重要?又不重要?!那在你這到底什麼重要?!」
裴港聲音拔高,引得咖啡廳許多人紛紛側目。
他從來從頭到腳都得體,哪曾有這樣失態的時刻。
裴港的喉結澀然滾了幾滾,才平復心情。
像是落水者抓住最後一支浮木。
他拿出我不要的情侶對戒。
像賭徒在談判桌上拿出最後一個砝碼。
「從前你說過,要拿這個戒指換婚戒,永遠作數。」
「回去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他比誰都知道,我多想嫁給他。
他一句「公司不允許辦公室戀情,不到公開的火候」。
我就沒名沒份地做了他多年地下戀女友。
等了一年又一年。
那時在公司被那個後來做猥褻犯的領導Ṱŭ̀₌針對。
我也曾委屈地在家嘀嘀咕咕:
「等以後我翻身做了老闆娘,我要嚇公司的同事,特別是羅振一大跳。」
語氣低落:「裴港,一年又一年,你說的火候到底什麼時候能到呀?」
可如今。
我聽到夢寐以求的「求婚」。
心湖竟一絲漣漪也沒有了。
我和他殷切的眼神對視,接過戒指。
心平氣和地陳述。
「六週年紀念日,我給你打了很多很多通電話,你沒接。」
裴港語氣急促:
「我那幾天一直睡在辦公室,任思儀來給我送東西,我們什麼都沒——」
他的解釋像獸類被扼住咽喉,戛然而止。
因爲我語氣很輕地說:
「那一晚,我差點被羅振強暴了。」
裴港像一瞬間被抽光了所有的血。
臉色慘白到近乎悚然。
他的薄脣幾度張合。
像受了重傷般,竟然說不出一個字。
我輕飄飄地說:
「還好,被路人救了。」
我想,我比裴港仁慈。
從前我那樣歇斯底里,他都不願意施捨我一個解釋。
而我累了。
我有我的生活。
只想把一切說清楚。
於是我說:
「其實那天晚上我真的很恨你。」
「恨你的高高在上、恨你的無動於衷。」
「不過恨來恨去,是恨呆在你身邊的,軟弱的自己。」
原來上下脣一動,就看對方爲自己失魂落魄,是這樣的感覺。
但走到現在,愛情哪有幸存者,只有兩敗俱傷。
我剖白自己,像拿着手術刀剖開胸膛,露出心臟。
「其實我們之間,最大的阻礙不是任思儀。」
「裴港,和你在一起,我很累。」
「你給我的感覺是,沒了我,你可以選擇任何人。」
「我拼命工作,拼命努力,患得患失,直到後來——」
「我才知道,原來我迫切得到的認可不應該來自於你,而應該來自於自己。」
「從前,我覺得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但原來,沒有你,我居然過得更好了。」
我的最後一字話音落下。
裴港就這樣看着我。
表情哀傷而愴然地看我把戒指丟出窗外。
最終,一句話也沒有說。
-13-
那日談話過後,裴港再沒來過我公司。
最後再見他,是在項目收尾。
Simon 帶我作爲乙方,裴港作爲甲方去驗收。
Simon 是一個很紳士的人,在得知我和裴港的關係後。
並沒有逼迫我快速回應他的喜歡,而是說願意等我處理好。
車上,一陣沉默。
我坐在副駕,裴港坐在後座。
裴港垂眼,一言未發。
我將話說得那樣明白。
裴港向來不是個自苦的人。
這個項目結束後。
我們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再見了。
F 國這年的冬天極冷。
夜裏,突然下起了暴雪。
我的右眼皮一陣直跳。
事故就發生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
車胎打滑, Simon 迅速右轉, 可難以控制方向。
我整個人被摔砸在玻璃窗上。
遠處。
一輛車急速而來。
撞車前。
清冽而熟悉的氣息強勢地、毫不猶豫襲來。
我的腦袋被裴港死死護在胸口。
和一個東西隔着一層衣物相貼。
我突然意識到——
是一枚戒指。
是我丟掉的那枚戒指。
最後的最後, 裴港說:
「小舟, 對不起。」
-14-
再睜眼。
裴港還在重症監護室接受搶救。
我左手骨折。
Simon 做了自救的最好操作,是三人中受傷最輕。
他來看我,面露慚愧。
我沒有怪罪他。
畢竟在那樣的情況下, 自救是人的第一本能。
只有瘋子纔會第一反應拿自己的命救別人。
我呆坐在重症監護室門口。
先等來的是遠渡而來的五位律師。
他們讓我在一堆文件上簽字。
那些文字我看不懂。
唯一看懂的兩行寫着:
只要裴港身故或喪失行動能力。
一切財產無條件全歸黎舟所有。
且連本人都無任何理由收回。
我掩面,終於崩潰地痛哭出聲。
生死攸關,他用命說愛我,然後對我說對不起。
我實在不明白。
一個人怎麼可以既愛一個人。
又這樣高高在上地傷害一個人?
其中一個律師較爲年長。
是從小看着裴港長大的。
他向我說了始末, 又深深嘆口氣:
「任老狡猾。他和任思儀周旋, 是無奈之舉。」
「裴港他從小Ťů⁹要強。」
「或許這就是他寧願讓你誤解他出軌, 也不願意跟你說實話的原因。」
「讓他在你面前暴露出脆弱的一面, 等同於要他去死。」
-15-
我的左手拆線了, 裴港還是沒有醒過來。
我來到日落餐廳。
太陽開始落下的時候。
隔壁桌有人在求婚。
餐廳裏響起善意的起鬨聲。
女孩在衆人的起鬨下, 紅着臉, 接受了戒指。
兩人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餐廳。
服務員收拾餐具的時候在唏噓。
「上回有個超帥的男人包了一整個餐廳——」
「所有的流程、儀式、甚至連溼度都一一確認。」
「但最後和她女朋友雙雙缺席。」
「不知道又是一個怎麼樣的悲傷故事呢。」
太陽落下去了。
只餘霞光。
我看着看着,莫名其妙覺得這柔光刺眼, 無聲落淚。
我無法不承認。
這個世界除了裴港。
再沒有人能給我帶來這樣極致的愛和恨。
回到病房是夜裏。
裴港還是安安靜靜地躺着。
五官如刀刻一般英俊、鋒利。
好似從前每晚躺在我身邊一樣。
下一秒, 他就應該睜開他那雙令我愛恨難消的眼睛。
注視我、淺吻我。
我張了張口:
「我仔細想了想。」
「你的對不起,我不接受。」
「你有苦衷是真的。」
「對我造成的傷害,也是真的。」
「裴港,我們回不去了。」
窗外一陣風吹過, 我輕聲道:
「但未來,有待考量。」
(全文完)
裴港番外——造舟的意義。
裴港做了很長的夢。
首先見到的是 19 歲的黎舟。
當時部門招新,他是部長, 她是新社員。
大家一起喫西餐。
而她點八分熟牛排。
有人肆意嘲笑起來。
她皮膚白,那股子紅直接從耳根蔓延至纖細的脖頸。
隨後消失在白襯衫的領子裏。
羞愧成這樣, 竟然坦然地露出笑容,當衆坦白:
「不好意思, 家裏不富裕,我沒喫過西餐。」
後來這個沒喫過牛排、連穿帶點跟鞋都會崴腳的女孩子。
踩着高跟在怪誕的都市裏如履平地、屢爭第一。
像一葉小舟,渺小,卻充滿韌性, 永不服輸。
裴港愛且心疼她的這份難能可貴的真誠與韌性。
所以化身爲一座安全的港口。
用無微不至的呵護讓她安心停泊, 無需冒險。
可日子久了。
他像八點檔裏一個將心愛的女人娶回家的男人。
發誓讓愛人不必堅強,會要護她一世時的心, 是真的。
但對方真的全然依賴, 伸手要求愛時, 產生的傲慢和輕視, 也是真的。
他開始忘記,黎舟本就是一個能與他並肩作戰的人。
自以爲是地默默付出, 抗下家族的阻力。
美其名曰爲兩人安全的、幸福的未來鋪路。
卻忘了未來,就是每個當下組成的。
他忽視黎舟患得患失的痛苦。
放任她慢慢變得枯萎、衰敗。
留在港口的船最安全,但這不是造船的目的。
作爲港口,他的存在本應該告訴冒險的小船:
無論走到哪裏,永遠有一個地方供她安全停泊。
可他卻錯誤地阻止小船去冒險。
甚至讓她喪失自信, 自覺不矜貴。
他愛她,卻用錯了方式。
裴港一遍一遍地祈求上帝。
他想回到過去。
上帝遺憾地告訴他, 過去回不去了。
可他的上帝說:
「未來有待考量。」
裴港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想。
若黎舟原諒自己,那麼最好。
若黎舟不原諒自己,那也很好。
這一次。
他會無條件地尊重她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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