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了江彥七年,從青澀懵懂到如今。
江彥說,今年我生日,要給我一個驚喜。
爲此,他包下了京城最貴的酒店頂層。
我甚至偷偷幻想過,或許是求婚呢。
當我推開宴會廳的大門時,漫天的綵帶和香檳泡沫向我湧來。
朋友們歡呼着,江彥站在人羣中央,懷裏摟着一個滿臉膠原蛋白的年輕女孩。
「讓我們歡迎今天真正的主角——綿綿!」
「祝賀她拿下首個電影女主角!」
江彥看到我,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朝我招招手,像在喚一隻聽話的寵物。
「喬晚姐姐,今天是你生日嗎?」
綿綿眨着大眼睛,看似無辜地問道。
江彥漫不經心地接過話。
「順便一起辦了。
「正好,熱鬧。」
1
江彥說,今年我生日,要給我一個驚喜。
爲此,他包下了京城最貴的酒店頂層。
心裏那點隱祕的期待,像揣了只兔子,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我跟了他七年,從青澀懵懂到如今。
會不會是求婚呢。
我深吸一口氣,對着電梯的鏡面整理了一下裙襬。
嘴角止不Ţù₂住上揚。
這條香檳色的裙子是他上個月送的,說很襯我。
電梯門在頂層宴會廳叮一聲打開。
漫天的綵帶和香檳泡沫瞬間向我湧來,幾乎迷了眼。
歡呼聲和口哨聲炸開,我下意識地眯起眼,臉上剛掛起笑容,卻在看清人羣中央的景象時,僵在了嘴角。
江彥站在那裏,手裏拿着麥克風,嘴角噙着慣有的、略帶散漫的笑意。
但他的臂彎裏,摟着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年輕女孩。
那女孩穿着一條張揚的紅色短裙,臉上膠原蛋白飽滿,看向江彥的眼神里滿是崇拜和依賴。
「讓我們歡迎今天的主角——綿綿!」
江彥的聲音透過音響傳來,聽起來喝了不少。
「祝賀她拿下人生第一個電影女主角!」
掌聲和起鬨聲更響了。
我站在原地,手裏還緊緊攥着那個絲絨盒子,裏面是我昨天逛了一下午才選好的蛋糕刀,刀柄上刻着「C&W」,是我們名字的縮寫。
現在,它硌得我手心發疼。
「晚姐,你來啦?」
有朋友注意到我,聲音帶着點尷尬,熱鬧的氣氛瞬間冷卻了些許。
江彥順着目光看過來,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隨即鬆開,朝我招了招手,語氣像在喚一隻聽話的寵物。
「喬晚,過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綿綿。」
我挪動腳步,感覺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步步走過去。
香檳塔閃着誘人的光,映照着每一張看似歡欣卻暗含探究的臉。
綿綿依偎在江彥懷裏,用一種天真又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我,聲音甜得發膩。
「彥哥,這就是喬晚姐姐呀?
「果然好漂亮,好有氣質哦。」
江彥低笑一聲,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動作親暱自然。
他的目光落回我身上,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熟稔。
「是啊,你喬晚姐最懂規矩,從來不會讓我爲難。」
周圍的朋友們發出心照不宣的輕笑。
我的笑容僵在臉上,感覺臉頰的肌肉都在發酸。
腦海裏不受控制地閃過一些碎片。
三年前他生日,他喝多了。
一個女孩當衆坐到他腿上,他也沒推開,事後我問他,他說。
「逢場作戲而已,你懂事,別鬧。」
去年他出差半個月,回來時脖子上帶着曖昧的紅痕,我拿着換洗衣物的手頓了頓,他漫不經心地說。
「不小心蹭的,你想多了。」
是啊,這七年,我確實太懂規矩了。
不去過問他身邊絡繹不絕的鶯鶯燕燕。
在他需要時出現,在他厭煩時安靜消失。
替他打理好生活的一切,卻從不主動索要名分和承諾。
我以爲這是愛,是包容,是成熟。
原來在他和他朋友們眼裏,這只是我該守的規矩。
「站着幹什麼?找個地方坐。」
江彥的聲音把我從回憶里拉回來,他像是完全沒察覺我的異樣,或者說根本不在意。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綿綿身上,正低頭問她要不要嚐嚐那邊的馬卡龍。
我在原地站了幾秒,然後默默地走到角落的沙發坐下。
手裏的絲絨盒子已經被我掌心的汗浸得有些潮。
喉嚨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發不出聲音。
「喬晚姐姐,今天是你生日嗎?好巧呀!」
綿綿眨着大眼睛,看似無辜地問道。
江彥漫不經心地接話。
「正好,一起熱鬧。」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冰水裏,一點點沉下去。
原來我只是個陪襯。
我看着江彥,他正低頭跟綿綿說着什麼,逗得她咯咯直笑。
他甚至沒再看我一眼。
不知過了多久。
江彥終於摟着綿綿,和一幫朋友笑鬧着準備切蛋糕。
他像是纔想起我,隔着人羣,朝我這邊隨意地揮了下手。
「喬晚。」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過來。
「綿綿待會兒還要跟導演去見個面,我們得先走。
「你等下自己打車回去,或者讓司機送你。」
語氣多麼理所應當。
綿綿依偎在他身邊,衝我露出一個勝利者的微笑。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眼眶裏湧上的酸澀,走到那張放着十層高蛋糕的桌子前。
蛋糕很漂亮,上面用奶油寫着「祝賀綿綿」。
我舉起手中那個刻着我們名字縮寫的蛋糕刀。
用盡全身力氣,划向那個精美的蛋糕。
「嘩啦——」
奶油飛濺,精美的裝飾瞬間坍塌崩落,糊成一團。
全場死寂。
我把沾滿黏膩奶油的刀,輕輕放在目瞪口呆的江彥面前。
「江彥。」
我看着他的眼睛,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驚訝。
「謝謝你的禮物。」
「我很驚喜。」
說完,我無視身後江彥瞬間陰沉的臉色,轉身離開。
走出酒店,深夜的冷風像耳光一樣刮在臉上,帶着溼氣,鑽進我單薄的裙子裏。
我下意識地抱緊雙臂,沿着空曠的街道漫無目的地走。
手機在手包裏震動了一下。
我麻木地拿出來,屏幕亮着,是江彥。
【乖,自己先睡。】
沒有解釋,沒有安撫,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他估計以爲我還會像過去無數次那樣。
乖乖回家,躺在冰冷的牀上等他。
原來我七年的深情、退讓和等待,在他眼裏,輕賤得只值這五個字。
喉嚨堵得發痛,我仰起頭,把眼底的溼意狠狠逼了回去。
沒有一絲猶豫,我找到他的號碼,按下了刪除鍵。
然後,熟練地取出裏面的電話卡。
這張他用剩下的副卡,用了七年。
沒有一絲猶豫,我把它扔進了路邊的下水道縫隙裏。
「再見。」
我低聲說,不知道是對江彥,還是對那個傻傻愛了他七年的自己。
2
回到我和江彥住了三年的公寓時,天已經矇矇亮了。
客廳裏還殘留着昨晚他出門前用的古龍水味。
我沒開燈,藉着窗外透進來的微光,徑直走向臥室。
得把東西收拾出來。
昨晚那個蛋糕,劃斷了我最後一絲猶豫。
打開衣帽間最大的衣櫃,裏面幾乎全是江彥的衣服,我的只佔一個小角落。
我拿出行李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手指劃過一件米色風衣,是去年秋天他陪我去買的,當時他還說……
我猛地停下,把風衣揉成一團,塞進行李箱。
不能再想了。
正收拾着,視線瞥到衣櫃角落,一個不屬於我的小包塞在那裏。
亮得刺眼。
我把它拎出來,是個名牌鏈條包,款式很新,也很年輕。
我認得這個牌子,綿綿昨晚背的,就是這一款。
包裏掉出一支口紅,滾落到地毯上。
鮮豔的橘紅色,和綿綿昨晚的脣色一模一樣。
所以,他已經把人帶回家了。
在我生日的晚上,用着我買的毛巾,睡着我挑的牀單。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了一下,悶得發慌。
我蹲下身,把口紅撿起來,放回那個刺眼的小包裏,然後把它扔回衣櫃角落。
跟我沒關係了。
收拾得差不多,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那個半空的行李箱。
接下來去哪?
一些重要的電子資料,比如我早年寫的一些文章和設計稿,都存在舊平板裏。
那平板是和江彥在一起第三年他送的,後來我換了更好的,它就一直在牀頭櫃抽屜裏喫灰。
我拉開抽屜,把它找出來。
充上電,等了十幾分鍾,屏幕終於亮了。
解鎖後,我直接點開雲盤想找資料,卻發現微信的圖標上冒出了幾十個紅點。
想起來了,這平板以前登錄過微信,後來換了手機就忘了退出。
我點開微信,大部分消息是昨晚生日宴上的朋友發來的。
【晚晚,你沒事吧?江彥這次太過分了。】
【需要出來聊聊嗎?別一個人憋着。】
【那個綿綿是江彥公司新籤的藝人,他就是玩玩,捧新人,你別往心裏去。】
我劃拉着屏幕,心裏一片麻木。
直到看到一個朋友發來的鏈接,標題很醒目。
【江氏總裁新歡曝光,深夜同回愛巢,正牌女友生日宴黯然離場。】
我點開,裏面是幾張高清照片。
江彥摟着綿綿上車,綿綿笑靨如花。
報道里寫,他陪她去看鑽戒。
鑽戒。
我跟他提過好幾次,說我們買個對戒吧。
他總說,戴那玩意兒麻煩,而且我們都在一起這麼久了,還在意這個形式。
原來不是討厭形式,只是不想跟我有這種形式。
喉嚨發緊,我正準備關掉平板,一條新消息彈了出來,是周子發來的。
【晚姐,你還好嗎?昨晚的事我們都看到了,寒聲他……唉。】
【有件事,我思來想去,覺得不能瞞着你。】
緊接着,他發來了一個音頻文件。
【這是昨晚你們走之後,寒聲跟我們聊天時說的。】
【挺不是人的,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後面又跟了一條。
【對不起,晚姐,你聽了別太難過。】
我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指尖有些發涼。
周子是江彥那羣朋友裏,對我還算客氣的一個。
我盯着那個音頻文件,像在看一個潘多拉魔盒。
明知道里面可能是毒藥,卻還是控制不住想要打開。
鬼使神差地,我點開了它。
先是一陣嘈雜的音樂聲和碰杯聲,背景音裏還能聽到綿綿嬌滴滴的笑聲,看來是我離開包廂之後錄的。然
後,我聽到了江彥的聲音,帶着醉意,有點含糊,但我絕不會聽錯。
「你說喬晚啊?」
他嗤笑一聲。
「早玩膩了。」
旁邊有人鬨笑,有人搭話。
江彥的聲音懶洋洋的。
「七年,睡都睡夠了。要不是她懂事,能把老子伺候得舒舒服服,早換了。」
「說真的,寒聲,你當初那樣稀罕她,現在真捨得?」
「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
他的語氣淡漠下去。
「跟她在一起,跟左手摸右手沒區別。沒勁兒。」
「那……我要是追喬晚,你不介意的吧?」
「追唄。」
他像是吐了口煙,聲音更散漫了。
「只要你們不膈應。」
「喫點好的吧你?」
又是一陣放肆的鬨笑聲,像冰冷的錐子,穿透我的耳膜。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皮膚上,滋滋作響。
我猛地按掉了音頻,平板從顫抖的手裏滑落,掉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一聲。
周子又發來了幾條信息,大概是安慰,我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了。
我坐在那裏,很久都沒有動。
我扶着衣櫃門,慢慢站起來。
走到梳妝檯最底下的抽屜,從深處摸出一個小盒子。
打開,裏面是一條細細的鉑金項鍊,墜子是個小月亮。
這是我們在一起第一年,他送我的生日禮物。
那時候他沒什麼錢,攢了很久。
他給我戴上時,眼睛亮亮的。
「晚晚,以後每年生日,我都送你更好的。」
後來他確實送了更多、更貴的珠寶,但我一直留着這一條。
總覺得戴着它,就還是當初那個被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裏的女孩。
我拿起項鍊,冰涼的金屬貼着手心。
走到書桌旁,我拉開筆筒,拿出裏面那把裁紙用的剪刀。
握住項鍊的兩端,放在刀刃上。
幾乎沒有猶豫,我用力合上了剪刀。
咔噠一聲輕響。
項鍊應聲而斷,那個小月亮墜子掉在桌面上,彈跳了一下,滾到角落,不動了。
我看着手裏斷成兩截的鏈子,像看着我這七年,徹底斷了。
3
我把那兩截斷掉的項鍊扔進了垃圾桶,然後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鍊。
它只裝了不到一半,除了幾件常穿的衣服和必要的護膚品,其他東西,我都不想帶了。
這個房子裏塞滿了回憶,也塞滿了江彥買的東西。
帶走了,也只是換個地方放着,提醒自己過去有多傻。
我走到書房,拉開書桌最底下的那個抽屜。
裏面放着一些重要的證件和文件。
我把我的身份證、護照、畢業證書一樣樣拿出來,放進隨身的托特包裏。
手指碰到一個牛皮紙文件袋,很薄。
我頓了一下,還是把它拿了出來。
打開封口,裏面只有一張紙。
是一張醫院的報告單。
紙張已經有些泛黃,上面的字跡也有些模糊了。
診斷:孕 8 周。
處理:人工流產術。
醫師簽名欄旁邊,還有一個熟悉的、龍飛鳳舞的簽名:江彥(代)。
日期是我們在一起的第四年。
那時候他剛接手家裏的公司,忙得焦頭爛額。
我拿着驗孕棒又驚又喜地告訴他時,他皺着眉抽了很久的煙。
「晚晚,現在不是時候。」
他最後說,語氣不容置疑.
「我公司剛上正軌,壓力太大了。
「而且,我們還沒結婚,對孩子也不負責。」
我哭了很久,但他一直很理智地分析利弊。
最後,他說。
「聽話,我陪你去醫院。以後,我們還會有的。」
他簽了字。
手術結束後,他在病房外打電話處理工作,打了很久。
我捏着這張紙,指尖冰涼。
原來有些傷口,即使結了痂,下面也還是爛的。
我沒有把它放回文件袋,而是拿着它,走到了客廳。
客廳的茶几上,還放着一個空酒瓶和兩個杯子,是他昨晚出門前喝的。
我把酒瓶和杯子推到一邊,將那張報告單平整地放在茶几正中央。
然後,我摘下中指上那枚戴了多年的鉑金戒指。
這是我們在一起一週年時,他帶我一起去挑的,他說這代表我是他的唯一。
戒指落在報告單上,發出輕微的一聲嗒。
我環顧了一下這個我住了三年的地方。
然後,我拿出隨身帶的便籤本和筆,靠在茶几上,寫下幾個字。
【房子和裏面的一切,隨你處理。】
沒有署名。
我把便籤紙壓在戒指下面。
門口突然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江彥走了進來。
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頭髮梳理得整齊,身上帶着清爽的鬚後水氣息,看不出半點昨夜的疲憊。
看到我,以及我腳邊的行李箱,他愣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意外,隨即眉頭習慣性地皺起。
「你在這幹什麼?」
他的聲音帶着剛起牀不久的那種微啞,皺了皺眉。
「大清早的,收拾箱子準備去哪?」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掃過行李箱,又落在我臉上,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煩躁。
「喬晚,昨天的事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你劃了蛋糕,我也沒跟你計較。你還想怎麼樣?」
我靜靜地看着他,看着這個我愛了七年,此刻卻覺得無比陌生的男人。
「我沒想怎麼樣。」
我的聲音平靜得出奇。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嗤笑一聲,伸手想去拿桌上的煙盒。
目光卻掃過了茶几,動作頓住了。
他看到了那枚戒指,和下面壓着的紙。
他的視線在報告單上停留了幾秒,瞳孔似乎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那種漫不經心。
他抬起頭,看向我,語氣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嘲弄。
「怎麼?翻舊賬?拿這個來要挾我?」
他指了指那張紙。
「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有意思嗎?」
心,像是在一瞬間被徹底凍住了。
原來他記得。
最後一點殘存的微弱期待,也徹底熄滅了。
「江彥。」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我們完了。」
他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像是被我的平靜激怒了。
他猛地逼近一步,幾乎是貼着我,那股陌生的女香讓我胃裏一陣翻湧。
「喬晚,你他媽有完沒完?我說了,昨天的事過去了!
「你還要我怎麼樣?跪下求你嗎?」
「不用。」
我往後微微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
「你什麼都不用做。」
我拉起行李箱的拉桿,轉身走向門口。
「站住!」
他在我身後低吼。
「我告訴你,你現在走出這個門,有本事就別回來!」
他的手攥成了拳頭,額角青筋隱現,是真的動了怒。
以前我們吵架,只要他露出這種表情,我就會害怕,會妥協。
但現在,不會了。
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你放心。」
我說。
「我不會再回來了。」
然後,我拉開門,走了出去,再反手輕輕帶上。
電梯下行,我拖着行李箱走到樓下。
凌晨的冷風立刻包裹了我。
我叫的網約車已經到了。
司機幫我把箱子放進後備箱。
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小姐,去哪裏?」
司機問道。
「機場。」
4
飛機落地時,外面正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
潮溼的空氣撲面而來,和 B 市乾燥的冬天完全不同。
我拉着行李箱,隨着人流走出機場,打了個車,直奔提前訂好的酒店。
酒店房間不大,但很乾淨。
我把行李箱靠牆放好,在牀邊坐了下來。
四周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離開了江彥,世界突然變得空蕩蕩的。
我拿出新買的手機,插上卡。
猶豫了一下,還是登錄了微信。
一瞬間,提示音叮叮咚咚響個不停。
大部分還是昨晚那些朋友發來的關心和詢問。
我劃拉着屏幕,沒有回覆。
江彥的對話框安安靜靜地躺在最上面。
他大概覺得,我這次又和以前一樣,只是鬧脾氣,過幾天就會自己回去,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點開他的頭像,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幾秒,然後點了右上角,選擇了「刪除聯繫人」。
系統彈出提示。
「將同時刪除與該聯繫人的聊天記錄」。
我點了確定。
七年的聊天記錄,一瞬間消失了。
對話框也不見了。
心裏好像也跟着空了一塊,但更多的是解脫。
我放下手機,打開筆記本電腦。
現在不是傷感的時候,我得想辦法活下去。
銀行卡里的錢不多,必須儘快找到工作。
我大學學的是設計,畢業那年本來有個很好的工作機會。
但爲了有更多時間陪江彥,我選擇了做自由職業,接一些零散的雜誌插畫和專欄。
收入不穩定,但也夠我自己的生活開銷。
我打開求職網站,開始瀏覽這個城市的設計類職位。
又點開幾個行業論壇,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項目可以接。
看到其中一個本地設計協會發布的行業交流會通知時,我眼睛亮了一下。
時間就在後天。也許這是個機會。
我記下時間和地點,然後開始整理自己的作品集。
忙起來的時候,時間過得很快,窗外的天不知不覺就黑了。
B 市。
江彥在快中午時才醒過來。
宿醉讓他頭痛欲裂。
他揉着太陽穴坐起身,習慣性地朝旁邊摸了一下,țű̂ₑ空的。
他愣了一下,纔想起喬晚昨天好像收拾東西走了。
他皺着眉下牀,走到客廳。
茶几上,那枚戒指和底下壓着的紙還放在原處。
他走過去,拿起戒指看了看,又瞥了一眼那張報告單,嘴角扯出一個不耐煩的弧度。
又來這一套。
他隨手把戒指扔回茶几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報告單飄落到了地上,他看也沒看,徑直走向廚房想倒杯水。
手機響了,是他助理打來的。
「江總,下午和星娛的李總約了三點談合作,資料已經發您郵箱了。」
「知道了。」
江彥揉了揉依舊發痛的額角。
「還有,去查一下喬晚去哪了。」
助理在電話那頭愣了一下。
「喬小姐?她……」
「讓你查就查!」
江彥語氣暴躁地打斷他。
「我看她這次能跑到哪兒去!」
掛了電話,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
心裏那股沒由來的煩躁感卻越來越重。
他走到客廳,撿起地上的報告單,團了團,想扔進垃圾桶,動作卻在半空停住。
最後,他還是煩躁地把它塞進了茶几抽屜裏。
那個女人,永遠都知道怎麼給他添堵。
我參加了那場行業交流會。
來的人很多,我穿着唯一一套還算正式的套裝,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格格不入。
我在展板前看着一些公司的介紹,突然聽到旁邊有人說話。
「抱歉,這本手冊能借我看一下嗎?最後一本了。」
我轉過頭,看到一個男人站在旁邊,指着展架上我剛剛拿走的那本協會宣傳手冊。
他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裝,個子很高,氣質沉穩。
「哦,好的。」
我把手冊遞給他。
「謝謝。」他接過,對我點了點頭,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很禮貌,不帶任何審視的意味。「你也是設計師?」
「嗯,算是吧。主要做插畫和一些平面設計。」
「很不錯。」
他翻看了一下手冊。
「這個協會經常舉辦活動,對剛來這裏的同行很有幫助。」
他說話的語氣很平和,沒有居高臨下,也沒有刻意搭訕的感覺。
我們簡單交流了幾句,他看起來對行業很瞭解,給了我一些有用的建議。
臨走時,他遞給我一張名片。
「我叫陸沉舟,也在本地工作。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聯繫我。」
我接過名片,上面印着他的名字和一個公司的 logo,看起來是一家設計公司。
「謝謝,我叫喬晚。」
他離開後,我看着手裏的名片,心裏微微有了一點暖意。
晚上回到酒店,我打開電腦,看到郵箱裏有一封新郵件。
是本地一家不錯的公司發來的面試邀請,職位是設計師。
我深吸一口氣,回覆了郵件,確認了面試時間。
然後,我拿出陸沉舟給的名片,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添加他的聯繫方式。
我不想依靠任何人,至少現在不想。
我要靠自己,在這裏站穩腳跟。
江彥的辦公室。
助理站在辦公桌前,小心翼翼地彙報。
「江總,查到了。喬小姐買了去 S 市的機票。
「目前住在一家連鎖酒店。」
「S 市?」
江彥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跑得那麼遠。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
「酒店地址發我。」
「另外。
」助理補充道。
「喬小姐好像在那邊開始找工作了,投了幾家設計公司。」
「找工作?」
江彥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她身上那點錢,能撐幾天?還找工作。」
他揮了揮手,讓助理出去。
辦公室裏安靜下來。
江彥點了一支菸,吸了一口,吐出煙霧。
他看着窗外 B 市灰濛濛的天空,眼神陰鷙。
他拿起手機,找到喬晚的號碼。
他編輯了一條短信。
【鬧夠了就回來,我沒那麼多耐心。】
想了想,又刪掉了。
他把手機扔回桌上,冷笑一聲。
行,喬晚,你想玩,我就陪你玩。
我看你在外面能硬氣到什麼時候。
他按下內線電話。
「給我訂一張明天去 S 市的機票。」
5
早上的面試比我想象中要順利。
面試官是位四十歲左右的女總監,姓王,看起來很乾練。
她翻看着我的作品集,問的問題都很專業。
「喬小姐,你的插畫風格很有靈氣,特別是這組都市女性的主題,情緒捕捉得很細膩。」
王總監抬起頭看我。
「我看你簡歷上寫,之前主要是自由職業?」
「是的。」
我點點頭。
「之前在 B 市,接一些雜誌和品牌的插畫項目。」
「爲什麼想來 S 市發展呢?而且選擇坐班?」
她合上作品集,雙手交疊放在桌上。
我深吸一口氣,坦誠地看着她。
「個人原因,想換一個環境。
「另外,我覺得穩定的團隊合作能讓我接觸到更系統的項目,成長更快。」
王總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再追問。
「我們公司氛圍比較扁平,正在組建新的設計團隊,需要像你這樣有想法又能踏實做事的人。
「如果你沒問題,下週一可以來報到。」
「沒問題!」
我幾乎是立刻回答,心裏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謝謝王總監,我會好好做的。」
走出寫字樓,外面陽光正好。
我深吸了一口 S 市溼潤的空氣,感覺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工作找到了,接下來就是找個長租的房子,儘快安定下來。
我在手機 App 上約了幾個下午看的房源,離公司都不遠。
看完第三套,正站在路邊和中介道別,盤算着哪套性價比更高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毫無預兆地闖進了我的視線。
江彥。
他就站在幾步開外,靠着一輛黑色的車,雙手插在西裝褲兜裏,眼神沉沉地看着我。
不知道在那裏等了多久。
我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他直起身,朝我走過來,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里的壓迫感很強。
「玩失蹤?」
他停在我面前,聲音不高,卻帶着冷意。
「喬晚,你長本事了。」
「你怎麼找到這裏的?」
我握緊了手裏的包帶,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我想找,自然有辦法。」
他扯了下嘴角,視線掃過我剛纔出來的那個小區門口。
「怎麼,這麼快就找到下家了?住這裏?」
「跟你沒關係。」
我不想跟他多說,側身想從他旁邊走過去。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攥得我生疼。
「跟我回去。」
他命令道,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強硬。
「放手!」
我用力想甩開他,但他的手指像鐵鉗一樣。
「江彥,我們已經分手了!你聽不懂嗎?」
「分手?」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想把我往他車裏拉。
「我同意了嗎?
「喬晚,別給臉不要臉,跟我回去!」
「你放開我!」
我徹底慌了,用盡全身力氣掙扎,指甲不小心劃到了他的手背。
周圍已經有路人停下腳步看了過來。
「你這人怎麼回事啊?沒看到人家姑娘不願意嗎?」
一個提着菜籃子的阿姨忍不住出聲。
江彥臉色更難看了,他死死瞪着我,壓低聲音。
「喬晚,別在這兒跟我鬧,難看的是你!」
「難看的是你!江彥你鬆手!」
屈辱和憤怒讓我渾身發抖。
就在我們拉扯的時候,一個溫和卻帶着力量的聲音插了進來。
「這位先生,麻煩你放開她。」
我循聲望去,愣住了。
是陸沉舟。
他今天穿得沒那天正式,一件淺灰色的毛衣,深色長褲,手裏拿着一個文件袋,像是剛好路過。
他走到我們旁邊,目光平靜地看着江彥,再次重複。
「請你放開她。」
江彥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眼神里的敵意幾乎要溢出來。
「你誰啊?多管閒事。」
陸沉舟沒理會他的挑釁,只是看向我,語氣放緩了些。
「喬晚,需要幫忙嗎?」
他的出現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我趁江彥分神的瞬間,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手腕上已經紅了一圈。
我立刻站到陸沉舟身側,對江彥說。
「江先生,請你以後不要再騷擾我了。」
「江先生?騷擾?」
江彥重複着這兩個詞,氣極反笑,他盯着陸沉舟,又看向我,點了點頭。
「行,喬晚,你真行。」
他往前逼近一步,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陸沉舟的臉。
「我不管你是誰,離我的女人遠點。」
陸沉舟微微側身,不着痕跡地擋在了我前面,他的聲音依舊沉穩,卻帶着一種不容忽視的份量。
「她看起來,並不想跟你走。」
兩個男人之間的空氣瞬間繃緊了。
江彥死死盯着陸沉舟,幾秒後,他冷笑一聲,目光越過陸沉舟,落在我臉上。
「喬晚,你以爲找到靠山了?我們走着瞧。」
說完,他狠狠剜了陸沉舟一眼,轉身上了車,砰地關上車門。
黑色的車子發出一聲低吼,匯入車流,很快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心臟還在砰砰直跳,手腳一陣發軟。
「你沒事吧?」
陸沉舟轉過身,低頭看我,眼神里帶着關切。
「手腕怎麼樣?」
我下意識地把手腕藏到身後,搖了搖頭。
「沒事,謝謝你,陸先生。」
「舉手之勞。」
他看了看江彥車子消失的方向,又看向我。
「需要送你回去嗎?
「或者,去附近喝杯東西,壓壓驚?」
我此刻心亂如麻,實在沒心情和人聊天。
「不用了,真的謝謝你。
「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點了點頭,沒有強求。
「好。那你注意安全。
「如果有麻煩,可以聯繫我。」
他指了指我手裏的手機。
我這纔想起,我存着他的名片。
「嗯。」
我低低應了一聲。
「今天真的謝謝你。」
我朝他微微鞠了一躬,然後快步朝着地鐵站的方向走去,一次也沒有回頭。
我知道江彥可能還沒走遠,但我絕不能讓他看到我的慌亂和脆弱。
新的生活纔剛剛開始,我絕不會再讓他毀掉。
6
新工作比想象中更忙。
王總監把我安排在一個新項目組,負責一套兒童繪本的插畫。
連續幾天,我幾乎都泡在公司,和文字編輯、設計師反覆溝通修改方案。
忙點好,忙起來就沒空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但江彥顯然不打算讓我清淨。
他開始瘋狂地給我打電話。
手機在桌面上震動個不停,屏幕上閃爍的名字讓我心煩意亂。
我直接按了靜音,把屏幕扣過去。
「喬喬,電話響半天了,不接嗎?」
坐我對面的同事李姐探過頭問。
「騷擾電話。」
我頭也沒抬,繼續修改屏幕上的線稿。
電話打不通,他就開始發短信。
【接電話。】
【喬晚,你非要這樣?】
【回來,我們談談。】
【我給你買了條項鍊,你上次說喜歡的那個牌子。】
我看着屏幕上跳出來的一條條信息,心裏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以前我們吵架,他最多冷我幾天,然後像施捨一樣買個包或者首飾給我,就算道歉了。
我每次都會原諒他,還會因爲他的低頭而感到竊喜。
現在想想,真賤。
我點開他的短信對話框,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幾下。
【不要再聯繫我了。】
然後,乾脆利落地把這個號碼也拉黑了。
世界清靜了。
我以爲這就結束了。
沒想到第二天下午,前臺小姑娘抱着一大束俗豔的紅色玫瑰,腳步遲疑地走到我工位旁邊。
「喬晚姐……有你的花。」
那束花太大了,幾乎遮住了她半個身子。
火紅的花朵擠在一起,用亮粉色的包裝紙裹着,扎着一個巨大的金色蝴蝶結。
土,且張揚。
整個辦公區的同事都看了過來,眼神各異。
我不用看卡片都知道是誰送的。
「誰送的呀喬晚?追求者?」
旁邊有男同事起鬨。
我站起身,從前臺手裏接過那束沉甸甸的花,對她笑了笑。
「謝謝。」
然後,我抱着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徑直走到走廊盡頭的垃圾桶旁邊。
那個專門收攬大型垃圾的黑色桶子,毫不猶豫地,把整束花塞了進去。
花瓣被擠壓,掉了幾片在桶外。
我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轉身回了工位,繼續畫我的畫。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李姐衝我悄悄豎了個大拇指。
快下班時,手機又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晚晚……」
果然是江彥的聲音,帶着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刻意放低的姿態。
「花不喜歡嗎?那我……」
「江彥。」
我打斷他,聲音冷硬。
「你聽不懂人話嗎?我不要你的花,不要你的項鍊,我什麼都不要。
「我只求你離我遠點,別再來噁心我了行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再開口時,他的聲音裏帶上了壓不住的火氣。
「喬晚,你他媽別給臉不要臉!
「我這麼低聲下氣地跟你說話,你還要我怎麼樣?」
「我要你消失。」
我說完,直接掛斷電話,把這個號碼也拖進了黑名單。
晚上加班,辦公室裏只剩下我和另外兩個同事。
我們正討論着一個畫面的細節,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還沒下班?」
我回過頭,看到陸沉舟站在我們部門入口處,手裏拿着外套,像是準備離開。
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的襯衫,沒打領帶,看起來比在交流會上更隨意一些。
「陸總。」身邊幾個同時打了聲ẗú₈招呼。
這時我才知道,陸沉舟是這家公司的合夥人之一,主要負責技術和創意板塊。
他平時不常來我們這個大辦公區,有自己的獨立辦公室。
「王總監要的初稿,明天早上就要,還差一點收尾。」
一個同事解釋道。
陸沉舟點了點頭,目光在我們幾個身上掃過,最後落在我攤在桌面的畫稿上。
「是新繪本的項目?」
「對。」
我應道。
他走近兩步,低頭仔細看了看我的線稿,眼神專注。
「構圖和人物動態把握得很好。」
他抬起頭,對我笑了笑。
「看來把你招進來是撿到寶了。」
他的誇獎很直接,也很專業,讓我有點不好意思,心裏卻有點暖。
「謝謝陸總,還有很多要學的。」
「叫我名字就好,公司裏沒那麼拘謹。」
他語氣很隨和,然後又看向大家。
「都沒喫晚飯吧?我正好也沒喫,一起叫個外賣?
「我請客,當慰勞加班。」
另外兩個同事立刻歡呼起來。
「謝謝陸哥!」
我本來想拒絕,但看着大家高興的樣子,也不好掃興,便點了點頭。
「謝謝。」
「想喫什麼?」
他拿出手機,很自然地問道。
我們最後點了披薩和炸雞。
大家圍坐在會議室的桌子旁,一邊喫一邊聊工作,偶爾也說說笑笑。
陸沉舟話不多,但很自然地融入其中,會仔細聽每個人說話。
他和我之前接觸過的所有老闆都不一樣,沒有架子,也不會刻意表現自己。
這種平等和尊重的氛圍,讓我緊繃了幾天的神經,不知不覺放鬆了下來。
B 市,某私人醫院病房。
江彥躺在病牀上,臉色蒼白,手背上打着點滴。
下午應酬喝多了,引發了急性胃炎。
助理站在牀邊,彙報完工作,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
「江總,給喬小姐的花……被她扔進垃圾桶了。
「電話也一直打不通。」
江彥閉着眼,沒說話,但下頜線繃得很緊。
胃部一陣痙攣的抽痛襲來,他悶哼一聲,下意識地伸手去摸牀頭櫃。
以前他胃不舒服的時候,喬晚總會在那裏放一杯溫水,和幾片胃藥。
他摸了個空。
只有冰涼的櫃面。
疼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感一起湧上來。他煩躁地揮開助理遞過來的水杯。
「滾出去!」
助理噤聲,默默退出了病房。
空蕩蕩的病房裏,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和點滴瓶裏液體滴落的聲音。
他拿起備用手機,手指不受控制地找到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撥了出去。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他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不是佔線,是被拉黑了。
他猛地將手機砸向對面的牆壁!
砰的一聲巨響,手機屏幕瞬間碎裂,碎片四濺。
他靠在枕頭上,胸口劇烈起伏。
她好像……真的不要他了。
7
繪本的初稿交上去後,王總監把我叫進了辦公室。
「喬喬,坐。」
她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臉上帶着笑意。
「初稿我看了,也給合作方看了,反饋非常好。」
我心裏鬆了口氣,這幾天加班加點總算沒白費。
「特別是你設計的那個小狐狸形象,合作方說眼神很靈動,故事感很強。」
王總監把打印出來的畫稿推到我面前,上面有幾處用鉛筆做的細微標記。
「這幾個地方,我們稍微調整一下就好。整體非常出色。」
「謝謝總監,我會盡快修改。」
我拿起畫稿,心裏有點小小的雀躍。
這種被專業認可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好好幹。」
王總監點點頭。
「這個項目做完,後面還有一個系列圖書的插畫,我準備也交給你主導。」
從總監辦公室出來,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回到工位,李姐湊過來小聲問。
「怎麼樣?王總監很滿意吧?我看她剛纔臉上都笑開花了。」
「嗯,初稿通過了,提了點小意見。」
我笑着把畫稿放好。
「厲害啊你,剛來就扛大樑。」
李姐拍拍我肩膀。
「晚上一起喫個飯?慶祝一下?」
「好啊,我請客。」
我爽快地答應。是該慶祝一下,爲了新的開始。
下午,我正在修改畫稿,內線電話響了,是陸沉舟打來的。
「喬晚,有空嗎?來我辦公室一下。」
我有點意外,放下筆走了過去。
他的辦公室很簡潔,書架上擺滿了設計類和建築類的書。
「坐。」
他從電腦前抬起頭。
「王總監跟你說了吧?下一個系列圖書的項目。」
「嗯,早上剛跟我說。」
「那個項目比較複雜,涉及的內容更廣,需要組建一個臨時項目組。」
他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看着我。
「我想讓你來做這個項目的視覺負責人,帶着兩個新人一起做,你覺得能勝任嗎?」
我愣了一下。
視覺負責人?
這比我預想的要快得多。
「我……我經驗可能還不夠。」
我實話實說。
「我看過你的作品集,也觀察了你這些天的工作。」
他的語氣很平穩,帶着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你的專業能力和責任心都沒問題。
「經驗可以積累,重要的是有沒有扛事的想法和能力。我覺得你有。」
他的眼神很坦誠,是純粹的認可和信任。
我心裏湧起一股暖流,被人這樣毫無保留地信任和賦予重任,感覺很好。
我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好,我會盡力做好的。」
「不用擔心,有困難隨時可以找我或者王總監。」
他笑了笑。
「期待你的表現。」
週末,我和李姐約在一家商場裏的咖啡館。
剛坐下沒多久,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喲,這不是喬晚姐姐嗎?」
我轉過頭,看到綿綿挽着一個小姐妹站在旁邊。
她今天穿得依舊很張揚,臉上帶着那種看似天真實則挑釁的笑容。
「真巧啊,在這裏碰到你。」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
「聽說你離開彥哥了?現在在 S 市打工?」
李姐皺起了眉頭,看向我。
我端起桌上的檸檬水喝了一口,沒說話。
綿綿見我不接話,自顧自地說下去。
「其實離開也好,彥哥現在對我可好了,昨天還帶我去看了新樓盤呢。
「他說我之前住的地方太小了,配不上我。」
她的小姐妹也跟着附和。
「就是,江總對綿綿那可是捧在手心裏。」
我放下水杯,看向綿綿,臉上沒什麼表情。
「說完了?」
她被我平靜的反應弄得愣了一下。
「恭喜你。」
我繼續說,語氣平淡。
「你撿到了我不要的,就不用特意跑來向我彙報了。」
綿綿的臉色瞬間變了,那張漂亮的臉蛋有點扭曲。
「你……你說什麼?」
「聽不懂嗎?」
我看着她,清晰地說道。
「我說,江彥,是我喬晚不要了的。
「你當成寶,那就好好收着,別再來我面前晃悠。」
「你!」
綿綿氣得臉通紅,指着我。
「你得意什麼!不過是個被彥哥玩膩了甩掉的女人!」
「至少我膩了,還能自己走。」
我站起身,拿起包,對李姐說。
「我們換家店吧,這裏有點吵。」
李姐立刻站起來,挽住我的胳膊。
「走,我知道另一家更好的。」
我們沒再理會身後氣得跳腳的綿綿,徑直走出了咖啡館。
走出商場,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李姐看着我,忍不住笑了。
「可以啊喬晚,沒看出來你這麼厲害!剛纔那女的臉都氣綠了。」
我笑了笑,沒說話。
心裏沒有任何報復的快感,只有一種徹底的釋然。
原來放下一個人,真的可以這麼Ťŭⁿ輕鬆。
江彥坐在辦公室裏,聽着助理的彙報。
「江總,我們嘗試接觸了 S 市幾個相關的合作方,打了招呼。但……效果似乎不大。
「喬小姐所在的公司本身實力不錯,而且……好像有其他人打過招呼,讓我們不太方便再插手。」
江彥的臉色陰沉下來。
他沒想到喬晚這麼快就能在新的地方站穩腳跟。
更沒想到,那個叫陸沉舟的男人,動作這麼快,護得這麼緊。
他煩躁地鬆了鬆領帶。
那種事情脫離掌控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他盯着電腦屏幕上助理發來的、偷拍到的喬晚下班走出公司的照片。
照片裏的她,穿着簡單的職業裝,步履輕快,側臉在夕陽下顯得平靜又堅定。
和他記憶裏那個總是帶着點小心翼翼、圍着他轉的喬晚,判若兩人。
他猛地合上了電腦。
8
週一剛進公司,我就感覺氣氛不對。
公共辦公區裏比平時安靜,幾個同事聚在一起低聲討論着什麼。
李姐看到我,立刻把我拉到一邊,眉頭緊鎖。
「出事了。」
「怎麼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
「我們之前一直在談的那個大客戶,奇思妙想出版社,你還記得嗎?
「就是王總監親自跟了快半年的那個。」
李姐壓低聲音。
「早上對方突然打電話來,說合作要暫緩。」
「暫緩?爲什麼?不是都快籤合同了嗎?」
我有些錯愕,那個項目對我們部門很重要。
「對方沒明說,但話裏話外暗示,說我們公司最近……可能有些不穩定因素,他們需要再觀察觀察。」
李姐嘆了口氣。
「王總監正在辦公室裏發火呢。」
不穩定因素?
我心裏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上午陸陸續續又有消息傳來,另外兩個在接洽中的項目也受到了影響,對方的態度都變得含糊起來。
中午在食堂,我聽到隔壁桌兩個其他部門的人在議論。
「聽說了嗎?好像是有人ŧûₑ故意在圈子裏放咱們公司黑料。」
「對啊,說什麼咱們資金鍊有問題,核心人員要離職……純屬瞎扯!」
「肯定是競爭對手搞鬼,太缺德了。」
我端着餐盤,食不知味。
我幾乎能肯定是江彥。
他從來都是這樣,得不到就要毀掉。
下午,王總監召集我們項目組開會。
她臉色很不好看,但語氣還算鎮定。
「情況大家都知道了。有人不想讓我們好過,在背後搞小動作。」
她環視我們一圈。
「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奇思妙想那個項目,我們必須拿下!
「這不僅是一個項目,更是證明我們實力、穩住局面的關鍵。」
她看向我。
「喬晚,你是這個項目的視覺負責人。
「對方對我們之前的方案是認可的,但現在他們有了顧慮。
「我們需要一個更出彩、更有說服力的完整方案,打消他們的疑慮。
「時間很緊,一週之內,必須拿出讓甲方眼前一亮的東西,有沒有問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壓力像山一樣壓下來,但我知道,我不能退。
「沒問題,總監。」
我迎上她的目光,清晰地說道。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項目組幾乎住在了公司。
查資料、頭腦風暴、畫草圖、推翻、重來……
每個人都拼盡了全力。
陸沉舟也幾乎天天和我們一起加班。
有一次,爲了一個核心畫面的表現手法,我們爭論到深夜。
我堅持我的想法,和組裏一個資深設計師爭得面紅耳赤。
「喬晚,你的想法太冒險了,甲方不一定能接受!」
資深設計師敲着桌子。
「但之前的方案太保守了!現在我們需要的是突破,是讓他們看到我們的不可替代性!」
我也沒讓步。
眼看氣氛僵住,陸沉舟開口了。
「把兩種思路的草圖都做出來,做個對比。
「用視覺效果說話,比我們在這裏空爭更有用。」
他一句話點醒了我們。
那天晚上,我們一直熬到凌晨三點,做出了兩套不同風格的詳細草圖。
陸沉舟給我們點了宵夜,陪着我們直到做完。
他離開時,對我說了一句。
「大膽去做,我相信你的判斷。」
那一刻,疲憊彷彿一掃而空。
提案那天,會議室裏坐滿了人。
奇思妙想出版社的負責人和編輯都來了,表情嚴肅。
我站在投影幕布前,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解我們全新的方案。
從概念靈感到視覺呈現,從市場分析到受衆定位,我講得很仔細,也很有激情。
我能感覺到,臺下原本凝重的氣氛,漸漸變得專注,甚至有人開始點頭。
當我展示到那套充滿新意和感染力的完整畫面時,我看到了對方主編眼裏閃過的亮光。
講解結束,會議室裏安靜了幾秒。
然後,那位主編帶頭鼓起了掌。
「非常精彩!」
他站起身,走到王總監和陸沉舟面前。
「尤其是最後的視覺部分,完全超出了我們的預期!
「看來之前的擔心是多餘的,貴公司的創作力和專業精神,令人敬佩!」
王總監臉上終於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滿了讚許。
合作,當場就敲定了。
晚上,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廳包間。
王總監做東,慶祝我們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氣氛很熱烈,大家都很興奮,互相敬酒。
我喝不了酒,端着一杯果汁,看着大家笑鬧,心裏滿滿的成就感。
這是我靠自己的能力,和團隊一起贏得的尊重。
陸沉舟端着酒杯走過來,在我旁邊的空位坐下。
「今天表現很好。」
他看着我,眼神溫和。
「臨危不亂,很有大將風範。」
「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結果。」
我實話實說,沒有他最後的支持,我未必能那麼堅持。
「是你扛住了壓力。」
他和我碰了一下杯。
「恭喜。」
我們正說着話,包間的門突然被猛地推開。
江彥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得像要滴出水。
他的目光在包廂裏掃了一圈,最後死死釘在我和陸沉舟身上。
熱鬧的氣氛瞬間凍結。
他一步步走進來,無視所有人,直接走到我面前,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喬晚,你可以啊。離了我,這麼快就找到新的靠山了?」
他的聲音很大,帶着濃濃的諷刺和酒氣,整個包間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放下杯子,站起身,平靜地看着他。
「江彥,這裏是私人聚會,請你出去。」
「私人聚會?」
他嗤笑一聲,猛地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嚇人。
「跟我回去!」
「你放開她!」
陸沉舟立刻站起身,擋在我面前,語氣前所未有的冷硬。
「江先生,請你自重。」
「自重?」
江彥像是被點燃的炸藥,赤紅着眼睛瞪着陸沉舟。
「你算什麼東西?我跟我的女人說話,輪得到你插嘴?」
他用力想把我往他那邊拉,陸沉舟卻更快一步,伸手格開了他的手臂,將我護在身後。
「她說了,讓你出去。」
陸沉舟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江彥看着陸沉舟護着我的樣子,看着我們並肩站在一起的姿態,理智徹底崩斷。
他額角青筋暴起,猛地揮拳就朝陸沉舟臉上砸去!
「你他媽找死!」
陸沉舟似乎早有防備,側頭躲開。
但江彥這一拳又快又狠,還是擦到了他的下頜。
事情發生得太快,所有人都驚呆了。
「江彥你瘋了!」
我失聲喊道,想衝過去攔住他。
陸沉舟卻一把將我拉回身後,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他沒有還手,只是盯着江彥,一字一句地說。
「看在喬晚的面子上,我不跟你動手。
「但你如果繼續在這裏撒野,我只能叫保安了。」
江彥胸口劇烈起伏,他看着被陸沉舟牢牢護在身後的我,看着周圍所有人或厭惡或恐懼的目光,那眼神像是要喫人。
「好,好,喬晚,你很好!」
他Ţų⁷指着我,連連點頭,臉上是一種近乎瘋狂的怒極反笑。
「你們給我等着!」
說完,他猛地轉身,一腳踹翻了旁邊的椅子,摔門而去。
包間裏一片死寂。
我顧不上其他,連忙看向陸沉舟。
「你沒事吧?下巴怎麼樣?」
他放下手,搖了搖頭,對我露出一個安撫的笑。
「沒事,蹭了一下而已。」
可我還是看到他嘴角有一點紅腫。
王總監趕緊過來打圓場。
「沒事了沒事了,大家繼續,別讓不相干的人壞了興致。」
聚會勉強繼續,但氣氛到底不一樣了。
我坐在那裏,心裏亂糟糟的。
不是因爲江彥的出現,而是因爲陸沉舟毫不猶豫擋在我身前的那個動作。
我看着他和王總監低聲交談的側影,心裏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受。
9
第二天早上,我提着在樓下藥店買的碘伏和創可貼,敲響了陸沉舟辦公室的門。
「請進。」
我推門進去,他正坐在電腦後看東西,抬頭見是我,有些意外。
「喬晚?有事?」
我把手裏的塑料袋放在他桌上。
「昨天……謝謝你。這個,處理一下傷口比較好。」
我指了指他的嘴角,那裏還看得出一點細微的腫痕和結痂。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
「小事情,都快好了。」
「還是處理一下好,怕感染。」
我堅持道。
他沒再推辭,拿起袋子。
「謝謝,有心了。」
氣氛有點安靜。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
「昨天……很抱歉,因爲我的事,把聚會搞成那樣。」
「該道歉的不是你。」
他放下袋子,表情認真起來。
「是他的問題,跟你沒關係。
「你不用爲他的行爲感到任何負擔。」
他的話讓我心裏一鬆。
是啊,我爲什麼要替江彥的混賬行爲感到抱歉?
「項目慶功,本來挺高興的。」
我嘆了口氣。
「項目成功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
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咖啡壺。
「喝咖啡嗎?」
「謝謝,不用了。」
我擺擺手。
「那我先出去工作了。」
「好。」
我走到門口,手握住門把手時,聽到他在身後說。
「喬晚,你做得很好。無論是工作,還是……處理其他事情。」
我回頭,對上他溫和而堅定的目光。
「謝謝。」
我輕聲說,心裏那點因爲昨晚而產生的陰霾,好像被這句話輕輕吹散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和陸沉舟因爲項目後續的事情,接觸比平時多了些。
有時是開會,有時是他來我們辦公區看看進度。
我們都沒再提那天晚上的衝突,相處得很自然,就像普通的同事,或者說,比普通同事更熟悉一點。
他會在我加班時順手給我帶杯熱飲,我會在他忙得錯過飯點時,幫他帶份三明治上來。
沒有刻意的討好,也沒有曖昧的試探,更像是一種在共同奮鬥中形成的默契和關心。
有一次,我們一起加班覈對最終的設計文件,忙完已經快晚上十點了。
「走吧,我送你回ŧū́ₓ去,這麼晚了。」
陸沉舟拿起外套。
「不用麻煩了,我打車很方便。」
「順路。」
他語氣很自然,不容拒絕。
「而且,一個女孩子這麼晚單獨打車不安全。」
車子行駛在夜晚的街道上,窗外流光溢彩。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工作,聊着行業裏的一些趣事。
在一個紅燈前停下,他忽然說。
「其實那天晚上,我很佩服你。」
「嗯?」
我轉過頭看他。
「面對他那種情況,你很冷靜,也很堅定。」
他看着前方的紅燈。
「沒有哭,沒有鬧,也沒有屈服。這很難得。」
我沉默了一下,看着窗外閃爍的霓虹。
「可能是因爲,心真的死了吧。死了的心,就不會怕了。」
他沒再說話。
綠燈亮起,車子重新啓動。
快到我家樓下時,我輕聲說。
「其實……還是有點怕的。
「怕他陰魂不散,怕他再做出什麼瘋狂的事,影響到公司,影響到……大家。」
「別怕。」
他的聲音很沉穩。
「這裏是 S 市,不是他可以隻手遮天的 B 市。公司也沒那麼脆弱。至於你……」
他頓了頓。
「你不再是一個人了。」
車子在我租住的公寓樓下停穩。
我解開安全帶,轉頭對他真誠地說。
「謝謝你,陸沉舟。」
他看着我,車內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眼神很柔和。
「快上去吧,早點休息。」
「嗯,你開車小心。」
我下了車,看着他車子駛遠,才轉身上樓。
心裏是這段時間以來,從未有過的踏實和平靜。
江彥應酬完,喝得醉醺醺地回家。
打開門,一片漆黑和死寂。
他摸索着打開燈,刺眼的光線讓他眯起了眼。
客廳裏乾淨得過分,以前喬晚總會留在茶几上的水果、雜誌都不見了。
空氣裏也沒有她常用的那款淡淡香薰的味道,只有一股沉悶的、無人居住的氣味。
他跌坐在沙發上,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他衝進衛生間,對着馬桶吐得昏天暗地。
吐完了,他靠着冰冷的瓷磚牆壁滑坐在地上,渾身無力。
以前他喝多了,喬晚總會一邊埋怨他不愛惜身體,一邊給他遞溫水,擰熱毛巾敷額頭。
衛生間裏永遠備着醒酒藥。
現在,只有他自己,和這滿室的清冷。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臥室。
牀鋪整整齊齊,另一邊屬於喬晚的枕頭和被子都不見了。
衣櫃裏,她那一側空了大半,只剩下他那些昂貴的西裝和襯衫,孤零零地掛着。
他躺倒在牀上,鼻腔裏彷彿還能聞到一絲她頭髮上殘留的、極其淡薄的香氣。
他煩躁地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裏,卻只聞到洗衣液的味道。
他猛地坐起身,胸口堵得發慌。
他拿出手機,下意識地翻到相冊。
裏面有很多喬晚的照片,笑的,生氣的,睡着的……
他手指劃過屏幕,最後停留在一張很久以前的照片上。
那是他們剛在一起不久,在學校旁邊的麪館,她低頭喫着面,嘴角沾了一點醬汁,他偷拍的,她發現後嗔怪地瞪他,眼睛亮亮的。
那時候,她滿心滿眼都是他。
而現在……
他關掉手機,房間裏重新陷入黑暗。
他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直到窗外的天空泛起魚肚白。
那個曾經被他視爲理所當然、甚至有些厭倦的人,好像真的把他的魂,也一起帶走了。
10
市裏最大的文化創意園區項目公開競標,我們公司也參加了。
這是塊肥肉,吸引了衆多本地豪強。
讓我心頭一沉的是,在競標名單裏,看到了「江氏集團」的名字。
他們以地產開發聞名,近幾年也開始大舉進軍文創領域,這次從 B 市過來,顯然是志在必得。
競標會那天,會場裏坐滿了人。
我看到江彥帶着他的精英團隊坐在前排,他穿着昂貴的定製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側臉線條緊繃,完全是商業鉅子的派頭。
王總監低聲對我說。
「江氏是勁敵,他們的地產開發經驗是巨大優勢。
「別緊張,按我們準備的來,我們的優勢在創意和內容運營。」
我點點頭,深吸一口氣。
今天我是主講解人。
輪到我們公司上臺。
我調整了一下麥克風,目光掃過臺下。
江彥正盯着我,眼神複雜。
他在期待什麼?
期待我在他熟悉的領域裏被他擊敗嗎?
我忽略掉他的目光,看向評委席,開始了我的講解。
我着重介紹我們如何將藝術設計與商業運營結合,如何打造一個「有靈魂」的園區,而不僅僅是一片漂亮的建築。
我展示了我們精心準備的、充滿活力的社區生態規劃方案。
整個過程,我的聲音平穩,邏輯清晰。
講解結束,臺下響起掌聲。
我鞠躬致謝,走下臺時,感覺後背出了一層薄汗,但心裏是踏實的。
王總監悄悄對我比了個大拇指。
陸沉舟坐在她旁邊,對我投來一個肯定的眼神。
所有公司都講解完畢後,進入了評委提問環節。
有個評委點名問江彥。
「江總,貴司的方案在建築規劃和資本運作上非常出色,但關於園區未來持續的文化內容注入和社區活力營造,似乎着墨不多?
「你們如何避免它變成一個僅僅是好看、卻沒有持久生命力的商業地產項目?」
江彥站起身,接過話筒。
他強調了他們在資金和硬件上的絕對優勢,承諾會引入「頂級資源」,但談到具體的、可持續的內容運營細節時,他的回答開始變得有些空泛和模板化,不如我們方案裏那麼具體和富有創意。
我能感覺到,他有些急躁,語速很快,試圖用氣勢和資本背書來壓人。
評委們顯然對這套說辭不太滿意,又追問了幾個關於具體文化業態孵化和藝術家扶持的問題,江彥的回答開始有些前後矛盾。
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最終結果宣佈,我們公司憑藉更具前瞻性的整體內容生態規劃,以明顯的優勢中標。
會場裏響起熱烈的掌聲。
我們團隊的同事高興地互相擊掌。
王總監長舒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
我坐在座位上,心裏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散會後,人羣開始往外走。
我看到江彥站在他們公司的位置前,一動不動,臉色鐵青。
他的助理正在他身邊低聲說着什麼,大概是分析失敗原因或安撫他,他猛地一揮手,助理嚇得不敢再出聲。
他抬起頭,目光穿過人羣,死死地釘在我身上。
他推開身邊的人,大步朝我走過來。
王總監和陸沉舟立刻站到了我身邊。
江彥在我面前站定,胸口劇烈起伏。
他完全無視了旁邊的王總監和陸沉舟,眼睛只盯着我。
「喬晚……」
他的聲音嘶啞,帶着一種近乎絕望的懇求,這在他身上是從來沒有過的。
「我們談談……就我們兩個,好好談談,行嗎?」
我看着他,看着這個曾經在我面前永遠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竟顯得有些卑微。
但我心裏沒有任何波動。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了。」
我的聲音很平靜。
「就五分鐘!」
他急切的上前一步,幾乎想伸手抓我的胳膊,被陸沉舟上前半步擋開了。
「江先生,請自重。」
陸沉舟的聲音很冷。
江彥像是沒聽見,他的眼睛還是隻看着我,裏面佈滿了紅血絲。
「晚晚,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我改,我什麼都改!
「我們回去,我們結婚,好不好?」
結婚?
聽到這兩個字,我甚至覺得有點諷刺。
曾經我那麼渴望的東西,從他嘴裏說出來,卻只覺得可笑。
「太晚了,江彥。」
我搖了搖頭。
「我不需要了。」
說完,我不再看他臉上那瞬間碎裂的表情,轉身對王總監和陸沉舟說。
「總監,陸總,我們走吧。」
車子在夜晚的城市裏平穩行駛,車窗外是流動的燈火。
競標成功的喜悅還在胸腔裏微微發熱,但更清晰的,是擺脫了江彥糾纏後,那種如釋重負的輕快。
陸沉舟專注地開着車,沒有播放音樂,車廂裏很安靜。
「今天,謝謝你。」
我輕聲說,打破了沉默。
不僅僅是爲剛纔的解圍,也是爲了這段時間以來,所有不動聲色的維護和信任。
他側頭看了我一眼,嘴角有很淺的笑意。
「謝我什麼?方案是你主導的,講解也是你完成的,贏得很漂亮。」
「不止這個。」
我搖搖頭。
「謝謝你讓我覺得,我可以只靠我自己站起來,但身後又不是空無一人。」
他沒有立刻接話,過了一會兒,才說。
「喬晚,我希望你站得穩,走得遠。
「但我也希望,你累了的時候,知道旁邊有個人可以靠一靠。」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車子在我公寓樓下停穩。
他解開安全帶,側過身,認真地看着我。
「有些話,我之前覺得不應該給你壓力,想等你再平靜一些。
「但今天……我突然不想再等了。」
他的眼神在車內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和專注,帶着一種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毫不掩飾的緊張和期待。
「喬晚。」
他叫我的名字,聲音低沉而清晰。
「我不想只做你的同事,或者只是一個普通朋友。
「我想正式地、認真地追求你,可以嗎?」
空氣彷彿凝固了。
我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我沒有迴避他的目光,也認真地看着他。
這個男人,沉穩,可靠,尊重我,欣賞我本來的樣子。
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安心,感到自己可以被珍視。
心裏的那點猶豫和防備,在這一刻,好像冰雪消融。
「不用追求了。」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說。
他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但依舊保持着風度,準備開口說什麼。
我沒讓他說下去,往前傾了傾身,靠近他,輕聲但堅定地說。
「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直接開始。」
他愣住了,像是沒反應過來。
我看着他難得怔住的樣子,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然後主動伸出手,覆在了他放在方向盤的手上。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長,掌心溫暖。
在我的手觸碰到他的瞬間,我能感覺到他輕微地顫了一下,隨即,他的手翻轉過來,堅定而有力地將我的手緊緊握在了掌心。
他握着我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像是要確認什麼。
「喬晚,你是認真的嗎?我不想你是因爲剛剛擺脫了他,或者因爲感激而……」
「我是認真的。」
我打斷他,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和力量。
「陸沉舟,我很清楚我現在在做什麼,也很清楚我選擇的是誰。」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眼底最後一絲不確定終於散去,被一種深沉而滾燙的喜悅所取代。
他鬆開我的手,但下一刻,溫熱的手掌卻捧住了我的臉。
他的動作有些急切,卻又在觸碰到我時變得無比輕柔。
他的額頭輕輕抵住我的額頭,呼吸拂在我的臉頰,帶着灼人的溫度。
他的吻落了下來。
不像他平日裏表現出的那般溫和剋制,這個吻帶着一種壓抑已久的、滾燙的渴望和佔有慾。起初是輕柔的試探,但在感受到我的默許甚至生澀的回應後,瞬間變得深入而強勢。
他的手臂環過我的腰,將我更緊地摟向他。
隔着衣物,我能感受到他胸膛傳來的劇烈心跳,和我的一樣快。
車廂內的空氣變得稀薄而曖昧。
我被他圈在懷裏,被動地承受着這個帶着些許掠奪意味卻又充滿珍視的吻,大腦有些缺氧,身體發軟,只能下意識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放開我,但手臂依然環着我,沒有鬆開。
我們靠得很近,鼻尖幾乎相抵,呼吸交織在一起,都有些急促。
他在昏暗中凝視着我,眼底像是落入了星彥,亮得驚人。
他用指腹輕輕擦過我微微紅腫的嘴脣,聲音沙啞。
「現在,你是我女朋友了。」
我臉上發燙,心跳依舊很快。
我輕輕應了一聲,將發燙的臉埋進了他的頸窩。
他抱緊了我,低聲在我耳邊說。
「我不會讓你後悔今天的選擇。」
他的承諾很輕,卻重重地落在了我的心上。
11
和陸沉舟在一起後,生活像是被注入了新的色彩。
我們像所有普通情侶一樣,會一起加班到深夜,然後牽着手去覓食。
會在週末去看一場電影,爲劇情爭論不休。
他會記得我不喫香菜,我會留意他喝咖啡不加糖。
這種細水長流的安穩,是我在江彥那裏從未得到過的。
直到那天早上。
我對着洗手池乾嘔了半天,什麼也沒吐出來,只覺得胃裏一陣陣翻湧。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好幾天了。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
我的月經,好像推遲了快半個月了。
之前一直忙,加上情緒波動,根本沒留意。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怎麼了?不舒服?」
陸沉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關切。
他走過來,輕輕拍我的背。
我直起身,看着鏡子裏自己有些蒼白的臉,又看了看身旁眉頭微蹙的他,喉嚨發緊。
「沉舟。」
我轉過身,面對着他,聲音有些乾澀。
「我……我可能懷孕了。」
他拍着我背的手頓住了,臉上的表情有瞬間的空白。
隨即,那雙總是沉穩的眼睛裏,迅速閃過一絲清晰的慌亂,但下一秒,就被一種更堅定的東西取代了。
他握住我的肩膀,力道很穩。
「確定嗎?」
「還不確定,但……症狀很像,月經也推遲很久了。」
「我們現在就去醫院。」
他沒有絲毫猶豫,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檢查一下,確認了再說。」
去醫院的路上,他一直緊緊握着我的手,一言不發。
我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潮溼和微微的顫抖。
我知道他也緊張,甚至可能害怕,但他沒有表露出來,只是給我一個可以依靠的支撐。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
醫生看着報告單,語氣平靜。
「恭喜,懷孕了,六週左右。指標都挺好,注意休息,定期產檢。」
我拿着那張薄薄的紙,手抖得厲害。
心裏五味雜陳,有茫然,有無措,但看着身邊瞬間挺直了脊背、眼神亮得驚人的陸沉舟,一種奇異的安定感又慢慢壓過了其他情緒。
他接過報告單,反覆看了好幾遍,然後抬起頭看我,眼眶竟然有點泛紅。
他一把將我緊緊抱在懷裏,手臂收得很緊,聲音帶着壓抑的激動和哽咽。
「晚晚……我們要有孩子了。」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沒忍住,掉了下來,落在他襯衫的領口。
不是害怕,也不是難過,是一種被巨大的、確定的幸福擊中的眩暈感。
從醫院出來,陽光明媚。
陸沉舟小心翼翼地護着我,好像我是什麼易碎的珍寶。
「我們得開始準備起來了。」
他一邊走一邊唸叨。
「得換個更大的房子,要朝陽的。
「嬰兒房怎麼佈置?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名字得早點想……」
看着他這副如臨大敵又興奮不已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
「還早呢。」
「不早了,得提前規劃。」
他一臉嚴肅,隨即又想到什麼,神色鄭重地看着我。
「喬晚,我們馬上就去領證。」
我心裏暖暖的。
我們正商量着晚上去哪裏喫飯慶祝一下,我的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喂?」
電話那頭是短暫的沉默,然後,響起了江彥沙啞得不成樣子的聲音。
「喬晚……」
我的心一緊,下意識地看了陸沉舟一眼。
他立刻察覺到了,握緊了我的手。
「有事嗎?」
我的聲音冷了下去。
「我在你公司樓下。」
他的聲音帶着一種近乎崩潰的疲憊和執拗。
「你下來,我們見一面。就一面,我說完就走。」
「我們沒什麼好見的。」
「就五分鐘!喬晚,我求你……」
他的聲音裏帶着哭腔,這是我從未聽過的卑微和絕望。
「就看在我們七年的情分上,給我五分鐘,行不行?」
我閉了閉眼,心裏沒有任何波瀾,只覺得他可悲。
情分?
他親手把那份情分碾碎的時候,怎麼不想想?
我深吸一口氣,對着話筒,清晰而平靜地說。
「我懷孕了,要結婚了,和陸沉舟。
「請你以後,永遠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
說完,我直接掛斷了電話,並且將這個號碼再次拉黑。
陸沉舟看着我。
「我跟他說清楚了。」
我對他笑了笑,晃了晃我們交握的手。
「走吧,我餓了,想喫酸的。」
他看着我,確認我真的沒事,才鬆了口氣,臉上重新露出笑容。
「好,帶你去喫最酸的酸菜魚。」
電話那頭,江彥聽着手機裏傳來的忙音,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靈魂,僵立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他眼前一陣發黑,幾乎站立不穩。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失魂落魄地回到那個空蕩蕩的公寓的。
他摔上門,背靠着門板滑坐在地上,雙手插入頭髮,發出低吼。
爲什麼?
爲什麼他放下所有尊嚴去求她,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他不甘心!
他瘋狂地想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和陸沉舟在一起的!
是不是早就背叛了他!
這個念頭讓他徹底失去了理智。
他紅着眼睛爬起來,像一頭瘋牛一樣衝進臥室,開始瘋狂地翻箱倒櫃。
他拉開每一個抽屜,把裏面的東西胡亂扔在地上,撕扯着衣櫃裏她留下的寥寥幾件舊衣服。
他暴躁地踹翻了牀頭櫃,櫃子抽屜彈開,裏面的東西散落一地。
他喘着粗氣,盯着那個裝着流產通知書的文件袋。
他當時簽完字,甚至沒多看那張單子一眼,就忙着去接下一個工作電話了。
他記得她哭了很久,但他覺得那是女人不懂事的矯情。
原來……他們曾經也有過一個孩子。
是他,親手簽下了放棄那個孩子的名字。
而現在,她懷着別人的孩子,徹底不要他了。
「啊——!!!!」
他死死攥着那張輕飄飄卻重如千斤的紙,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凍結,又在下一秒瘋狂倒流,衝得他眼前一片血紅。
他癱倒在地,蜷縮起來,身體因爲極致的痛苦和悔恨而劇烈地抽搐着,眼淚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洶湧而出,他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12
婚禮後的生活平靜而充實。
一天下午,我和陸沉舟正在新家的陽光房裏,對着育兒書研究哪個牌子的奶瓶更好,我的手機響了,是李姐。
「喬晚!哎喲喂,告訴你個大快人心的消息!」
李姐的聲音透着興奮。
「怎麼了李姐?這麼高興。」
「你還記得那個綿綿嗎?就是江彥之前捧的那個小演員!」
我握着手機的手頓了頓,語氣平靜。
「記得,她怎麼了?」
「嗨!她算是徹底糊透了!」
李姐語速飛快。
「之前仗着江彥給她撐腰,搶資源,耍大牌,在劇組裏得罪了不少人。
「後來江彥不是不管你這邊的事了嘛,估計也覺得她沒什麼新鮮勁兒了,很快就冷落她了,資源也斷了。」
我聽着,沒有說話。
陸沉舟放下手裏的書,安靜地看着我。
李姐繼續說着。
「沒了靠山,她以前乾的那些破事兒就全被人翻出來了!
「聽說她爲了搶一個角色,偷偷給同組另一個女演員的飲料里加東西,想讓人家過敏破相,結果被監控拍到了!
「現在劇組要告她,品牌方也跟她解約索賠,圈子裏徹底混不下去了!」
「是嗎。」
我淡淡應了一聲。
李姐越說越起勁。
「她之前不是炫富嗎?曬包曬車曬房子,後來被人扒出來,那些東西大部分都是租的或者 A 貨!
「真的那些,估計也是江彥送的,現在肯定也收回去了。
「聽說她爲了維持虛榮的生活,欠了一屁股債,現在被債主追着跑,好像連房租都交不起了,灰溜溜地回老家去了!」
「所以說啊,這人啊,不能太囂張,尤其不能幹缺德事!
「你看她,當初多得意,現在就有多慘!真是活該!」
我聽着電話那頭李姐憤憤又暢快的聲音,內心卻異常平靜。
沒有幸災樂禍,也沒有同情。
掛了電話,我看向陸沉舟。
「都聽到了?」
我問。
他點點頭,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溫暖乾燥的掌心包裹住我的手指。
「聽到了。覺得解氣嗎?」
我認真想了想,搖了搖頭。
「沒有。只覺得她可憐,也可悲。
「把自己的價值和未來,完全寄託在男人的寵愛和物質上,一旦失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陸沉舟看着我,眼神溫柔而帶着讚許。
「我的晚晚,真的長大了。」
我靠進他懷裏,感受着腹中寶寶輕微的胎動,輕聲說。
「我只是覺得,把精力放在恨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或者爲她的下場感到高興,都是在浪費我現在的幸福。
「她和江彥,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收緊手臂,下巴輕輕抵着我的發頂。
「對,我們只看以後。」
日子平穩地向前流淌。
懷孕帶來的不適漸漸緩解,我的小腹開始有了微不可查的弧度。
陸沉舟幾乎把我當成了玻璃做的,事事小心,那份緊張常常讓我覺得好笑又溫暖。
這天下午,我收到一封快遞文件,寄件方是江氏集團的法務部。
我疑惑地拆開,裏面是一份厚厚的股權轉讓協議和一份不動產過戶文件。
協議上寫明,江彥將他名下江氏集團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以及那套我們曾一起住過的公寓,無條件轉讓到我名下。
文件最後,附着一封沒有封口的信。
信紙是江彥常用的那種昂貴紙張,上面的字跡卻一反常態地潦草、無力,甚至有些筆畫帶着顫抖的痕跡,彷彿寫信的人正處於極大的痛苦或混亂中。
【喬晚: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了。不是暫時的出差,是真正意義上的離開,去一個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哪裏的地方。
這些東西,我知道你未必看得上,但這已經是我能想到的、唯一還能爲你做的一點事了。不是補償,我知道補償不了萬分之一。就當是……給我自己一個交代,給我那七年的荒唐和愚蠢,買一個安心。
我看到了那張手術單。我才發現,我簽下的不止是一個手術同意書,我籤斷的是我們之間最後一點可能。我直到現在才明白你當時的絕望,可惜太晚了,晚得可笑。
我總以爲你離不開我,現在才知道,是我離不開你。這幾個月,我像個孤魂野鬼,住在那個滿是你的影子、卻沒有你的房子裏。我睡不好,喫不下,閉上眼就是你離開時的背影。
我罵過陸沉舟,恨過他,但我知道,最該恨的人是我自Ṭų⁵己。是我把你弄丟了,是我親手把你推給了他。
對不起。這句話輕飄飄的,什麼都改變不了,但我還是要說。爲我的自負,爲我的冷漠,爲我對你七年真心的踐踏,也爲……那個我沒能讓你留下的孩子。
喬晚,好好生活, 和他一起。你值得所有最好的。
江彥】
「看什麼呢?臉色這麼嚴肅。」
陸沉舟端着一杯溫牛奶走過來,放在我面前。
我把文件和信遞給他。
他接過去, 快速地瀏覽了一遍, 眉頭微微蹙起,然後看向我。
我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溫度剛剛好。
「股份和房子, 我都不會要。」
我說。
「他的東西, 我不想再有任何牽扯。」
陸沉舟點點頭,把文件和信放在茶几上, 在我身邊坐下, 握住我的手。
「按你的心意來處理。無論你怎麼決定, 我都支持你。」
「我想把這些都捐出去。」
我說。
「以……匿名的方式。捐給需要幫助的單身母親或者兒童基金會。」
「好。」
他毫不猶豫地答應。
「我來幫你聯繫可靠的機構, 辦好手續。」
他看着我, 眼神溫柔而堅定。
「都過去了。」
「嗯。」
我靠進他懷裏, 感受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氣息。
「都過去了。」
第二天,我就讓陸沉舟幫忙,將所有的轉讓文件連同那封信, 一起寄回給了江氏的法務部,並附上了我明確的拒絕聲明和捐贈意願。
從此,江彥這個人,連同那七年的愛恨糾纏,徹底從我的生命裏清空了。
幾個月後, 我和陸沉舟的婚禮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海邊小教堂舉行。
沒有奢華的排場,只邀請了最親近的家人和朋友。
我穿着簡潔的緞面婚紗,小腹已經明顯隆起。
陸沉舟穿着合身的禮服,站在紅毯盡頭看着我, 笑得像個得到了全世界糖果的孩子。
爸爸牽着我的手, 一步步走向他。
將我的手交到陸沉舟手中時,爸爸的眼圈紅了, 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待她。」
「爸, 您放心。」
陸沉舟緊緊握住我的手, 鄭重承諾。
交換戒指時, 我的手因爲懷孕有些浮腫,戒指差點戴不進去。
陸沉舟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地幫我推進去, 額頭上都急出了細汗。
臺下發出善意的笑聲。
儀式結束後, 我們在草坪上拍照。
陸沉舟一直小心翼翼地護着我的腰, 攝影師讓他換個姿勢,他緊張地說。
「別別, 這樣就行, 別擠着她。」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晚上回到我們精心佈置的新家,陸沉舟把我抱到沙發上, 蹲下身,把耳朵貼在我隆起的腹部, 聽了很久。
「他剛纔動了!」
他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 像個發現新大陸的孩子。
「可能是被你吵醒了。」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髮。
他站起身, 緊緊抱住我,聲音有些哽咽。
「晚晚, 謝謝你。
「謝謝你來到我身邊,謝謝您願意給我一個家。」
我回抱住他,心裏被巨大的幸福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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