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三公子想收我做丫鬟,我不答應。
「要不做通房?做妾?做平妻總行了吧!」
御史大人不答應。
夏昀連上十八個奏本彈劾侯府。
三公子哇哇大叫:「姓夏的怎麼跟瘋狗一樣追着我咬?」
-1-
夏家少爺驚了馬。
馬兒踩踏了我家租種的麥田,我追着他揍了二里地。
我爹是他家的佃農。
不敢惹夏家,當天就押着我去請罪。
夏昀扔給我爹一錠銀子當賠償,卻要我留下,給他當三個月的奴才。
我爹美滋滋地收了錢。
「鐵牛,你安心在少爺家享福,等收麥的時候我再來接你。」
夏府的主母聽說兒子房裏新收了個丫頭,匆匆跑來看。
她還以爲兒子開竅,惦記上漂亮小閨女兒了。
直到看見我……
只稱讚了一句:「手腳粗大,一看就是幹活兒的好材料。」
進了夏家,我以爲夏昀會藉機報復,狠狠地折磨我。
沒想到,他竟沒有。
一早上只讓我挑了兩缸水,劈了幾捆柴,洗了幾盆衣服,灑掃了院子。
我幹完活,進書房交差。
他嘴張得能塞進個饅頭:「你一個時辰就幹完了?」
「昂。」
他轉了轉眼珠子,指着青磚地面。
「你過來,趴在這兒給我當梯子踩,我要上去拿書。」
我沒趴。
走上前抱住他的腿,猛地將他舉高。
「拿吧。」
夏昀攀住我的脖子,嚇得耳根都紅了。
嘖,膽兒比雞崽子還小。
等他拿完書,我放下他。
「還幹啥?」
「……磨墨吧。」
我三兩下就把硯臺淹滿了。
夏昀挑食,總是逼着我喫他不愛喫的東西。
把子肉,紅燒蹄膀……
在夏家的那三個月,我生生長高了一大截。
因爲沒下地幹農活,皮子還捂得細白了不少。
我爹說得對,我在夏家是享福呢。
割完麥,聽說鎮上有個剛中了進士的周老爺,馬上要去京城做大官,臨走前,想買個潑辣的丫鬟。
說是周夫人性子柔弱,怕她在外頭受欺負。
我覺得挺合適,就把自己賣了。
一進府,看見兩百斤重的周夫人……
「老爺,你管這叫柔弱?」
跟着周老爺上京城那天,馬車後頭傳來嘶鳴聲。
我從車窗探出頭去,看見夏昀縱馬疾馳而來。
「鐵牛!你去哪兒?」
他喊得很大聲,嗓子都喊劈了。
我迎着風,笑得很囂張。
「以後我就是進士老爺家的人,不是你的奴才啦!你小子以後見到我客氣點,要叫我『鐵牛奶奶』,聽見沒?」
「進士老爺讓我弟弟進了族學,以後俺們家也有讀書考功名,再也不做你家的佃戶了……」
「下次見了我,要給我磕頭,哈哈哈哈哈……」
夏昀的馬越來越慢。
馬背上的少年被風吹得凌亂。
-2-
後來,老爺做到了六品戶部主事。
六品官,在我們鄉下是大老爺,在京城卻不稀罕。
五品以上的官,衙門裏管飯。
六品的,得從家裏送飯。
這天,我去戶部衙門給老爺送飯。
到了值房,卻沒看見他。
小吏說,今日御史大人來查卷宗,衆位大人都在他跟前聽候差遣。
御史大人不走,誰都不敢回來喫飯。
「嘿,好大的架子。」
小吏壓低聲音:「你小聲點,這位可是都察院的『鬼見愁』,滿朝文武沒有不怕他的。」
我蹲在廊檐下,等老爺回來。
遠處傳來談笑聲。
從戶部正堂裏走出來許多官員。
被簇擁在中央的是個年輕人,身穿深青官袍,胸前用金線繡着獬豸。
面目清朗,挺拔俊秀。
在陽光下格外耀眼。
「咦?」
我睜大眼睛,猛地站起。
這人長得好像……夏昀?
我看他時,他也恰好轉頭看我。
侍郎大人見他突然停住不動,忙問:「夏御史,怎麼不走?」
夏昀淡淡地看着我,抬手理了理衣袖。
「我突然想起賦稅冊子還未查,不如先去清吏司看看。」
清吏司主事,也就是我家老爺,原本悶不吭聲地跟在後頭,此時聽見他要去自己的值房,趕緊上前領路。
我眼睜睜地看着夏昀朝着我的方向,越走越近……
一直走到我面前。
我垂頭看鞋尖:「老爺,飯都涼了,先喫飯吧。」
等老爺喫完飯,我收拾收拾就能開溜。
老爺佯怒道:「你這丫頭不曉事,御史大人特意來此,公事要緊,一口飯喫不喫的有什麼打緊?」
夏昀一撩袍袖,施施然在八仙桌旁坐下。
「周大人,一時半刻查不完。不如,我們先喫飯?」
老爺忙點頭:「大人說得對,喫飯要緊。」
官署衙門裏,五品以上官員有專人伺候餐食。
很快就有人將熱騰騰的飯菜端上來,擺在夏昀面前。
我也打開食盒,給我家老爺擺上。
老爺拾起筷子陪笑:「大人請用飯。」
夏昀不動,目光只是緊緊地盯着老爺面前那幾盤。
「我已有許多年不曾喫過家鄉風味。」
老爺懂了,趕緊把自己的菜送過去。
「我差點忘了夏大人跟下官是同鄉,快嚐嚐我家丫頭的手藝。」
夏昀這小子挑食,沒想到今天竟然把我做的飯菜喫了個乾淨。
見他喫完,我飛快地將食盒收拾好,準備開溜。
剛轉身,夏昀在我身後悠悠說道:「周大人,今天興許查不完,我明天還來。」
恁爹!
-3-
第二日,我再去衙門送飯,夏昀已經在桌旁坐等多時了。
老爺搓着手埋怨我。
「你這丫頭,今日怎麼Ťṻ₋來得如此晚?夏……我都等餓了。」
我白了他一眼:「老爺,你還好意思說?昨晚在牀上折騰了多久,你心裏沒數?」」
昨晚他也不知怎麼那麼瘋,夫人累得到現在都還沒起牀。
我給他倆燒了一夜水,生生熬到下半夜雞叫才睡,一覺睡到晌午,差點誤了送飯。
老爺麪皮微紅,訥訥道:「是我的不是,帶累了你。」
我哼了一聲,轉身去擺飯。
夏昀許是餓狠了,臉色鐵青,渾身散發着冷意。
飯也不好好喫,拿着兩根筷子在蹄膀上戳洞。
戳着戳着,還抬起眼來,幽怨地看我。
我心裏暗爽。
這小子以前就不愛喫肥膩,我故意做這道紅燒蹄膀。
嘿嘿。
我哼着小曲兒,翻起眼皮看房梁。
-4-
夏昀來了兩日便沒來了。
第三日,老爺從衙門回來,面色十分凝重。
說是遭了夏昀的彈劾。
我問:「老爺,他說的啥?」
老爺氣鼓鼓道:「說我私德有虧,與……下人不清白。」
這小子還學會胡說八道了?
老爺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粘在夫人身上,掰都掰不開,你說他和別人不清白?
想來想去,緣由還是出在我身上。
我向老爺夫人告罪:「這事怪我,我跟那廝有夙仇,他恐怕是衝我來的。」
老爺不信:「夏御史是正直君子,而你不過一個小小丫鬟,多大的仇能讓堂堂御史無故栽害於你?」
我撓了撓鼻子。
「我揍過他。」
嘶——
兩人倒抽一口涼氣,面面相覷。
「明日,我自己去夏府請罪,認打認罰。我鐵牛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連累周家。」
性子柔弱的夫人砰的一巴掌,拍散了桌子:「不許去!」
轉頭向老爺懷裏嚶嚶地哀求:「老爺,鐵牛跟了我這麼久,我不捨得她犯險,嚶嚶嚶……」
「嬌嬌莫急,我想想辦法,去御史大人面前求一求。」
「老爺真好……」
眼看老爺的嘴就要親上去……
我還是燒水去吧。
-5-
寧遠侯府的老夫人六十大壽,邀請各位官員攜眷前往。
老爺打聽過了,夏昀也去。
準備趁此機會去套套近乎,攀扯攀扯。
進了侯府,我跟在老爺夫人後頭磕頭。
卻冷不丁地,被侯府老夫人一把拽住。
她還伸手在我身上捏了捏:「這個閨女長得好,骨架子大,筋肉結實,說親了沒?我府裏三孫子房裏還沒收人……」
站在一旁的侯府三公子撇嘴:「祖母,一個五大三粗的丫頭,我纔不要!」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你小子不識貨,這比那些瘦骨伶仃的姑娘強多了。你看這烏黑的杏仁眼,滿月臉,小臉跟桃花瓣兒似的……」
我和三公子大眼瞪小眼,對看了一眼。
眼裏都透着嫌棄。
他嫌棄我是個五大三粗的下人,我嫌棄他是個遊手好閒的紈絝。
侯府壽宴,來的賓客非富即貴,有的還沾點皇室裙帶。
全都惹不起。
我和夫人怕一不小心衝撞了哪個貴人,連累了老爺的官身。
乾脆在後花園裏找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坐着嗑瓜子。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
「喲,這不是周夫人麼?有些日子沒見,你這身量……瞧着愈發『富態』了。這花梨木凳子坐着穩當吧?別給壓壞了纔好,嘖嘖。」
我回頭,看見一個穿五品誥命服的女人。
我擼了擼袖子,卻被夫人拽住。
她起身,上前施禮:「張夫人。」
這是我家老爺頂頭上司,戶部郎中張謙的夫人。
張夫人搖着團扇:「周夫人啊,你長成……這樣,怕是討不了周大人的歡心吧?我看吶,周大人遲早是要納新人進門的。你也得有個準備,萬一哪天要『下堂』,總不能沒個體面去處不是?」
夫人陪笑道:「勞您操心了。」
我心中十分窩火。
要是在鄉下,我揮着老拳上去給她一頓胖揍。
可在京城……
京城就不是個講理的地方!
我趴在池塘邊的白玉欄杆上生悶氣。
突然看見池塘對面,一個深青色的身影,正遙遙地看我。
夏昀你個龜孫!
偏在我最窩囊的時候出現。
只見他身形一動,竟然繞過池塘,朝我們這邊走了過來。
夏昀走近時,我家夫人避讓一旁行禮。
那五品誥命張夫人,竟然也避讓行禮。
「卑眷劉氏恭請御史大人金安。」
我瞬間來了精神。
啥?
夏昀的品級竟然比五品戶部郎中還大?
我跪了。
夏昀掃過我,又冷眼盯着張夫人。
「五品宜人劉氏恃其夫秩高一級,當衆羞辱六品安人,朝廷命婦體統何在?張謙連內宅尚不能約束,足證其修身不正,齊家無術!」
張夫人猛地一哆嗦:「御史老爺開恩!是臣婦一人癲狂失心,我家老爺實不知情!萬乞臺尊垂憫,唯求莫牽累張郎中……」
夏昀揹着手,端着官架子,唸了幾句。
「爾恃五品秩階辱誥同宗,已犯《大乾會典》卷六十二『命婦失睦』之條。今寧遠侯太夫人千秋慈慶,當以慈帷和頤爲要。此案由都察院記檔,若再犯ẗū́ⁱ,當具本參劾張謙治家無狀。」
張夫人哆嗦着走了。
我看夏昀那小子,順眼了許多。
趴在地上給他磕了個頭。
「多謝青天大老爺明察秋毫!」
夏昀淡淡說了三個字:「怎麼謝?」
咦?
不應該說一句「職分所在」,就把我打發了嗎?
我悄悄抬頭,看見那小子一雙眼亮晶晶地看我。
「明日,烤兩隻肥鴿子送來。」
-6-
我去京城鳥市買鴿子。
正遇上那位看不上我的侯府三公子趙景宸。
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穿得卻很騷包。
一身織錦袍子,頭上簪朵花,手裏拎着個鳥籠。
帶着兩個僕從,大搖大擺地走。
他居然還記得我。
「喲,這不是那個五大三粗的丫頭嗎?」
他拎着鳥籠,邁着四方步,圍着我繞了一圈。
我站在原地,看了眼籠子裏那隻病懨懨的雀兒。
鳥食槽裏,是碾碎的精米。
「三公子,你這鳥喂得不行,得弄一小碟細沙給它啄。」
趙景宸瞪我:「給我的金絲雀兒喂沙子?你個丫頭存心害我。」
我撇撇嘴。
你鐵牛奶奶以前麾下養着十幾只雞,養家禽這事兒,手拿把掐。
不信拉倒。
他在我身後喊:「喂!你跑這麼快,肯定是做賊心虛,你剛纔就是騙小爺的對不對?」
我回頭對他笑出八顆大牙:「那你可別信,千萬別信,誰信誰是狗。」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瞬。
-7-
我一路打聽着到了夏昀的宅子。
夏昀正等我。
他未穿官服,只穿着一件淺青色長衫,立在月洞門旁,像一根孤直的竹子。
多年未見,他已長成這般清俊。
我也長得……這般粗壯。
到了竈房,我給鴿子拔毛,他挽了挽袖子要幫忙,被我用胳膊肘攔住了。
「不用,等着喫就好。」
我幹活麻利。
一般人跟不上我。
眼前這個從沒幹過活的大少爺,幫忙就等於礙事。
看他閒站着,我便從肚子裏翻出話來,開始數落他。
「我們老爺多好的人,你怎麼胡說八道冤枉人?還彈劾他?」
他垂着眼簾:「昨日周大人都與我解釋清楚了,這件事是我冒失,對不住。」
我得理不饒人。
「都是同鄉,你官大,以後多多幫着我們老爺點。」
夏昀看我一眼,抿了抿脣。
「你爲何要賣到周家?那時你要是缺錢,跟我說了,我也……」
「你那時連個功名都沒有,能跟周老爺比?人家是進士,上到縣太爺下到里正都賣他面子,一句話就能把我兄弟安排進周家族學,還免束脩。」
夏昀自小聰慧,可偏偏不用在功名上。
他喜歡刑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少年訟師。
最愛給人寫狀子,打官司。
家裏書架上沒有四書五經,只有《會典》、《律例》、刀筆之術。
夏家老爺拿藤條逼着,都沒能把他逼到功名這條路上來。
有一次氣狠了,夏老爺把他關進祠堂,不給飯食。
夏昀餓得快暈倒,怪可憐的。
我半夜偷偷烤了兩隻鴿子,從窗縫塞進去給他充飢。
看他那時的執拗勁兒,我以爲他這輩子就是個訟師了。
沒想到,他後來竟又考了進士。
夏昀把我烤的鴿子嗦得乾乾淨淨。
我喫光了他的八菜一湯。
臨走時,他一直跟着我走到府門口。
門口停着一頂青羅軟轎,轎門處立着一個嬌俏的小丫鬟。
見他出來,忙行禮:「夏大人,我家小姐在此恭候多時了,準備向您請教幾個律法上的學問……」
我趁人沒注意,急忙溜了。
好傢伙。
還以爲夏昀這小子念舊,特意送我出府。
沒想到人家早約了佳人。
身後,夏昀好像喊了一聲什麼。
沒聽清。
我鑽進人堆裏,跟街口賣豆花的大娘悄悄打聽。
「大娘,那是誰家的轎子?」
賣豆花的大娘眉飛色舞:「丞相府家的千金,京城第一美人,來了老多回了,我猜,肯定是看上夏御史了。你還別說,兩人男才女貌,倒挺般配。」
「哦……哦哦。」
「不過,夏御史都沒讓人進過門。」
坐在牆根下擇菜的老婆婆接話:「那能讓進去嗎?男女大防,避着嫌呢,只能隔着轎子說話。」
我問:「那要是同桌喫飯呢?」
婆婆白了我一眼:「讀書人說,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同桌喫飯自然是不許的。」
可我剛纔還在他面前喫了一個大肘子……
-8-
侯府老壽星邀請夫人同去東山寺賞春。
還特意囑咐,此行必須帶着我。
出門時,夫人逼着我換了件新衣裳。
還往我腦袋上插了七八根簪子。
她說上次去侯府,看見人家侯府的丫鬟都打扮得好,我要是穿得太寒酸,丟臉。
老夫人拉着我的手,又是一個勁兒地誇,說我比她院子裏的丫頭結實能幹。
那可不?
她身邊那些水靈靈的小丫頭們,都是焚香奉茶的,又不是犁地的。
三公子趙景宸也在。
見我看他,一個勁兒地衝我擠眉弄眼。
我撇過頭,裝作沒看見。
夫人們去佛堂禮佛,我蹲在樹下,拿根木棍兒扒拉螞蟻。
突然眼前人影一閃。
「可逮着你了。」
是趙景宸。
我聽他這麼說,不服輸的勁兒立刻上來了。
逮?
這麼多年我爹都逮不着我,鐵牛奶奶能讓你小子逮着?
我兩手一摟樹幹,蹭蹭蹭,爬上了樹。
趙景宸傻眼:「你……你上樹幹嘛?我跟你說正事兒呢。」
我趴在粗壯的枝幹上,俯看他:「你說唄。」
他比劃了兩下,想爬上來,未遂。
只能叉着腰瞪我。
瞪着瞪着,泄了氣。
「你那招兒好使,我家雀兒果然歡實多了。」
我嗯了一聲。
「要不,你來侯府給我當丫鬟吧。我家那些鳥,你幫着養養。」
「不去。」
「你……侯府你都不來?我不虧待你,月例銀子給雙份……要不我收你做通房?你要是伺候得好,說不定……」
「不去。」
他急了:「死丫頭胃口不小啊……難道你還想做妾?」
他在樹下轉了幾個圈子,似乎下了什麼決定。
猛地一跺腳:「讓你當妾!當妾總行了吧?」
我還沒答話,突然瞥見寺廟紅牆下一抹淺青色人影。
我趴在枝杈間,遙遙地喊:「夏大人,搶人家丫鬟犯哪條刑律?」
夏昀揹着手,從紅牆下緩緩走來。
「掠賣他人奴僕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強搶別人爲妾呢?」
「誘拐婦女爲妾者,首犯斬立決,從犯絞立決。」
夏昀的聲音冷颼颼的,聽得我脖子涼。
我向樹下的趙景宸道:「嘖嘖,三公子,你還年輕,我決不能害你。」
趙景宸嘆了口氣:「總不能讓我迎你做平妻吧?我要娶的,可是像京城第一美人那樣的姑娘,她傲得很,可容不了和你平起平坐。」
京城第一美人?
那不是和夏昀在門口隔着轎子說話的丞相千金?
我睜大眼睛,死死盯住夏昀,果然見他變了臉色。
他臉紅了。
御史大人有情敵。
嘿、嘿、嘿!
-9-
我這幾天突然忙碌了起來。
趙景宸隔三岔五帶着鳥籠子,來周府找我。
他還惦記着讓我去他家當丫鬟,我卻只惦記着錢。
每次指點他,都收點酬金。
日子長了,荷包漸漸鼓了起來。
夏昀也三不五時地蹭個飯。
每回知道他要來,老爺都派人知會我,讓我多做點飯菜。
我挎着菜籃子出門。
趕巧今天是個大集,人多,商販也多。
街上的攤子比平時多了些稀罕玩意兒。
有個攤子賣牛角梳子。
攤子旁站着兩個年輕姑娘。
其中一個我認識,在夏昀府門前見過,是那天跟在丞相千金轎子旁邊的小丫鬟。
另一個,打扮得精緻又體面,想必是那個京城第一美人。
我悄悄走上去,裝作挑選梳子,用眼角餘光悄悄打量她。
哎喲滴個王母娘娘!
我王鐵牛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姑娘。
咋長的?
正發呆時,突然身旁傳來一聲油膩膩的叫喚。
「小娘子,跟哥哥一起耍去不?」
我翻了個白眼。
果然,漂亮的人到哪兒都容易遇見流氓。
我從菜籃子裏摸了根瓠瓜,握在手裏。
但凡他敢對美人兒動手動腳,我這瓠瓜就要在他腦袋上開花。
正咬着牙等着呢,突然感覺一個扇子柄托住了我的下巴。
我隨着那扇子緩緩轉頭,看見一個年輕男人的臉。
那張臉笑得十分猥瑣。
這一刻我都顧不上生氣。
好奇心取代了憤怒。
我指了指丞相千金,又指了指自己。
問那男人:「你在我和她之間,選擇了……調戲我?你是不是瞎?」
男人嘖了一聲。
「嘖,小娘子不要妄自菲薄,你這樣兒的,我也十分喜歡。」
我不信:「說實話。」
「我認得她,孟丞相的千金,惹不起。」
這還差不多。
我拿着瓠瓜,冷冷地看着他:「你想幹嘛?」
男人搓着十個金燦燦的大戒指:「小娘子,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守城千戶郝德富的兒子。我爹一個月給我的零花就有一千兩,你若是跟我做一對露水鴛鴦,我指定不會虧待你。」
做恁爹!
手裏的瓠瓜「啪嗒——」一下,碎成渣渣。
我又在那滿是瓠瓜汁的臉上踹了幾腳。
「你鐵牛奶奶不裹腳,爲的就是踹你個龜孫!」
被官兵抓走時,我衝着周圍的人羣喊:「哪位大哥去戶部衙門說一聲,今天鐵牛送不了飯了,讓老爺自己到街上買燒餅喫吧。還有夏御史,也一起喫燒餅算了。哎不對……他有衙門裏管的飯,那就不管他了……」
-10-
我收監之後,遲遲沒見有人來提審我。
夫人倒是天天來看我。
抹着眼淚讓我不要太難過,說老爺正在想辦法。
趙景宸也來了,臉上有幾分真心實意的焦急。
「鐵牛,你彆着急啊,我已經跟我家老太太說了,老太太正讓人想辦法撈你呢。你要是悶,我帶着我的雀兒時常來跟你說說話。」
如此過了七八天,我在監牢裏的日子倒也不難熬。
天天喫着夫人和趙景宸送來的喫食,沒幹活,倒胖了兩斤。
趙景宸又買了幾隻漂亮的雛鳥,拿到牢房炫耀。
我急得直拍大腿:「這種腌臢地方,剛出殼的崽子怎麼遭得住?趕緊提回去,找一把艾草,燒出煙來,用艾草的煙燻一燻再養。」
他頓時緊張起來:「哦哦哦,我這就拿回去。」
「記住啊,以後買回來的崽子都得先用艾煙燻一遍。Ťŭ̀₎還有,下次來的時候給我帶只燒雞,要肥一點的……」
趙景宸點着頭走了。
沒一會兒,牢房外頭突然嘈雜起來。
我聽見嘩嘩啦啦的聲音,是鑰匙串發出的響聲。
正疑惑時,門口人影綽綽。
牢頭打開門,躬身道:「夏大人請。」
Ţüₗ夏昀穿着官服走進來。
臉色有些憔悴。
看見我時,眼神亮了一瞬。
「王鐵牛接旨!」
我扔下手裏的醬骨頭,在衣襬上抹了抹手。
跪伏在地。
夏昀站得筆直,手中徐徐展開一道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
……茲有婢女王氏鐵牛,身處微賤而性秉剛堅。會千戶郝德富之子恃勢凌弱,當街肆行淫褻。該婢抗暴全節,致兇徒懷贓敗露。
有司勘驗,得其父郝德富侵盜糧餉,私佔軍田,受納賄賂,按律當斬,家產籍沒。
婢女王氏,雖出賤籍,而守貞不辱,特沛殊恩,賜銀一百兩,親屬一人免役三年。」
乖乖。
我打了人,還受賞了?
夏昀似是看出我的不解。
「那日你當街毆……反抗暴行時,從他身上掉出了受賄贓物,街上百姓都是人證。朝廷順藤摸瓜,查出其父罪行。因此,你立功不小。」
哈?
還能這樣?
京城果真個個都是人才。
-11-
我摸着溜圓的肚皮,走出監牢。
陽光刺眼。
夏昀走在我身旁。
我眯着眼睛看他:「夏大人,這才幾天沒見,你怎麼瘦了?」
他那原本飽滿緊緻的臉,此刻看起來有些貼骨。
眼下還有兩道烏青。
夏昀垂睫,桃花眼含着幾分幽怨:「幾日沒喫你做的飯,胃口不大好。」
我得意地晃了晃手裏捧着的一百兩賞銀。
「走,我去給你做飯去!」
鐵牛奶奶今天心情好,便宜他了。
我做了幾個菜,端着托盤到夏昀房中。
外間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把托盤放在桌上,我轉過屏風,往裏間尋他。
屏風後,夏昀正和衣躺在臥榻上,睡得很沉。
許是倉促起意,連靴子都沒脫。
我想喊他起來,喫飽了再睡。
可看着他那張倦極的面容,又沒忍心。
只好除去他的靴子,把他的腿搬上榻。
夏昀動了動,夢囈了幾個字。
我給他蓋好被,剛要離開,卻發現自己的衣襬竟被他扯在手裏。
拽得太緊,掙不脫。
我在牢裏住了八九天,身上的衣裳已然不大好聞。
夏昀這小子愛乾淨。
我都不敢想,他醒來後會是怎樣的表情。
哈哈哈。
-12-
我醒來,揉了揉眼。
明明記得我是趴在榻沿上睡的,醒來怎麼在榻上?
不僅在榻上,我還在榻的裏側。
夏昀躺在外側,面朝裏,正和我四目相對。
桃花眼裏晦暗不明。
我急忙解釋:「我不是這樣的人。」
他臉色很凝重,抿着脣,緩緩轉過身去。
我爬起來,一條腿跨過他。
「真不是!」
夏昀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我的腿上,似乎不信。
我連滾帶爬地從榻上下來。
「我沒有想爬你的牀……」
他臉色還是不好。
完蛋,解釋不清了。
還是走吧。
我剛穿好鞋,身後傳來夏昀的聲音。
「我餓了。」
唉,算我欠他的。
「等着,我去熱飯。」
「好。」他又接着道,「只熱菜就好,饅頭不用熱,我愛喫冷的。」
「……知道了。」
「肉菜多留點湯汁,我想泡饅頭喫。」
「……」
「你等我喫完再回,我有封公函,要託你帶給周大人。」
我瞪他:「你就不能先把公函給我,再喫飯?」
他被我瞪得十分委屈,摸着肚子,輕聲道:「還沒寫好……肚子餓,沒力氣。」
蒼天吶。
瞧他那小媳婦的樣兒!
我真沒欺負他……
我趴在桌上,擺弄那一百兩的銀票子。
夏昀往碗裏澆了一勺湯汁,抬起眼皮:「你這銀子夠給自己贖身了。」
這個我倒沒想過。
實在是老爺夫人對我都好,平時乾的活兒也不累。
先幹着吧,等以後再說。
這一百兩銀子,我有大用。
「我想買些田。」
「買田?」
「嗯,我家做佃農之前,也曾有過十幾畝田地,只可惜……有一年洛河漲水,把沿岸的農田都淹了。遭了災,大家交不起稅賦,官府又催得緊,不得已,我爹只能把地賣了交稅。後來,他帶着我們一路討飯,遷到你們村,租田種地。」
夏昀聽得直皺眉:「洛河沿岸不是修了水利?怎會淹水?」
「說是河堤決了口,口子太大,堵不住。」
「你們遭災,是哪一年?」
我掐着指頭算了算。
「好像是我八歲那年,嘉寧元年。」
「那是聖上登基的第一年。」
接下來,他便陷入沉思。
一直到喫完飯,都沒再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那之後的一個月,夏昀每日泡在戶部查檔。
聽老爺說,他翻的都是十年前的舊檔。
戶部冊子十年一造。
十年前的冊子早就封存在庫房裏,不知積了多厚的灰。
典吏們天天在庫Ţŭ̀ₕ房裏翻找,一個個叫苦不迭。
-13-
趙景宸抱着一隻五彩錦雞來找我。
「鐵牛,你看這隻雞好看不?送給你。」
我抓着它的翅膀根兒,歪頭打量:「這雞長得花裏胡哨的,好喫嗎?」
趙景宸白我:「錦雞是五德之禽,是招財納福的祥瑞,喫它幹嘛?」
我一臉嫌棄,把錦雞塞回他懷裏。
「那不要。有錢人才供着祥瑞,窮人只想填飽肚子。」
他抱着錦雞,圍着我團團轉。
「鐵牛,那你跟我回府唄,我保證讓你喫飽。」
我嘆了口氣。
「三公子,你就像這隻錦雞,看起來風光,是因爲有人供養。一旦侯府不供着你了,你會幹啥?」
「我……我會……」
他抱着雞,「我」了半天,終究沒說出一句話。
悶悶地蹲在石階上,不知在琢磨什麼。
見他不動地方,我自顧自幹活去了。
給夫人打掃完屋子,洗了衣裳,出來一看,他還在。
趙景宸死死盯着我,幽幽地問:「鐵牛,你覺得我沒用?」
我把手裏裝滿溼衣裳的木盆放在院子裏:「有用,有用着呢。過來幫我晾衣服。」
他猶豫了一下,放下雞,竟真過來了。
學着我的樣子,把衣裳搭在繩子上,展平。
我讚許地點頭:「嘿嘿,三公子真有用。」
「你笑話我。」
「我沒,我很真誠。」
「我看見你笑了。」
「怎麼?侯府不許人笑啊?我一天笑個百八十回,你管得着嗎?」
他從溼漉漉的布料上擠出水來,往我身上灑。
見我躲得狼狽,哈哈大笑。
「趙景宸!你是不是三歲小孩?!」
我正躲着,不小心撞上了人。
眼前是深青色官服,胸前繡着獬豸。
「夏大人?」
夏昀扶住我,目光落在趙景宸身上。
「三公子怎麼Ṭū́⁸來了?有事?」
趙景宸用腳尖指了指地上那隻雞:「我來給鐵牛送雞。」
夏昀目光微閃:「我聽說宮裏籌備太后壽宴,正缺兩隻錦雞昭示祥瑞,原來侯爺已經特地讓人弄來了。」
趙景宸傻眼:「啥?我爹弄來這錦雞是給太后壽宴用的?」
他急了。
連忙將那隻雞捉在懷裏:「鐵牛,我先回府一趟。」
話音未落,就急匆匆地跑了。
夏昀向前走了幾步,幫着我晾衣服。
「我從戶部舊檔中查出,當年你家遭水災,背後有蹊蹺。聖上登基頭一年,撫卹天下,遇上地方災情,俱已免了賦稅。而你卻說,地方官府仍催逼農人交稅,這就說不通了。」
我急道:「我沒騙你!」
他平靜地看着我:「我相信你沒騙我,是有人欺騙了聖上。」
哈?
「我已將此事上奏,聖上命我爲欽差,回去徹查,明日便啓程。」
「哦,那你來找我是……」
「你若有家書,我可一併捎回給你家人。」
「我不會寫字,你幫我帶個口信吧。」
「好。」
先前得的賞賜銀子,我讓他幫我帶回去,給家裏買田。
再買些文房用品,勉勵我弟弟用功讀書。
夏昀都一一應下了。
還說他書房裏有好些筆墨紙硯,比市面上賣的那些要好,他用不完,讓我不必花錢另買。
「那怎麼好意思?」
他眉梢微動:「你給我做一碗燴麪吧,就當臨行前送送我。」
「行嘞。」
傍晚,老爺下衙回來,聽說他的褲子是夏御史晾的,差點沒站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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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昀這一走,數月未歸。
天剛轉涼,夫人身上便有了喜訊。
大夫診出脈象,肚子裏的胎兒已然兩個月大了。
我上街,到處給夫人找酸梅子和杏幹。
走着走着,突然和人走了個對面。
我往旁邊躲,他卻故意截住我。
正要發火,猛抬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這張臉……
上次見的時候還帶着孩童的稚氣,如今已是青澀的少年郎。
我的眼眶裏瞬間湧起潮熱。
「王二妮!你咋來了?」
他咧着嘴,笑出眼淚:「姐,咋還喊俺小名呢?俺有大名了,夏哥哥給起的,叫王修文。」
「還是二妮叫着順嘴。」
「大庭廣衆的,叫人家聽見笑話。」
我二弟此次是隨着夏昀的辦差隊伍一起回京的。
夏昀回宮覆命,讓他自行去周府找我。
他到了周府,夫人說我上街了,他一刻也不願等,自己跑到街上來找人。
「長高了,也白了,比小時候好看多了。」
我拉着他ṭū́⁸的手,又哭又笑的,跟個傻子一樣。
我倆正激動,突然從身後傳來一聲怒吼。
「鐵牛,這小子是誰?!」
我回頭,看見趙景宸穿着玄色公服,配着銅釦蹀躞帶,腰懸鎏金佩刀。
他這身打扮,比以前精神多了。
趙景宸大步上前,把我的手從弟弟身上扯下來。
眼裏滿是怒氣。
「你揹着我和別的男人拉扯?」
「這是我親弟弟!」
趙景宸立刻變了臉色,堆笑道:「原來是小舅子,莫怪莫怪,都是一家人。」
我瞪他:「誰和你是一家人?」
他略尷尬,向我弟解釋:「她還沒點頭,我再勸勸,放心吧,總有一天會讓你有個出身侯府的姐夫。」
趙景宸得意地掏出一塊腰牌,在我面前炫耀。
「咱現在可是宮裏的御前侍衛,有正經差事的,不是以前那個遊手好閒的侯府三公子了。」
我伸手在腰牌上搓了搓:「不錯,恭喜啊。」
「現在每日忙着差事,沒空。等我哪天不當值,我再去找你和小舅子。」
「滾!」
趙景宸拿手指頭點我:「你看看你這脾氣……得改!」
我作勢要踹他,他纔不情不願地跑了。
王二妮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姐,夏哥哥認識他嗎?」
「認識啊,咋啦?」
「沒事兒,我怕他下半年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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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夏昀纔回來。
數月不見,腮上又累瘦了二兩肉。
我家老爺還惦記上次夏御史給他晾褲子那事兒,惶恐得不行。
好在大家都忙着聊喜事,沒人注意他。
第一件喜事,王二妮今年剛中了秀才。
我老王家總算出了個有出息的讀書人。
第二件,十年前的水災,已查實是有人惡意破壞水利,挖開水渠,是人禍而非天災。
這些人又和當地官府勾結,隱瞞了朝廷免除賦稅的消息,逼得百姓不得不低價賣出田地來交稅。
豪紳惡霸通過這種手段,將這些土地都兼併到自己手裏。
夏昀已將此事上報,朝廷很快就會派人查辦。
屆時,我家賣掉的那些地,還有希望拿回來。
周老爺突然問我:「鐵牛,二妮中了秀才,按律例,可以爲家人脫奴籍。你若想脫籍,我明日便可開具放良文書。」
所有人都盯着我。
等着我開口。
我看了看夫人:「暫時我還不能走,夫人現在身子重,正需要人照顧。等夫人生完再說吧。」
老爺夫人很是感激。
二妮也沒說什麼。
倒是夏昀不依。
「放良文書可以開,就算脫了籍,你願意照料周夫人,也可常來周府幫忙。」
我不解:「常來周府?從哪兒來?我不住這兒嗎?」
夏昀臉色微紅。
「暫住,也可。只是後頭若是修文進了太學,另尋一處宅子居住,你姐弟二人更方便些。」
「太學不是要地方官舉薦才能進?咱那兒的大老爺是誰?不熟啊……」
夏昀嘴角微勾:「鐵牛,你得過朝廷嘉獎,我已與當地知府提了此事,他念你有『貞烈衛道』、『滌盪貪蠹』之功,已經給修文做了舉薦。我此次帶他回京,正是要送他入太學。」
我高興得不知說什麼纔好。
咋啥好事兒都扎堆來?
今晚可是睡不着了。
我送夏昀出門時,月光如瀉。
夏昀停住腳步,仰望天上明月。
口中輕輕吟誦:「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我也抬頭望:「難,這倆可是冤家。有月亮的時候,星星少,都被月光遮掩了。」
他轉頭,無奈地看我。
「你這個木頭。」
「我是鐵牛,不是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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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老夫人聽說我脫了奴籍,又來邀請我家夫人去拜佛。
要想求孩子平安降生,必須拿出點誠意。
我特地給她準備了三支手臂粗的香,扛着去了東山寺。
老夫人看了,捂着肚子直樂。
「唉喲,瞧我家鐵牛啊,真有一把子力氣。」
……不對,我咋成她家鐵牛了?
夫人們去禪房喫素齋,我一個人溜達到山門。
折了幾支開得正盛的金桂,打算給夫人帶回府插瓶。
正要回去,卻被一個老道士攔住。
此人穿着件半新不舊的道袍,留着幾縷稀疏的山羊鬍。
手裏還拿着個「鐵口直斷」的布幡。
他上下打量我,眼神很是高深:「這位姑娘,貧道觀你面相非凡,似有鸞鳳和鳴之兆,願爲你卜算一卦。」
我擺擺手:「沒錢。」
道士卻不肯讓開,捻着鬍鬚笑。
「分文不取,只爲結個善緣。姑娘紅鸞星動,姻緣線顯,所指乃是京城中的顯貴之家,富貴無極啊!」
我腳步一頓,斜眼看他:「哦?哪家啊?」
道士翻着白眼,手指掐算:「天機所示,方位正南,朱雀抬頭,門庭顯赫……此乃寧遠侯府之象!姑娘的良配,正是侯府那位英姿勃發的三公子!」
我抱着胳膊,木着臉道:「回去告訴趙景宸,我不做妾。」
道士臉色一僵:「……不是趙公子讓我來的。」
「那是誰?」
「是……貧道不能說,告辭!」
道士灰溜溜地跑了。
我回家將此事當做笑話,說給我弟聽。
他轉頭就去找了夏昀。
不是……
這不能是夏昀買通了道士吧?
難道是……他想獨佔京城第一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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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ťŭ³老爺說,這幾天朝中已然炸了鍋。
我好奇地問:「咋啦?」
「夏御史連上十八道奏疏,彈劾寧遠侯府和孟丞相。」
「他瘋了?」
連自己未來的老丈人都不放過……
我在街上被人攔住,帶去一個酒樓雅間。
雅間裏,京城第一美人孟小姐端坐上首。
看見我進來,那雙美眸眨呀眨的,泛起了水光。
「孟小姐,你哭什麼?我不打女人。」
上次我當街打流氓,被她瞧見過。
難道是怕了我?
孟小姐表情微怔,起身衝我行了個大禮。
「對不住。」
我茫然:「對不住啥?」
她卻沒解釋,只淡淡地說:「你回去告訴夏御史,我已經向你道過歉了。」
「你幹嘛跟我道歉?」
美人咬着脣,不肯說話。
我心軟,不再追問。
「那你還有什麼事兒?沒事兒我就走了哦,夫人還等着我回去做飯呢。」
她眼波流轉,嬌斥了一聲:「你這個木頭!」
一個兩個都說我木頭。
人家明明叫鐵牛。
她站起身,繞過大半張桌子來罵我。
「當初你下獄,夏昀他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爲你奔走,到處找證據,才把你撈出來。」
「爲了你家水災翻案,連續半月宿在戶部檔案庫裏。」
「地方從不舉薦寒門,偏偏他卻打破了這個慣例,求着知府寫了舉薦信,讓你弟弟進了太學。」
「你……眼瞎心盲,根本不配他爲你做這許多!」
我愣住,喃喃道:「你怎麼知道?」
「因爲我心裏有他,自然將他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而你……他真是一片真心餵了狗!」
我是狗。
我從未想過他能爲我做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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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幾隻烤鴿子,坐在御史家門口的石獅子旁。
青色官服袍角和皁靴,輕輕落在我眼簾裏。
「鐵牛?」
夏昀玉色的臉上帶着幾分憔悴。
我伸手,把手裏荷葉包的烤鴿子遞給他。
「我給你送鴿子。」
「還有,剛纔遇見孟小姐,她讓我跟你說,她道過歉了。」
「她還罵了我,說我不懂你的心意。」
「夏昀,你到底是什麼心意?」
「我王鐵牛,腦子沒你們讀書人好使,不會那些彎彎繞繞。你若不說明白,我猜不透。」
夏昀的臉瞬間變成緋紅色。
「鐵牛,此處人多,你跟我進來說。」
他猛地拉住我,扯我進門。
我看着被他緊緊攥着的手:「……不合禮數吧?」
「你先抱的我。」
我震驚:「什麼時候?你不要誣賴人!」
「我十四歲那時,要拿書架上的書,夠不着,你抱着我把我舉高……」
好像真有這麼回事。
夏昀說要娶我。
「算你識貨。」我說,「但是不行,我現在還沒打算成親,王二妮學業未成,等他中了進士吧。」
沒幾日,王二妮就來找我。
「姐,你到底對夏哥哥做了什麼?」
「咋啦?」
「他瘋了!他逼我每日背二十篇範文,做三篇策論,每日雞鳴時就要起牀讀書……」
我拍拍他的肩:「這是你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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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妮考中進士時,周夫人的大胖閨女已經滿地跑了。
昔日的紈絝公子趙景宸,也做到了宮廷侍衛的小頭目,手底下管着一二十號人。
每次他要出來找我,都被侯爺派人死死攔住。
朝廷剛一發榜,夏昀便帶着人來下聘。
和送喜報的差役正好撞上。
兩撥人各有一套吹打班子,熱熱鬧鬧地亂作一團。
王二妮披紅掛綵,感慨道:「姐,如今我考中進士,總算能成爲你的倚仗。你嫁給御史大人,也能有些底氣。」
我不屑地看着他:「切,你不中進士,我也照樣有底氣。十里八鄉再找不出第二個我這麼能幹的姑娘!娶了我是他的福氣。」
周老爺附和道:「對對對!就比如我家夫人,別人都說我岳家是屠戶,夫人出身低,配不上我這朝廷命官。可他們不知,我最愛的就是她的溫柔嫺靜,單純可愛。」
我與夏昀成親時,夏老爺給我備了份大禮。
滿滿一箱子金銀地契。
他說,若不是我,夏昀這輩子恐怕只是個狀師。
成親第二日,婆婆說,累了就不必早起請安了,多睡會兒。
我不服輸的勁兒又上來了。
掙扎着說:「我不累。」
夏昀咬牙:「是爲夫不夠努力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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