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討厭的有錢人

我哥我姐都是同性戀。
我爹指望我傳宗接代。
我確實帶個老婆回家。
男的。
我爹想打死我,看見我老婆微微隆起的肚皮後又放下龍頭拐:「咦?假的吧。」
家庭醫生:「真的,他是雙性。」
老爺子衝我老婆笑得瘮人,「來,上座。」
嘖嘖嘖,嘴臉。

-1-
我哥我姐都是同性戀,我家老爺子發了話,只有能給他生孫子的那個才能繼承家產,不然捐了也不給這羣死同性戀花。
這話明顯就是對着我說的。
因爲我哥我姐早就創業成功,財務自由,擺脫了家裏的管制。
只有我,早些年學着哥姐的樣子出去投資,賠了個底朝天,自此以後迎來了我老爹最嚴苛的經濟制裁。
想花錢,就去找個女朋友。
我鬱悶地去找我哥姐哭訴。
我哥說:「富二代最忌諱的就是出去創業。」
我問:「你不也是富二代嘛?」
我姐說:「那也要看腦子,你還不如老老實實給老頭子弄個孫子出來。」
那年,我才高一。
只要我能傳宗接代,早戀都不管了。
看不起我。
我非要學出個樣子給他們看看!
高三的時候,我數學考 8 分。
我姐問:「你是用腳丫子答題的嗎?我閉着眼睛的話,應該也能有 9 分。」
罵得好髒。
我真學了。
他們點頭,開始懷疑我是個智障。
我說:「要不讓我出去留學吧,怎麼也要混個大學文憑,咱家又不缺錢。」
一說這個,老爺子嚇得半死:「國外是不是搞什麼 LGBT,男的是女的,女的是男的,塑料袋都要單開一個性別欄?」
我嫂子就是我哥在國外留學的時候認識的。
他斥責我不懷好意,還嫌家裏 gay 子不夠多嗎?
僱了八個老師輔導我功課,誓死要我考上國內的高校。
早幹啥了。
不過我還是擦線錄取到了本地的一所二本院校。
相較於我哥哥姐姐就讀的頂尖學府,我有些鬱悶。
但在看到我室友的那一瞬間,忽然覺得:
來對了!
……
完了,我也是 gay。

-2-
他叫陶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人如其名。
讓人忍不住盯着看。
一節課,我只顧着看他,老師講的什麼都沒聽到。
結果,老師和我家裏說我上課不專心,只盯着一個地方傻樂,還流口水。
……這老師怎麼還打小報告?
好在家裏人沒懷疑我是個 gay,只是加深了我是個智障的印象。
其實老爺子在我上學的時候已經跟校長打了招呼,說學成什麼他不管,只要談回來個女朋友就好。
看來以後要謹慎一點了,千萬不能讓他們發現我是個 gay。
讓我退學,不給見室友了怎麼辦?
於是我開始給班裏的幾個漂亮女生寫情書。
有兩個開始對我的求愛有所回應。
但她倆是一個宿舍的,回去晚上一對賬,發現事不對。
一起把我撓成個大花臉。
事情鬧到輔導員那裏,通知了家長。
老爺子頗感欣慰,「太好了,我兒子不是 gay。」
輔導員沉默了,覺得我的病可能是遺傳。
殊不知,我的計謀已經成功了。
老爺子讓我以後遇見喜歡的女孩子一定要大膽追求,但要只追一個,並給我傳授追老婆的經驗。
花錢!
花大錢!
我雙手向上一攤,吊兒郎當,「給錢。」
老爺子沒有對我敷衍的態度感到不悅,滿眼都是對迎接未來兒媳婦的喜悅,一揮手就是五百萬。
我看着卡上的餘額,滿意地點點頭。
也不知道老爺子發現真相之後還會要回去嗎?

-3-
上大學之後,大部分學生都在忙着解放被中考、高考壓力束縛的自由靈魂,鮮少有在課堂上認真聽課的同學。
但我老婆是那極少部分的學生,他總是坐在第一排,隨着老師的講解,慢慢在整潔的筆記本上寫滿娟秀的字。
下了課就去學校一旁的奶茶店兼職,偶有閒暇,蹲在宿舍的拐角投餵那隻缺了耳朵的流浪貓。
白皙纖長的手指,在毛茸茸的橘黃色貓毛中來回揉搓。
品學兼優。
手還超好看!
只不過有一點不好。
他覺得我爲了追求他而苦心打造的直男人設,是精神病的症狀之一。
甚至因爲怕我發病傷人,去跟輔導員提出要調換寢室。
輔導員說據他觀察,我應該沒有傷人傾向,暫時還是不要調換寢室了。
畢竟,我爸因爲我在這上學,給學校捐了兩千萬翻新操場。
不能前腳收了人家錢後腳就說人家兒子有精神病吧。
這不禮貌。
好險,差點兒就被老婆趕出宿舍了。
要抓緊跟老婆搞好關係。
他坐在桌子邊背單詞,我沒話找話,「你爸爸媽媽給你取名陶夭,是不是出自《詩經·桃夭》啊?」
他手上抄寫的動作一頓,睫羽輕顫,緩緩轉動琥珀色的眸子緊緊盯着我,「我叫什麼與你無關,大少爺要是嫌我礙眼,大可以把我安排到其他宿舍,你可以輕易辦到不是嗎?」
我心臟一縮,我只是問個名字而已,並沒有惡意。
室友王明衝我使了個眼色,將我帶到走廊,悄悄告訴我,我老婆是個孤兒,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提他的父母,他會不高興。
開學的時候,學生家長是可以幫學生將行李搬到寢室,安頓好一切再離開。
每個牀鋪前都是圍着三五個人,鬧哄哄的。
只有陶夭,一個人,坐在牀鋪邊緣,靜靜地看着來往的人羣,冷冷清清。
王明媽媽心大,脫口而出,「同學,你家長呢?」
陶夭也是這麼面色不善:「他們都死了。」
他媽回家愧疚了好久,直說讓王明以後在學校裏要多照顧照顧我老婆。
這段時間,他們的關係在宿舍裏算是比較親近的。
我垂眸打量着王明,燙着蓬鬆的捲髮,比我矮半頭,大概一米八左右。
長得不算太出挑,但五官端正,比例均衡,算是個小帥哥。
這是……
競爭對手?
我脫口而出,「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他看着我怔愣了片刻,隨即捂緊胸口,一臉防備:「當然是女的,不要以爲你家有錢就可以爲所欲爲,我不是那種爲了錢可以出賣尊嚴的人!」
……有病。

-4-
我實在沒有什麼好的辦法接近老婆。
沒辦法,只能申請場外援助。
而我哥這個資深老 gay 就是最好的求助對象。
我撥通我哥電話,結果我哥第一句話,「不許談男人,徐家還指着你傳宗接代呢。」
「憑什麼?」我不服。
「就憑我是你哥,好好上學,不許惹麻煩,不然要你好看。」
我比我哥小十五歲,他跟嫂子談戀愛的時候我年紀還小,好奇男人怎麼能跟男人談戀愛。
他只說,真愛是不分性別的,等我長大就明白了。
現在我長大了,他卻忘記了當年他被爸爸爲難的樣子。
我掛斷電話,撥給嫂子,「嫂子,我哥欺負我。」
年少的我聽不懂什麼是真愛,只是好奇一向性子冷的哥哥怎麼會去追求嫂子。
他架不住我纏,只說着是嫂子對他一見鍾情,窮追猛打,甚至在國外遇見黑人打劫的時候都毫不猶豫擋在他身前。
原來是嫂子追的哥哥,但我更好奇,什麼樣的人會喜歡我哥哥這個總是欺負我的大壞蛋呢。
後來我見到了嫂子,不到一米八的身高,長相清秀,說話斯文。
當時,我就覺得我哥可真不是個東西。
一米九多的大男人,遇見打劫的,竟然讓一個比自己瘦小的人擋在自己前面。
我瞬間對嫂子起了愧疚之情。
所以,老爺子故意把嫂子晾在門口時,我顛顛地給嫂子遞拖鞋;
老爺子故意不讓傭人給嫂子拿碗筷時,我已經把碗筷遞到我嫂子手邊;
老爺子拿話挖苦我嫂子的時候,我看着欲言又止的我哥一拍桌子:「你就這麼聽別人說你救命恩人吶!」
於是,老爺子將全部的火力對準了我,竹條都打斷了兩根。
我捂着快要碎成八瓣的屁股對我嫂子說:「你別怕,我媽留遺言讓他好好照顧我,他不敢打死我,以後這個家裏我罩着你。」
年紀小的我不懂大人的彎彎繞繞,只是覺得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爸把我關進房間,還特意吩咐人,以後不許我再看那些熱血動漫。
後來哥哥決定放棄家裏的一切,也要和嫂子在一起。
但是年節的時候還是會回家看望,我總是第一個上前迎接的人。
我們家人性子冷,又都忙於事業,嫂子也忙,但他總會抽出時間過來陪我,他會握着我的手,笑得溫溫柔柔:「你罩着我,我就照顧你呀,禮尚往來。」
我學生時期的家長會,基本都是我嫂子去開的。
慢慢的,我也瞭解到,纔不是我嫂子對我哥窮追不捨,明明是我哥,對我嫂子一見鍾情,掰彎直男。
還有那次意外,也是他替嫂子擋了一刀,才讓嫂子下定決心和他走在一起。
他就是爲了在我面前裝酷罷了,背地裏是個名副其實的老婆奴。
我以爲哥哥會更理解我,甚至我可以效仿他的路徑追到老婆。
可是現在……
「別怪你哥哥,你哥哥只是希望你能有個正常的家庭,幸福地過完一生。」
「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生個孩子就能幸福嗎?」
嫂子沉默了片刻,輕笑了一聲,「我們的小迷糊怎麼總在關鍵時刻這麼清醒。」
嫂子說我們家的人其實都是一個性格,執拗、偏激,找到目標後就決不放棄,越是阻撓越會激起鬥志。
他不勸我,只告誡我,「做什麼事都要講究方式方法,不能因爲你喜歡的小朋友對你態度冷淡就去做極端的事,知道嗎?」
他並不反對我去追求陶夭,甚至還幫我出謀劃策,只是擔心……
擔心我會像我姐那樣做事太過極端,不管不顧地將靜靜姐困在身邊。
當年鬧得難堪,即便到今天,靜靜姐也時常會用怨恨的目光看着我姐。
我姐說:「恨也好,愛也罷,我不在乎,我只要人在我身邊。」
真的不在乎嗎?
半夜她坐在院子裏,一根一根地抽着煙,眼珠裏已經爬滿紅血絲還不肯入睡的時候,她在想什麼?
聖經裏說過: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
不用嫂子囑咐,我也可以繼續忍耐下去。
我希望我喜歡的人能獲得幸福。

-5-
嫂子讓我先從老婆的興趣愛好着手。
宿舍裏和老婆關係最好的就是王陽,但王陽腦子有病,想讓他幫我問問老婆有愛好或者喜歡的東西,他說:「我是直男,就算你費勁心思的接近我的朋友,我也不會喜歡你的,不要白費力氣了。」
我……
沒辦法,我只能在學校社團納新時跟在老婆身後陰暗爬行。
各個社團在活動樓做宣傳,剛一進去,三五個學姐就圍住了我,跟我介紹着他們的社團。
我根本不感興趣,只有我老婆參加的社團纔是好社團。
今天來參加活動的人可不少,好不容易撥開人羣,才發現我老婆不見蹤影。
找到他時,他正站在攝影社團的宣傳海報前,一個手拿相機的男人正在跟他介紹。
這人瘦瘦高高,半披肩的長髮顯得格外有藝術氣息,他若有似無地展示着手中的 Leica 相機,說着構圖,講着色彩,展示着他過往的作品。
他的眼神粘稠、滾燙、令人不適。
我太明白他在做什麼了。
他喜歡我老婆,正展開碩大的孔雀尾羽,進行求偶。
來上學的時候,我爸叮囑我一定要低調,但我看到我老婆的一瞬間就將我爸的囑咐拋之腦後。
腦中只有一個想法:
顯擺。
拿出我最光彩的一面給他看,「我爸叫徐興邦,百度上有他的介紹,你可以看看。」
然後我老婆就用他水晶一樣的眸子對着我翻了一個大白眼,再沒給過我好臉色。
可是面對這個男人的顯擺,老婆只是偏過頭去,認真聽他講話。
「同學你要不要考慮加入我的社團,或者做我的模特兒?」那眼神兒中的渴望恨不得當場就把我老婆拆骨入腹。
「我還可以做模特兒嗎?」
當然可以,我老婆雖然個子不算高,但比例絕佳,完美的皮相外加優越的骨相,堪稱完美。
我的手機裏都不知道偷偷拍了他多少張照片。
只不過他似乎不把心思放在他的外貌上。
頭髮只在校門口的十元快剪那理,短短的圓寸,讓他的年齡看起來有些過小。
衣服也只有兩套換洗,今天穿的寬大 T 恤,領口都被洗得有些懈鬆。
璞玉渾金,未經雕琢。
「當然可以!」男人打開相冊,舉到老婆面前,「剛纔你在那邊站着的時候我就給你拍了一張,你很上相。」
男人藉着給我老婆展示照片的機會,挨他極近。
老婆在看相機,他卻死死盯着我老婆。
我有點兒生氣。
要找一個什麼理由跟他打一架呢?
我思考着。
還好,我老婆拒絕了他,「不了,我和室友約好了要去籃球社。」
籃球社?
太好了,我很擅長,終於可以在老婆面前大放光彩。
偏王明這個神經病又跳了出來,「徐睿,就算你跟我報一個社團,我也不會喜歡你的。我!不!是!gay!」
……
我明明是爲了我老婆纔來籃球社的。
現在他當着我老婆的面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有些委屈地看着老婆,希望他千萬別相信王明的瘋話。
老婆只輕描淡寫地看了我一眼,就轉過身去練習運球,毫不在意……
毫不在意……
更難過了。
因爲是剛進社團,社長舉行了一場摸底比賽,要看看我們這些新生到底是什麼水平。
老婆沒有籃球基礎,坐在一邊當觀衆,而我特意跟去了王明對面的隊伍。
打爆他。
給我老婆看看。
王明摸球的時候,我嚴防死守;
王明防守的時候,我屢屢突破。
甚至在灌籃之後掛在籃筐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被我撞翻在地的王明。
我超帥的吧。
我老婆能看到我了吧。
落地,回頭,我老婆果然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們,兩隻手還老實地放在膝蓋上,配着他短短的頭髮,像是認真聽課的小學生,好可愛啊。
我向他舉起右手,表示勝利。
哨聲響起,撞人犯規,剛舉起的勝利之手,變成了犯規的舉手示意。
……又在老婆面前丟臉了。
不過,依舊不妨礙我是所有新生中的最強新星。
學長們圍着我誇:「今年的大學生籃球聯賽你可以作爲首發隊員上場!」
首發不首發的我不在乎,我只想聽我老婆誇誇。
我兩步並一步地跑到老婆面前,「我打得怎麼樣?」
「你很厲害。」老婆還是坐在那裏,自下而上地仰頭看我,並沒有吝嗇對我的誇獎。
這個角度顯得老婆的眼睛更大,臉更小,配着雪白的膚色,像是隻可愛的兔子。
懷裏的籃球好像都看愣了,從我的懷裏掙脫出來,掉到地上,彈進老婆的懷裏。
我怔愣片刻,剛想伸手去拿,王明那個神經病又跳了出來,「徐睿,剛纔在場上你故意針對我是不是?」
呦,被他看出來了。
老子就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偶像劇看多了,以爲這種幼稚的把戲可以吸引我的注意力?我纔不會上當呢。」他拿了衣服,轉身就走,連反駁的機會都不給我。
我將手裏的水瓶捏得咯吱作響,連忙跟老婆解釋:「我沒有,我對他沒有那意思。」
看着我的窘迫,老婆竟然笑了出來,「我知道。」
這還是他第一次對我笑。
他……是不是也喜歡上我了?
我呲着大牙,「那你知道我喜歡誰嗎?」
話音剛落,他低眸,垂眼,繼而又面目冷清疏離,「不知道。」
老婆拿起身邊未喝完的半瓶水,去隊伍裏集合。
他明明知道的。
我只能又和從前的每一次一樣,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後。
羨慕着,爲什麼王明就能順其自然地跟老婆勾肩搭背,我和他說句話都要思索半天。
甚至他都可以在老婆投籃之後,去摸老婆的頭表達誇獎。
我咬着腮幫子,不甘心地摸着自己的頭髮。
自從知道老婆去那家十元快剪剪髮的時候,我就去理了和老婆同樣的髮型。
偏硬的頭髮搔着手心,我以爲能解癢,結果越搔越癢。
爲什麼偏不喜歡我?
忍耐似乎是一件很艱難的事。

-6-
王陽外婆去世請假回老家奔喪,後天纔會回來。
其他室友一起去了網吧。
今天晚上,寢室只有我和陶夭兩個人。
我搓着手掌,有些緊張,又隱祕地期待着我們兩個的獨處時光。
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眼看着就要到門禁時間,老婆還沒有回來。
我有些擔憂地望向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有逐漸變大的趨勢。
接連打了三四個電話也無人接聽,不知道人在哪兒。
我拿起雨傘準備出去找一下老婆。
剛走到寢室門口,就看見老婆和攝影社的那個傢伙在一起。
在不斷飄落的雨水中,兩個人擁擠在有些狹促的雨傘下,那個傢伙一隻手舉着傘,另一隻手環在我老婆肩膀上,似乎只是怕他淋到雨而已。
額間青筋直跳,我幾乎是在一瞬間衝了出去。
推開了他,「誰他媽讓你碰他的。」
我們身高差不多,但我長年打球鍛鍊,相較於他纖細的四肢,我鼓囊的肌肉格外凸顯。
是肉眼可見的勝利方。
但是我們的裁判偏心。
他偏向那個拿起雨傘落荒而逃的懦弱傢伙。
他拽出我要揮出去的手臂,和那個人說:「你先回去,等我想好了就給你打電話。」
爲什麼?
「爲什麼?我是哪裏不如他,長相、家世、還是哪一方面?難道就是因爲他比較會拍照片嗎?」他拖拽着我的手臂回到寢室,關上門的那一瞬間我忍不住地吼了出來。
他背對着我,整理他被雨水打得半溼的書包,根本不理會我崩潰的情緒。
「你不和我解釋嗎?」
他坐下,看我,神色淡淡,「我有和你解釋的必要嗎?」
對啊,算起來,我只是他的普通室友,沒有和我解釋的必要。
可是事情不是這麼算的。
恨也好,愛也罷,我不在乎,只要人在我身邊就好。
我似乎理解了姐姐的話。
我抬手,反鎖房門。
「給我一個解釋。」我將他壓倒在牀上,禁錮住陶夭的下巴讓他直視我。
他不太愛笑,甚至有些冷漠,不僅僅是對我,是對除了王陽以外的人都是這樣的態度。
起初,我以爲王陽是情敵,是對手,是他喜歡的人。
仔細觀察後,我發現,那不是喜歡,是羨慕。
他會在王陽和家裏視頻的時候,不經意地坐在他的身邊,每每鏡頭不小心晃到他的時候,再假裝不經意地回應王陽媽媽的熱情。
也沒什麼可說的,只是問問他最近學習怎麼樣,喫飯怎麼樣,做兼職會不會很辛苦。
一個不太愛說話的人在此時卻會仔仔細細作答。
他似乎在假想一個母親對他的關愛。
堅強又弱小。
一個人孤苦伶仃地長大,又可憐兮兮地想去從別人母親那裏得到一丁點兒來自家庭的關愛。
讓人不忍心打斷。
只能嘗試着去問,其實我也可以給你很多愛的,要不要試試?
他過得苦。
洗得發白的衣物、破碎卻不捨得換的手機屏幕,還有下了課就要馬不停蹄趕去的兼職,都在彰顯他的拮据。
可是面對我放在他牀頭的最新款手機。
他當着衆人面高高舉起:「不要把你的東西放在我的牀上,被別人誤會是我偷拿的。」
我連忙解釋:「我給每個人都送了,你去兼職沒回Ťṻ₁來,纔想放在你牀上給你個驚喜,你收着就好,不用有心理負擔。」
相較於其他人的隨手一遞,只有他的是我寫了紙條,在包裝盒上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我不需要。」
我不敢大張旗鼓地追求他,只能一遍遍小心試探。
他說:「我喜歡女生。」
一句話,把我拽入谷底,不敢再有作爲,讓他厭惡。
教他籃球,陪他上課,走在他身後偷窺他的背影,是我在愛情裏的長久忍耐。
我以爲,因爲我是男生纔不可以。
那現在呢?
他和那個傢伙可以走在一起,我卻不能,我的忍耐算是什麼?
像個笑話。
我近乎野蠻地吻了上去。
從前我不敢觸碰的好看腕骨被我攥在手裏,日思夜想的櫻紅脣瓣被我叼在嘴裏。
像數十日不曾進食的野狗,近乎瘋狂地啃食。
恨也好,愛也罷,我不在乎,只要人在我身邊就好。
喘息的瞬間,我看見他爭先恐後湧出的淚水將眼睛染得猩紅。
他和記憶裏的身影重合,坐在透明的玻璃花房裏衝我笑,鮮豔明亮的花簇下,卻滿是他割開手腕流淌出的鮮紅血液,讓人分不清是花更紅還是血更紅。
我像是被一雙大手攥住心臟。
我忽然明白,我在乎。
我在乎!
我害怕他討厭我。
更害怕他用最極端的方式報復我。
我害怕,他也和靜靜姐做出相同的事。
「對不起,對不起。」在做出更出格的事之前,我像是逃一般地跑出了寢室。

-7-
「你要在我這賴幾天?」我姐有些不耐煩。
嫂子和哥哥出國度假了,我不想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
相較於我姐,我更想和靜靜姐聊聊,想知道她對我姐到底抱有怎樣的心態。
「不行,她最近情緒不太穩定。」我姐吐了口煙,甩給我一沓資料,「把這個給陶夭看,他自然會離那個陳述遠遠的。」
我翻看着手中的資料,忍不住暗罵一聲噁心。
這個陳述家裏是做珠寶生意的,家境優渥,從小在學校裏就拉幫結派,霸凌那些家境普通的老實學生。
還有他喜歡的拍照攝影,只不過是他噁心愛好的衍生物。
他最喜歡拍攝的是一堆淫穢的肉體,淒厲的慘叫。
在他高中時期,有一個被他們小團體霸凌的女生,因爲他拍攝的淫穢視頻流出,不堪受辱,跳樓自殺。
所以,他說想要拍陶夭,到底是什麼意思可想而知。
我迅速起身,生怕晚回去一秒,陶夭就已經上當受騙。
我姐叫住了我,「你知道和那個男孩兒談戀愛意味着什麼嗎?」
「知道。」
「和他在一起,意味着我將放棄繼承權,變成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
「我沒有哥哥姐姐的能力,意味着我只能辛苦勞動去換取微薄的薪水。」
「但我想選擇這樣的人生。」
像王陽的父母那樣,簡單卻很幸福。
和陶夭一起。
和我第一眼看見就會心動的人一起。
我姐看着我,像是思考着些什麼,將未燃盡的煙按進菸灰缸,「你覺得幸福就好。」
便不再說話了。

-8-
我拿着那一沓資料回到宿舍的時候,陶夭正在收拾行李。
「你要去哪?」
陶夭抬頭看我,似乎有些意外我現在回來,「你怎麼回來了?」
思緒萬千。
他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他是不想跟我住在一起纔要搬出去住嗎?
他是要自己住還是要和陳述住?
「我打算退學了。」他突然出聲,指了指我的牀頭,「我知道你一直很照顧我,本來以爲你不會回來了,就把禮物放你牀上了,希望你不要嫌棄。」
是一個兔子玩偶——《愛寵大機密》中的 Snowball。
看似可愛,實則暴躁的社會兔。
跟陶夭很像。
表面人畜無害,其實內裏的脾氣很壞。
我又不敢當面吐槽老婆,只能嘟囔着 Snowball 可真是壞兔子。
「我總聽你提起它,覺得你會喜歡,所以買來送給你。」
老婆不懂我的小心思,只是用無辜的大眼睛看我。
難得的好態度,用在了道別上。
我拿着兔子不肯撒手,拽着老婆的手也不肯撒手。
我要知道他離開的理由。
「昨天下雨,我不小心將別人停在路邊的車剮蹭了,修車的話至少要二十多萬,我賠不起。」
他的語氣很輕,將一件足以改變他命運的事,輕描淡寫地講給我聽。
「那個人抓住我不放的時候,是陳述學長幫我解的圍,他說可以幫我還錢,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要和他交往,並且做他的裸體模特兒。」老婆將爲數不多的行李打包好,「其實我動心了,但是又想,真做了他的裸體模特兒估計也在這個學校裏呆不下去,還不如輟學去打工,留點兒尊嚴。」
「我幫你還錢。」我堅定。
將那沓資料放在他面前,「他不是好人,我可以幫你還錢。」
「作爲交換,你想要什麼?」他手上動作一頓,直勾勾地看我。
看得人心裏發涼。
那句想要做你男朋友到了嘴邊變成:「做你最要好的朋友。」

-9-
陶夭不再拒絕我的好意,會穿我給他買的衣服,會用我給他買的手機,餐盤裏終於也不再是可憐兮兮的土豆絲、水煮蛋,還有一碗不要錢的紫菜湯。
我理所應當地包攬了他的衣食住行。
他常斂着眸子和我道謝,作爲報酬,常會幫我整理筆記,考試前講解那些我只顧着看他沒有聽到的知識點。
王陽那個傻蛋終於看出來了,「原來你喜歡的人是陶夭,你怎麼不早說,嚇死我了。」
「你別胡說,我們只是好朋友。」我義正辭嚴,擔憂我喜歡男孩子的事情傳到老爺子耳朵裏。
陶夭垂下眸子,細長白皙的手指微蜷,捏住垂下的衣襬,「走吧,今天班級聚餐,不要晚了。」
他的聲音裏帶着我沒有察覺到源頭的失落,像是賭氣一般,一路上都不跟我講一句話。
我用手肘輕輕懟着他的腰。
他像沒有知覺一樣不給我任何回應。
甚至特意在開餐前坐到了我的對面。
這次聚會,班長特意找了一張可以容納三十人的圓桌,他洋洋得意,跟大家炫耀着他找的這個大容量包間有多好。
可我只想撕了他那張喋喋不休的嘴。
找這麼大的包間幹嘛?
衆目睽睽之下,我都很難越過人羣坐到老婆身邊去。
老婆被我養得很好,圓寸的短髮留長燙成蓬鬆的捲髮,水藍色的襯衫做內搭再配上寬大的白毛衣,像是動漫裏的小王子。
稍稍打扮,就比我們班上那些女生好看,清純得要命。
這種變化,很難讓別人忽略。
最近我既防男又防女,一邊懊惱給老婆打扮得太好看太招人,一邊又覺得我老婆天生就該喫好的用好的,漂漂亮亮。
我正抓耳撓腮難受着,坐我老婆旁邊那女的已經上手捏我老婆的臉蛋兒:「陶夭,你好可愛啊。」
「哇,你這麼可愛,我都忍不住讓你當我老婆了。」
「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呀。」
這女的成天在班級裏叫這個老婆,叫那個老婆,說這是她們女生之間的愛稱。
現在還叫陶夭老婆。
是你老婆嗎你就叫?
不過我老婆不太喜歡別人碰他,肯定會像他以前對我那樣揮開她的手,然後對她擺臉色。
我正準備欣賞那女生被我老婆拒絕的落寞神情,我老婆甜甜一笑,「好呀。」
舉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
我老婆從來不!喝!酒!
一杯一杯,他和那個女生推杯換盞,臉頰染得緋紅,笑得像是禍國妖姬。
受不了了。
快氣炸了。
我尾隨去上廁所的老婆,一把摟住他的腰,將他拖進回家的出租車裏。
嫂子確定我被 A 大錄取後,給我在附近買了一間公寓。
我知道和老婆在一起後一定會被老頭子趕出家門,開始和老婆一起做兼職,提前適應需要自食其力的生活。
結束工作後,一起來公寓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做美食、吐槽遇見的奇葩人,然後在宿舍門禁前再急匆匆地跑回去。
這裏被我稱之爲「家」。
我和他的家。
坐在車上的他格外安靜,靠在我懷裏一句話也不說,我以爲他睡着了,把人扛上去放到牀上的時候,才發現這人眼睛瞪得滾圓,看着我呢。
「你故意的。」饒是我再遲鈍,也明白他這是故意耍我呢。
我撲到他身上,搔他的癢肉。
他最怕癢。
扭動着身軀躲避,搔癢的手逐漸變形,撫過他纖細的腰身,起伏的胸膛。
我趴在他耳邊,用嘴脣輕輕觸着他的耳廓,「你也喜歡上我了對吧。」
「我要告訴你個祕密。」噴薄的酒氣撥弄着我的神經。
我不假思索,將他將要吐露的祕密吞入腹中。
我想。
早就想。
可我害怕,他對我的一切喜歡只不過是源於我幫他還錢的感恩。
我想他也愛我。
一點一點,我描摹他肌膚每一寸輪廓。
直到我解開他的腰帶。
我纔看到屬於他的祕密。
抬眼,對上他涼薄的笑,「覺得太奇怪的話,可以不做。」
他覺得我會嫌棄他?
我的確沒有見過擁有兩套生殖器官的人。
他以爲這會成爲我不愛他的理由。
我抱緊了他,「傻瓜,我愛你,我永遠不會拋下你。」
「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了窮光蛋,你也不許拋下我。」
他沒回答,攬過了我的後頸,吻了上來。
……
算是默認。

-10-
我想跟老爺子坦白。
我姐攔下了我,「老爺子剛做完心臟搭橋,你等他再養養身體。再說,陶夭那孩子……」
「你們兩個再磨合一段時間。」
「磨合什麼,你都不知道我倆有多合適。」我搓着手,想起老婆在我身下的樣子,耳朵根忍不住開始發燙。
又想去找老婆了。
我姐翻了個白眼,不想再搭理我,「沒出息的東西,節制點兒。」
今天是老爺子生日,不少人過來賀壽,的確也不太適合坦白。
我縮在角落,生怕老爺子把我逮過去問東問西。
一回家,他就要問最近交沒交到女朋友,在學校裏都做什麼。
我只含糊講學習辛苦,做兼職很累,但是挺喜歡學校的氛圍。
撒謊的時候,壓力真的很大。
我想躲着。
老爺子偏要把我揪出來,讓人把我叫到跟前,介紹着他身邊的女孩子。
「她叫文文,你潘叔家的女兒,以前一直跟着媽媽在老家生活,今年也考到了這邊上學,你們兩個年紀差不多,應該有不少共同話題。」
我腦子轉了一圈,那個潘叔都四婚了吧。
這是他哪個老婆生的?
這幾年生意不好做,拿他前妻的孩子過來攀大樹?
不要臉。
他上趕着跟我家聯姻,我早就見過他家另一個女兒。
高中的時候就抽菸化妝蹦迪。
在老爺子面前一個樣子,私下裏又是一個樣子,還是我把她出去亂玩的視頻給老爺子看之後,老爺子才悻悻作罷。
那個不行,又換了個老實的過來?
我可是有老婆的人。
我應付了事一般地點點頭。
老爺子已經舉起他的龍頭柺杖,「帶着妹妹去院子裏逛逛,不然老子敲斷你的腿。」
粗魯。
我和潘文一前一後地走在院子裏的石子路上。
她好像穿不慣高跟鞋,在石子路上走得更加艱難些。
我指了指前面,「腳疼的話去亭子裏坐着吧。」
「那個,徐睿哥學的是什麼專業啊?」她的聲音像是蚊子叫,說話的時候,手指還不停地摳着裙子上的水鑽。
估計也是被她爸逼過來的。
「你不用跟我沒話找話,我有喜歡的人,我們應付應付,到時間回去就可以。」
潘文鬆了口氣,如蒙大赦一般笑了笑。

-11-
回到學校後,我幾乎每天都要問老爺子的身體狀況。
老爺子只覺得我出來做兼職是件好事,知道賺錢不容易,懂得感恩父母了。
我數着日子,總要在放假前跟他坦白。
我不想把老婆一個人丟在公寓裏。
孤零零的,可憐死了。
在商場裏發傳單的時候,背後一重,是潘倩。
她整個人跳過來,摟住我的脖子,半邊身子的重量都壓在我身上。
「好久不見啊,聽說你上週和我姐相親了,怎麼,不喜歡我喜歡她那種類型的?」
她怎麼總是這麼不着調。
我有些生氣地甩開她的手,一抬眼,老婆正站在側後方,冷冷地看着我倆。
他已經很久沒用這種眼神看過我了。
他應該聽見了。
我想解釋,可是他馬上垂下眼皮,將目光斂在三寸之內,再抬眼,琥珀色的眸子又無波無瀾,沒有任何負面情緒。
帶着淡淡的笑意,將手裏的傳單遞給下一個過路人。
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
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難道不應該揪住我的脖領子質問,這女的是誰?她說的相親是什麼意思?我是不是揹着他跟別人搞三搞四?
不是像現在,平靜得像是一潭死水。
我置氣一般地沒有解釋,也沒有像往常下班一樣和他一起窩在沙發裏看電視。
我按下躁動的心,等他問我。
可是他卻像是沒有任何異常一般,一個人窩在沙發裏,裹着毛毯,撥弄手裏的遙控器,打開一檔他平時一直在追的旅行綜藝。
像是不管有沒有我,他的生活都會這樣平穩且有規律地進行。
他不愛我。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像是一顆急速生根發芽的種子。
只需要幾秒,便長得茂密。
讓人感到委屈。
「你爲什麼不問我今天白天在商場遇見的那個女生是誰?」
「我爲什麼要問。」
爲什麼?當然是因爲你愛我,看見別人和我親近就會生氣,會喫醋,會難過。
像我一樣。
可是這種話,怎麼能由我自己說出來。
我抄起外套,轉身往門外走,「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我把門故意摔得很響,以此來表達我的憤怒。
我走得很慢,磨磨蹭蹭地下樓,在單元門前踢着石子。
心裏想着,自己不是個小氣鬼,只要老婆下來就不生氣了,會乖乖和老婆回家。
……
電梯下來好幾撥人。
沒有一個是我老婆。
我站在外面,仰頭看着十五樓熟悉且明亮的窗口。
我把標準降到只要他站在窗口看看我的動向我就回家。
可是沒有……
如果他沒有剮蹭過那輛跑車,我們是不是永遠不會在一起?
他不會邁向我。
我有些喪氣地朝外面走去。
沿着馬路牙子的邊緣,一直往前。
漫無目的地走出了四五公里,蹲在路邊。
我就做對了嗎?
當時商場那麼多人,老婆一向又是個內斂的性格,怎麼會不顧及別人的目光和我大吵大鬧?
這期間我一直等他主動問我,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Ţù₇回到家後,不僅不主動解釋清楚,還和他發了脾氣,摔門離開。
怎麼看,也像是我被發現醜事後的氣急敗壞。
我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媽的這是乾的什麼事。
我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家裏跑。
本來想給老婆買塊小蛋糕帶回去的,出門太急,沒有拿手機。
明天再給老婆補上。
跑到門口,入戶門是虛掩着的。
?
我明明重重地把門摔上了,難道是老婆出來找我了?
我揣着一絲忐忑往裏面走,電視機裏還播放着綜藝節目,裹着老婆的毛毯也在沙發上窩成一團。
我老婆生活習慣很好,用過的東西都會放回原位,蓋完毛毯也會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到一邊,尤其在用電方面,節儉慣了,出門一定會關好電視和空調。
沒出去?
我喊了一聲老婆,挨個房間看了一眼。
人不在。
都不給我省電費了,我老婆是真不打算要我了!
我有些慌張地去找手機,準備聯繫老婆。
手機屏幕上顯示好幾個我姐的未接電話,她給我留言:老爺子發現了,已經派人去接陶夭。
懸起來的心稍稍放下,還好,不是老婆不要我。
本來我也打算和老爺子坦白的。
我摸了摸老婆留在沙發上的毛毯,尚有餘溫,我利落地下樓開車,準備追過去,正好借這個機會跟老爺子說清Ţŭ̀⁷楚。
還要記得跟老婆道歉。

-12-
一路向西,高樓漸遠,這並不是回我家的方向。
上次雨天我找不到他,所以特意在給他的新手機裏放了定位器。
看着越來ṱû⁸越荒涼的環境,我打電話給我姐:「老爺子想幹什麼,玩黑社會那一套?嚇到我老婆,別怪我翻臉。」
「嗯?老爺子的人撲了個空,我以爲你帶着陶夭躲起來了。」
不是我爸?
老婆就算想跟我分手,也不會不關門和電視大半夜地往郊外跑。
我姐似乎比我更敏捷些:「你先跟着,在我帶人過去前不要輕舉妄動。」
我抓着方向盤的手微微顫抖,問我自己:
爲什麼要賭氣跑出去?
跟着定位,我來到了西郊的一所廢舊廠房。
老婆的手機掉落在路邊停放的麪包車旁,雜草叢生的地面上還有拖拽的痕跡。
我望着院落不遠處的燈光,打開後備箱,拿出了和老婆一起露營時用的工兵鏟。
順着縫隙看去,廢棄的廠房裏掃出一片空地,空地中央放着一個巨大的席夢思牀墊,牀墊四周還架着攝像機。
牀墊的中央,是被捆住手腳的老婆,他嘴角帶着紅紫,明顯是捱了打。
還有八九個人零零散散地站在旁邊,不懷好意地盯着老婆。
陳述走到他身邊,捏住老婆的下巴,「敬酒不喫喫罰酒,我還沒見過雙性人呢,也怪不得徐家那小子把你當成寶貝。你要早跟了我,我也可以把你當成寶貝,不過現在晚了。」
他回頭,「王哥,以後可別再說兄弟不講哥們義氣,這個讓你先來。」
我姐說在他過來前,我不要輕舉妄動。
我也明白,我一個人根本沒有勝算。
可躺在那裏的人是我老婆。
徐家的男人,沒有眼睜睜看着老婆在自己面前受欺負的道理。
哪怕是死。
我握緊工兵鏟,一腳踹開面前鏽跡斑斑的大門。
我沒廢話,第一個乾的就是陳述。
場面很混亂,到處飛濺着血液,有我的,也有別人的。
會死。
但是死我也要拖到我姐帶人過來。
我死之後,老婆還會記得我嗎?
我想讓他一輩子都記得我對他的好。
可是,他本來就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還是要忘了我,然後遇見一個對他很好,也不會亂髮脾氣丟下他一個人不管的人。
要有人陪着他。
頭上被攝影機架子砸開的口子,血越流越多,逐漸模糊了我的視野。
我控制不住地倒下,我偏頭,看向老婆。
好漂亮,但是別哭。
馬上,我姐就過來了。
……
徹底失去意識前,我好像聽到了姐姐的聲音。
我老婆……得救了。

-13-
我斷了兩根肋骨,額頭到眉骨縫了十七針,身體各處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挫傷和幾個已經補好的窟窿。
「我老婆呢?」
我爸嗤了一聲:「一睜眼睛就找老婆啊。」
那不然呢。
我不指望老爺子能說出什麼好聽的話,看向一旁的哥嫂。
嫂子溫柔:「他在隔壁病房,別擔心了。」
「他怎麼也在病房?」記憶裏他應該只有一些擦傷,我有些着急,掙扎着想要下牀,「他哪受傷了?我要去看看。」
「他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受了驚嚇,有些流血的跡象,要留院觀察幾天。」
我一時驚得說不出話,只覺得腦袋有些空白。
我以爲那個只是長得有點兒特別,從沒想過可以真的用來生寶寶。
老婆怎麼想呢?
會接受這個意外來的孩子嗎?
更着急去見老婆了。
嫂子拗不過我,只好和哥哥攙扶着我去見老婆。
姐姐在老婆病房,不知道和老婆在說些什麼,看得出老婆不太高興。
卻在轉頭看向我的瞬間,綻開笑容。
不是那種禮貌的、剋制的、淡淡的笑容。
是燦爛,明媚,像是追逐太陽的向日葵。
「可不可以不要怪我,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跟他道歉。
跟他解釋。
爲我不做措施讓他意外懷孕感到愧疚。
我愛他,我希望我們能一直作伴。
到很久很久以後。
我以爲他要好久纔會原諒我。
他卻勾起我那根沒有受傷的小指:「嗯,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正文完)
番外 1
陳述一夥人被送進了監獄。
除了綁架我老婆這件事,還翻出來不少案件,諸多受害人聯合指證,甚至不需要受害人提供證據,他自己家裏就有他作案全過程的錄像帶。
他按時間排序,收納整齊。
甚至給警方減少了不少工作量。
因爲事件惡劣,受害人衆多,一時之間轟動社會。
網民義憤填膺,就連陳家所有的生意都受到了不小程度的打擊,門店陸續倒閉。
當然,這事也有我哥和我姐的推波助瀾。
我們徐家,一向護短。
至於我和老婆。
當然是在國外圓滿地舉行了婚禮。
王陽做了老婆的伴娘。
我永遠忘不了王陽看到老婆隆起的肚子時露出的匪夷所思的表情。
更忘不了老婆在婚禮上擲地有聲的「我願意」。
我會永遠愛護他,直到生命的盡頭。
番外 2–陶夭篇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呵。
他可真會往我臉上貼金。
我的夭,是盼我早夭,望我去死。
這是我出生後來自母親的詛咒。
她不愛我,於她而言,我只是她想要一步登天的工具。
可我偏偏是個殘疾,不男不女,惹人嫌棄。
她叫陶玉芬,是個舞女,十九歲的時候傍上了一個煤老闆。
她夢寐以求的有錢人。
那男人承諾,只要陶玉芬能生下個男孩兒,就會休了他的原配老婆把她娶進門。
陶玉芬牟足了勁兒,想要一飛沖天。
陶玉芬把我生出來的當ŧûₖ天,那男人礦上死了人。
有錢人都迷信,找了會看事的先生過來做法。
先生問他是不是他在外面的女人今天生孩子,要是把這個孩子接到身邊,恐怕他這一輩子都會走下坡路,直到窮困潦倒。
那男人打電話一問,陶玉芬果然生了,再問細節,陶玉芬卻支支吾吾,說不出來個一二三。
男人驅車到醫院,自己看個明白。
發現陶玉芬生出了個不男不女的怪胎,怪不得會克他。
那男人甩了沓錢,讓她帶着我滾,越遠越好。
陶玉芬的豪門夢破了。
她恨我,恨我怎麼不是個正兒八經的男孩兒,將我扔給了鄉下的外公外婆。
一場人命官司,將所有罪責歸咎於一個襁褓嬰兒而終。
所以我叫陶夭,早一點兒夭折算了,何必拖累旁人。
村裏扯閒話的多,我自小就知道我的身世。
甚至有些孩子會編着歌謠罵我,說我是個爹不要娘不愛的小妖怪。
我哭着嘶吼,大喊着我媽媽愛我。
因爲沒有,所以渴求。
我用我瘦小的身板和他們打架,一次次遍體鱗傷,卻又次次掙扎。
我不知道我要爲沒見過的陶玉芬辯解什麼。
或者爲自己辯解什麼。
來支教的老師看我可憐,把他喫的零食分給了我一半。
大樹下,他跟我說,知識改變命運,如果真的太過痛苦,就開始努力學習,走出去,那裏將有更廣袤的天空。
沒多久,他就調走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大概是他說的那片更廣袤的天空。
我只記得,知識改變命運,總有一天,我也能去看看。
我在貧瘠的土地上汲取營養。
鎮第一,縣第一,市第一。
我一步一個腳印,靠着撿拾廢品、貧困補助、外公外婆微薄的積蓄往外走。
初中畢業那年,外公外婆想要我輟學打工,去南方的電子廠裏,畢竟隔壁的李軍現在每個月都能往家裏寄上三千塊錢。
我跪在地上給他們磕頭,我說,三千塊錢不多,等以後我考上大學,別說三千,每個月我能給他們寄回來三萬。
讓我上學吧。
讓我上學吧。
讓我上學吧。
真的能寄回來三萬嗎?我不知道,騙他們的,我只是想上學。
畢竟我是陶玉芬和那男人的種,能是什麼好東西。
我考進了市裏最好的高中,那一年我認識了魏明。
十六年的灰暗生活裏突然照進了一束光,因爲沒仰望過天空,我以爲那就是太陽。
我們一起上課,一起學習,一起喫飯,他說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寂靜的夜裏我開始憧憬未來。
高三那年,一輪一輪的模擬考足以將人耗得筋疲力盡,我卻在一摞半人高的資料裏漸入佳境。
百日倒計時,是我衝鋒的號角。
知識改變命運,我一定能靠着自己的努力驅散我自降世便帶有的詛咒。
魏明有些羨慕:「你真厲害,我爸給我砸了多少補課費纔有現在成績,不像你,輕輕鬆鬆就可以考第一。」
我將模擬考的數學試卷攤開在他眼前,準備給他講解他做不出的那道大題:「不要這麼說,你也很厲害的,再堅持一段時間,也許我們還能考到同一所大學去。」
我想一直和魏明待在一起。
魏明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將我展開的試卷收進書包:「去我家講。」
寬敞、明亮、整潔,和外婆家狹小逼仄的房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總是心懷感激,感謝魏明這樣的人願意和我做朋友。
我喫着保姆阿姨切好的果盤,甜滋滋的。
只要努力,我一定也能過上這樣的生活,擁有這樣的房子。
可是命運說,我不配。
警察找到了我,說魏明家丟失了一條價值十五萬的翡翠項鍊。
足以將我砸死在泥潭,永世不得翻身。
我沒有偷。
可是那條項鍊就是出現在我書包裏那個不常打開的夾層裏。
校長辦公室裏,魏明爸爸和校長談笑風生,魏明媽媽踩着五釐米的高跟鞋從我面前踱步而過。
他們說,像我這樣品德的學生應該被學校退學。
他們問,這孩子的家長到底什麼時候纔會來。
班主任在一旁遞着茶水,試探地求情,「項鍊到底是找回來了,可不可以不要追究。」
我衝了上去,狠狠地砸了魏明一拳頭,「爲什麼要誣陷我!」
我不會偷東西,更不會偷魏明的東西。
我結結實實捱了魏明爸爸一巴掌:「偷了東西還敢打人,小東西信不信我弄死你。」
可是外公外婆進來的時候,魏明爸爸啞了聲,他認識他們。
外公外婆已經很老了,老到一起跪在辦公室的場景讓校長也喫不消。
我是多有希望考上名牌大學呀ẗůₓ。
我該怎麼做呢?
大概是要彎曲脊樑,放軟膝蓋,朝着魏明下跪認錯。
讓我上學吧。
讓我上學吧。
讓我上學吧。
我搖晃着他的手臂,權當是可憐我。
或許是我太撕心裂肺,哭疼了魏明的良心,他說:「好像是我放書的時候不小心,把項鍊夾進了他書包。」
我沒有錯,只是看清了局勢。
我恨魏明,他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那天離開的時候,我看見在走廊的盡頭,他爸扇了他一巴掌。
那一天之後,我和魏明的成績都在逐漸下滑,我被冠以小偷的名號,被所有人指指點點。
那他呢?是爲什麼。
他身邊突然出現的少女爲我答疑解惑。
陶玉芬當年仗着懷孕,對那男人的老婆惡語相向,各種騷擾。
「我媽那時候也懷孕了,只不過是不知道,要不是你媽,我媽身體也不會因爲流產差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弟弟也會出生好好地站在這裏!」
而魏明,叫那個女人姑姑。
這些有錢人,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誘捕對手,陶玉芬不是她媽媽的對手,我也不是魏明的。
一開始的接近,就是一場精心的騙局,只不過是屠夫在放下屠刀的那一刻心軟了。
我該恨他,還是感激?
天空下起了綿綿的雨,像我的人生一樣晦暗不明。
陶玉芬要是沒有生下我該有多好。
在班主任的希冀下,我只考上了一所非常一般的大學,可是我已經沒有勇氣再留下一年對抗那些從四面八方湧來的惡意。
會死掉的。
我遇見了徐睿。
一個有錢人。
高高帥帥,含着金湯匙,被理所應當愛着的有錢人。
就算在學校裏發瘋,老師也不敢置喙的有錢人。
讓人討厭,讓人噁心。
難道就因爲我出生於淤泥,就該天生讓人作踐?
我憤恨不平,卻又無可奈何。
我討厭有錢人,偏他又對我格外殷勤。
但我知道,喫糖的代價太大,不是我這種窮人付得起的。
我用卑微的視角審視着這個世界,像一隻浮游在苦海中掙扎。
我偷窺着這個世界的光亮,窺探着王陽的父母和王陽的生活。
那是我不用付錢的糖。
我時常在想,如果我有這樣的父母,這樣的兄弟,我會有怎樣的人生?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一個生來就被詛咒的人就應該孤孤單單。
徐睿說,他也沒有媽媽,他的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小時候也沒什麼人管他。
後來,哥哥娶了嫂子。
長嫂如母,更何況本來也比他大了十八歲,足夠生出一個他。
他繪聲繪色地告訴我,以後我見到他嫂子也一定會喜歡他。
可笑。
我爲什麼要見她?
直到我面前坐下了一位容貌出衆、身着淺棕色西裝的青年。
「你好,我叫宋意蘊,我想和你談談。」
我有一點驚訝。
我從徐睿口中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只以爲是一位溫柔知性的女性。
怪不得他會對我殷勤。
一家子變態。
宋意蘊笑容溫和,說出的話卻像鋒利的刀,細數我從小到大的經歷,剝皮見骨。
將我剜得血淋淋。
我看着他合體的西裝,抬手時露出的名貴腕錶以及審視的目光。
好像又回到被魏明一家審判的那天,蜷縮在牆角,告訴自己,我只是個沒有自尊的窮人。
胃部酸楚抽搐,我噁心地想吐。
「我並非有意冒犯,只不過徐睿那孩子總會讓人多操心一些,我希望他能找一位性格合適的伴侶度過一生。那孩子又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越是規勸,越是叛逆,所以只能來找陶夭同學談談。」
我明白。
徐睿是他手裏的寶,而我只是路邊可以隨意踐踏的草。
他以爲我已經習慣了這種處境。
掏出百萬的支票,告訴我負擔我的學費綽綽有餘,我可以用它來做一些喜歡的事,不用像現在這樣窘迫。
我低頭看着身上洗到發白的衣服,手邊用到起毛的書包。
的確窘迫。
可是我不會偷魏明家的項鍊。
也不會要宋意蘊手裏的支票。
「也就是你自己覺得你養出來的那個傻子魅力無限,宋先生大可不必如此費心,從始至終,我對你家的寶貝徐睿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你們一家人,都他媽的讓人噁心。」
我更討厭徐睿了。
他的存在,時刻都在提醒我的卑微。
我知道他喜歡我。
可是我出身貧困,性格孤僻,隱祕處還有別人看不到的殘疾。
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一張肖似陶玉芬的好臉。
我不是陶玉芬,不會去喫伊甸園裏的禁果。
Ťů⁴可是命運不會放過我。
一個雨夜,我剮蹭了一輛停在路邊的紅色跑車。
我騎着買來的二手電動車平穩地行駛在路上,卻突然被右邊路過的電動車撞了一下,栽倒在跑車上。
我已經盡力控制。
可是還是留下一道不淺的傷痕。
車主揪住了我的衣領,他說這道傷痕至少要二十萬。
可是明明是有人撞我,在沒有監控的道路上,我有理說不清。
陳述出現了。
像是掐好了時間。
我好像又要爲了學業放棄尊嚴。
我看着天,大聲質問:「又不是我非要出生的,你去找那男人和陶玉芬啊,幹嘛死咬着我不放?」
沒有回答。
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沒有回答。
我要上學,我要出人頭地,不就是具爛身體,給人玩玩怎麼了。
我已經跪過兩次了。
我去找陳述時,遠遠望着他和昨天那個車主勾肩搭背。
熟稔的樣子讓我察覺出異樣。
我苦笑一聲,原來又是有錢人的小把戲。
是一場我站在攝影展旁探究除了我世界的灰色外的光怪陸離時爲開端的精心騙局。
那時的我只顧着思索褲兜裏破損的二手手機是否能拍出這樣好看的畫面,絲毫沒有注意陳述眼睛裏閃爍的貪婪。
可惡的有錢人。
憑什麼戲弄我?
我總要不叫他稱心如意。
我要告訴他,我能賣,就是不賣給他。
畢竟,我寢室裏還有個一點小把戲就能上鉤的傻子。
我問那個傻子:「作爲交換,你想要什麼?」
他說只想和我做朋友。
虛僞罷了。
明目張膽的說出包養兩個字又能怎麼樣?
我偏要等他說要上我。
偏要。
被人愛着是什麼感覺?
我不知道。
我爸不要我,我媽想我死,至於從小跟着的外公外婆,沒扔了我,但也說不上多愛我。
畢竟,他們連晚輩在年節送的營養品,都要揹着我跑到鄰居家喫。
被我看見後,將沾有黑芝麻糊殘留液體的茶缸有些尷尬地背在身後。
黑芝麻糊是什麼味道?
不知道。
像不知道被人全心全意地愛着是什麼感覺一樣。
我不怪他們。
窮嘛。
我將徐睿對我的大方歸咎於他富裕生活中的不在意。
怪不得陶玉芬擠破腦袋都想過有錢人的日子。
真挺好的。
徐睿是毒蛇,誘惑我喫下伊甸園的禁果。
我享受着徐睿不斷追尋我的目光。
可是他說,我們只是好朋友。
不爽。
不知道爲什麼,我很不滿徐睿這樣的回答。
我想聽他跟我說,他愛死我了,沒有我他就會活不了。
班級聚餐上,我故意跟他坐得很遠,故意回應其他女生的挑逗。
我將眼睛睜得滾圓,希冀着他說愛我。
又暗戳戳地期待,他看見我奇怪的身體是什麼表情。
嫌棄?獵奇?又或是其他什麼。
反正陶夭是路邊的野草,誰都可以隨便踩上一腳。
可是他說:「傻瓜,我愛你,我永遠不會拋下你。」
男人在牀上說的話可真動聽啊。
陶玉芬是不是就是被這樣哄住的?
我爸媽都不要我。
你是誰啊?
還永遠不會拋下我……
算了,還是做愛吧。
少說這些好聽的話。
我不要聽了。
不要聽了……
獨自回家的時候,我遇見了在小區內爭吵的兩人——宋意蘊和一位長得和徐睿七分相似的女性。
從他們的交談裏,我知道那是徐睿的姐姐徐海。
「你難道不知道那個陶夭是個舞女生的畸形兒?而且還在高中的時候偷盜同學家的財物,這樣的人怎麼和睿睿在一起?」
「睿睿他自己喜歡。」
「那是因爲他心性單純,根本分不清好壞,這個陶夭上次我就見過,我給他錢他不要,卻又私下裏跟睿睿搞在一起,分明是另有圖謀,心存不軌。」
「如果真有那天,我會給睿睿掃尾,你就不用操心了。」
「不行,我決不能看着睿睿受傷害,我還是要去和那個陶夭談談,讓他開價!」
呵。
有錢人真傲慢啊。
我從陰影裏走了出來,「兩位不用擔心,前段時間出了一點小意外,徐睿幫我還了錢,現在我們應該屬於包養關係,等他什麼時候對我這具肉體不感興趣,我會滾蛋。兩位碾死我就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放心吧,我不敢造次。」
我不再看他們倆鐵青的臉色,一步一步走回了那個「家」。
我和徐睿沒有未來。
我知道的。
且不說他們家人的態度,這本來就是一場徐睿可以隨時叫停的遊戲。
就像那男人,可以甩給陶玉芬一沓錢,讓她有多遠滾多遠。
夜晚,檯燈微弱的光清晰地照出徐睿英挺的鼻樑,俊秀的眉眼。
我側身看着,忍不住用手指勾勒。
你真好命,有那麼多人疼你。
但是你要善良。
等不喜歡我了,不要罵我,也不要打我,要好好地和我說。
讓我在很多年後可以回憶,我遇見過一個很喜歡我的人,他有好好地愛護過我。
拜託了。
可是,這一天來得太快了。
老天爺真是見不得我過好日子,這纔多長時間。
我內心翻湧,表面裝得若無其事,我告訴自己,別太狼狽。
徐睿摔門的聲音震耳欲聾。
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掉。
去挽留一下呢?
或者去學一些新動作,讓他多留戀一段時間。
陶夭,你要學陶玉芬嗎,跪在那些有錢人面前賣弄風騷?
我大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口腔裏充斥着鹹腥。
不許。
陌生的電話號碼打進來。
我接起。
她說:「我是你媽,陶玉芬。」
她現在就在地下車庫等我,要我下樓。
她怎麼會在這?
我顧不上反應,迅速起身往樓下跑去。
車庫幽暗的燈光下,陶玉芬的身影格外消瘦,頭髮也有些蓬亂,像鬼一樣。
我一共也沒見過陶玉芬幾面。
模糊的記憶裏,那是個極其美豔的身影。
不像現在。
她爲什麼突然出現?
還不等我探究,一雙大手從背後出現,將我拖拽進一輛銀色的老舊麪包車,捆住手腳。
陳述笑盈盈的。
他說:「我在學校裏遇見來找你的你媽,她欠了錢,想要你幫她還債,我正好閒着,就請阿姨喫了頓飯,阿姨給我講了許多有趣的事,比如……你是個雙性人。」
他將手順着腹部摸了下去,「你媽把你賣給了我,我要驗驗貨。」
他肆意摸索,手指插進去的瞬間,他滿意地笑了笑。
「是真的!」他嗦着手指,放聲笑着,「兄弟們,今天我們有福了。」
對嘛,陶夭的人生就應該這樣糟爛。
他咬着我的耳朵:「天知道我想了你多久,要不是這次答應了讓王哥先,我非現在就辦了你不可。」
王哥,那臺跑車的主人。
陳述不是沒有正常地追求我,只不過他的電話我不接,他的微信我不回。
用冷淡的態度回絕。
可他不是徐睿,不會在我身邊默默地等我。
沒什麼聲響,一眼就能看到的炙熱。
我不明白。
爲什麼在虎狼環伺的時候,我會想起徐睿?
大概是有點兒氣惱,陶夭要開始過像一塊爛抹布的日子的時候,徐睿還有璀璨光明的未來。
他會忘記在牀上給我做的「永遠不會拋下我」的承諾,滿足家人的期望,娶一位溫柔賢惠的妻子,一起生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孩兒,幸福美滿地過完一生。
再與陶夭的生活無關。
我並不期待事情會有什麼轉機,直到他衝進來救我。
封閉的山谷猛然敞開,大風無休無止地吹了進來。
你要活着。
你要活着。
你要活着。
如果可以,那我願意爲此付出所有。
徐睿昏迷期間,我也被勒令待在牀上。
除了徐睿的姐姐和嫂子,我還見到他的父親和哥哥。
不愧是一家人,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我甚至預見了徐睿三十歲、六十歲的樣子。
但應該不會像他們這樣虛僞。
他兒子差點兒因我而死,他卻對我關懷備至,許諾車房錢,不斷地告訴我只要我好好地爲他生下孫子,就可以毫不費力地過上人上人的生活。
宋意蘊也向我道歉,爲表誠意,他會將公司 3% 的股份轉讓給我作爲賠禮。
我抬眼看他,是很溫潤的長相,說話的聲音也很好聽,充滿誠意的道歉裏,是對我藏不住的蔑視。
我這種人的一切,都是可以用金錢衡量的。
可是,我這種人,就沒有資格真心實意地去愛徐睿嗎?
忘記了,就算是徐睿的家人,也是討厭的有錢人。
我不想回答他們無聊的問題。
只是靜靜地看着天花板。
等待着,等待着我再看到徐睿的瞬間。
這期間,徐海一直陪着我。
她不太愛說話,偶爾出去打幾個電話,剩餘的是時間,都坐在窗戶一旁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發呆。
我看天花板,她看窗戶外。
誰也不理誰。
倒是比那些表演出來的噓寒問暖舒服多了。
我忍不住問:「如果我不喜歡宋意蘊,徐睿會不會討厭我?」
「不會,大概只會偷偷難過。」
她從兜裏掏出煙盒和打火機,顛出一支菸想要點燃的時候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又將煙盒跟打火機揣進兜裏,手裏只把玩着那根未點燃的香菸。
她給我講了徐睿小時候的事。
比如,五歲的時候檢查出輕微弱智;
比如,八歲喪母后的孤單沮喪;
比如,在老爺子極力反對時對宋意蘊的百般維護;
比如,學着哥哥姐姐的樣子投資卻換得個血本無歸的可笑;
比如,一個輕微智障硬是靠自己的努力考進大學;
又比如,他願意爲了我放棄優渥的生活……
「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人都自以爲是,覺得自己深思熟慮之後是對別人最好的選擇。」
「他只是個輕微智障,又不是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真傻子,我覺得他選擇的就是最好的。」
「至於你,我只要求你別做對不起他的事情,其餘,沒有了。」
原來……真的是一個小傻子。
不該嘲笑他的。
門外傳來腳步聲。
我偏過頭。
我的小傻子包裹得像是個小木乃伊。
「老婆……」他聲音顫顫。
果然,愛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魔法。
可以在瞬間驅散我的自私、狹隘、偏見和我所有的陰暗。
嗯。
我的小傻子。
我也愛你。
番外 3–陶夭篇
三年基層工作,三年中層管理,三年開始接觸並掌握公司的核心業務。
相較於天真淳樸的徐睿。
我更適合波譎雲詭的商海,我的眼底是藏不住的野心。
今非昔比。
要去雲縣考察項目時,徐睿吵着要跟我去。
「工作!工作!什麼都比我重要,你根本就不愛我。」
生下寶寶後,徐睿主動承擔起照顧小朋友的責任,相夫教子。
讓我好好去學習,去工作,去做任何我喜歡的事。
真忙起來了,他又後悔,問我是不是掙了很多錢之後就要拋棄他遠走高飛。
抱着孩子跟我賣慘。
要親,要抱,要我哄。
我早說過,我喜歡聽他說愛我,沒有我就會死掉。
「你從沒帶我回過老家,也不帶我去看你的家人,你就是想隨時甩了我,還是說我有那麼拿不出手。」
一米九的壯漢縮在沙發裏,雙手抱膝,偏着頭,紅着眼眶,抽抽嗒嗒。
我倆在一起的十二年裏,他除了照顧小朋友,其他的時間都用來運動健身,一身肌肉鼓鼓囊囊,雖說長了些年紀,倒是比十八九歲的時候更見風韻。
好看。
我將徐睿毛茸茸的頭圈進懷裏,指尖穿梭在他短硬的頭髮間來回揉搓,偏硬的髮絲搔得我手心癢,心裏更癢。
「帶你去,帶你去。」我哄着。
雲縣,是我老家。
這麼多年, 除了每個月雷打不動的三萬塊,額外報銷外公外婆的醫藥費之外, 我和那些親戚也並沒有過多聯繫。
他們也曾在電話裏痛罵我冷血無情、白眼狼。
外公外婆想要從我身上拿到更多。
開始道德施壓。
可我只是他們投資的一支潛力股,回報率不是事先談好的嗎?
魏明誣陷我之後,我以爲外公外婆那一跪是爲了我, 原來是他們認出了魏明的爸爸。
那人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混不吝的, 知道陶玉芬欺負了他姐,帶着一幫混混來家裏打砸, 揚言要是陶玉芬再敢欺負他姐,就把房子點了。
再見到這個煞神, 他們害怕。
回去之後, 將所有的怨氣都發泄在我身上,說陶玉芬不省心, 我也是個惹禍精。
不停地用巴掌扇我的臉。
是我的錯。
我認。
可是在我信守承諾之後,還過多要求, 就是他們的錯。
我從不向徐睿提及, 纔不要告訴他,除了他,我沒人要。
反倒成了他的心結。
臨走前,他得瑟地跟兒子炫耀:「我要和你媽去過二人世界嘍~」
到了雲縣後,又看着身後十幾個保鏢悶悶不樂:「幹嘛讓這麼多人跟着,多不自在啊。」
順便給我展示他優越的肱二頭肌:「有我一個人保護你還不行嗎?」
他以爲我是叫這些人保護我的。
我拍開他舉起的手臂:「再練練,不夠壯。」
到底是衣錦還鄉。
家裏擺了流水席, 好多不知名的親戚過來打招呼。
徐睿笑得像個傻子:「你家裏人好熱情啊, 你應該早點兒帶我過來玩兒。」
「哦。」
我偏頭看着蹲在臺階上, 等着被扔雞骨頭的大黃狗。
慢慢地和一個小小的身影重合。
那孩子頭髮亂糟糟的, 身上的衣服也不太合Ṫŭ̀₅體,不知道是誰穿剩下的, 端着個比臉還大的缺口的碗,也跟那隻黃狗一樣,眼巴巴地看着桌子,等他們再扔過來什麼。
早過來,估計要跟我一起蹲在臺階上。
坐不到主位。
我從桌子上夾了一隻大雞腿, 朝那隻一直等的黃狗扔了過去。
多喫點吧, 小狗。
離開的時候。
徐睿指着村口,「那裏有個人, 不知道咿咿呀呀地說什麼, 有點可憐。」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哦。
是亂糟糟的陶玉芬。
當年徐海問我怎麼處理陶玉芬?
她在監獄裏吵着嚷着要見我, 希望我可以跟徐家人求求情,花點錢操作一下,把她從監獄裏弄出去。
「可以操作嗎?」我問徐海。
「有空間。」
「那我希望頂格處理。」
徐海沒廢話, 讓陶玉芬在裏面蹲了八年。
後來出獄了,又開始亂搞,一身髒病,腦子也燒壞了。
外公外婆打電話問我怎麼處理。
我說:「自生自滅。」
不過這些, 徐睿都不知道。
也沒有必要知道。
我偏頭看着他, 三十歲的人,掛着純粹的笑容, 好奇地打量着從⻋窗外掠過的山山水水、村落羊羣。
我將手放進他的掌心。
令人舒適的溫度順着我的掌心傳遍四肢百骸,驅散陰霾。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真好。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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