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是心非

最好澀那年,我花一千萬包了個清貧男大。
玩了一年不到,嫌煩,踢了。
沒過多久,他抱着一疊商業計劃書和幾項專利證書找到我,眼眶通紅地承諾,他可以養我。
彼時我已經左擁右抱,冷笑着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五年後。
我正哼着小曲兒給車主洗車。
一輛黑色賓利緩緩停在我身側。
車窗降下,原來是熟人。
一張卡遞到了我眼前:
「兩千萬,一年。」
我笑了,客氣道:
「洗車嗎?那你得洗到下輩子。」
陸知謹冷漠開口:「睡你。」

-1-
陸知謹推開包廂門時。
我正被人掐着脖子灌酒。
眼神淡淡地往這邊一掃,輕得像陣風。
落在我身上,卻像一把砍刀,脊背瞬間就塌了。
一晃神,亂了吞嚥節奏。
酒水嗆進氣管,我猛地咳嗽。
林晟仍然拿着酒瓶往我嘴裏灌。
我吞嚥不下,淡金色酒液順着脖子流進敞開的領口。
「不行啊江少,說好的喝完一瓶給一萬,你這灑了一半,那我也只能給一半,大夥兒說是這個理兒吧?」
鬨笑聲瞬間蓋過我的咳嗽聲。
視野突然變亮。
不知道誰把包廂裏的燈全摁開了。
那道視線愈發明顯。
我咳得愈發兇。
跌坐在地上,垂眼盯着打溼大半的白襯衫,邊咳邊笑。
本來是來賣酒的,現在搞得像賣的。
身後,突然響起一道略顯驚訝的聲音:
「哥!你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衆人齊刷刷地看向門口,似乎才發現那裏站了個人。
林晟立刻換了副嘴臉,笑道:
「難得見陸總一面,今天我生日,進來喝兩杯?」
陸知謹神色淡然:
「不了,我來接宋越回家。」
被叫作「宋越」的年輕男孩兒立刻動身:
「馬上,哥!等我拿下東西。」
林晟看起來挺遺憾,在我面前蹲下:
「還喝嗎江少?」
我抹了把嘴,笑道:
「當然。」
林晟露出滿意的笑,重新開了瓶限量版黑桃 a:
「這就對了嘛,以前想約你喝個酒你睬都不睬我,現在多好。」
我扯了扯脣,拿過酒瓶,仰頭往嘴裏灌。
身後的宋越已經跑到門口。
讓陸知謹幫他拿着手機,邊穿外套邊小聲問:
「哥,你認識那個人嗎?我看你一直盯着他看。」
落在身上的那道視線終於消失。
陸知謹側身讓宋越先出去,貼心地關上門。
留下輕飄飄的三個字:
「不認識。」

-2-
不認識?
怎麼會不認識呢?
明明高中就認識。
耳邊的鬨鬧聲逐漸變得遙遠。
又逐漸變得清晰。
滑進食道的冰涼酒液變成可口的檸檬汽水。
「鐺」的一聲。
我將飲料瓶放在高中食堂的飯桌上。
翹着二郎腿等着小弟給我打飯。
打了三葷一素,許是讓汽水給我灌飽了。
扒了兩口米飯突然就不想喫。
放下筷子,看向對面饅頭就米湯的陸知謹。
惡作劇漫上心頭。
毫不客氣地將餐盤推他面前,揚起一個惡霸笑:
「給我喫乾淨,剩一粒米,找人弄你。」
坐旁邊滿嘴油的小弟抬起頭,表情比我更惡:
「江哥讓你喫乾淨聽見沒?!不然找人弄你!」
陸知謹神情未變,冷冷地盯了我好幾秒,最終選擇屈服。
我拿起他放在一旁的饅頭咬了一口,邊嚼邊問:
「你就是喫饅頭長這麼高的?」
陸知謹壓根不搭理我,喫得安安靜靜,乾乾淨淨。
有了第一次就有後面的無數次。
喫不下的早餐也給他。
飯卡乾脆也給他。
陸知謹煩我煩得要死,但迫於我的淫威,不得不冷臉喫剩飯。
當然了,我還有更煩的。
喫喝玩樂我手拿把掐,但在數學物理面前我像個ṱúₚ蠢蛋。
我媽覺得不是我的問題。
花重金給我請了什麼專搞競賽的金牌教師。
每次發的卷子我轉手就拿給陸知謹,逼着他給我做。
正確率太高,金牌教師開始給我上難度,最後直接掏出了壓箱底的獨家密卷。
陸知謹終於空了兩道題,百思不得其解。
我興奮地拿着兩張試卷回家讓金牌教師給我講。
也就講了十來遍吧。
我終於搞懂了。
第二天耀武揚威地將卷子拍在陸知謹桌上,挑眉:
「求我啊,我告訴你怎麼做。」
陸知謹收起寫得密密麻麻的演算紙,面無表情:
「求你。」
那兩道題,我現在都能默寫出解題過程。
高三要求住校,我爸花錢給我搞了個單間。
生活還是不太方便。
我又想到了陸知謹。
用了點關係把他搞到我的寢室。
這下好了。
衣服有人洗,被子有人疊,衛生有人搞。
喫不完的零食有人喫,買的醜牀單有人用,買大一碼的衣服褲子鞋子有人穿,熬夜有人陪……
當然了,我是熬夜上分,陸知謹是熬夜學。
陸知謹最煩我的應該是冬天。
一個人睡覺忒冷。
我每晚都鑽他被窩,拿腳心蹭他的小腿,手伸進他上衣,哪兒暖和往哪兒鑽。
陸知謹忍無可忍,直接拿小腿夾着我的雙腳,
咬牙切齒地抬手圈着我不讓動。
就這樣,睡了一晚又一晚,從深冬到初夏。
高考前一星期。
那天我生日,再一次突破了陸知謹的底線。
強迫他用手幫了我一回。
陸知謹氣得一晚上沒睡。
陸知謹是個忍人,也是個狠人。
三年欺辱之仇他勢必會百倍還在我身上。
所以那晚過後,我索性拉黑跑路一條龍。

-3-
消失了近四年。
又讓我在醫院碰到了陸知謹。
TOP1 學府ṱŭ̀⁼果然養人。
幾年不見,陸知謹氣質更冷,臉更帥,身材更好。
一見到我,瞬間氣紅了眼。
我沒放在心上。
稍一打聽,得知他外婆做手術需要小二十萬。
機會這不就來了嗎?
直接一千萬拿下這個清貧男大。
可惜,玩兒了不到一年,我就煩了。
冷心冷情地讓他滾。
手中的空酒瓶被人抽走。
林晟蹲在我面前,眼神玩味:
「聽說陸知謹當年捧着商業計劃書和幾項專利證書跟你做保證,就差沒跪下來求你,你當時什麼反應來着?
「摟着新小情兒讓人有多遠滾多遠,真夠決絕的。結果呢?你出國後沒多久陸知謹就創立了自己的公司,如今五年過去了,圈子裏的人誰見了他不喊一聲陸總。」
我點了下頭,笑道:
「那很好了。」
林晟用瓶口挑起我的下巴:
「如今混成這樣,後悔嗎江爲?」
我抓了酒瓶丟桌上,半眯着眼:
「後悔倆字兒怎麼寫?」
林晟哈哈大笑。
等他笑夠了,我問:
「還開酒嗎?不開我走……」
林晟按住我肩膀,語氣意味不明:
「江少既然這麼缺錢……就憑你這張臉、你這身段兒,賣自個兒不比賣酒來錢快?」
我輕挑眉:
「你瞧得上?」
林晟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絲興奮。
不等他開口,我掐着他的臉往沙發上摔,站起身:
「那就麻煩林少脫了褲子趴好,我讓你爽。」
林晟瞬間暴起:
「江爲!你他麼……」
包廂裏其他玩兒牌、聊天的少爺小姐們齊刷刷地看向他。
林晟有點下不來臺。
抓了矮桌上的一沓現金扔我身上。
「滾!」
難爲他專門差人去現取。
我蹲下身,一張張撿了疊在手心,一共一百七十張。
還行。
出了包廂,我找了個黑色塑料袋子裝着。
又想吐又想睡。
我找到經理,準備請個假。
作爲店裏的酒水銷冠,請假還是挺容易的。
慢悠悠地往外走。
晃到門口,我愣在原地。
十米開外那盞刺眼的霓虹燈下,站了個人。
微微垂着頭,指尖夾着一根點燃的煙。
腳邊已經積了一小堆菸頭。
我是想裝作沒看見的。
陸知謹卻在此時抬起了頭。
幽沉目光依次掃過我蒼白的臉、打溼的襯衫、手中的黑色塑料袋。
沒有比這更難堪的時刻。
我垂下眼,轉身往右前方走。
沒走兩步,兜裏的手機響了。
一個沒有備註,但並不陌生的號碼。
默了幾秒,鬼使神差地,我偏頭看向那盞霓虹燈。
陸知謹舉着手機,貼着耳朵。
目光盡頭依舊是狼狽的我。
我機械地點了接通。
手機裏傳出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過來。」

-4-
清醒的我應該掛斷電話然後頭也不回地走掉。
但現在是被酒精麻痹的我。
掛斷電話後,直直地朝着發出命令的那個人走去。
距離越近,腳步越沉,眼神越木。
或許是害怕陸知謹找我算舊賬。
或許是害怕陸總的嘲諷。
我把自個兒琢磨笑了。
應該笑得很難看。
兩步之外的陸知謹微微蹙眉。
我深吸一口氣,拼命從記憶裏挖掘從前囂張跋扈的樣子:
「陸總,你……」
施法被打斷。
陸知謹將搭在臂彎的外套扔進我懷裏。
碾滅菸頭,落下一句「等着」,又轉身往左側去了。
等着?
難不成要找人弄我?
那就等着唄。
陸知謹對我的仇啊怨啊什麼的,若是一頓打就能抹平,那也挺好。
等着等着,目光被地上那一小堆菸頭吸引。
真能抽。
足足有半包煙的量。
我一一撿了拿紙巾包着,準備找個垃圾桶丟掉。
晃了一圈沒看見,想起來夜店後門那地兒有。
巷子裏黑,我走得慢。
丟完菸頭折返,還沒走出拐角,手機響了。
是十分鐘前才見過的號碼。
「喂,我……」
「江爲!」陸知謹壓着慍怒的聲音打斷我。
「又玩兒消失是吧?我讓你等……」
他說話的功夫,我已經走出了拐角。
四目相對的剎那,陸知謹奔跑的腳步猛地頓住。
「我只是丟個垃圾。」我望着他,輕聲說。
或許是我眼花。
陸知謹掛斷電話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他在慌張?
我垂眼看了看臂彎裏的外套。
陸知謹怕我拐了他的外套逃走?
倒也不至於吧。
大步走到我面前的陸知謹已經恢復了面無表情,除了下眼瞼還有些紅。
難不成這件外套救過他的命?
我將外套遞出去,他卻抓住我另一條胳膊。
幾乎是拖拽着我往前走,直到停在他的車前。
「上車!」
我掙出胳膊,退後一步:
「不了,我身上髒。」
「那就脫了。」
「……」
我咂舌。
陸知謹變了,他以前可說不出這種話。
我又退後一步:
「我喝了酒,會吐你車上。」
「那就吐。」
陸知謹再次抓住我胳膊,阻止了我第三次後退。
另一隻手拉開副駕駛車門,想把我往裏塞。
我突然來了勁兒,掙脫束縛,語氣裏帶着自己都沒察ẗŭ̀ₐ覺的煩躁:
「我不坐你的副駕。」
陸知謹擰眉:
「那你想坐哪兒?坐駕駛位?坐車頂?」
我斜了他一眼。
拉開後座車門坐進去,「砰」地摔上車門。
摔完了纔想起。
自己現在算什麼東西?
竟然敢摔陸總的車門。
果然,陸總生氣了。
駕駛室也傳來「砰」的一聲摔門響。
舊賬未消,新賬又添一筆。
可有的算嘍。
我向後仰靠着,閉着眼,眯了一會兒纔想起來問:
「陸總您打算怎麼弄我?」
陸知謹猛踩一腳剎車。
我猝不及防地往前摔。
腦門磕上椅背,更暈了。
我直起身,歪着腦袋看了眼前方。
交通情況良好。
倒是陸知謹,握着方向盤的手用力到骨節泛白。
「江爲。」
「嗯?」
「你覺得,我等你是想弄你?」
「昂,你不想嗎?特地在夜店門口堵我。」
沉默片刻,沉沉的話音響起:
「江爲,我現在對你沒興趣。」
「哦,」我點點頭,「那你很大度。」
正準備開車門,一個手機拋到後座。
「你家地址,輸進導航。」
我詫異地挑眉,拿起手機邊輸邊感慨:
「陸總,您真的很大度。」
弄好後遞還回去。
陸知謹看了眼又給我拋回來。
「重新輸。」
「就這兒了,再往裏你開不進去。」
陸知謹突然拔高音量:
「我讓你重新輸,開不進去我知道停。」
「……」
我撇撇嘴。
果然,人一有錢就會變霸道。
老實修改了地址,雙手將手機還回去。
一路無話。
我趴着車窗。
街景由繁華落入破敗,由刺眼走向漆黑。
我的落腳處,到了。
推開車門下車,酸腐的夜風一吹,頓時清醒了不少。
剛要邁步,陸知謹突然出聲:
「江爲。」
「幹什麼?」
陸知謹扭過頭,挺立的眉骨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鋒利的眼神被遮住,真讓人恍惚。
「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冷硬的聲線讓我回了神。
認真思索兩秒,我繞到駕駛室那側。
從黑色塑料袋裏摸出一張,彎腰遞進去,微笑:
「不用找了。」

-5-
回到家,洗漱完往牀上一攤。
我後悔了。
怎麼又開始大手大腳花錢呢?
真的悔。
以至於我做了一晚上有關陸知謹的夢。
夢裏的我哭着讓他找我錢。
陸知謹可惡得很,掏出一大兜一毛的。
給個十幾張後就停下,問我還要不要。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不說話,他ťû₌就愣是不動。
我開口說要,他就又給個十幾張。
然後我就一直要到了天亮。
早上起來一看,分兒幣沒撈着,撈着倆大黑眼圈。
去他爹的陸知謹。
……
白天我還有份修車行的工作。
老闆是高中幫着我威脅過陸知謹的那個小弟。
五年前我給過齊皓一筆錢,他開了如今這家修車行。
去年我回國,去醫院時碰到他陪着媳婦兒做產檢。
簡單聊了幾句,齊皓當時就要給我打錢。
我沒要,讓他在修車行給我安排個活兒。
夜店 2 點下班,白天睡醒了在家待著容易東想西想,不如找點事兒幹。
所以我在修車行幹起了洗車的活兒。
皮裙一圍,拿着大海綿擦啊擦,什麼都不用想。
中午還有齊皓給我送飯。
他總給我送三葷一素,像回到了高中。
但我總喫不完。
後來我就讓他給我帶倆大饅頭。
經濟又實惠,越嚼越香。
可惜沒有米湯。
下班時間是六點,齊皓還管我晚飯。
五點半剛過,齊皓就騎着小電驢出現了。
「江哥!飯盒給你放前臺了,走的時候記得拿!」
我正忙着手頭這輛車的收尾工作,同樣扯着嗓子回:
「知道了!」
擦完車漆,正要去拿氣槍,瞥見一輛黑色賓利朝我這邊駛來。
我雖然想給自己找點事兒做,但我很煩臨到下班了事兒來找我。
嘆了口氣,轉身:
「您好,歡迎光……」
車窗緩緩降下。
原來是老熟人。
還沒組織好語言,一張卡遞到了我眼前。
「兩千萬,一年。」
我笑了,客氣道:
「洗車嗎?那你得洗到下輩子。」
陸知謹冷漠開口:「睡你。」

-6-
對視幾秒。
我挪開視線,眯眼望了望暖橙色的雲彩。
真是天道好輪迴。
接過卡,夾在指尖把玩:
「宋越知道了怎麼辦?」
陸知謹皺眉,語氣理所當然:
「知道就知道了,你提他幹什麼?」
明白了。
這是報復我當年左擁右抱。
我點頭,捏着卡插進後褲兜,微笑:
「那請問陸總是想白天睡還是晚上睡?我好決定辭掉哪一份工作。」
「都辭了。」
「那不行,您還能保證 24 小時跟我搞一塊兒?我一個人待著容易發瘋。」
陸知謹皺眉:
「你可以去我公司。」
「那更不行了,我草包一個,空降你們公司,茶水間指不定多熱鬧,不利於管理啊陸總。
「再說了,一傳十十傳百的……」
「江爲。」
「在。」
「你是擔心你的顏面,還是擔心我的名聲?」
我緩緩垂下眼,默了兩秒。
什麼是顏面?
「江爲。」
「嗯?」
我抬眼,對上那審問的目光,短促地笑了聲:
「其實……我現在這兩份工作掙的錢也夠用。」
話到此,我摸出那張卡,遞回去:
「要不您去問問別人?」
陸知謹一錯不錯地盯着我,眼中的情緒疊了一層又一層。
最終移開視線,沉聲:
「把晚上那份辭了。」
「好嘞~」
手腕一轉,一千萬重新落回褲兜。
「您先回吧,需要的時候打個電話,告訴我地址就成。」
轉身瞬間,手臂被抓住。
我垂眼看着那隻筋骨分明的手,正壓着我髒污的袖套。
我掙了掙,紋絲不動。
「五年前你包我的時候怎麼要求我的?」
「嗯?」我錯開目光,聲音變小,「忘了。」
「是嗎?」陸知謹似乎笑了,「我沒忘。」
「你告訴我,同居是基本要求。」
不等我開口,陸知謹用命令的口吻道:
「今晚開始,搬過來和我一起住。
「還有,別再對我用敬語,也別叫我陸總。」
「爲什麼?」
「我不喜歡。」
呆愣兩秒,我扯了扯脣:
「陸知謹。」
「幹什麼?」
「喜歡嗎?我這樣叫你。」
目光短暫相接。
沉默中,陸知謹鬆開對我的鉗制,側顏冷峻:
「你本該這樣。」

-7-
半小時後。
等車主取完車,我卸下一身裝備,從前臺拎了飯盒往外走。
陸知謹背靠着車門,一手夾着一支未點燃的煙,另一隻手拿着手機回覆消息。
我還沒走近,他突然抬頭,輕瞥了一眼我手裏飯盒:
「你上班帶飯?」
我搖頭:
「齊皓給我送的晚飯,讓我帶回家喫。」
「他經常給你送?」
「差不多吧,我來上班他就會送。」
陸知謹臉色沉了幾分:
「他就這麼閒?」
「……」
我頓了頓,決定給皓子辯駁兩句:
「也不算很閒,他老婆懷二胎了,他現在每天忙着帶孩子。」
陸知謹的表情出現一絲微妙的尷尬。
偏頭輕咳一聲,上前兩步奪走我手中的飯盒放進車後座。
「你坐前面去。」
我沒動。
陸知謹轉身後和我面面相覷,眼神頗有些無奈:
「這輛車沒坐過別人。」
「……哦,」我看着他拉開副駕車門的手,「我是想說,你是金主,給我開車門是不是不太好?」
陸知謹撒手走開,臉冷得像剛從冰箱裏拿出來:
「你覺得不好就自己關了再開。」
「……」
他真的變了。
上車後,一路無話。
陸知謹將車停在了一家粵菜館門口。
我猶豫幾秒,開口問:
「飯盒裏的飯菜怎麼辦?」
「我喫。」
「……」
陸知謹就這麼拎着飯盒走進餐館。
點了一桌子菜後,自顧自地打開飯盒,一言不發地開喫。
「你真喫啊?」
「我看起來像假喫?」
「……」
菜上齊後,我夾了一筷子東星斑放他碗裏。
陸知謹倏地抬眸,我條件反射道:
「我喫不完。」
陸知謹盯了我幾秒:
「你覺得這招對我還有用?」
「……」
我其實,沒想那麼多。
掩飾性地笑笑,伸出筷子準備給他夾走。
陸知謹卻在此時夾起那塊魚肉放進嘴裏。
「夾什麼?這飯盒裏有你愛喫的?」
「……」
我默默收回手,又豎了個大拇指。
你贏了。
安靜地喫完飯,陸知謹先送我去夜店辭了職,又給我送到了筒子樓。
我沒讓他跟着。
一個人回到出租屋,按照他的意思,只拿了一些重要的東西。
一件外套,一些貼身衣物,幾張證件還有數據線。
一個雙肩包就能裝完。
走出小區,發現他依舊背靠着車門等我。
加上我進夜店辭職那次,他今天已經第三次這樣了。
給我一種,他想讓我第一眼就看到他的錯覺。
又或許,他怕我跑了賴賬?
難說。
回陸知謹公寓的路上,路過一個連鎖藥店時,他停了一會兒。
我知道他要去買什麼。
但不知道他會買這麼多。
老大一袋子「啪」一下落我腿上。
數了數,六盒加六瓶加兩支軟膏。
我壓下心驚,老老實實將作案工具裝進雙肩包。
閉眼眯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一件事。
「陸知謹。」
「幹什麼?」
「你跟我搞一塊兒那大半年,是不是從來沒爽徹底過?」
畢竟當時我是資方,陸知謹一切都得聽我的。
疼了會罵人,重了會掐人,慢了又要哼唧,爽完了更是直接踩着人肩膀給他踢開。
沒有比我更難伺候的主兒。
陸知謹沒回答我,只是突出的喉結滾了滾,掃我那一眼莫名火熱。
冷淡的聲音突然響起:
「眼神收一收。」
「……哦。」
原來是我心黃眼熱。
我重新閉上眼,拍了拍包,懶懶道:
「今晚準備大幹一場是嗎?
「那到時候你最好拿個膠布把我嘴封住,再拿條領帶把我雙手纏死,這樣你就可以把我擺成任何你想要的姿勢,想怎麼弄就怎麼弄,這樣你就能爽個徹底。」
「你想多了。」
「哦?」
陸知謹瞥我一眼,嗓音低沉平靜:
「聽不見你的聲音,我根本爽不到。」
「……」

-8-
戰略性裝睡。
一不小心太投入,真睡着了。
在陸知謹試圖勾我腿彎的時候醒了過來。
四目相對,有些尷尬。
陸知謹面無表情地抽出手,順勢勾走了我懷裏雙肩包。
退出副駕室後將揹包往肩上一甩,單肩掛着轉身就走。
背影又冷又酷。
一時恍惚,彷彿看到了十七八歲的陸知謹。
像長在懸崖上的一顆青松,挺拔乾淨,孤傲從容。
走出幾步遠的人突然回頭:
「想在車上?」
「……」
夢碎一地。
關上車門邊走邊感慨,他真的變了。
陸知謹的大平層是黑白灰的裝修風格。
一眼望去,簡約又高級。
走過玄關,視野更加開闊,隨意一掃,視線突然定格在客廳左牆上。
那面牆上掛了幾副花裏胡哨的油畫。
放在這個家中,像抽象派闖入學術派。
格格不入得讓人想笑。
更可笑的是,那三幅畫,是我畫的。
原本掛在我曾經要求陸知謹和我同居的那套房子裏。
而那套房,我早賣了。
裏面的所有物品,我當時告訴買主,隨意處置。
那三幅畫,還達不到單獨售賣的水平。
如今卻出現在了這裏,我暫時只想到一種可能。
那套房子的新主人,現在正站在幾米開外。
面色平靜,目光幽沉。
我笑了笑:
「陸知謹,你挺戀舊啊。」
陸知謹隻字未語,眼神鎖着我,不緊不慢地走過來。
「你不也是嗎?江爲。」
我頓時笑不出來。
晃了眼四周,甚至有點慌。
「我揹包呢?」
「主臥。」
剛邁開腿,陸知謹抓住我胳膊:
「東西已經拿出來了,全部。」
「哦。」
沉默中,胳膊上的那隻手越收越緊:
「還是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有啊。」
我扯了扯脣,冷漠道:
「誰讓你亂翻我東西的?」
陸知謹似乎笑了一聲。
很輕,像耐心告罄前的信號。
「既然沒話說,那就乾點別的。」

-9-
陸知謹把我拽到了浴室。
「脫。」
我垂着眼。
默了幾秒,揚手脫掉短袖,再是褲子。
最後一絲不掛。
目光比燈光更盛,一寸一寸地往我身上釘。
「看夠了嗎?」我擠出聲音。
陸知謹衣冠齊整,上前一步,將一管東西丟在了我手邊的置物架上。
「自己弄。」
我掐着指節,穩着聲線:
「那你……先出去,或者……轉身。」
等了片刻。
陸知謹連目光都未曾移開半分。
長久僵持中,腦子裏的那根弦越繃越緊。
我呼出一口氣,背過身:
「你直接來吧。」
等了很久。
身後熱源一點點靠近。
呼吸打在耳朵尖,西褲貼着大腿。
一隻手繞到前方,掐住我下頜,往上抬。
「百來塊的外套留了十年,爲什麼?
「能給我外婆掃墓卻要躲着我,爲什麼?
「明明難過得發抖還是沒推開我,爲什麼?
「寧願疼也不願跟我說一句實話ŧũ⁽,江爲,到底是我在逼你,還是你在逼我?」
一字一句,將封藏了多年的心思敲出條條裂縫。
偷跑出一些不合時宜的委屈。
我閉了閉眼,聲音發顫:
「陸知謹,我總覺得……你是恨我的。」
身體突然被旋了一圈。
後背猛地抵上冰冷的牆體。
陸知謹死死壓着我,又很氣憤地咬我。
口腔裏瀰漫出血腥味,粗重鼻息交纏相撞。
陸知謹的表情終於不再冷靜。
同樣喘着氣,同樣眼眶發紅。
「我是恨你。
「我恨你十年前一聲不吭地消失。
「我恨你五年前毫無猶豫地讓我滾。
「我恨你一遇到困難第一時間將我踢開。
「憑什麼啊江爲?憑什麼一切都得按照你的安排來?憑什麼我窮困潦倒的時候你能整天圍着我而你遇到難處卻要一腳把我踢開?!
「沒有你這樣的江爲,沒有你這樣的……」
陸知謹哭了。
第一次見他哭,是他外婆下葬那天。
第二次見他哭,是他抱着一堆計劃書說他可以養我那天。
今晚,是第三次。
我嘆了口氣,緩緩抬手,抱住他。
「想聽說我什麼?」
「所有,你瞞着我的所有事情。」
「可以。」我笑了聲,扯出他的襯衣。
「邊做邊說,成嗎?」

-10-
「嘩啦」一聲。
熱水兜頭淋下。
陸知謹抬手將我的額髮向後捋。
像給小孩兒洗臉一樣將我的臉揉了一圈。
等熱水淋遍我倆全身,陸知謹關掉開關,往我身上抹沐浴露。
我噗出嘴巴里的一丟丟水。
睜開眼,開始坦白。
「五年前,我爸搞的私募基金爆雷了。
「他進去了,我作爲隱形連帶擔保人,留在外面還債。天天都有投資人找上門,爲了保障我媽的安全,我把她送去了國外。」
陸知謹搓揉着我的屁股蛋,平靜道:
「林晟說你釣了個小洋 gay,要去國外領證。」
「……是。他嘴巴大,漏得快,故意說給他聽,能早點傳到你耳朵裏。」
陸知謹抬眸看了我一眼。
我趕緊笑笑,捉了他的手放他自己身上:
「別老搓我,搓搓你自己。」
沒過幾秒,那雙手又回到了我身上。
「呃…說到哪兒了?哦對,還債。反正就是變賣了所有能變賣的東西,什麼股票、房子、車子、奢侈品之類的,掏乾淨後我就開始掙,當過櫃哥當過酒保當過模特,混跡各種俱樂部當陪練或者陪玩,一年下來加上小費也能掙不少。」
「累嗎?」
「你創業的時候累嗎?」
陸知謹沒說話,蹲下身給我搓腿。
「大概用了三年半的時間吧,債務就清得差不多了。本來打算那年年底回國的,也就是在那個冬天,我媽查出了子宮癌。」
陸知謹剛好起身,差點沒站穩。
我抓住他胳膊,壞笑着抹了一手心泡泡糊在他下巴,反手打開了花灑開關。
熱水淋下,我繼續道:
「所以回國的計劃就推後了。說實話,剛開始陪我媽治病那段時間,我總想到你,我總在想,你那時一個人陪着外婆治病…該有多難。
「不過我適應得挺快,一個月後又多找了兩份小時工。治了三個多月,醫生準備給我媽換一個治療方案,我都交了錢了,但我媽……不知道怎麼想的,趁着我在外面掙錢,自己在家偷喫安眠藥,一整瓶,我……怎麼叫都叫不醒。」
陸知謹突然抱住我,用身體擋住了頭頂落下的那些水。
頓了幾秒,我笑了聲,推開他:
「你都擋完了我還怎麼洗?」
說完轉過身,示意他給搓搓後背,繼續道:
「後來我想了很久,我媽她,應該是太痛苦了,又或者……她不想拖累我。我不確定,因爲她離開那天,一個字都沒留下,倒是給我留了一桌子菜。
「喫完那頓飯,我就帶着她回國了。當初給外婆選墓地的時候我就覺得香山公墓那地兒風水不錯,所以把我媽也安在了那兒。每次去看她,也能順帶看看外婆,我還跟她老人家嘮叨,告訴她如果覺得無聊了,就去找一個叫陶蔚嵐的女人聊天,也不知道她倆聊沒聊上。」
陸知謹關掉花灑,拿浴巾將我裹好,一隻手墊在我後腦勺Ŧŭ̀ₚ,招呼都不打地吻下來。
不急不緩,不輕不重,很溫情的吻法。
就像……小動物舔舐傷口。
我閉眼笑了笑,輕咬了口他的下脣,拍拍他的臉:
「吹頭髮。」
暖風拂過髮間,陸知謹站在我身後,指尖輕輕撥着我的髮根。
「如果那晚我沒碰見你,你打算一直躲着我嗎?」

-11-
「嗯……我的打算是把剩下那百來萬還了,再攢個棺材本兒,然後就進入養老生活,至於你嘛,生意應該會越做越大,我倆碰到的幾率也就芝麻大點兒,所以……我也沒有刻意躲你。」
陸知謹關掉吹風機,推着我往外走:
「從去年第一次在外婆墓前發現糕點盒時,我就在打聽你的消息。我還給公墓守墓大爺看過你的照片,給了他一筆錢拜託他幫我留意着。他說有次看見一個戴帽子的人覺得很像,就把我的聯繫方式給了那個人,我一直在等那個人給我電話。」
「是嗎?」
我打了個哈哈:
「你還有我照片兒?什麼時候拍的?不會是學生照吧?那大爺估計是認錯了……」
陸知謹推開臥室門:
「哪天我和你一起去趟公墓,就知道大爺有沒有認錯人。」
「……」
那麼較真幹嘛。
我盤腿坐在牀上,看見陸知謹將擺在牀頭櫃的那些作案工具收進抽屜。
「不做嗎?」
陸知謹反手遞給我一套睡衣:
「不做,換了睡覺。」
「哦。」
關燈後,我望着天花板出神。
「陸知謹,問你個問題。」
「問。」
「你是不是不行?」
「……你先把手拿出去。」
我偏過頭看他:
「不讓摸?」
陸知謹按住我的手。
但我還有另一隻手。
側過身,伸手一抓。
「這不挺精神的嗎?」
陸知謹呼吸一滯,翻身將我壓住,隨即皺眉。
我騰出一隻手勾住他脖子,挑眉:
「你看你,睡衣釦子全給我蹭開了。」
陸知謹撐在我上方,表情還挺嚴肅:
「不累嗎?」
「睡不着。」
「我哄你睡。」
陸知謹作勢要給我扣上。
我按住他的手,穿進指縫:
「陸知謹,我……挺想你的。」
那雙漆黑幽邃的眸子,此刻無比認真地注視着我雙眼。
嚴肅得像是在分析年少時解不開的那兩道題。
我無奈一笑,壓下他腦袋,吻上那雙脣。
一秒、兩秒、三秒。
落入乾柴堆裏的那粒火星轟地一下竄出火苗。
火勢越來越兇。
一不小心漏出的低吟成了助燃劑。
兇猛的火舌舔舐過每一根柴木。
逐漸抵入柴堆中心。
愈燒愈烈。
「難受嗎?」
我喘着氣兒笑:
「爽。」
火舌越竄越高,柴木陷在其中,也變成了火的形狀。
徹底點燃了。
理智燒成灰燼,記憶如白煙嫋嫋升騰。
飄散,回落。
血液灼燒成透明色,順着眼尾滑出。
我伸出手,抱住那團火。
「陸知謹。」
「嗯。」
「那不是……破外套。
「那是你送我的,生日禮物。」
……

-12-
事實證明。
陸知謹比藥管用。
讓我一覺睡到了上午十一點。
躺着給皓子發了條消息請假。
結果那頭回:
【陸總已經給您老請過了。
【他還讓我以後不用給你帶飯,真的假的?】
「……」管得還挺寬。
我戳了戳屏幕:
【真的。】
遊魂一般晃進衛生間。
洗漱時依稀想起今早陸知謹走之前囑咐我什麼……飯在鍋裏,衣服在隔壁?
洗漱完,我晃進隔壁房間。
好傢伙,次臥爆改衣帽間。
我退回門口拍了張全景給陸知謹發過去:
【都是我的嗎?】
那頭秒回:
【角落那個立櫃是我的,剩下都是你的。】
【大拇指.jpg】
【我下午不上班,馬上到家,你喫沒喫早飯?】
我立刻奔進廚房,揭開蒸鍋看了一眼,回:
【喫了,三樣都喫完了。】
【嗯。】
放下手機,有點後悔。
其實喫不完。
正發愁,門鈴響了。
我壓根不慌,因爲陸知謹不可能按門鈴。
打開門一看,發現是宋越。
我也不慌。
因爲從昨晚陸知謹的種種表現來看,他應該沒找過別人。
所以眼前的宋越,成份很迷。
我將門大打開,微笑:
「請進。」
抱着泡沫箱的宋越呆愣愣地進門:
「你怎麼會在我哥家裏?」
我關上門,往裏走:
「他帶我回來的唄。」
宋越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
「你跟他什麼關係?」
我走進廚房,將蒸鍋裏的早餐端上桌,友好道:
「幫我喫點兒,喫完告訴你。」
見他不動,我補充:
「你哥做的。」
宋越猶豫兩秒,端了碗蝦仁蒸蛋。
我拿了根玉米棒子,邊摳邊問:
「陸知謹是你哪門子哥?」
「親哥!」宋越反應很大。
我掀了掀眼皮:
「怎麼就親了?你倆都不一個姓。」
「唉……這個,」宋越皺眉,「這個說來話長。」
我將那盤子牛肉鍋貼端他面前:
「那你長話短說。」
宋越頓了兩秒:
「好吧……其實也沒多長。咳咳!我開始了——
「二十八年前,我哥出生了。但那會兒爸媽正處在創業期,所以聽人介紹找了個保姆照顧他,然後我哥就遭殃了,那個保姆竟然是人販子團伙的!
「我哥被她抱走交給負責運送的人,途中他鬧得太兇被他們用了藥,劑量用多了他們以爲我哥死了,路過一處工地就把他扔在了那兒,接下來你猜怎麼着?我哥福大命大,被一對在工地幹活的夫妻撿着了!
「聽我哥說,他養父母對他賊好,只不過老天爺不做人,他養父在他四歲時出了事,只得了十來萬的死亡賠償金,他養母從那開始精神就不太好,沒過兩年,也沒了,他們村的人都說我哥是災星,我哥的…養外婆?能這麼說?」
「就稱外婆。」
「哦,我哥的外婆就帶着他搬家了。日子雖苦,但我哥牛逼啊!從村裏的小學一路考到了省重高,又考入了 TOP1,畢業沒多久就開始創業開公司。
「也多虧他這麼努力,兩年前新洲舉辦的一次商業峯會他作爲青年代表上臺發言,然後你猜怎麼着?那天爸媽就在臺下!我媽一見着我哥那雙眼睛就認定那絕對是她親兒子!
「但是……該說不說,我哥盡挑爸媽的優點長,帥得我爸都不敢認,最後做了親子鑑定我爸才允許我喊他哥,爲這事兒我媽差點跟他離婚……不說了扯遠了,反正我哥百分之百是我親哥!」
我扯了扯脣,沒說話。
宋越開始大快朵頤,一口倆鍋貼。
見他喫得表情複雜,我問:
「難喫?」
宋越猛搖頭:
「不是,我哥認下我都快三年了,我還沒喫過他做的飯。」
「……」
「那要不,把玉米也分你點兒?」
宋越面露糾結:
「我其實不愛喫玉米,但是……來點兒吧。」
我直接將手頭的棒子掰下一半。
正在進行玉米交接儀式,聽見玄關處傳來輕響。
我和宋越齊齊回頭。
宋越秒變甜夾子:
「哥,你回來啦。」
「……」

-13-
陸知謹輕瞥他一眼:
「你在電話裏說你來幹嘛的?」
「送螃蟹,已經給你放廚房了。」
「所以你放下就喫上了?」
宋越立刻指我:
「他讓我喫的!他說我幫他喫完他就告訴我你倆什麼關係,我喫完了蒸蛋喫完了鍋貼他還讓我喫玉米就是不告訴我你倆什麼關係,所以你倆到底什麼關係?」
我:「……」
好想把盤子塞他嘴裏。
陸知謹看向我,我看向宋越,假笑:
「你哥給了我一筆錢,然後我陪他睡覺,這種關係你能理解嗎?」
宋越啃了一嘴玉米,眼珠子亂轉:
「哥,所以他是你的……」
「對象。」陸知謹擲地有聲。
宋越震驚:
「不是吧哥,你來真的?雖然他的確長得很好看吧,但他是個男人啊,而且你倆才認識多久……算了,你高興就好,我會幫你瞞着爸媽的……」
陸知謹有點被氣笑了,目光略過我,看向宋越:
「我和他認識十年了,所有伴侶會做的事我們都做過。還有,不用你瞞着爸媽,倒是需要你轉告爸媽,以後別再給我介紹對象,我有對象,名叫江爲,明白?」
宋越愣愣地點頭。
陸知謹指了指門口:
「那就走吧,你也喫了不少,不留你喫午飯了。」
宋越捧着半根玉米往外走,突然回頭:
「等等,哥,你說他叫江爲?你公司叫爲江科技,是那兩個字兒倒過來嗎?」
「是。」
「哇靠——哥!我當初問你爲什麼給你公司註冊那麼一個名字你說你隨便想的,這是隨便想的嗎?沒個戀愛腦怕是想不出來吧?哈哈哈哈……唉哥,別推我啊,玉米差點兒給我弄掉了……對了哥,你做得那個鍋貼挺好喫,下次再做好喫的能不能叫我?你不能有了對象就忘了弟弟是不是……」
「砰」的一聲。
陸知謹手動將宋越送了出去。
滿臉無奈地走過來。
我朝他張開雙臂。
陸知謹停在我面前,我圈住他的腰,將臉埋進他懷裏,貪婪地輕嗅。
「怎麼了?」
默了幾秒,我悶聲道:
「我在想,如果沒遇見我,你也會過得很好,不對,是更好。」
陸知謹捏着我後頸的手頓了頓:
「爲什麼這麼說?」
我笑了一聲:
「不爲什麼,直覺。」

-14-
黏黏糊糊地過了半個月。
晚飯時,陸知謹說他明天要飛國外出差一星期,問我要不要一起。
我搖頭,大爲不解:
「你出差我跟着去幹嘛?當顯眼包嗎?」
陸知謹抬眸:
「你不是說一個人待著容易發瘋?」
「……」
我敷衍地笑笑:
「逗你玩兒的。」
默了幾秒,陸知謹蹙眉:
「我沒覺得你在逗我。
「你睡眠質量很差,我開始以爲你是之前上夜班時差沒倒過來,但事實上你累到極致也只能……」
我夾了塊兒排骨塞他嘴裏。
「事實上我就是單純的覺少,年紀上來了在所難免嘛,你想太多了。」
陸知謹一時被堵了嘴,臉色更冷。
「真的不跟我一起去?」
「不去。」
「那等我回來我們去醫……」
「不去。」
三兩口扒完剩下的米飯,端着碗往廚房走。
「我又沒病,去什麼醫院?整天能跑能跳能喫能睡的,你少操點心行不行?」
我剛將碗放下,陸知謹後腳也端着碗就進來了。
我打開水龍頭準備洗碗,陸知謹直接將我的手拂開。
「出去。」
我一秒不帶停頓地轉身就走。
直到十一點過熄燈躺上牀,我倆都沒說一句話。
這下真睡不着了。
第二天剛過六點,陸知謹就起牀了。
我繼續裝睡。
早上七點半,是我該起牀的點。
我靠坐在牀頭,看着正在系領帶的陸知謹。
「要我送你嗎?我今天不用上班。」
「不用,你在家休息。」
又是沉默。
盯着他背影看了幾秒,我又躺下了,背對着他。
直到很輕的關門聲響起,我才睜開眼。
至於嗎。
一句再見都不說。
又過了半小時,起牀簡單收拾了下出門。
混到天黑纔回來。
看了會兒電影覺得口渴,去廚房倒水才發現陸知謹給我留了早飯。
不想喫,又不想倒。
麻煩。
晚上十點,收到陸知謹的消息:
【我到了。】
我捧着手機,刪刪減減半天,最終回ẗűₔ復:【嗯】。
睡前吐了一回。
早知道直接倒的。
又失眠一夜。
早上出門時,感覺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即將路過一家小超市,準備進去買包煙。
剛在路邊停好車,一個小孩兒要炮彈一樣從裏面彈射跑出。
與此同時,橫向駛來一輛火急火燎的電瓶車。
來不及時思考,我衝了上去。
一陣刺耳的剎車聲伴隨砰的一聲響!
小孩兒被我推進了他身後的老人懷裏。
而我,「咚」的一聲倒地,順帶滾了兩圈。
腦袋好像磕到了什麼。
周圍人聲嘈雜,忽遠忽近。
我緩了一會兒,感覺有人在扒拉我。
翻過身,睜開眼。
他大爺的。
天黑了。

-15-
「江哥?江哥!你怎麼樣了?真看不見了?你別嚇我啊!」
我做在急診區的凳子上,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揮了揮手。
沒過幾秒,齊皓握住我的手。
「禁止喧譁啊兄弟。」
齊皓一屁股坐我旁邊:
「不喧不喧,醫生怎麼說?」
「嗯……身上都是皮外傷,腦袋縫了兩針,眼睛……眼睛還沒下定論,要做個檢查。」
「那趕緊做唄!你通知陸總沒?我幫你給他打電……」
「齊皓!你……你別給他打,他很忙,等結果出來了,我知道給他打。」
齊皓半天沒吭聲,只是將我的手抓得很緊。
「行,都聽你的。
「你別害怕啊江哥,結果肯定是好的,咱就磕了一下腦袋……」
我笑了笑:
「沒什麼好怕的。」
檢查結果出來得挺快。
撞擊導致視神經受壓,需要做個減壓手術。
齊皓以爲要給我開顱,差點急哭了。
醫生告訴他是微創,他又好了。
醫生又說我的眼睛現在光感全無情況不算樂觀,而且手術存在風險。
聽說要簽字,他又怕了。
我摸到他肩膀拍了拍,自個兒按了手印。
術後需要住院。
眼睛上纏着紗布,倒是避免了我像傻子一樣亂眨眼。
齊皓陪了我大半天,我讓他先回去忙自己的事。
等他走了,我泄了力氣,身體多處鈍痛逐漸湧出來。
腦子裏空茫茫的一片。
什麼都不敢想,也不敢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病房裏響起一陣刺耳的鈴聲。
反應了一會兒,纔想起手機就在枕頭邊。
可惜剛摸到,那頭就掛斷了。
等了一會兒,鈴聲再次響起。
我憑着記憶在屏幕上劃了一下。
然後舉到耳邊,遲疑地「喂」了一聲。
等了半天,那頭沒有任何回應。
愣了幾秒,我反應過來,嘲諷地笑了聲。
蠢死了江爲。
手機沒再響過。
病房裏再次傳來聲響,是齊皓來看我。
帶了晚飯還有一些換洗衣物。
一頓飯喫得亂七八糟。
「皓子,你下次給我帶倆饅頭吧。」
齊皓默默地幫我收拾桌子,聲音悶悶的:
「行。」
等他收拾好,我把手機遞給他:
「幫我看看,陸知謹是不是來過電話?」
「嗯,打了倆,還有一條消息,他問你喫沒喫晚飯?」
「你就回喫了。」
「哦,他又問你這兩晚睡得怎麼樣?」
「你就回很好。」
「哦,他沒回了,你……你有什麼想跟他說的嗎?」
我想了想,搖頭。
齊皓將手機還我,語氣猶疑:
「你倆平時……都這樣?」
我扯了扯脣:
「嗯。」
等護工來了之後,齊皓才離開。
護工小夥兒挺健談,一來就開始自我介紹。
姓名顧朗,年齡 25,身高 182 等等等。
最後問我,是不是還在讀大學。
我笑出了聲,說:
「我比你還大三歲。」
顧朗又開始聊別的。
我握着手機,安靜地聽着。
希望出現一些別的聲音,又不希望。
等待拆紗布的兩天過得無比漫長。
當紗布一圈圈從我眼睛上揭開時,我緊張得喉頭髮緊。
最後一層紗布落下,我緩緩睜開眼。
依舊漆黑一片。
醫生似乎還在拿手電晃我:
「有光感嗎?」
我呆愣地搖頭。
醫生拍了拍我肩膀:
「心態放平,慢慢來吧。」
我慌忙抓住他袖子:
「需要……多久?」
「這個因人而異,配合藥物治療,數天到數月不等,再觀察兩天,情況穩定的話就可以出院了,三個月內如果還未恢復光感,需要重新對神經功能進行評估。」
「所以……無法保證百分百恢復,對嗎?」
醫生寬慰地笑了一聲:
「小帥哥,沒有哪一位大夫能跟你保證百分之百恢復。
「我們只能保證,盡力醫治。」

-16-
醫生走後。
齊皓坐到我身邊,語氣小心翼翼:
「江哥,醫生的意思是,咱們配合治療,慢慢來,慢慢地恢復,不着急啊……」
「我知道。」
「那你…那你不跟陸總說一聲嗎?他要是回來後知道你瞞他這麼久,指不定多傷心呢。」
沉默半晌,我笑了下:
「放心,會跟他說的。」
只是需要想一想,怎麼說。
像上次那樣肯定行不通了,現在也沒這條件。
那就……想一想他的缺點。
從見他第一面開始想,想到幾天前見過的最後一面。
終於想到了。
「顧朗。」
「我在,江哥。」
我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遞給他:
「通訊錄裏的第一位,幫我撥通。」
「A 陸知謹?」
「嗯。」
顧朗將手機放到我耳邊。
我伸手握住,響了三聲後傳出聲音:
「喂?」
「是我。」
「我知道。」
「你…現在有沒有空?」
「有,你說。」
頓了兩秒,我問:
「知道那天我爲什麼沒接你電話嗎?」
「你還在生氣。」
我輕笑一聲:
「還當我是少爺脾氣呢,我現在沒那麼容易生氣了。沒接你電話,是因爲……你走的這幾天,我一直在思考我倆的關係。」
電話那頭默了幾秒,音色變沉:
「思考出結果了?」
「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發現……我對你,沒有以前那種感覺了。我不喜歡有人管着我,尤其是你這樣的,你讓我覺得……煩。現在跟你在一塊兒,我時常覺得累,很累,所以……我想說,結束吧。」
沉默再次蔓延。
「認真的嗎江爲?」
「是。」
「你現在在哪兒?」
「我已經…搬走了,現在在朋友家。對了,那張卡,我用了一百多萬拿去還債,你不着急的話,我以後還你。」
「你打算怎麼還?」
我笑了笑:
「會還的,放心吧。」
說完,我捂着聽筒將手機往旁邊遞:
「掛了吧。」
顧朗接過手機:
「好了。你手機快沒電了,我給你充……唉江哥,他又撥回來了。」
「你接吧,說我沒……」
「他打的視頻。」
默了兩秒,我掐着指節,開口:
「你接,去浴室,就說…說我現在接不了,表情兇一點。」
「哦。」
腳步聲逐漸遠離。
我默數着秒,兩分鐘不到,腳步聲逐漸靠近。
「江哥,我幫你給手機充上電。」
「嗯,他……他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他問我這兩天是不是都跟你住一起,我說是。」
「他……是不是很生氣?」
「看不太出來,他只讓我轉告你,錢不用還,還說……」
「說什麼?」
「讓我照顧好你。」
我垂着腦袋,突然感覺手背上落下幾滴水。
「手機充好…唉江哥你怎麼……眼睛疼還是哪兒疼啊?要不我去叫醫生……」
我抓住他袖子,笑了下:
「沒哪兒疼。
「我只是…忘了眨眼。」

-17-
第二天醫生查完房後說,明天能出院。
我算了算自己的存款,讓皓子去幫我聯繫一家療養院。
他磨蹭半天,答應了。
等他走後,我拜託顧朗去一趟我的那個出租屋,茶几抽屜裏還有些幾萬塊現金。
拜託他幫忙把那些錢存進卡里。
臨近中午,顧朗回到病房。
他將卡遞給我,我將手機遞給他。
「我微信裏還有些錢,按照皓子給你談的價格,把明天也一起算上,你自己轉吧。」
顧朗接了手機又給我還了回來:
「不用了江哥,皓哥已經給過了。」
我默了幾秒:
「那你拿我的手機給他轉過去。」
「好的。」
沒一會兒,顧朗說:
「對方拒收了,並且給了你一砍刀。」
「……」
臨近傍晚。
皓子推開病房門:
「江哥!」
我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聯繫好了?」
「昂,我…我看了兩家,那個…那個明天咱一塊兒去看了再定唄。」
我點了下頭,還沒開口,聽見皓子說:
「那啥…沒其他事我就先走……」
「等等。」我衝着那個方向勾了勾手,「你過來坐會兒,我有話跟你說。」
「啊……行!我來了!」
沉緩的腳步聲逐漸向我靠近。
到牀邊停下。
一旁的顧朗突然開口:
「那個…江哥,我出去一趟。」
我點了點頭:
「應該快到飯點了,你去把晚飯喫了再上來吧,不用給我帶,我不太想喫。」
「嗯嗯。」
聽見關門聲後,我拍了拍牀鋪:
「坐吧,皓兒。」
感覺到牀墊一沉,我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張卡,往前遞。
這回倒是沒拒收。
我笑了笑:
「還以爲你又得跟我犟。
「卡里大概有七八萬,上午我讓顧朗幫忙存進去的。這幾天你忙前忙後,我也不知道怎麼謝你,只能這麼着了。雖然比不了從前,一點心意嘛,你別嫌我。」
話到此,我垂眼調整了下情緒:
「還有就是,你上午不是問我接下來什麼打算嘛,說實話,我心裏沒底,不確定我的眼睛還能不能好,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等我明天去了療養院,你也別老來看我,有時間多陪陪你老婆孩子,如果還有時間的話……逢年過節什麼的,就幫我……去香山公墓看看我媽,給她帶一束百合花。如果真去的話,就順便……順便再買盒糕點,我媽的墓地往右數的第五座墓,有個叫曾紹茹的老太太,你把糕點放她墓前,再跟她嘮叨兩句,比如……保佑她孫子健康平安之類的。
「還有就是…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別跟我急啊,如果哪天…我不在了,還得麻煩你送我最後一程,你放心,不讓你白送,我的存款全留給你。你也不用給我買墓,找個山頭把我揚了就成……」
頓了頓,我輕呼出一口氣,抬眼笑道:
「沒了,我要說的就這些……」
「那我呢?」
「你……」
一瞬間,彷彿被掐住了喉嚨。
我僵着臉,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片死寂中,沙啞的嗓音再次響起:
「江爲,我怎麼辦?」

-18-
垂眼沉默良久。
我偏過臉,用力吞嚥兩下次,擠出聲音:
「把卡還我,然後……出去。」
等了半天沒聽見動靜。
我抹了把臉,沿着牀沿往前挪,伸出手摸索。
摸到了膝蓋,摸到了手臂,摸到了手。
「卡呢?陸知謹你欺負一個瞎子你……」
雙手突然被抓住。
「我問你我怎麼辦?」
我沒回答,使勁往外掙。
「江爲!」
我被這一嗓子吼得發笑。
「陸知謹,你他媽是傻了還是瘋了?離了我你怎麼都好過……」
「你問過我嗎?你覺得你看不見了於我而言你就是拖累你問過我的意思嗎?!」
我停止掙脫。
滾熱的淚,一滴一滴,砸落在我指間。
呼吸抖動。
我垂下眼,忍着聲顫:
「不是拖累是什麼?你才 28 歲,如果我眼睛真的好不了往後的每一天你都會……」
「是,我才 28 歲。
「如果你真的覺得我很煩、覺得和我在一起很累,往後的每一天我都會不停地反思、改正,直到你願意重新和我在一起;
「如果你再次一聲不吭地消失,往後的每一天我都會在找你中度過,五年、十年、二十年我會一直找下去,除非我死;
「如果你……結束在 28 歲,我也會結束在 28 歲。」
陸知謹的聲音嘶啞如鋸刀,一寸一寸往我身上割。
痛得讓人喘不過氣。
「你嚇唬誰呢陸知謹?沒有誰離了誰是活不了的……」
「你覺得我嚇唬你?那你要我怎麼做?不如我現在就從窗戶跳下去摔成殘廢還是我現在就去找把刀也把自己戳瞎?!」
陸知謹突然鬆了手。
「你幹什麼……」
伸手抓了個空。
我頓時慌神,赤腳踩在地上踉蹌着往前探。
「陸知謹!
「你他媽發什麼瘋!」
沒有回應,沒有方向。
我慌亂地四處亂轉。
踢到凳子,碰到桌子。
「陸知謹!」
「嘩啦」一聲,是窗簾拉開的聲音。
我猛地轉身,神經崩到極致。
屏住呼吸,伸出手,哀求:
「陸知謹,你回來……」
又是「譁」的一聲。
「陸知謹!」我嘶吼出聲。
瘋了一樣往前衝。
猛然間,我撞進一個溫熱懷抱。
那雙手臂接住我的剎那,心臟某處轟然坍塌成粉齏。
眼淚霎時湧出。
我攥緊拳頭,想吼他罵他,想親他吻他。
最後只是死死抱住他,崩潰地哭出聲。
陸知謹抱着我回到牀上。
擺弄着我跨坐在他腿上。
我卸掉全身力氣靠着他,逐漸止哭。
陸知謹撫着我後背:
「什麼感覺?」
「……害怕,絕望。」
「你消失或者……離開,我也是這種感覺。」
「這不是我的本意,我是想讓你…過得輕鬆一些。」
「那你現在知道了,我不會輕鬆,我只會痛苦。」
「……對不起。」
一聲輕嘆落下。
「你聽好了江爲,於我而言,你永遠都不會是拖累。我愛你,我需要你,我會從身上汲取能量,沒有你,我掙錢都沒有動力。
「你沒錢我可以給你錢,我掙錢就是爲了能讓你隨便花;如果眼睛真的恢復不了,那我就當你的眼睛,我做夢都想你多依賴我一些。
「江爲,在這個世上,只剩你真正在乎我過得好不好,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和你相依爲命,我需要你,比你所認爲的更需要,所以我不可能放手,永遠不會。
「我甚至想過,如果你執意要離開,我會把你…關起來,或者帶着你住進深山老林,只有我們兩個,過到死。你聽見了嗎?」
「嗯。」我懶懶地應了一聲。
陸知謹頓了頓,捏了下我後頸:
「睡着了?」
我偏過臉,埋進他頸窩:
「嗯,很累。你走之後,我都沒睡着過,讓我睡會兒。」
「那我剛說那麼多,你……」
我閉着眼輕蹭了下他頸側:
「聽見了。
「你需要我。」

-19-
睡醒時。
陸Ṭŭ̀⁼知謹告訴我已經是隔天早上八點。
竟然睡了十多個小時。
坐在牀上懵了一會兒,五年多沒睡過這麼久。
陸知謹帶着我去衛生間洗漱。
身上的衣服換過一套,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樣。
洗完後莫名其妙被抵在洗手檯親了一陣。
越親越重。
我掐着他脖子推開:
「差不多行了啊,我想上廁所。」
陸知謹牽着我走了兩步,掀開馬桶圈後站在我身後,貼得很近。
我回頭瞪他。
大概沒瞪對方向。
陸知謹拿手背抵着我下巴頦往右偏了一些。
「要扶嗎?」
「……滾。」
「又不是沒伺候過,上上個星期六你還在牀上……」
「停停停停!我自己能上廁所沒讓別人幫過、洗澡也沒讓人幫你是不是就想聽這些?」
「哦。」
陸知謹低頭在我臉上親了一下。
親完,一手扶着我的腰,一手褪掉我褲子。
「我又不是別人。」
「……」
上完廁所洗完手又被抵着親了一陣。
我大爲不解:
「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陸知謹還扶着我頸側,拇指蹭着我臉頰。
「你知道你的眼睛現在看起來像什麼嗎?」
「像木頭!」
下嘴脣被按了一下。
「像薄霧中的桃花瓣。」
陸知謹貼在我耳邊:
「漂亮死了。」
我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愣了兩秒:
「對不起啊,還不太習慣你說這些。」
「……」
陸知謹攬着我肩膀往外走。
「那我以後多說?」
思索兩秒後,點頭:
「最好在晚上熄燈以後說。」
「爲什麼?」
我嘖了一聲,扣着他腦袋偏向我,壓低聲音:
「我會害羞啊,笨蛋。」
……
等待醫生查房中。
陸知謹問我早餐想喫什麼。
我想了想:
「餛飩麪,你帶我喫過的那家。」
「還是玉米鮮肉?」
我點頭。
陸知謹正要拿着車鑰匙出發,病房門被敲了兩下。
進來的是醫生。
幾乎是同時,聽見有人喊「江哥」。
一聲高亢嘹亮,來自皓子。
一聲規規矩矩,來自顧朗。
於是陸知謹拜託皓子跑一趟,自己留下來。
皓子跟顧朗走了之後,醫生給我做了個例行檢查。
結果不好不壞,但可以出院。
我坐在牀邊,聽着醫生給陸知謹交代回家後的注意事項,怎麼護理、怎麼用藥、做哪些治療項目、什麼時候複查等等。
陸知謹問題也多,一直問問問。
聽得我犯困。
遂躺平。
等醫生離開後,我半睜着眼問:
「這麼多能記住嗎?」
陸知謹坐到我旁邊:
「我複述一遍給你聽?」
我立刻捂住耳朵:
「別,我信你。」
陸知謹笑了一聲, 拉着我的手讓我坐起來。
「跟你商量個事。」
「什麼?」
「我……昨晚上拖朋友聯繫了一個心理醫生, 後天我們一起去看看?」
我眨巴兩下眼:
「你覺得我心理有問題?」
陸知謹握着我的手,沉默了幾秒:
「換作是我, 五年之內經歷那麼多事, 我肯定沒你表現得好。
「你獨自消化了太多, 我有些擔心,你能明白我意思嗎?」
我勾了勾脣:
「心理醫生是昨晚才聯繫的嗎?」
陸知謹頓了頓:
「一星期前。」
我笑着點頭,重新躺倒。
「陸知謹。」
「嗯?」
「我得向你……道個歉。」
「爲什麼?」
我碰了碰他膝蓋:
「就那天晚上唄,我可能…對醫院倆字兒應激了, 所以…態度很不好。」
「哦,沒關係。」
「你也得跟我道個歉,因爲那天早上你沒讓我送你。」
「嗯,對不起。」
陸知謹又把我拉起來, 這次直接抱住了我。
「所以,同意和我一起去看心理醫生嗎?」
「呃…爲了不讓你擔心, 所以……同意。」
陸知謹在我眼皮上蓋了個戳兒。
蓋着蓋着移到了嘴上。
我皺眉:
「你怎麼老親?」
「喜歡。」
「那以前怎麼不這樣?」
陸知謹默了默:
「以前太裝了。」
我笑出了聲:
「現在不裝了?」
「嗯, 得把那五年補回來。」
好吧。
補了大概幾分鐘。
皓子他們就回來了。
放下食盒就要走。
我趕緊叫住:
「你倆的沒買嗎?」
「我倆早喫過了,你放心喫, 多喫些!」
我點點頭,拍了拍陸知謹:
「給錢。」
「給過了。」
「哦。」
一邊張嘴接了喂到嘴邊的餛飩,一邊和皓子和顧朗揮手告別。
聽見關門聲。
我想一件事。
「那張卡……」
「昨晚就給了,也給顧朗封了個紅包。」
我豎起大拇指:
「好樣的。」
門外。
兩個人邊走邊嘰嘰咕咕。
「江哥不是不讓人喂嗎?」
「嘖,我倆能跟人陸總比嗎?人倆高中就躺一張牀了。」
「你咋知道?你在牀底?」
「滾蛋!」
番外
回家第三天。
陸知謹帶我去看了心理醫生。
還真給我診出問題了。
每天要喫藥的又多了幾粒。
要我說。
陸知謹比藥管用。
心情不好的時候嘬兩口,很快變好。
心情好的時候嘬兩口, 變得更好。
回家第七天。
治眼睛的藥沒啥感覺。
治心情的藥開始發力了。
我每天都困成狗。
隨地大小睡。
沙發、地毯、陽臺、飄窗、書房……有時候走到哪兒絆倒了也能睡一覺。
搞得陸知謹有時候會突然火急火燎地衝回家。
蹲在我身邊看半天。
最後把自己給看笑了。
然後扛着我去公司。
放進他的辦公室,接着睡。
回家第二十天。
眼睛還那樣。
但是……屁股差點開花。
賴我。
我勾的他。
生活太平談。
穿着他的襯衫喊了聲哥哥。
淺淺勾了一下。
而已。
回家第三十七天。
一個不知道是晴天還是陰天的早晨。
陸知謹像往常一樣叫我起牀。
我按住他捏我臉的手, 不情不願地睜開眼。
然後。
足足愣了一分多鐘。
眼前那層死寂的漆黑好像變成了流動的黑霧。
依稀透進來塵埃般的光點。
眨了幾次眼,光點還在。
我大概是激動得哭了。
因爲一旁的陸知謹語氣很着急。
我摸到他的臉, 雙手捧住:
「不急不急, 我要開始發芽了。」
回家第四十天。
覆在我眼前的黑霧褪成了灰黑。
一睜眼, 還能看見幾只螢火蟲在前面飛啊飛啊。
此等喜事。
不得來一盒慶祝慶祝?
但事實上,只用了一個。
因爲……
「後面就忘了。」陸知謹事後解釋。
我困得眼皮打架:
「呵, 我還不知道你?你就是想……」
一條手臂將我撈進懷裏。
「想什麼?」
我冷笑, 反手拍拍他的臉:
「想我給你生孩子。」
「……」
回家第六十一天。
我能看見一些輪廓了。
感覺陸知謹瘦了些。
心疼。
等我好了就給他供起來。
回家第七十三天。
心理治療告一段落。
眼睛的治療也換了新方案。
這天還發生了一件事。
晚飯後,陸知謹把我帶進書房,讓我簽了一份合同。
他雖然沒說, 但封皮上那幾個大字我能看個大概。
是股權轉讓協議。
我問他轉了多少。
他讓我自己看。
這就有些欺負人了。
小字我哪看得清?
算了, 我的也是他的。
不重要。
回家第八十六天。
我和陸知謹去了趟香山公墓。
帶他看看我媽。
還去了趟監獄。
我告訴我爸我找了個對象,給他看了陸知謹照片兒。
我還告訴他,如果他不祝福我倆, 我以後就不去看他了。
我爸十分激動, 祝願我倆永遠別分開。
陸知謹爸媽那邊早知道他在家裏養了個男人。
我問他, 如果你爸媽不同意怎麼辦?
陸知謹回, 不需要他們同意。
有種。
回家第九十九天。
趁陸知謹上班。
我在家幹了件大事。
準備了一頓氛圍感十足但可能不太美味的燭光晚餐。
因爲。
我準備求婚。
晚霞掛滿半邊天的時候, 陸知謹推開家門。
沿着我鋪好的玫瑰花, 走到我面前。
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戒指,單膝點地。
將排練了千百遍的那句話說出口:
「陸知謹,你願意和我共度一生嗎?」
比話音先落下的是眼淚。
陸知謹又因爲我哭了。
我托起他的左手,低頭吻了吻他的手背。
抬頭, 笑問:
「願意嗎?」
「願意。」
我準確地將那枚戒指套入他的無名指。
準確地捧住他的臉,分毫不差地吻上那雙脣。
「我是不是還沒對你說過那句話?」
「哪句?」
我吻掉他眼尾的淚,無比虔誠:
「我愛你。」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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