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丈宮牆

元康四年，我被選中入宮爲才人。
爹孃氣得要與我斷絕關係。
我闊別竹馬，堅定地坐上駛往深深宮牆的馬車。
自此，宮裏多了一位喜歡蓮花、與世無爭的后妃。
沒人知道，這只是我的僞裝。

-1-
我很幸運被留下來，成爲云云後宮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才人。
與我一起留下的，還有一位美人、兩位才人和四位寶林。
我與陳寶林一起，分到了瑤華宮。
嬤嬤說，皇上是個勤政的。
每個月有一半的日子忙於政事，每五天去一次皇后那，每七天去一次貴妃娘娘那，每個月去一次賢妃那。
剩下的四天，是我們可以爭取的。
不僅僅我們新進來的八位小主要爭，還要與宮裏原先那些個不受寵的娘娘們爭。
我感嘆皇上真忙。
卻也知道，我爹一個三品官，在上京城真不算什麼。
與我們一起進宮的，羅美人的爹官位是最高的，她的位分也是最高的。
宮裏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們，我不想做出頭鳥。
正好丫鬟紫柔幫我從採買那裏弄到了蓮藕。
我親自上陣，把蓮藕種到了偏殿的大缸裏。
我不急，與我同樣分配到瑤華宮的陳寶林卻急了。
陳寶林很愛笑，還會把家裏帶來的喫食分給我們。
她說她爹不讓她進宮，但是她於宮宴見過皇上，爲皇上的氣質折服。
那日，給皇后請完安之後，我發現耳環掉了。
耳環不值錢，但是屬於私人物品，就怕落到別有用心之人的手中。
我循着路找回去。
遠遠看到陳寶林拎着個食盒在張望。
紫柔低聲說：「奴婢瞧見陳寶林使了銀錢，親自在小廚房給皇上燉湯。」
我瞬間明白，陳寶林是想征服皇上的胃。
我無意現在就偶遇皇上，拉了紫柔躲在灌木後。
想等陳寶林走了再找。
陳寶林沒等到皇上，卻等到了貴妃。
貴妃娘娘倒是很和氣。
看到陳寶林，還笑着問她是不是在等皇上。
陳寶林怯生生地說是。
意外就在那一瞬間發生了。

-2-
貴妃娘娘抱着的波斯貓突然跳下來，撞掉了陳寶林手上的食盒。
辛苦熬了幾個時辰的湯，被貓灑了，陳寶林的笑容頓時有些勉強。
貴妃娘娘指着描罵：「小畜生，寶林做的湯是獻與皇上的，你說你怎麼賠！」
貴妃娘娘從頭上拿上一支東珠釵，東珠個大，又圓潤，品相極好。
她把珠釵擦入陳寶林的頭上：「好妹妹，姐姐把珠釵賠給你，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你就別跟這小畜生計較。」
陳寶林連忙想要還回珠釵，貴妃娘娘非要讓她收下。
紫柔突然低呼：「那隻貓！」
我一把捂緊她的嘴，不讓她再說話，免得引起貴妃和陳寶林的注意。
讓紫柔驚呼的，正是貴妃娘娘的那隻波斯貓。
趁沒人注意，它正在舔食地上的湯汁。
然而沒舔幾下，它就口吐白沫。
我知道今天必定不能善了，拉着紫柔就偷偷離開。
不遠處，貴妃的聲音變得高昂。
「我的貓怎麼回事？
「陳寶林，你給皇上送的湯，怎麼會有毒？」
我轉身剛出了小徑，遇見賢妃牽着小公主在賞花。
看到我和紫柔出來的地方，賢妃娘娘提點我：「美人新入宮，還是不要到處亂走爲好，免得捲入是非中。」
我屈膝爲禮：「多謝賢妃娘娘提點，妹妹無意捲入是非，只是來尋找耳環。」
賢妃瞟了遠處一眼：「耳環找到了嗎？」
我尷尬：「還沒。」
賢妃：「那美人還是晚些再來吧。」
我正要告退，小公主卻突然牽住我的手：「好漂亮的姐姐，我要跟小姐姐玩。」
小公主盛情邀請我去賢妃的景陽宮，我卻之不恭。
小公主很熱情，把她的荷花酥、牛舌酥、蟹殼黃等都拿出來讓我品嚐。
我們正高興，賢妃宮中的太監來回消息。
貴妃與陳寶林的事情鬧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聽完貴妃的說辭，沒給陳寶林分辯的機會。
他直接下令杖斃了陳寶林，又給受驚的貴妃大量賞賜。
聽到這個消息，美味的糕點也變得無味起來。
我匆匆離開景陽宮。
紫柔喊嘆：「賢妃娘娘真好，一點也沒有架子。」
我低哼：「未必，有些人，慣會笑裏藏刀。」

-3-
我們新進來的幾個小主又被臨時要求，再學半個月的規矩。
紫柔抖着脣訴我，小廚房的人全換了。
是沒了命，還是被罰去了辛者庫，無從得知。
我摸着紫柔的頭，輕嘆：「我們管好自己吧。耳環還沒找到嗎？」
紫柔說她再去找找。
我安慰了紫柔，自己反而掙扎。
僅僅半個月過去，新進宮的八個小主就死了一個。
宮鬥拉開了序幕。
我時不時想起那個場面。
時不時想起貴妃娘娘那溫和的笑容。
貴妃的貓並沒事，喫了藥繼續活蹦亂跳。
可是那個愛笑的陳寶林，永遠不在了。
我得到的消息，陳寶林那御史的爹，在陳寶林死前幾天，當庭力諫，駁了皇上的面子。
陳寶林怎麼也沒想到，不惜忤逆爹孃也要進宮Ŧŭ₀，結果連喜歡的人的面都沒見到，就殞了命。
還是被喜歡的人賜死的，連累她爹丟了官。
顯然，貴妃娘娘就是利用這一點。
進宮時，爹爹說過，貴妃娘娘也是選秀進宮的。
她憑țù₅借一碗湯，征服了皇上，從而獲得聖寵。
貴妃自己走過的路，現在有人想走她的老路，顯然，她並不同意。
我連做了幾天噩夢。
夢裏，被貴妃娘娘借貓害死的人是我。
夢裏，我的丫鬟紫柔哭得肝腸寸斷。
「小主，你醒醒！」
正是紫柔把我搖醒。
紫柔擔心地看着我：「小主，進宮前，段府的老爺夫人讓我跟小主說，讓小主顧好自己就行，別再想着大小姐的仇。他們說……
「雖然小主不是他們親生的，可他們一直把三位小姐一樣看待的。」
我的鼻頭髮酸。
卻因爲紫柔的話振作起來。
一起進宮的李才人給我送了藥來。
我服用後卻反而燒得更厲害了，身上也起了小疹子。
三天後，李才人被發現投了水。
被撈上來時，全身發脹，臉都變了形。
我反而不做噩夢了。
我有什麼資格害怕！
我差點就死在李才人的手上。
屬於我的宮鬥，已經開始了。
更何況，我進宮，本就帶着目的而來。

-4-
宮牆十丈高，插翅難飛。
既然進了宮，我只能努力往上爬。
李才人的死，其實是我算計的。
李才人在給我的藥裏摻了蟹粉。
明明我和她說過，我一點海鮮也不能碰，喫了可能會要命。
她分明是要我的命。
我故意引她去太液池那邊。
她懷着害我之心，瞞着所有人跟着我去了太液池。
她想乘人不備拖我下水。
卻不知道我長在江南，水性很不錯。
我把她拽進了水中。
看她在水裏掙扎，我頭也不回地離開。
反正，宮裏都知道我病得下不了牀，沒人會懷疑到我。
果然，皇后娘娘下令徹查。
卻什麼也沒查到。
最後不了了之。
畢竟區區一個李才人，家世不顯，又不曾得過聖寵。
誰會在乎！
沒多久，皇上翻了顧才人的綠頭牌。
聽說她哥哥治水有功。
從承恩殿回來，顧才人就成了顧貴嬪。
從正六品直接升到了從四品。
皇上還給她指了單獨的宮殿，用她的名字命名姣月宮，賞賜像是流水般進了她的宮殿。
顧貴嬪還求得皇上恩典，讓一同進宮的黎才人住她的配殿。
一時間，顧貴嬪的風頭無兩。
就連皇后娘娘，也賞賜了不少好東西。
爲此，我不過付之一笑。
紫柔拿着新做的糕點出去轉悠一圈，回來告訴我。
「昨日羅美人宮裏有宮女失手打壞了好幾個擺件，被羅美人重罰。
「其實是羅美人自己發的脾氣，推到了宮女身上。可憐那宮女，還是羅美人從家中帶過來的，被打了二十大板，又在烈日下罰跪，聽說人已經不好了。」
我輕嘆一聲：「我們顧好自己吧。我估計羅美人坐不住了。」
畢竟，羅美人在儲秀宮的時候，就瞧不上我們七個。
現在，家世沒她好，進宮時位分沒她好的顧才人承了寵。
以她那處處掐尖的性子，怎麼還坐得住？
幾日後，羅美人在御花園彈琴。
琴聲吸引了皇上的注意，當晚順理成章侍了寢。
然而，與顧貴嬪的鮮花着錦不同。
羅美人沒等來帝后的賞賜，反而皇后派來宮裏嬤嬤教她學規矩，並讓她禁足一個月。

-5-
禁足一個月，也就意味着，她的綠頭牌也會被撤下。
只因羅美人與皇上巧遇，沒選對日子。
她選在了皇上應該去皇后宮中的日子。
要怪就怪，在分配宮室前，嬤嬤說的話，她沒有聽進去。
萬寶林來的時候，我正在給蓮藕缸裏的錦鯉餵食。
兩個月過去，蓮藕已經Ṫũₔ長出碗大的荷葉，佇立在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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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弄了幾尾錦鯉放進去，閒暇的時候看着魚戲蓮葉間。
萬寶林：「姐姐真是好心性。一點也不着ťũ⁷急。」
我假裝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淡笑道：「餵魚可急不來。它們不知飽足，喂急了，就會撐壞的。」
萬寶林揮了揮帕子：「妹妹不是說餵魚。我們一起進宮的姐妹，顧貴嬪和羅美人都得了聖寵，剩下的幾個姐妹，就姐姐和祝才人的位分最高，姐姐不急嗎？萬一被別人捷足登了先……」
我又丟了幾粒魚食：「讓誰承寵，陛下自有打算，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
萬寶林又試探了幾句，眼見我油鹽不進，氣哄哄地走了。
看着萬寶林離開的方向，紫柔低聲告訴我：「看來萬寶林也急了。她這些日子，天天往賢妃宮中跑。比賢妃宮裏的祝才人還勤快。」
萬寶林蠢蠢欲動。
我們同時進宮的六人，數萬寶林生得最好。
偏偏她家世不行，位分沒羅美人高，承寵也沒有顧貴嬪快。
後宮儲人，以賢妃最爲年長，也是唯一擁有公主的主子。
皇上每月十六都會去賢妃宮中。
今日已經十四。
她這是盼着賢妃能幫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
我沒等到萬寶林承寵的消息，卻先等到內侍省的孫太監。
皇上翻了我的綠頭牌。
「請鳳小主前往承恩宮，鳳鸞春恩車已經在等着小主了。」

-6-
在承恩殿的偏殿浴房沐浴更衣後，近侍引我去了正殿。
初次見面，皇上就送我一整套八支荷花簪子。
「朕聽說愛妃你喜歡荷花，這套簪子正配你。」
他從其中取出一支，給我簪到了頭上。
少年氣的天子嘖嘖感嘆：「愛妃真美。」
我裝作害羞，微低下頭。
人說帝王多情，果然如此。
今日不過是第一次見面，他卻表現得彷彿我們有多熟，甚至還打聽到我喜歡荷花。
一夜過後，皇上賜封我爲荷美人。
紫柔比我還高興：「小主，您現在也算得寵了，雖然羅美人也是美人，但小主的封號爲『荷』，生生比她高出一截。」
路過羅美人住所的時候，不出意外，看到羅美人的宮女探頭。
羅美人坐不住了。
當天我們給皇后請安的時候，羅美人的宮女跑來向皇后稟告。
「啓稟娘娘，羅美人病倒了，求您派個御醫給她瞧瞧病。」
聽說羅美人病了，皇后也不能怠慢。
畢竟，羅美人的爹身居高位。
皇后讓請太醫。
太醫把過脈，言說羅美人憂鬱成疾，要多出去走走。
皇后有些猶豫。
她罰羅美人禁足一個月，眼下不過半月，就要讓羅美人出來？
這不是打自己的臉？
可是不放出來，若是羅美人真病出了問題，皇上那邊也不好交代。
這時，皇上來了。
聽說羅美人生病，皇上一揮手：「皇后，你是個仁慈的，就讓她出來散散心吧。」
我們紛紛告退，留下皇上陪着皇后。
紫柔低聲告訴我，羅美人的爹，要主持科舉。
科舉是大事。
皇上正是需要籠絡羅大人的心的時候，會幫羅美人也就很正常。
果然，羅美人被放出來，當天就承了寢。
不僅如此，皇上給她賞賜了不少好東西，只是並沒有晉她的位分。

-7-
賢妃召見我。
我去的時候，萬寶林已在。
反而景陽宮偏殿的祝才人大門緊閉。
我拿出親手做的蜂糖糕，不出所料，小公主很喜歡。
她拿着蜂糖糕跟我還有賢妃一起分享，卻在賢妃讓萬寶林也嚐嚐的時候，拿眼睛瞪着萬寶林。
萬寶林只好尷尬地縮回準備拿蜂糖糕的手，在邊上的盤子裏拿了一塊荷花酥。
眼看小公主連喫兩塊蜂糖糕，賢妃怕她傷了牙，不肯讓她再喫。
便讓宮女帶她去淨手。
小公主離開後，賢妃才親熱地拉着我的手：「妹妹真是個好性子的人兒，顧貴嬪和羅美人都各顯神通，妹妹仍是淡定。我瞧Ṫüₛ着，妹妹長得可比她們兩個都標緻。」
我不適地抽出手：「娘娘說的哪裏話。新進的幾位姐妹中，要論長得好，當數我們萬寶林排第一。」
萬寶林立即站起來：「不敢，不敢，我的姿色平平，哪裏及得兩位姐姐。」
賢妃的笑容淡了些：「萬寶林確實長得不錯，只是荷美人可知，你在陛下心中，是特別的那個？」
我作不解狀。
賢妃才繼續說：「荷美人，你是新人之中，唯一一個有封號的。你以爲這是陛下隨口封的？」
我更疑惑了：「難道不是嗎？陛下聽說我喜歡荷花，就封我爲荷美人。」
賢妃搖頭：「你長得很像昭仁皇后。」
昭仁皇后並不是宮中的這位皇后。
而是陛下在潛邸時的皇子妃。
那是個命薄的主，在陛下登基一年的時候，就沒了命。
賢妃說：「陛下是個念舊情的，昭仁皇后生前住的翊坤宮現在還留着。」
言下之意，我因爲長得像昭仁皇后，得寵的機會還挺大。
萬寶林一臉羨慕地盯着我的臉看。
賢妃點到爲止，又說道：「萬妹妹也別心急，今天陛下過來，我一定會爲萬妹妹美言幾句。」

-8-
回到宮裏，我把芳草叫了進來。
芳草是宮裏派給我的姑姑。
我的位分，宮裏給了我四個宮女，兩個太監。
芳草是四個宮女中爲首的。
「芳草，你有沒有見過昭仁皇后？我跟她長得像嗎？」
芳草回憶着：「昭仁皇后在時，我還小，只是個粗使小宮女，正好在翊坤宮當差。昭仁皇后與小主一樣，眼睛都是杏眼，眼角都有一顆痣，笑起來都有酒窩。」
在我追問之下，芳草告訴我，昭仁皇后喜歡梳迴心髻，喜歡荷花。
我讓芳草幫我梳了個迴心髻，特意在御花園彈琴，巧遇去賢妃宮中的皇上。
皇上爲我駐足。
我卻在爲皇上彈了一曲後，主動提醒皇上，他該去賢妃的景陽宮了。
皇上離開前還有些委屈地看着我：「愛妃就不盼着我去瑤華宮？」
我笑着露出了酒窩，拉過皇上的手輕輕地搖着：「ṭű̂³去瑤華宮哪天都能去，今天是十六，是賢妃娘娘的日子。嬪妾若是今日把陛下迎回瑤華宮，明日就得被皇后娘娘禁足了。皇上心疼心疼臣妾吧。」
皇上無奈答應。
等皇上一離開，我就若無其事地收拾了琴，回瑤華宮。
紫柔一臉喜意：「小主，皇上離開前，還回首看了小主一眼。我敢肯定，皇上明天一定會召小主侍寢。」
我低聲提醒：「慎言，皇上的行程，可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
紫柔千好萬好，就是缺少防人之心。
果然，等到我們走出小徑，就遠遠看到貴妃娘娘望着景陽宮的方向。
紫柔一陣後怕。
若是她的話被貴妃聽到，小命可能就不保。
貴妃娘娘注意到紫柔在看她，蹙了眉：「看什麼看！嬤嬤沒教過你規矩嗎？來人，給我掌嘴。」
看來我們撞上了貴妃娘娘心情不好。
我按着紫柔給貴妃道歉，自己又好言爲紫柔求情。
貴妃才肯放過我們。
離開前，還囑咐我，讓紫柔學規矩。
她說：「宮裏可不是人人都像皇后娘娘那般好說話。」

-9-
第二日紫柔早早催我沐浴。
然而等到日薄西山，都沒有皇上要過來的消息。
紫柔很失望。
我卻覺得理所當然。
我們這位帝王，並不醉心後宮。
那一天，皇上並沒有進後宮。
聽說是前朝事忙。
貴妃娘娘端着親自燉的湯去御書房。
貴妃娘娘燉的湯，是御口親誇不錯的。
正是因爲貴妃娘娘燉的湯好，她也是除了皇后，唯一被允許進入御書房的后妃。
但是這一晚，不知道怎麼回事。
皇上砸了貴妃娘娘送去的食盒，還把貴妃娘娘趕了出來。
不僅如此，皇上還派御林軍圍了貴妃的乾祥宮，讓貴妃留在自己的宮殿好好思過。
貴妃之位，僅次於皇后，連她也在皇上面前沒了臉。
一時間，後宮均是戰戰兢兢。
正逢十五給皇后娘娘請安的日子。
那日人到得出奇的整齊，除了貴妃，都來了。
都是想來打聽發生了什麼事的。
雖然來的人多，卻異常的安靜，大家都沒什麼心情聊天。
皇后卻姍姍來遲，據說是她養的那匹白馬生了病。
皇后娘娘的那匹馬，由兩個宮女專門看管，每月要喫掉二十兩銀子。與我的月例一樣。
皇后一出來，十多雙眼睛都看着她。
皇后先讓人把中秋節的月餅給發了：「今年中秋宴，就不辦了。」
須臾，在座位分最高的賢妃溫聲道：「皇后娘娘，往年中秋宴都是大辦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皇后娘娘微微蹙眉：「昨日陛下收到邊關急報。扈老將軍死沙場，邊防失守，連丟三城。」
扈老將軍，是貴妃的爹。
扈老將軍死了也不得安生，帝王大怒，要追究他失職之罪。
扈家被抄家，全家老小下了大獄。
貴妃被軟禁。
一切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10-
中秋那日，我在院子裏擺了個桌子，賞月喫月餅，喝白露茶。
紫柔摘了幾個蓮蓬過來，給我剝蓮子喫。
原本我拿了二十兩銀子出來，讓他們自己置一桌席面喫。
然而中秋大宴都停了，我們小院自然也不好再慶祝。
只好讓他們自己把銀子分了。
皇上過來的時候，我正愜意。
突然聽到唱禮：「皇上駕到。」
我有點措手不及。
皇上哈哈大笑：「愛妃倒是會享受。朕今天也來愛妃這裏蹭蹭喫喝。」
芳草很有眼色地把桌子上的東西撤下去，指揮着宮女們重新上了喫食來。
皇上心情不錯，吩咐大家都有賞。
我湊趣找皇上要賞賜，他好心情地送我一個玉質的月餅。
月餅晶瑩剔透，做工十分精細。
我笑得露出了酒窩。
皇上看着我有些看呆了。
我幫皇上倒了杯茶，親自捧上。
「皇上，白露茶是皇后娘娘賞我們的，嬪妾借花獻佛，皇上嚐嚐新茶。
「還有這月餅，嬪妾用荷花做的，皇上也嚐嚐。」
皇上纔回過神，喝了口茶：「好茶！愛妃做的月餅也用了巧思，不錯。」
氣氛正好，殿外有吵鬧聲傳來。
是貴妃娘娘從自己的乾祥宮闖了出來。
「皇上，求您開開恩！
「皇上，求您給扈家一個機會，讓我扈家兒郎上戰場戴罪立功！」
貴妃是爲家人來求情的。
在處理扈家的事上，年輕的帝王表現出他的雷厲風行。
扈家男子被判流放，女子充入教坊司。
她畢竟還是貴妃，御林軍不敢真的對她怎麼樣，只能遠遠地綴着。
皇上的笑容皸裂，把茶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茶水四濺。
我嚇得一哆嗦。
皇上有些歉意地對我說：「看來今日沒法同愛妃賞月，朕改日再來。」
皇上帶着貴妃離開。
沒多久，他的近侍送來幾匹珍稀布料。
我令芳草幫我收好。

-11-
皇上寵貴妃的時候，是真寵。
不寵的時候，也是真絕情。
貴妃被裭奪位分，打入了冷宮。
她打入冷宮的那天，她的家人流放的流放，進教坊司的進教坊司。
貴妃向來自傲，哪裏肯去冷宮受委屈，拿腰帶自己了結了。
看到皇上翻臉無情，就連紫柔都變得沉默起來。
顯然，她也嚇到了。
我給她放了一天假，讓她調整。
皇上再次來了瑤華宮。
我們一起賞荷。
皇上大手一揮，讓我搬去映荷宮的主殿，那裏有一荷塘。
我跪下：「皇上，嬪妾不敢。嬪妾不過一美人，如何能爲一宮之主？」
事實上，就連顧貴嬪做一宮主位都有些勉強。
更何況我這個低了兩級的美人。
皇上爽朗大笑：「愛妃莫非是怨朕沒給你晉高位？也罷，愛妃的封號『荷』與婕妤之位更配。」
芳草等人紛紛給我道喜。
皇上又是手一揮：「通通賞！」
當晚，皇上看着我的迴心髻：「愛妃真美。」
我笑問：「陛下覺得嬪妾哪裏美？」
他不上套：「朕觀愛妃，處處皆美。」
隔日遷宮，賢妃是第一個來恭喜的。
她帶着小公主過來，還送我一副纏枝嵌貝紅木屏風，共十六扇。
賢妃：「給妹妹道喜，連升三級，又遷宮升主位。」
我淺笑着：「多虧賢妃娘娘提點。」
小公主笑得燦爛：「恭喜小姐姐，小姐姐住的房子越來越漂亮了。」
我無奈糾正：「公主差輩了，你可以叫我『姨』。」
公主不幹了：「我就要叫小姐姐，小姐姐這麼漂亮。」
我摸着她的頭：「賢妃娘娘，你快管管公主！」
賢妃卻笑着：「她還小，以後再改。」

-12-
萬寶林與賢妃一起來的。
她送我一支青花纏枝蓮瓶：「知道姐姐喜歡荷花，妹妹特意尋了來，供姐姐賞玩。」
萬寶林的笑容有些勉強。
一同進宮的，除了祝才人，就只有她還沒承寵。
偏偏祝才人是個孤獨的性子，除了必要的請安，常年閉門不出，似乎根本不在乎受不受寵。
只有她，明明長得明媚，偏偏沒有機會。
看到萬寶林的落寞，賢妃開口道：「最近公主比較皮，萬妹妹要是有空，不如去我那裏住幾天，幫我看着這皮猴子。」
萬寶林一眼喜意：「多謝賢妃娘娘提點，嬪妾一定好好陪着小公主。」
賢妃這是要抬舉萬寶林了。
再過三天就是每月的十六，是皇上去賢妃的景陽宮的日子。
公主不知道這裏面的彎彎繞繞，扯着賢妃的袖子鬧着：「阿孃，阿孃，我不要萬寶林陪，我要小姐姐去陪我。」
賢妃娘娘哭笑不得：「胡鬧，荷婕妤才遷了宮，怎麼能去景陽宮住？」
公主很委屈，淚眼汪汪。
我看不得她受委屈，拿了特意給她留的蜂糖糕給她，她才破涕爲笑。
果然，沒多久，萬寶林被寵幸了。
是賢妃幫的她。
新進的妃子，就只剩下一個祝才人。
皇上似乎忘了這個人。
而祝才人，也似乎巴不得皇上忘了她。
她甚至放出消息，說家裏幫她算了命，二十歲之前不能圓房，否則於男方前程有礙。
紫柔猶豫着問我：「祝才人這是不願意承寵？」
我笑着：「虧她想得出。」
萬寶林生得嫵媚。
一連三日被皇上招寢。
這是從來沒有的事。
皇上向來剋制，以國事爲重。
新妃進宮，他也是雨露均霑。
幾乎從來沒有這樣連續招寢過同一個妃子。
宮裏都說，萬寶林要高升了。
底下的奴才也見風使舵，有好東西，都緊着萬寶林。
然而，萬寶林的寵愛，不過是曇花一現，她甚至都沒等到晉升位分。

-13-
羅美人的月信來了十幾日也沒走。
肚子也墜着痛。
皇后派了太醫給她看診。
太醫查出，羅美人一直喝着的坐胎藥裏有麝香、藏紅花。
別說坐胎，喝了反而讓人懷不了孕。
甚至因爲羅美人喝得太多，以後都子嗣艱難。
宮裏的太醫都是人精，說話不會說滿。
太醫這樣說，羅美人基本可以確定不會有孩子了。
羅美人的臉頓時比十二月的雪還白。
此事驚動了皇上。
羅美人哽咽着求皇帝爲她做主。
我雖然平時不喜羅美人的囂張做派，卻更恨幕後下藥之人。
爭寵就爭寵，有必要讓人永遠不孕嗎？
皇上也大怒，下令撤查。
最後查來查去，查到羅美人宮裏的一個宮女身上。
不得不說，羅美人也是自作自受。
給她下藥的宮女，正是她剛進宮時，摔了一屋子擺件，用來頂罪的那個宮女的妹妹。
萬寶林不知道從哪打聽到她的身世，讓她幫着下藥。
萬寶林還給了她一百兩銀子，讓她出事後，自己認下。
也不知道審訊的人用了什麼手段，讓她把背後的萬寶林也供了出來。
萬寶林大概沒想到，不受寵的羅美人出事，皇上會親自出面派人調查。
萬寶林嚇壞了，抱着皇上的腿求他開恩。
美人落淚，別有一番風情。
然而郎心如鐵，皇上一腳把她踹翻：「來人，擬旨，貶萬寶林爲庶人，送去冷宮。」
萬寶林又撲到賢妃腳下：「娘娘，你最心善不過的，幫我給皇上求求情吧。」
賢妃板着臉一臉正義：「萬寶林，我錯看你了，我以爲你是個老實的，沒想到……罷了，把她的嘴塞了，吵吵嚷嚷成何體統，拖下去吧。」
萬寶林的嘴被堵住。
被拖走時，仍是不甘地嗚咽着。
賢妃娘娘撲到皇上面前請罪：「皇上，嬪妾有罪。我看萬寶林生得好，人也老實，就把她引薦給陛下，沒想到她心思這麼毒！」
皇上盯着賢妃看了半晌，邊上的公主害怕地拉了拉皇上的袖子，低聲喊：「父皇！父皇！」
皇上才恍然大悟般：「起來吧，你也是好心，恕你無罪。」

-14-
羅美人如願升了位分，從從五品的美人升到了正五品的嬪。
她卻高興不起來，反而摔了一屋子的擺件。
消息傳來時，我們正在皇后宮裏請安。
皇后只是擺擺手：「讓她摔吧，羅妹妹心裏苦。回頭缺了什麼，讓內務府給添上。」
賢妃淡笑着：「皇后娘娘向來是最心善不過的。」
心善的皇后，卻在三個月後殯天了。
是讓人始料不及的。
自從萬寶林進了冷宮，紫柔發現一個規律，皇上十天會來一次我的映荷宮。
我笑得諷刺，看來我在皇上面前的排名上升了。
不出所料，沒多久，皇上在喫了我做的荷花粥之後，龍心大悅，封我爲妃。
我成爲僅次於皇后和賢妃的妃子。
皇后說，宮裏太久沒喜事，要爲我大辦。
那一晚，除了深居簡出的祝才人，皇上和后妃都來了。
顧貴嬪更是盛裝打扮。
皇上一進來就被她吸引，頻頻看向她，更是早早地離開。
皇上一離席，顧貴嬪就跟着隨便找了個藉口離開。
與顧貴嬪交好的黎美人也尷尬地提前離開。
賢妃因爲小公主要睡覺，隨後走了。
皇后看向我的眼神，滿是擔憂。
我知道，她是擔心在我的大喜日子，皇上卻跟顧貴嬪走了，我會傷心。
皇后陪着我喝酒。
羅嬪自從發現自己無法懷孕，一下子泄了氣，也不爭寵了。
她都不用人勸，自己一杯又一杯。
沒多久，只聽「咚」的一聲。
羅嬪自己把自己灌醉，不見了。
我指揮着宮女們把她從桌下挖了出來。
又派人送她回去。
再回首，皇后已經半醉。
她的嬤嬤要扶她回去，她卻反而揮手讓人下去：「我要跟荷妃說說心裏話。
「荷妃，你知道本宮第一次記住你，是在哪裏？」
我猜測：「是第一次給娘娘請安的時候？」
皇后擺着手：「不，是那次，李才人要推你入水，你卻反而把她拉下水。」
皇后看到了我反殺李才人？
我的酒頓時醒了，額頭上滿是細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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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尷尬地低呼：「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卻是重重一掌拍在我的肩膀：「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那蠢貨，爲了個臭男人要害你。我當時準備去救你的，沒想到你水性那般好。那蠢貨，害人不成反害己，活該！」
臭男人？
皇后是說皇上？
我好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皇后卻又哭了起來：「我的小白，我的小白死了！」
我滿頭大汗：「小白又是誰？」
皇后十分鄙視地瞪了我一眼：「小白就是我養在宮裏的那匹白馬，是我十二歲時爹爹送我的禮物。它與我一起，被困在這樊籠之中，再也回不去漠北。」
皇后說着嚶嚶嚶地哭了起來：「小白自由了，可我還在困着。再也回不去的漠北，再也回不去的馬背！」
十丈宮牆，困住的何止是皇后。
她有她思念的漠北，她馬背上馳騁的自由。
我也有我思念的少年郎。
想到那個在我進宮前夕，說服了家裏，要帶我私奔的少年郎。
我喝了一杯又一杯。
我們喝的是果酒，本不醉人。
那一晚，我們三個，卻一個個醉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酒，皇后隔天就稱了病。
后妃們想去探望，也被皇后拒之門外。
那天本是尋常的一天。
荷花又開了。
我用荷花做了些糕點，給景陽宮的小公主送去一份，又提着另一份送去御書房。
御書房門口卻沒有奴才。
我當時沒反應過來，心想可能是被皇上支走了。
我拎着食盒走近御書房，只聽到裏面帝后大吵的聲音。
皇后：「我交出六宮管轄之權，以後都稱病不出，你放了我父兄！」
Ṭùₘ皇上的聲音帶着狠厲：「你們想全身而退，沒那麼容易。當年你父兄怎麼逼朕娶你，逼朕立你爲後，逼朕點你的綠頭牌？
「在你們錢家面前，朕就像一個妓子。不，連妓子還不如，妓子至少還有錢拿，至少還有選擇恩客的權利！
「因爲你，我與昭仁離心，她纔會憂鬱成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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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本是想悄聲離開的，卻在聽到皇后後面的話時，選擇了留下來。
皇后大笑：「皇上莫要自欺欺人。是皇上自己選擇要帝位的，當初我已經議親，是皇上擔心我父兄不竭盡全力助你，非要娶我。
皇后的聲音漸漸拔高：「皇上，我可有說錯？既然進了宮，父兄想讓我過得好一點，爲我求個高位，有什麼錯？
「再說，昭仁皇后的死，只是憂鬱成疾嗎？明明是被賢妃害死的。皇上明明知道，卻因爲賢妃當時懷有皇嗣，輕描淡寫地罰賢妃禁足三個月。
「呵呵，這就是皇上對昭仁皇后的深情！說到底，昭仁皇后在你心裏，遠沒有你的權勢重要！」
皇上的語氣有些瘋狂：「別說了！你別說了！」
皇后在氣頭上，偏要說。
接着我就聽到皇后的慘叫，皇上拔下牆上的劍，一劍刺進了皇后的胸前。
皇后殯天了！
喪鐘響了二十七下。
皇上只說皇后久病難醫，不治而亡。
皇后去世後，宮裏屬賢妃的位分最高。
皇上想把皇后的喪事交給賢妃。
賢妃卻以小公主生病爲由推拒。
小公主生病了？
明明前幾天我給她送糕點時還好着。
我關心小公主。
賢妃卻說：「小孩子家家，哪有不生病的。皇上，國喪之事，不如由荷妃妹妹負責？」
畢竟是國喪，我忙得腳不着地，還要應付國丈和國舅的鬧事。
爲了不落話柄，我每天忙裏偷閒，要去皇后靈前跪一會兒。
這日我才跪下，就有管事的太監來找我。
說是白布不夠用，有姑姑來找我領對牌。
靈堂前有片竹林，管事太監引着我去了竹林邊，轉眼他就不見了。
我只看到不遠處有一個侍衛。
侍衛要來拉我，被我後退躲過。
正在這時，我聽到唱禮聲：「皇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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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說是與我早有私情，捧出一對耳環爲證。
正是我當初丟失的那一對。
我想到當初我找耳環時，遇到過賢妃。
頓時明白了一切。
原來耳環早就被她找到，讓我負責治喪也是她的圈套。
她布了好大一個局，就等着我往裏面鑽。
皇上紅了眼，抖着手要過耳環，細細地看着。
半晌，他對侍衛疾聲厲色：「老實交代，是誰讓你來冤枉荷妃的？」
侍衛顯然沒想到事情的發展，一時有些怔住。
皇上拔出侍衛身上的劍，架在對方的脖子上：「快說，是誰？！」
侍衛嚇得大喊：「是賢妃，是賢妃娘娘！」
本是后妃爭寵的事，帝王震怒，直接把賢妃下了大獄，讓宗人府查賢妃的罪。
與賢妃同住景陽宮，向來隱身的祝才人冒了出來，拿出不少有力證據。
不僅這一次陷害我是賢妃乾的，就連萬寶林給羅嬪下絕孕的藥，也是賢妃慫恿的。
萬寶林沒門路，麝香與藏紅花也是賢妃弄進宮來的。
可笑萬寶林做了賢妃手中的刀，最後還祈求賢妃幫她求情。
小公主跑來抱着我的手，讓我幫賢妃求情。
我推開了她。
小公主歇斯底里：「荷妃，我恨你，我再也不給你喫荷花酥了，再也不叫你姐姐了！」
我的心鈍痛。
這個冰冷的後宮，再也不會有人不分大小地叫我姐姐，再也不會有人給我留她自己喜歡喫的荷花酥，我做的蜂糖糕再也不會有人喜歡了。
只是，小公主不肯再叫我姐姐。
殊不知，我曾經也是有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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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姐姐，在一個雪天把我領回了家。
我的姐姐，牽着我蹣跚學步。
我的姐姐，教我繡第一個手帕。
我的姐姐，在我心裏，那麼高大，卻在嫁人那天拉着我的手說：「妹妹，我好怕。」
我的姐姐，在嫁人後第三年，被人所害。
害人之人只是輕飄飄地被禁足三個月。
甚至因爲她肚子裏的皇嗣，這三個月都沒滿就被放了出來。
耳環是姐姐的遺物。
姐姐說過，耳環是皇上送的。
彼時他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日子過得比奴才還不如，耳環是他攢了好久的銀子買的，許諾必不負她。
賢妃拿姐姐的耳環栽髒我，皇上纔會勃然大怒。
耳環讓他想起自己的負心。
姐姐算是下嫁，五品官員之女，嫁給被皇上厭棄的罪妃之子，什麼前途都沒有，只有對方不要錢的許諾。
對方許諾姐姐一生一世一雙人。
卻在登上帝位後，逼着身爲正妻的姐姐一退再退，成了一個連封號都沒有的從二品妃子。
她的上面，壓着皇后、貴妃、賢妃。
前幾天皇后在御書房的話猶在耳邊，賢妃又來揭他的傷痕。
皇上自始至終都沒懷疑過我。
畢竟，我是京城正三品官員家的嫡女，與久居江南的五品官員理應沒有交集。
皇上不知道，我曾在江南出生，曾被拐走，做了姐姐的妹妹十年。
賢妃最終被送往京郊的寺廟。
這是皇上給小公主的體面。
事實上，賢妃出了宮就沒了命，一卷破涼蓆成了她最後的下場。
皇上要把小公主給我養，我拉過他的手，讓他摸我的肚子：「皇上，嬪妾肚子裏有皇嗣了，怕照顧不好小公主。」
我有孕了，皇上很高興。
搬了泰半的太醫過來天天候着。
他幾乎每天都要來映荷宮坐坐。
他問我有沒有想要的。
我說：「如果嬪妾想要皇后之位呢？」
皇上一臉歉意：「愛妃，朕以後不準備立皇后了。皇后之位，給昭仁皇后留着。」
我的笑意變淡了。
姐姐生前，並不是皇后。
她的封號，昭仁皇后，也是死後追加的。
姐姐在時，他肆意踐踏姐姐的真心。
姐姐早就化成一抔黃土，他現在來深情，有什麼用？
我的沉默卻讓皇上誤以爲我沒要到皇后之位而不開心。
他牽着我去了他的內庫，讓我選。
我隨手指了一間：「如果嬪妾想要這一整間庫房的東西呢？」
皇上大手一揮：「行，不夠還有另外九十九間。」
雖然皇上不肯給我皇后之位，卻立我爲皇貴妃。
我說讓羅嬪養着小公主，雖然皇上認爲羅嬪位分太低，卻也答應了。
除此之外，皇上還給我進出御書房不必通報之權。
冬日天冷，皇上時不時地咳嗽。
偏偏他是個貪涼的，我只好有空的時候就去御書房，幫他看窗戶關了沒。
即便如此，皇上的咳嗽越來越厲害。
太醫說是風寒。
然而按照風寒的病症，藥喫了一副又一副，卻總是不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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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建議下，皇上派人請出已經榮養的前太醫院醫正。
老太醫醫術高明，一下子就瞧出皇上是中毒了，毒來自慢性毒藥。
皇上命人徹查，人人自危。
卻是無果。
反而皇上的病一日一日地變重。
老太醫雖說可以解毒，卻說要十來年才能根治，且他現在缺少一味重要的藥，要親自去一趟江南。
皇上給老太醫派了一隊侍衛，讓他即日去江南。
老太醫走後，皇上經常一睡就是幾日。
御書房的奏摺堆積成山。
前朝也有了各種異樣的聲音。
皇上無子，若是有個萬一，就亂套了。
關鍵時刻，我宣佈懷孕的消息，並出面穩住大局。
每次皇上好不容易醒來，我就抓緊時間，給他念奏摺，問他怎麼批。
皇上很欣慰：「還好有愛妃在。」
我笑得露出了酒窩。
漸漸地，大臣們習慣把奏摺交給我。
大部分奏摺我直接批覆，某些不急的，我留着給皇上看。
皇上卻是半個月不曾醒。
再醒來，他的精神很好，甚至還坐起來批奏摺。
我明白，時間到了。
老太醫來信，他已經在回程的路上，皇上估計是等不到了。
我好心情地親自下廚，整了一桌菜：荷花粥、荷花酥、荷花燉雞……
還有我親自釀的荷花酒。
我揮退了宮人，親自侍候皇上喫飯。
皇上好笑地看着我：「愛妃果真喜歡荷花。」
我笑得燦爛：「皇上錯了，喜歡荷花的，一直是我姐姐，段凝凝。」
我看到皇上有些迷茫的眼，哼了一聲：「皇上不會忘了，你的昭仁皇后叫什麼吧？」

-20-
我用沾了水的帕子擦掉眼尾的小痣，又拆掉我的迴心髻。
頓時變成了另一個人，我不再是姐姐的替身。
我拿出一封信，是姐姐寫給家中的：「可笑，皇上爲了賢妃的肚子，忍心讓姐姐死不瞑目。卻不知道，其實姐姐當時已經有孕，正準備找機會告訴皇上。
「我養母爲姐姐算過命，是男孩。
「還有一件事，嬪妾忘了告訴皇上。皇上的毒，是嬪妾命人下的。下在皇上薰衣服的香裏面，下的分量極少，不易察覺，也見效慢。所以嬪妾纔會那麼勤快地，天天跑過來給皇上關窗戶。至於嬪妾的肚子……」
我掏出了一個大枕頭，丟給皇上：「這是你兒子，驚喜不驚喜？」
皇上抖着手：「林孟瑤，你騙朕。來人……」
然而他叫破了喉嚨，也沒有人來。
太醫說了，皇上是迴光返照。
進來前，我就吩咐過, 我要好好與皇上喫頓飯, 讓他們離遠點。
我一臉委屈：「皇上, 嬪妾真沒騙你。嬪妾本是懷上了龍嗣, 可那日撞到你殺皇后，生生嚇掉了……」
我嘖嘖：「可惜，是個男孩子。我知道皇上一直想要一個兒子，但是皇上無德，留不住兒子。姐姐腹中的孩子是這樣，我的孩子也是這樣。」
皇上氣急，一口氣沒上來。
沒了。
我大聲呼喊太醫。
然而已經晚了。
皇上留下遺詔, 讓人把他與昭仁皇后葬在一處。
我直接把他的遺詔丟進了火盆。
他怎配與那麼好的姐姐合葬！
我挑挑揀揀，前皇后他也配不上，前貴妃他也配不上……
最後, 選來選去, 我挑中了那個被我拉進太液池的李才人。
李才人與皇上，一個黑心，一個自私, 一個被太液池的水泡得面目全非, 一個被病痛折磨得瘦骨伶仃, 倒也絕配。
皇上過世後, 我捧着肚子成爲太后。
是的，我腹中的孩子並沒有掉。
我故意說孩子掉了, 就是爲了讓皇上死也不瞑目。
憑什麼讓他死得舒舒服服, 我可是進宮爲姐姐報仇的。
我腹中的孩子出生前，暫由我垂簾聽政。
番外
某日，侯夫人請我給他兒子賜婚。
對方是伯府嫡長女，管家是一把好手。
只是沒了親生母親，繼母面慈心惡, 拖到十八歲還不給她相看人家。
我想到那個身穿孺子服，神采奕奕的少年：「行，今日已不早, 明早我就下旨, 侯夫人回家等好消息吧。」
那一晚，我從箱底找出了幾封發黃的信，最後一次看完, 投進火中燒掉後，才提筆寫下賜婚的聖旨。
隔日，我一大早就派人去侯府宣旨。
宣旨的太監在半個時辰後, 帶着侯夫人回來請罪。
聖旨並沒有頒出。
侯府大公子連夜去投了軍。
那個曾經信誓旦旦要開書院做院長的少年，棄文從了武。
他留給我一句話，雖然, 他會在遠方幫我守護家國。
侯夫人跪下，聲淚俱下：「既然我家誠哥兒無意, 我也就不耽誤女子的一生，求太后收回聖旨。千錯萬錯是我的錯，太后要怪罪就怪在我身上吧。」
我扶起了侯夫人，摸着肚子：「我也是即將爲母之人。愛子之心，何錯之有。」
侯夫人的笑容欣慰又苦澀。
我想到了多年以前，我與少年郎於樹下盪鞦韆, 侯夫人欣慰地喫着西瓜。
那個時候，誰也沒想到，我會進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