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靳年的合同忘在家裏,我順路親自送到他公司時。
卻撞見新來的實習助理夏冉滿臉羞紅、衣衫不整地從他辦公室出來。
「夫、夫人,您別誤會!只是空調有點熱……」
她慌忙解釋,聲音發顫。
我瞥過牆上顯示的 22 度恆溫,面不改色。
待陸靳年簽完字,意有所指:
「小姑娘做事毛躁,還得好好歷練。」
陸靳年筆尖一頓,表情淡漠:「你看中誰就用誰,一個助理而已,現在辭了。」
夏冉被辭退後,爲給重病的母親籌錢被騙去會所賣酒,遭人欺凌,拍下無數不堪入目的小視頻。
絕望之下,她登上公司天臺試圖輕生。
一時間,所有矛頭都指向我的無情。
陸靳年冷着臉推掉高層會議,親自將人從三十二樓天台抱下,安置回家。
我忍不住質問,他只垂眸爲夏冉冉包紮傷口,聲音不鹹不淡:
「晚清,你犯的錯,我來替你收場。」
-1-
「冉冉受了驚嚇,身上帶着傷,主臥採光好,適合安眠養傷,你先搬去一樓吧。」
「對了,她皮膚脆弱,被套和枕芯都換成蠶絲的,再點上安神香,免得她半夜做噩夢。」
陸靳年懷裏的夏冉臉上還帶着淚痕,紅腫的眼角格外惹人憐愛。
視線掃到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跡時,眼底掠過一絲清晰的心疼。
片刻,陸靳年皺起眉,帶着幾分不解抬頭看我:
「沒聽清嗎?」
我神情恍惚,一股荒謬的想法湧上心頭,連話都變得苦澀:
「你是在吩咐我?陸靳年,你讓我去……照顧她?」
他神色未變,語氣一如以往溫柔,說出的話卻無端讓人發冷:
「不然呢?晚清。」
「冉冉的一輩子毀在了你手上,你做再多都是理所應當的贖罪,這點微不足道的彌補,連她苦痛的千分之一都抵償不了。」
「聽話,如果你還想當陸夫人的話。」
我低聲呢喃:「陸夫人?」
這三個字像冰冷的針,密密麻麻扎進了心裏。
我和他年少相識,畢業結婚,無數個夢裏,求婚那一天都深深刻在我的腦海裏。
陸靳年手捧紅玫瑰,眼睛亮得驚人,翻湧着滿腔真心和不顧一切的赤誠:
「晚清,我不要你做誰的夫人,我只要你永遠是你,那個獨一無二的沈晚清!」
他掌心滾燙,聲音帶着少年人孤注一擲的顫抖:
「我愛你,永遠只愛你。」
所以,現在站在他面前的,究竟是「陸夫人」,還是沈晚清?
七年長跑,六年婚姻。
也許在他眼裏,愛和責任的邊界早已模糊不清了。
我抬眼,沉聲道:「陸靳年,你搞清楚,我不欠她的。」
「我只是辭退了她,後來的事情是她自己的選擇!」
聲音驚醒了哭到昏厥的夏冉,她茫然睜開眼,視線對上我的瞬間瞳孔猛然放大。
她慌亂地跪在我腳邊,頭重重磕在地上,眼淚鼻涕一起掉。
「夫人,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求你放過我吧!」
「那天我真的只是發燒了而已,陸總跟我之間清清白白,絕對沒有辜負夫人啊。」
夏冉額頭的血緩緩滑落,她強忍住上下打顫的牙齒,拙劣地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夫人,您能不能讓他們把視頻都刪了,我真的知錯了,求您給我一條生路吧!」
「我不會再糾纏陸總了,我……我現在就走,求你別再找人ṱű⁹欺負我了,真的好疼啊……」
-2-
話音剛落,陸靳年的臉色猛地一沉。
他攥緊夏冉的肩膀,儘可能壓制怒意:「冉冉,你說的都是真的?」
本就瘦弱可憐的身形抖了抖,她似乎才反應過來陸靳年在旁邊,眼睛慌亂地眨個不停。
「不,沒有,不是的,夫人對我很好……」
極力爲我辯解的模樣連我都差點信了,如果她聲音沒有帶着哭腔的話。
陸靳年心中有了數,他掀起眼皮,最後的溫柔消失殆盡。
「道歉。」
我忽然笑了,眼眸悽哀:「陸瑾年,你是以什麼身份讓我道歉的?是丈夫?還是……」
「她的情人。」
他頓了一下,神色晦暗不明,「晚清,你越界了。」
「成年人要承擔起做錯事的代價,既然你不想講道理,那好,隨你。」
陸靳年毫不猶豫地抱起夏冉,留給我的只是一道背影。
我佇立在原地很久。
眼睜睜地看着我的愛人不再愛我,而我卻怎麼也做不到像他那樣,毫無負擔地轉身去愛別人。
留給我的,只剩沉甸甸的責任和日復一日的生活,像無形的枷鎖。
這不是第一次了。
一次是輪船上邂逅的外國女孩,可惜時間太短,連給他深入瞭解的時間都沒有。
還有一次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那個故意和我整成三分像的小保姆。
都不用他開口,我心中的天平已經爲他極力掩飾了。
沒事的,只是偶遇。
不會的,只是認錯了。
直到這次,我還想得出什麼理由嗎?
「少年夫妻,恩愛兩不疑……」婚禮上的誓言彷彿還在耳邊。
可現在,這段貌合神離、碎掉半塊的婚姻,我又能堅持多久?
我帶着沉沉的思緒進入夢鄉,忽然意識昏沉,頭痛欲裂。
無數雙冰冷滑膩的手,如同毒蛇般在我身上肆意遊走、揉捏。
衣服被撕裂的聲音尖銳刺耳。
身體像破布娃娃一樣被粗暴地撕扯,扭曲成不堪入目的形狀。
渙散的瞳孔映照出的,是幾臺閃着光的相機。
幾千上萬次閃爍,將我最屈辱的瞬間定格。
等到這場度日如年的噩夢結束。
我才發現,夢中的地獄原來是現實。
一股噁心到極致的情緒在胃裏翻湧,我蜷縮着乾嘔,卻只吐出些眼淚。
手機適時響起,聽筒裏傳來陸靳年毫無波瀾的聲音:
「晚清,我想你體驗過冉冉的十分之一痛苦,才能真正理解她的不易。」
他語氣稍緩:「放心,那些私密照片我只交給了夏冉,就當是給你的警告,記住,別再動任何欺負她的心思。」
我幾乎是咆哮出聲,可聲帶早就在一夜的折磨裏啞火,嘶啞得不像話。
「陸靳年,我沒有對不起她!」
「我沒有找人欺負她!」
「爲什麼……爲什麼你不信我呢?」
聽筒那頭,沉默無聲。
直到指尖觸碰到冰冷的屏幕,我才發現,電話早已被掛斷。
聲聲泣血的質問,最後還是成了戛然而止沒有後續的劇情。
爛透了。
莫須有的罪名,冰冷的威脅,這場只有我一人堅持的婚姻。
都爛透了。
-3-
從那天之後,我發起了țū₍高燒,連續幾天昏睡不醒。
夢裏,陸靳年還是那個少年。
他會替我擦掉額頭的冷汗,整夜整夜地守在我牀邊,眼睛熬得通紅。
半夢半醒間,聽見他一聲嘆息,很近又很遠:
「你還是那麼倔。」聲音裏浸滿了無奈,「怎麼就……學不會服個軟呢……」
服軟?
陸靳年明明知道,當年我爸出軌背叛家庭,執意要奪走我的撫養權跟母親劃清界限時,我寧願去死,也絕不向他低頭。
那天教學樓頂的風很冷,我半隻腳踏出空中,想帶着滿腔恨意化成惡鬼,去報復那建立在母親痛苦上的一家三口。
是陸靳年叫住了我,回頭的一瞬間,他死死拽住我的手不放。
我倒在他溫熱的懷裏,問:「半夜一點,你怎麼沒睡覺?」
他緊緊抱住了我,整個人都在抖,眼裏全是失而復得的後怕。
帶着哭腔:「我夢見你不要我了,晚清,別死。」
「你相信我,我以後絕不會出軌的,我們還有未來,求你別這樣……」
我信了。
夢也醒了。
牀邊的水還溫熱着,原來那些片段是真的,陸靳年照顧了我三天。
許是回憶作祟,不知爲何,我突然很想見到他,徹底問個清楚。
我強撐着搖晃的身體,剛推開臥室門,心驟然猛縮。
「別再逃避了,靳年……」
「我知道你喜歡我,想要我,一直不碰我,是嫌棄我髒嗎?」
夏冉跪在陸靳年腳邊脫光了上衣,還沒徹底消散的紅痕像是印記,更平添了幾分旖旎。
她癡癡地抬眼看他,手緩緩捂住心口:
「可是,我被人侮辱的時候,心裏想的只有你,只有把他們的臉換成你的樣子,我才能從地獄裏苟活下來。」
「我知道我髒,可我從沒想過要奢求你,我只想能和你有一次……這樣,我死都……」
下一刻,陸靳年用脣堵住了她的嘴。
眸底早已染上慾火,他啞聲道:「沒有我的允許,不準死。」
「我說過,她犯下的錯,我會負責……」
曖昧的水聲在空曠的客廳響起。
噁心。
好惡心。
空無一物的胃裏翻滾,我關上了門,身體無力地滑落在地。
原來,陸靳年只是喜歡救人而已。
無論是救我,還是救風塵。
都一樣。
我和他一路並肩十三年,多少情緒堆疊成山,早已壓得人喘不過氣,只剩一片鈍痛的麻木。
說到底,我只不過是不肯、不願,也不敢承認。
他心裏那點愛,早燒成灰燼了。
既然這樣,放過彼此吧。
我打開角落的小型保險櫃,輸入結婚紀念日,「咔噠」一聲。
裏面靜靜躺了一份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
說來可笑,明明是陸靳年結婚當天用來保證真心的賭誓,最終卻因爲他失約而用上。
也許結局早就定下,只是我沉溺其中。
不肯抬頭看一眼現實罷了。
-4-
第二天,夏冉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來到我面前。
「夫人,你病好了?」她眨着無辜的眼,說出的話刻薄到了極致,「可惜,陸總已經被我喫幹抹淨啦。」
我隨意瞥了一眼她刻意露給我看的痕跡,心中只剩悲涼。
「想要就給你吧,陸靳年我不要了。」
夏冉收斂笑容,「還裝正宮呢,後院早就着火了你知道的吧,被人騎到頭上也不敢吭聲,你可真能忍啊。」
她湊上前,低聲輕呢:「那些照片我看過了,拍得真好,把你這樣的千金小姐拍得這麼下賤……這可是好東西啊,絕不能只有我一人欣賞。」
話音剛落,我的手機瞬間炸了,熱搜第一的底下不斷刷新着評論。
「我去,這不是陸夫人嗎,私底下玩這麼浪啊,身材真好,看一眼就來感覺了。」
「這是被人玩爛了吧,這麼會擺姿勢,給錢就能上吧,多少錢能約一次?公交車我也認了。」
「裝什麼名媛?骨子裏就是個賤貨!噁心!純婊子一個!」
朋友的震驚,員工的好心提醒,圈子裏人的幸災樂禍,陌生人的污言穢語……
就連在書房辦公的陸靳年都看到了。
門打開的瞬間,夏冉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睜着淚汪汪的眼睛順勢倒在他腳邊。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本來是想上傳到加密相冊,誰知道手滑了一下點成了公開,陸總,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轉向我,帶着哭腔:
「可是等我想撤回的時候,圖片已經被人保存轉發了……夫人,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生氣的,要是能消氣的話求你繼續打我吧!」
「反正我早就髒了,活着也沒人關心沒人愛,唯一值錢的就是這條賤命了。夫人,你想要就拿去吧!」
嘴裏說着道歉的話,悽慘的眼神卻一直往陸靳年身上看。
他沉下臉,薄脣抿成一條直線。
良久,他還是嘆了口氣,伸手想觸碰我的額頭。
「晚清,她無心之失,你別怪她。一會我會處理,你的病怎麼樣了?」
無心之失?
我辭退她便是罪無可赦,她故意泄露私密照卻只是無心之失?
陸靳年,你的偏袒還是這麼赤裸又虛僞。
我側身避開,「我好了,不用操心。」
他的手停在空中,表情微滯。
見我要走,陸靳年心中莫名煩悶:「你去哪?外面的人都在議論你,這幾天好好呆在家……」
我聲音平淡,掀起眼皮看他:
「陸靳年,這不正合你意?託你的福,我現在理解夏冉的感受了,也變成她這樣了。」
「也多謝你,讓我徹底看清自己錯在哪。放心,以後絕不針對她。」
「哦對,我還有份禮物作爲賠罪,晚點送到。」
陸靳年伸出的手徹底落空。
他眼神複雜,還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禮物?什麼意思?晚清,你又想做什麼?」
-5-
他掃了一眼地上還在啜泣的夏冉,又將目光鎖回我身上,帶着警告:
「別做多餘的事。」
我垂眸,想起昨天半夜三點枯坐在牀邊睡不着時,找人徹查的信息。
忽然覺得自己很好笑。
那個唯獨屏蔽了我的朋友圈裏,陸靳年正扮演着另一個女人的救世主:
爲夏冉出頭,爲她母親升級高級病房,還預付了三年費用。
老人嘔吐的污穢在他昂貴的西裝上,他眉頭都沒皺一下。
朋友圈裏,夏冉親密地靠着他的肩,笑容刺眼。
配文:
「聽說摩天輪頂端許願最靈,那我希望此刻的幸福,永遠定格。」
他忙得腳不沾地,一樣能抽出時間陪她去看一萬塊一小時的心理醫生。
爲她燃放滿城煙花,陪她去划艇看風景,相冊裏存滿了他們的點點滴滴。
那張被他當作背景的照片,夏冉似乎睡着了,陸靳年沒有看鏡頭,而是微微側頭,目光落在她臉上。
光線柔和,氛圍靜謐得刺眼。
眼神里是濃烈的呼之欲出的愛意。
而我,早就不記得上一次和他拍照是什麼時候了。
放大縮小,我盯着這張照片幾乎要看穿個洞,臉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
他對夏冉無微不至的呵護,打破原則的縱容,自我欺騙式的偏袒。
不是無心之失,不是一時憐憫。
也不是什麼救世主的心血來潮。
他愛上了夏冉而已。
至於爲什麼是她。
是陸靳年渴望有人無條件依賴,還是享受身處高位的傲慢?
我懶得去想,也不想去想。
早該放下了。
見我沉默,陸靳年眉心微皺,目光沉沉地看着我,眼底閃過一絲擔憂。
「好了晚清,別鬧了,先好好休息。」
「照片的事我會處理,我保證,等你一覺睡醒什麼都沒發生。」
夏冉表情扭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她當時的視頻花了三天才徹底清掉,而我居然還能享受到陸靳年的特殊待遇。
「陸總!有人扒出了我的信息,說是我懷恨在心報復夫人,怎麼辦啊!」
她哭哭啼啼,抱住陸靳年的大腿不撒手。
「他們罵我臭婊子,還咒我媽早死,陸總,我真的只是手滑,求您爲我證明清白啊!」
「陸總,您做個公開回復,說我不是故意的可以嗎?」
出面澄清?無異於變相坐實照片的真實性。
他是我明面上的丈夫,幫夏冉,意味着徹底將我的尊嚴踩在腳下蹂躪。
我抬眼看向陸靳年,想看他如何抉擇。
陸靳年攥緊了手,面色緊繃,似乎在猶豫。
夏冉無聲落淚,年輕漂亮的面容配上楚楚可憐的表情,任誰看了都會心軟。
良久,陸靳年薄脣微抿,撇過頭不去看她。
「不可以,無論如何,晚清都是我的妻子,這件事本就是你做錯……」
誰知下一秒,夏冉健步如飛,猛地衝上陽臺。
「都是我的錯,你不原諒我,那我死了總行了吧!」
跳下去的前一秒,她慘然回頭對陸靳年一笑:「抱歉陸總,給你添麻煩了,以後我不會再犯錯了……」
「冉冉!」
淒厲的慘叫刺激到了陸靳年,他慌了神,大步衝到她面前。
我冷眼旁觀看着夏冉說要尋死覓活,最後只從二樓跳了下去。
還特意選了一個樓下有游泳池的絕佳位置。
陸靳年抱起不停喊疼的夏冉,匆匆從我旁邊路過。
他忽然想到什麼,頓住,回頭叮囑我,聲音裏難得多了份哀求:「晚清,別亂跑,我先送她去醫院。」
「在家等我,可以嗎?」
我微笑,緩緩點了點頭。
「好。」
-6-
確認陸靳年的車開走後,我開始着手收拾東西。
思來想去,我摘下了無名指的鑽戒,連同婚紗照一起丟進了垃圾箱裏。
能帶走的實在不多,母親留下的嫁妝算一份。
我仔細摩挲着那對玉鐲,眼底酸澀。
從前不懂母親爲何那麼軟弱,明知對方出軌,還能默默忍受十幾年。非要等到小三欺上門,爲了保護女兒,才肯反抗。
原來我也一樣,對背叛的人,總還存着一點可笑的期盼,盼着他能回頭,盼着日子還能回到正軌。
如果我和他有個孩子,大概……我也會走上母親那條路。
萬幸,我沒有。
還能在忍無可忍的時候,說走就走。
母親的抗爭並非無用,最後,沈家的產業給了私生子,錢給了我。
我用部分錢搞了幾筆投資,不說盆滿鉢滿,小賺總是有的。
剩下的錢,都存在信託裏,足夠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現在,是時候爲自己而活了。
登上國際航班之前,我給委託的律師打了個電話。
「離婚的事全權交給你負責,至於結果,我要讓他淨身出戶。」
「當然,沈小姐,您提供的證據足夠證明陸先生是唯一過錯方,交給我吧。」
掛斷電話後,我刪除了陸靳年的所有聯繫方式。
除了對簿公堂,這輩子我都不想再見到他。
不知爲何,陸靳年像是心有所感,胸口悶悶地疼。
連醫生的交代都沒聽清楚,只剩機械式地點頭。
夏冉不滿地癟起嘴:「陸總,你有沒有在聽呀,醫生說我的腿骨折了,要好好休養。」
「我才二十多歲腿就折了,以後落下後遺症可怎麼辦呀,我不像夫人有人疼愛,我只有我自己了,還有重病在牀的媽……」
說着說着,她的眼淚不要錢似的又落了下來。
「我的命怎麼那麼苦啊,陸總,我怎麼辦啊……」
陸靳年心中多了幾分厭煩,數次偏袒帶來的麻煩都要他親自解決,夏冉仍不知足。
從前怎麼沒發現她這麼會折騰?
他語氣微沉,「說了找兩個護工全程照顧你,夏冉,別再鬧了。」
夏冉立刻噤聲,只是眼淚還在無聲滑落。
陸靳年難得沒有再心軟,他選擇無視,轉頭接起了助理的電話。
「都處理好了,嗯,好。」
「用我的名義澄清,那些照片都是 AI 合成,是有人盜了夏冉的號發佈的不實信息,再有造謠的人將追究到底。」
解決完一切後,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剛剛情況緊急,一時沒想到兩全的ťùₘ辦法。
夏冉眼裏不滿更甚,嫉妒得幾乎要冒出火來,她輕扯陸瑾年的袖口。
期期艾艾:「陸總,我一個人在醫院好害怕,今天晚上能陪我麼……」
「昨天一起睡了之後,我就再也不想一個人了,陸總,求你了。」
他剛想點頭,腦子裏卻忽然閃過我瘦弱憔悴的身影。
明明我還發着高燒,他卻和別人在一牆之隔的地方沉淪……
前所未有的愧疚湧上心頭,陸靳年深吸了一口氣,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任憑夏冉怎麼呼喊都沒用。
他啓動車子,撥通助理電話,臉上掛上淺淺笑意:
「幫我預定夫人愛喫的那家蛋糕,老樣子,要減糖版的。」
「嗯,我一會去拿。」
-7-
陸靳年刻意放輕了腳步,見客廳沒人,他佇立在臥室門口許久。
不知爲何,他沒了直接開門的勇氣,嘆了口氣,手指輕叩。
「晚清,睡了?」
「我給你帶了你愛喫的那家蛋糕,喫完再睡,好嗎?」
無人回應。
陸靳年心頭一跳,他強行壓下那股沒由來的慌亂打開了門。
房間乾淨,連牀單都重新鋪了,一絲褶皺都沒有。
整潔到像是從沒人存在過。
「……晚清?」
他喉嚨艱難滾動,整個人僵在原地說不出話。
這麼多年,我從沒有不告而別的習慣,無論遠近,總會告訴他一聲。
陸靳年顫抖着手打開手機,從上往下翻了好久,久到他的手都酸了,才找到我的聊天框。
「你在哪?」
身後跟着的紅色感嘆號刺痛了他的眼。
小號刪除、電話空號、就連曾經一起聽過的音樂軟件都成了賬號已註銷。
陸靳年踉蹌了幾步,視線剛好瞥到垃圾桶裏的東西。
他瞳孔猛縮,手中拎着的蛋糕跌落在地,頂上的奶油小熊扭曲成了可笑的模樣。
「怎麼可能……爲什麼戒指會在這?」
只有結婚照和婚戒被丟進了垃圾桶。
陸靳年神情恍惚地拿着那枚我從未摘下過的鑽戒,試圖在整棟別墅裏尋找ṭùₑ我留下的痕跡,來推測我的意圖。
很快,他發現除了母親的嫁妝之外,我什麼都沒帶走。
與其說是泄憤賭氣,才故意把象徵意味的東西丟掉,不如說我只是懶得扔了。
陸靳年一向瞭解我,自然知道這代表什麼。
可他身處高位,傲慢慣了,不肯承認自己心跳過快,慌亂過了頭。
「去找沈晚清在哪!找到了不用接她回來,你帶句話給她。」
陸靳年握着手機的手用力得骨節凸起,聲音如冰:
「沈晚清,你是個成年人了,要懂得做事要付出代價。」
「我給你最後一次任性的機會,至於怎麼選擇,我想你應該清楚。」
助理連聲應好,他忽然沉默,許久沒開口。
「陸總,還有……別的嗎?」
冷峻的神色出現裂縫,他漲紅了臉,難爲情地軟了聲音。
「算了,剛剛的話統統作廢。」
「你就說..Ṱúₘ.讓她早點回來,我…在家等她。」
剛掛斷電話,大門鈴聲響起,陸靳年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連眼睛都不自覺亮了一些。
「晚清,你回來……」
門外配送員一臉疑惑,公事公辦地開口:
「你好陸先生,這是沈小姐送的東西,請簽收一下。」
陸靳年臉色難看得要命,可撕開文件袋,露出的那張彩印的離婚協議時,他幾乎快要站不住。
略顯青澀的字跡,婚禮上的柔情誓言……
「晚清,我不能保證未來會怎麼樣,但如果我負了你,拿着這張簽好字的離婚協議飛吧,越遠越好。」
「我不會怪你離開的,我只會恨我自己,對不起,讓你傷心了。」
他想起來了,他全想起來了。
陸靳年的手抖個不停,眼淚無聲滴落。
爲什麼……會忘記?
協議旁邊,還裝着一份 U 盤。
視頻資料明明白白記錄着夏冉被開除後,主動求會所經理下海撈快錢,和客人玩起了角色扮演。
那些小視頻裏,她的眼淚,她的反抗,只不過是調情的工具。
被人無意間曝光後,她纔想把責任推到我身上,又靠跳樓賣慘博了同情。
陸靳年面無表情,眼底漆黑一片,分不出任何情緒。
「陸總,那些護工故意欺負我,你可要爲我做主啊,你看他們……」
大門沒關,夏冉心中暗喜,故意擠出幾滴眼淚,悽悽慘慘地自己坐着輪椅進來。
「啊!!!」
玻璃杯徑直向她砸去,她的頭被打歪到一邊,伸手一摸,滿是溫熱的鮮血。
她驚恐地睜大了眼:「血,血!!好疼啊!」
「陸總,怎麼……」
話沒說完,夏冉的脖子被陸靳年死死掐住,他居高臨下俯視着她,眼裏沒有一絲溫度。
「知道騙我的代價是什麼嗎?不知道也沒關係。」
「你喜歡玩?好,我滿足你。」
「不,嗚嗚!……」同樣的哀求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夏冉此刻才明白,陸靳年從不是什麼任人拿捏的善茬。
-8-
飛機落地在南法小鎮,我租了個靠海的院子,空氣裏飄着鹹鹹的味道。
我以爲我早就放下,可最初幾天,我像個空殼,每天只是對着大海發呆。
身體自由了,心卻還困在那座冰冷的房子裏。
被「陸夫人」的名頭束縛着,夜裏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噩夢。
我開始學着電視劇裏的樣子借酒消愁,逛遍了所有特色的小酒館。
辛辣的酒味入喉,我終於忍不住怒罵出聲。
罵陸靳年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罵自己眼瞎了這麼多年。
無人認識的地方,我才真正自由。
後來,自由撒潑的我被安保勸走,我開始漫無目的地逛。
拐角,一家老舊的小酒館門半掩着,裏面只有一個華裔男人在擦杯子。
他抬頭見我進來,笑容溫和。
「喝點什麼?快打烊了。」
「都可以,招牌吧。」
「你是剛來這的吧?這杯算我請,祝你旅途愉快。」
他調了杯淡金色的酒,我抿一口,有些驚訝,酒裏微甜,帶着果香,意外地好喝。
「味道很好。」
男人笑意加深,無奈地聳了聳肩:「謝謝,可惜明天就關門了,算你運氣好。」
我下意識環顧四周,酒館復古,位置也還行,酒有特色,也許唯一缺的就是週轉和……一點運氣。」
心突然跳得快了些,當了太多年陸夫人,讓我忘了自己也是眼光毒辣的投資人。
手機裏信託的餘額是唯一能把握的東西,我不用靠誰,也不用怕餓死。
我是自由的,選擇也是。
心口那團堵着的鬱氣忽然鬆動了。
何必執着過去?人總歸要向前看的,幫他,或許也是拉自己一把。
「我倒是覺得關門有些太早,不如我們談一下投資?」
「投資?」
名叫陳嶼的男人眼睛亮了一下,隨即是謹慎的打量。
酒館昏黃的燈光下,我們聊了很久,意外的投契。ƭüₓ
他缺資金和現代營銷,我有經驗和資源,經過幾天的交流,很快敲定了合作。
簽下合同時,那份久違的、屬於「沈晚清」而非「陸夫人」的人生掌控感,一點點回來了。
突然,門鈴驟響。
陸靳年大步走進來,帶着冷風。
他掀起眼皮睨了一眼陳默,不明所以地哼笑一聲。
然後死死釘在我臉上,聲音冷得像冰:
「沈晚清,什麼時候喜歡上這種類型了?嗯?」
「跑到這窮鄉僻壤,跟個開破酒館的混在一起?你故意氣我,也要有個限度。」
沉默在空間湧動,陳嶼皺眉,下意識擋在我面前。
我搖頭示意,抬眼看着陸靳年,心中無悲無喜,只覺得荒謬可笑。
想必能在這裏找到我,費了不少心力吧。
失去的時候才知道慌了,遲來的愛,比蒼蠅還噁心。
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語氣平淡:
「你哪位?」
「我喜歡誰,投資什麼,人在哪兒,未來怎麼樣。」我晃着酒杯,故意拉長了語調。
「跟你,還有關係嗎?」
-9-
陳嶼識趣地給我和他留了對峙的空間。ẗű₅
沒有外人在場,陸靳年臉上的冷漠再也掛不住,他攥緊了拳,眼角帶着紅意。
「什麼意思。」
「晚清,你爲了一個外人這樣跟我說話?」
我擰眉,「我想我的律師已經通知過你離婚的消息了,你纔是外人。」
「我不同意離婚!」
陸靳年不顧一切緊緊抱住了我,聲音哽咽。
「別這樣……我從沒想過要離婚。」
「對不起,是我誤會了你,讓你受了委屈,但我已經處理好了夏冉,我把她丟進了東南亞,這輩子都再也不可能出現在你面前了。」
他小心翼翼看我:「這樣解氣了嗎?我保證以後絕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可以…跟我回家嗎。」
我毫不猶豫推開他,厭惡地擦了擦手。
「陸靳年,從你出軌的那一天起,我們早該結束了。」
他強撐起一個笑,卑微地解釋:「晚清,人都會犯錯的,我承認,我這些年冷落了你,也犯下了男人都會犯的錯,可我現在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
「我想現在彌補,還來得及。」
「只要你撤回離婚申訴,陸氏集團的股份我都轉給你,我的誠意都擺在你面前了,晚清。」
他語氣溫柔,眼裏滿是貪戀:「我們好好過日子,再要一個孩子,我一定會當個好父親的……」
「或者你說,你要怎麼樣才能原諒我?只要我做得到的,我都答應。」
我忽然笑了,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是麼。」
「陸靳年,只有你去死,我纔會原諒你。」
他毫不猶豫打破酒杯,拿着尖端刺向了脖子大動脈。
尖銳的碎片堪堪停留在還有一釐米的地方,陸靳年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嗓音嘶啞:
「爲什麼不攔住我?你……是真的想讓我死嗎?」
「你就這麼恨我?」
「沈晚清,我只是出了個軌,難道過去十三年的感情你都忘記了嗎?!」
我沉下臉, 猛地拔高聲音:「只是出軌?真是輕巧啊。」
「你冷落我、偏袒夏冉、縱容她毀我名聲的時候, 想過這十三年感情嗎?你屏蔽我、在她朋友圈當二十四孝好男人、陪她放煙花許願的時候,想過我嗎?你爲了她一句無心之失, 逼我忍氣吞聲, 顏面掃地的時候,怎麼不提十三年了?」
陸靳年臉色蒼白,搖了搖頭,卻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我直起身, 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你嘴裏所謂的彌補, 妄想拿孩子來粉飾太平的幻想,甚至這場可笑的自殺, 都不過是你廉價的懺悔和令人作嘔的表演罷了。」
「陸靳年, 看來你真是全都忘了啊,不僅忘記曾經的承諾, 就連動過心的對象, 都忘了其實不止一個。」
「輪船上的外國女孩,和那個小保姆,你都忘記了啊?」
「出軌成性的垃圾, 不配在我這裏裝深情。」
這句話,我在深夜無數次想吐出來,又無數次逼自己嚥下。
現在, 我終於可以坦然承認, 人是會變的, 那個愛我入骨的少年早在時間的侵蝕中變了模樣。
也終於可以把這句話,完完整整罵了出口。
「晚清……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
陸靳年面容灰敗,眼底慘紅一片。
「我發誓, 我再也不會這樣了, 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沒法想象沒有你的生活……」
我沒有回應,起身離開。
在路過他搖搖欲墜的身軀時, 我頓住腳步,語氣平淡:
「陸靳年,沒用的。」
「我不愛你了。」
後來,離婚官司打贏了。
他淨身出戶, 對於補償,陸靳年沒有提出任何異議,還私自把所有財產都劃分給了我。
我忙着擴大酒館規模, 懶得騰出時間廢話,也拒絕接受這份帶着私人恩怨的補償,全部捐贈給了福利機構。
之後,陸靳年幾次寄來信件, 我統統沒看。
他沒辦法,只能讓律師帶話給我, 說他生了病,整日抑鬱寡歡,身體也不再像以前。
只求能再見我一面。
陸靳年話裏的真真假假我分不清, 我也不想分清。
第三年,他自殺了。
得知這個消息, 我沉默了很久。
Ṫù⁾抬起頭望天,想把眼中的熱淚逼回去。
眼前彷彿又出現那個熾熱的少年。
我輕聲呢喃:「陸靳年,晚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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