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了我十三年的竹馬,
在第十四年罵我是蠢竹、神經病。
生日當天,他把我扔在公交車站,和轉校生離開。
我有自閉症,在站牌後躲到大半夜。
他爸爸拉着他來道歉,他不服。
「我又不欠她!她一個自閉症,要不是我一句句教她說話,她連個人樣都沒有!」
「我當了她十三年的老媽子,我不想再照顧她了!」
眼前忽然出現彈幕:
【男主這是喫醋了!】
【男主的雙胞胎哥哥頂替他跟女主玩了一天,女主沒認出來,一口一個裴哥哥。醋包小狗氣得手心摳出了印子。】
【女主天生沒同理心,男主是用這種方式讓她體會自己的感受。】
我呆住了。
原來那天是他哥哥頂替的……
那繼續頂替也是可以的吧?
-1-
放學時間一到,我就起身走向裴陽的座位。
轉學生蘇青站在裴陽桌邊,看到我走過來,用手肘推他。
「你小媳婦來了。」
裴陽在改蘇青的卷子,沒有看我,也沒有動。
我叫他:「裴哥哥,回家。」
裴陽頭都不抬:「你自己回去吧。我要跟蘇青去圖書館。」
我呆住了。
蘇青解釋:「是爲了考前衝刺,你應該不需要吧。」
自閉症很難適應變化。
在我的認知裏,跟裴陽一起從學校回家是個固定規則。他現在讓我自己回去,我不知所措。
於是我去拉他的手:「裴哥哥回家。」
說了三次,裴陽都沒理我。
蘇青看我跟裴陽拉拉扯扯,忽然噗嗤笑出聲:「她好像個人機。」
她朝裴陽抬了抬下巴:「你不是說杜曉星很聽你的話嗎?」
裴陽臉色一變,忽然用力甩開我。
我受到影響,失控尖叫。
教室裏的同學都看了過來,蘇青也往裴陽身後躲。
「不是,她瘋了吧。」
裴陽拉着我就往外走。
他很生氣,邊走邊說:「你就是個好賴不分的神經病!幹嘛裝得好像非我不可一樣?你不需要學習,我需要好嗎?」
我聽不太懂,問他:「那我們回家嗎?」
他已經把我拖到了公交站,冷笑一聲。
「不!」
他拋下我往回走:「你自己坐 362 回去!」
-2-
我聽覺敏銳,車水馬龍和陌生人羣對我的影響很大,沒人在身邊,我不敢亂走,一直捂着耳朵蹲在站牌後。
裴陽跟蘇青路過我,我叫他,他走得更快了。
一輛接着一輛公交車開過去,我在站牌後硬生生躲到了天黑。
不知過了多久,媽媽開車找到我,看我在黑暗裏縮成一團,紅着眼圈抱住了我。
她給我喫了藥,緊接着打了個電話給裴叔叔,然後把我接回家去。
家裏有很多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媽媽幫我換了件漂亮的公主裙,牽着我走到人羣裏,讓我切蛋糕。
噢。
今天是我的十八歲生日。
我沒切,我答應過裴哥哥,生日蛋糕的第一塊給他喫。
我跑到陽臺上去等他。
陽臺上的風有點大,吹得我眼睛發澀,我伸長脖子往外看,直到脖子都酸了,纔看到裴叔叔拽着裴陽從馬路邊走過來。
裴陽半邊臉都是腫的。
裴叔叔罵裴陽:「你怎麼能把曉星扔在公交站!她從沒一個人坐過公交車!」
裴陽反駁:「她是蠢竹嗎?上車刷卡到站下車不會嗎!能出什麼事?」
裴叔叔一巴掌扇在他後腦勺上。
「萬一她走丟了呢?萬一她不小心被撞到了呢?她要是有事你能承擔後果嗎?」
媽媽說看到有人捱打,需要阻止。
我剛要開口,就看到裴陽掙開手,朝着裴叔叔大吼。
「我憑什麼要承擔後果?是你們欠他們家的!我又不欠她!她一個自閉症,要不是我一句句教她說話,她連個人樣都沒有!我當了她十三年的老媽子,還要我怎麼樣?」
我愣住了,後知後覺地捂住胸口。
好像有點痛。
裴叔叔指着裴陽:「你、你你……」
「你」了半天沒「你」出什麼來,最後低聲嘆息:「但她只認你啊……」
裴陽憤恨地說:「不是!」
他又說:「我不想再照顧她了,我要自由!以後隨便誰管她都行,別拉着我!」
媽媽讓我多觀察多聽,說聽多了能幫助我知情解意。
但是他們嘰裏咕嚕說了一大堆,我只聽出來裴陽不想再理我了。
我有些難以呼吸。
一排彈幕忽然從裴陽頭頂冒出,從右向左滾動。
【男主喫醋了!】
【他雙胞胎哥哥頂替他跟女主玩了一天,女主沒認出來,一口一個裴哥哥。醋包小狗氣得手心摳出了印子。】
【女主天生沒同理心,男主是用這種方式讓她體會自己的感受。】
男主?女主?
什麼意思?
裴陽扭頭往外走。
裴叔叔在背後喊他:「那曉星的生日宴會怎麼辦?」
裴陽頭也不回地說:「她不是認不出來嗎?讓裴臨去吧!」
彈幕滾動得更快了。
【女主別放棄男主啊!男主根本沒走遠,你只要打電話哭一哭,他馬上就會來的。】
【他給你做了項鍊!他連什麼時候親你都想好了!】
【這年頭什麼人都能當女主嗎?不是啞巴就是瞎子,這個更絕,來了個沒感情的自閉症!深情男主太難了!】
【小自閉你再認不出來,你裴哥哥可就不要你了!】
……
不要我了?
裴陽的背影漸漸消失,恐慌挾持住了我。
我正想追下樓,忽然看到一輛車停到了了我家門口。
有人下車。那人直起身體,露出了一張和裴陽如同復刻的臉。
他與我四目相對,朝我莞爾一笑。
我停住了腳步。
呼吸……
好像變正常了。
-3-
我是自閉症。五歲前都不會說話。
所有自閉症的典型特徵我都有。
不看人、不溝通、不社交,沒同理心,情感薄弱。
好在我爸媽很有錢。
他們發現我有這些特徵以後,帶我看了無數個專家。
他們還決定給我建個融合幼兒園,收一些交不起學費的小孩,讓老師帶着他們陪我玩,希望我能在和同齡人的朝夕相處中學會開口。
我是在那兒認識了裴陽。
我們初次見面是在幼兒園外,我追着個小姑娘跑出幼兒園,搶了人家的棒棒糖。
小姑娘哭了,小姑娘的奶奶用我聽不懂的話罵我,還掐我的胳膊。
我躺在地上驚聲尖叫時,他揹着小書包經過。
他先是問老奶奶發生了什麼事,問明白以後就去旁邊便利店買了棒棒糖,賠給那個小女孩,替我說了對不起。
老奶奶拉着小女孩走了,裴陽要帶我回去。
我不動,指着便利店。
裴陽摸摸口袋,過了一會兒纔跟我說:「你叫我哥哥,我就給你買。」
我叫了。
然後得償所願。
他幫了我,又讓我開了口。
我爸媽投桃報李,流水似地給裴陽爸媽送東西,很快跟他們混成了朋友。
不多久,裴陽爸媽就把裴陽送到我家裏來了。
他們到門口時,我正在陽臺上數欄杆。
我聽到裴陽和裴叔叔的對話。
「爲什麼是我?明ṱū₇明……」
「曉星是自閉症,最好能有個二十四小時陪在身邊的玩伴,她需要你。」
「可我也需要你們!」
「你哥那個病花了人家不知道多少錢,我們得還人家的情。而且家裏現在住不開,你放心,他們肯定會對你很好的。」
裴叔叔沒說錯,我爸媽對他非常好。
給他準備的房間就在我房間隔壁,他所有待遇跟我同等,新衣服新玩具我有的他都有一份。
他還有卡,我爸媽說我跟他的零花錢都歸他管。
但裴陽第一天晚上還是哭了。
我聽着聲音找過去,好奇地摸他眼眶裏流下的水。
「我不喜歡你。」他對我說,「你跟我哥一樣,只會拖後腿。」
他的眼眶裏怎麼會有那麼多水?
我一直擦,一直擦,沒完沒了地擦。
他最後還是回抱住了我。
我爸媽其實沒對裴陽提過什麼要求,但他很固執,他說他要讓我變得有用。
他讓我叫他裴哥哥。
他會一直牽着我的手,教我什麼時候說你好,什麼時候說不要,什麼時候說對不起和謝謝。
他還會學着家教老師的樣子,給我佈置任務和發獎勵。
也不知道是我爸媽砸下去的人力物力到位了,還是我有哪兩根筋忽然發育好了,那些年我在他的幫助下進步飛速,變得和普通人越來越接近。
而我對他也越來越依賴。
我爸媽人脈很廣,我和裴陽幼兒園、小學、初中都在同一個班。
高中有點難度,我爸媽捐了棟教學樓,也達成了目的。
高一時我在教室裏來了姨媽,因爲害怕,我撲到了裴陽身上。
裴陽推開我,跑着去學校小賣部給我買了蘇菲。
污跡弄髒了我的褲子,也弄髒了他的褲子。
那天以後,裴陽忽然搬出了我家,回去跟他的家人住到了一起。
我很不習慣,跟他鬧過。
他板着臉,紅着耳朵說:「我們該保持距離了。」
「不要。」
「你沒聽到同學們都在說什麼嗎?」
我聽到了,他們說我是他的小媳婦。
但我不在意。
「裴哥哥回家,我要跟裴哥哥在一起。」
他看我的眼神很複雜。
「你真想跟我在一……」
接着又搖搖頭:「算了,你又不懂……」
我不知道裴陽暗自做了什麼決定,他忽然變了。
管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嚴格,要求越來越具體,像是想把我變成另一個人。
我媽媽明明跟我說過隨便學學就可以的,他非要抓我的學習成績。
他想讓我跟他一起上 A 大。
看我每次都只考兩三百分,他還會生氣。
他很焦慮,他的焦慮傳染到了我。
我開始暴躁,被逼急了拿文具盒砸過他。
他道歉,但並不改正。
「我知道你很累,但如果你想跟我在一起,這些都是你要做到的。」
但我喫藥的次數變多了,他不在意。
我不聽話,他就會不理我。
我很怕他不理我,我會生理性地心慌氣短。
他參與了我三分之二的人生,我已知的所有規則全部都跟他有關,沒有他的生活我根本不敢想象。
於是我一次次對他低頭,直到轉學生蘇青出現。
蘇青活潑跳脫,是我和裴陽穩定的關係裏一個很大的變量。
她說想跟我們做朋友,還說會幫我補習。
可是她給我的筆記我看不懂。她老是找裴陽說話,逗裴陽笑。
她還拿走了裴陽給我買的獎勵貼紙。
我推倒了她。
裴陽第一次吼我,他聲色俱厲地讓我跟她道歉。
他執着於矯正我的行爲,不在乎我這麼做的理由。
我被他吼出了眼淚。
我道歉,因爲我聽裴陽的話。
可是他爲了賠罪,把原本要給我的早餐給蘇青了;
體育課也去給蘇青買水了;
本來要給我補習,後來都給蘇青補了;
我是自閉症的事也跟蘇青說了。
蘇青在教室裏笑我。
「聽說讓你說一句話可以得一千塊獎勵。那我跟你聊那麼多,你是不是欠了我好幾萬?」
「裴陽說你很乖,只要給糖你就會聽話。來,糖給你,給姐姐學個小貓叫?」
我雖然不太理解她爲什麼說這些話,但認得出蘇青眼睛裏的惡意。
我把糖扔在她身上。
裴陽又要我道歉,我不肯。
「你不道歉的話,週末我就不帶你去遊樂園了。」
他板着臉說,「不管什麼原因都不能打人。一個有攻擊性的自閉症是不會有朋友的,我希望你記住這一點。」
他好像沒有說錯。
但我爲什麼胸口會悶悶的呢?
媽媽說過,如果有人打我或者罵我,我可以打回去的。
我大吼:「我不要她當我朋友!」
裴陽怒吼:「曉星!」
我拔腿就跑。
我不想再低頭了。
回家以後,媽媽知道了這件事,還是帶我去了遊樂園。
天很藍,遊樂園門口的氣球也很漂亮,我盯着噴水池發呆。
「裴陽」來了。
媽媽讓我叫他裴哥哥。
他應下來,陪我進了遊樂園。
「你不生氣了嗎?」
「我爲什麼會生氣?」
「我打人了。」
「你有理由對不對,你被欺負了?」
我點頭。
「能和平解決當然最好,不能的話,你只管保護自己……」他笑着說,「道歉由我來。」
他好像有點不一樣。
很溫柔,說話慢,走路也慢。
無論我幹什麼,他都會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喫棉花糖弄髒了手,他沒有教訓我,只是幫我擦手,還誇我喫得很香。
我那天依稀在某次回頭時看到過另一張相同的臉,只是臉色鐵青。
但「裴哥哥」就在我身邊,我沒有放在心上。
原來那天在我身邊的,是他哥哥裴臨。
-4-
「曉星!你裴哥哥來啦!快來切蛋糕!」
媽媽叫我。
我看到裴臨和媽媽一起站在蛋糕旁,微笑着看我。
他穿了件好看的西裝,顯得腰細細的,腿長長的,西裝面料上繡的星星底紋,跟他的眼睛非常相襯。
我跑下樓梯,不知怎麼的腳一滑,整個人朝前摔飛過去。
裴臨伸手想要接住我,我把他連人帶蛋糕一起撞到了地板上。
衆目睽睽下,我的十八層蛋糕滾成了一地塌掉的碎胚子。
裴臨背部着地,我撲倒在他胸口。
他疼得嘶氣,但沒忘記用手掌護着我的腦袋,讓我躲過了被奶油砸頭的命運。
這一幕來得猝不及防,周圍鴉雀無聲。
「曉星!道歉!」裴陽憤怒的表情忽然鑽進了我的腦海。
這像是種條件反射,我驚慌失措,手腳並用爬起身,縮着肩膀躲到了媽媽身後。
媽媽扶起裴臨:「你沒事吧?」
「我沒事。」裴臨搖頭,然後朝我微笑,「沒摔疼吧,曉星?」
我充耳不聞,望着他身上不成形狀的奶油,喃喃:「第一塊蛋糕要給裴哥哥喫的。」
裴臨反應了過來。
他彎腰在地上拾起一塊蛋糕,當着我的面放進了嘴裏。
「謝謝曉星。」他笑着說,「很好喫。」
我愣愣地看着他,一時間弄不懂自己現在的情緒。
-5-
到了大家都在跳舞的時候,我跑去小花園,打了裴陽的電話。
沒想到接通後,對面響起的是蘇青的聲音。
「曉星嗎?裴陽揹着我呢。他不方便拿電話,我外放了,有什Ŧùₘ麼事你說吧?」
我有點不開心,但還是說了:「今天我生日……」
「啊呀,生日快樂!」蘇青祝福我,很快又說,「你怎麼不早說呢?我們現在過來應該趕不上你生日了。而且我崴了腳要去醫院。」
我脫口而出:「不要你來!」
「呵……」
我聽到了裴陽的冷笑聲。
他在電ťűₒ話對面說:「掛了吧。」
「什麼?」
「學不會禮貌那就先掛了吧。什麼時候知道錯了什麼時候再打。」
電話被掛斷了。
我茫然地放下電話手錶,無意識地重複着手錶裏的提示音。
「嘟、嘟、嘟……」
抬頭望着天空,眼睛忽然有點泛酸。
彈幕騙我。
他們說裴陽會來,還會送我項鍊的。
當天晚上的星星很多,風也很涼,我兩隻腳踩着草皮,聽着從宴會廳流出來的音樂,嘴裏從「嘟嘟」,變成了符合旋律的哼唱。
這是悲傷的 BGM。
「你聽一遍就記住了?」
裴臨忽然出現在我身後。
他走路沒聲沒息的,要不是我本來就反應遲鈍,他真的會嚇到我。
我停下腳步,點頭。
他誇我:「曉星真聰明啊……」
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揚,BGM 也收住了。
「送你。」裴臨把一個粉色小方盒遞到了我眼前,「打開看看。」
我依言打開。裏面的東西我認識,是個口琴。方方的,扁扁的,有一排整整齊齊的孔。
ṱű̂ₕ「我不會。」
「吹吹看。」
我照着做,吹出了幾個雜音。
難聽。
我皺起眉,裴臨笑了聲,伸出手指幫我把眉頭推開。
「我相信你能找到它們之間的規則。」
這句話給了我信心。我鼓起腮,對上氣孔,磕磕絆絆地吹出了我剛剛聽到的曲子。
裴臨鼓掌。
「我沒猜錯,曉星是天才啊。」
「天才?」我搖搖頭,「我不是,我是蠢竹。」
裴臨一怔,眼睛裏忽然出現了很多情緒。
像是很傷心的樣子。
「爲什麼這麼說?」
「我搞砸了很多事。我只能考兩百多分……」
「曉星,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
裴臨撐住膝蓋,彎腰跟我對視。
「你可能考不了高分,但你聽覺敏銳。嘈雜的環境會給你帶來困擾,可是你也能快速分辨聲音之間的細微差別。這是你獨一無二的才能,你不是蠢竹,你很厲害。」
我呆呆地看着他。
那份複雜的情緒又開始往外流了,它讓我的心臟好像泡在酸菜罈子裏,皺皺的,酸酸的,可能還有點苦味。
裴臨讓我看星星:「你看,這些星星看起來差不多,其實每顆都不一樣,這不妨礙它們在天空中發光。」
「……我聽不太懂。」
裴臨輕笑。
他摸了摸我的腦袋,說:「你只要知道星星都很漂亮就行了。」
我和裴臨肩並肩一起看星星。
四下寧靜。我的心像風箏,飄飄悠悠,向着星星飛過去。
我終於問出了那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你能一直做我的裴哥哥嗎?」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6-
我有新的「裴哥哥」了。
早上他送我去學校,我很開心。
正當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愛不釋手地把玩那支口琴時,裴陽走進了教室。
彈幕飛了出來:
【我看到了什麼?女主在玩替身送的口琴?】
【男主一晚上沒睡好,他要傷心死了……】
裴陽沒理我,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蘇青很快也走了進來,不知爲什麼在我座位前停了一會。
我一抬眼,就看到蘇青脖子上掛着的項鍊,吊墜是顆圓圓胖胖的星星。
我不由得愣住了。
蘇青看我發呆,笑眯眯地說:「裴陽送的。你別誤會,這只是個賠禮。」
裴陽立刻大聲說:「你跟她解釋什麼?」
眼睛卻緊緊地盯着我。
彈幕急速滾動:
【啊啊啊女主你別被蘇青挑撥啊!她昨天晚上崴了腳,非要打電話讓男主去接她。你在電話裏亂說,男主不想你失去她這個朋友,所以才替你賠禮的。】
【他給完就後悔了。】
【你快發脾氣啊!你把項鍊搶過來,打滾!項鍊肯定會是你的,男主正好換個禮物給蘇青!】
搶別人的禮物是不對的。
而且彈幕騙過我。
我沒動,轉頭繼續研究我的口琴。
看我態度平靜,蘇青望了裴陽一眼。
裴陽的臉又黑了。
他走到我面前,在我背後深吸氣,一把將口琴從我手裏拿走。
「馬上就要高考了,你還把這個拿到教室裏來,玩物喪志!」
「先放在我這兒,放學了再還給你。」
我站起來,尖叫,猛推裴陽:「Ṫũ⁻這是我的!」
裴陽被我推得踉蹌後退,後背撞到了桌子。
他一臉震驚:「你爲了一把口琴推我?」
教室裏的其他同學也驚呆了。
我不管不顧地把口琴收進口袋裏,坐回了座位上。
「我的天!沒想到她對你也……」
蘇青伸手去扶他:「看來這把口琴比你重要。」
彈幕瘋狂滾動。
【補藥啊!補藥啊!】
【女主的脾氣發錯對象了啊啊!】
【男主肯定猜到禮物是哥哥送的了,他眼圈都氣紅了……】
【女主快道歉,他都要碎了!】
會碎?
我好奇地看向裴陽的臉。
會裂成好多塊嗎?
蘇青嘆息:「曉星,快向你裴哥哥道……」
「不用!」
裴陽憤然抽回手,轉身就走。
「我不會再幫你補課了,到時候你去不了 A 大,可別哭着找我!」
-7-
裴陽果然一整天都沒理我。
他對蘇青比往常更親近,對試卷時腦袋都要碰在一起。
彈幕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從一排進化成了三排。
【啊啊啊怎麼會變成這樣!】
【小自閉快道歉啊,男主這麼做都是爲了氣你,他在觀察你的反應。】
【男主只想跟你一起去 A 大。】
我望了裴陽一眼。
蘇青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麼,他們倆笑得前仰後合。
……
果然是騙人的。
到了放學時間,我收拾好了書包要走。
在我要走出教室門時,裴陽驚訝地喊住了我。
「你去哪?」
「回家。」
「你自己一個人能回去?」
「我又不是蠢竹。」
而且裴臨說會來接我。
不過我不會告訴他。
裴陽欲言又止,顯然想到了什麼,沒再阻攔我。
我背起書包,一直走到了公交車站。
依然是人聲鼎沸、車水馬龍,無數視線投來,我內心的恐慌被激起,又忍不住捂上了耳朵。
我的電話手錶忽然亮了起來。
確定我不會再跟裴陽一起回家以後,我媽媽讓我出門都戴上。
我接通了電話,裴臨的聲音響起。
隔着一重電流,他的聲音變模糊了不少,但也還是聽得出來正在笑。
「曉星,別害怕,把它們當做音樂。」
「音樂?」
「是的,你好好聽,然後告訴我你聽到了什麼?」
我聽到了什麼?
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喇叭聲,腳步聲,陌生人說話,敲擊手機屏幕的聲音,不遠處報刊亭裏報紙被風掀開的聲音,剛剛經過的 58 路投幣箱裏硬幣掉落,樹葉摩擦,鳥叫聲……
「他們都有音階的,我相信你能聽出來。」裴臨在電話裏說。
把這些聲音當成一首曲子。
我專心致志地分辨着,默記着,恐懼消散了許多。
「你在哪?」
「我在你身後。」
我趕忙回頭,卻沒有看見裴臨。
「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好不好。」他慢騰騰地說,「幽靈遊戲。」
「什麼意思?」
「我會變成幽靈,陪着你坐上 362。幽靈是透明的,你知道吧,我會默默地跟在你身後。你要是看到了我,就算我輸;你安全到家,就算你贏。」
……我怎麼好像怎麼都會贏?
「那獎勵呢?」
「贏了就給你。」
我沒有一個人坐過公交車,但幽靈裴臨跟在我身邊,這就不算改變了規則。
362 緩緩地停在我眼前,車門開了。
身旁陸陸續續地有人上車。
我神經質地看着車門褪色的漆,又忍不住回頭張望。
「別看了,幽靈已經在車上了。」裴臨在電話裏笑着說。
我趕忙踏上去,然後茫然地站着。
「曉星,你要刷公交卡。」
啊,是的,之前都是裴陽幫我刷的。
我掏出公交卡刷好,然後繼續站着。
車裏的人不多,我看了一圈,沒有看到裴臨。
裴臨呵呵地笑,聲音在手錶裏聽起來沙沙的,聽得我胸口有點癢。
他建議我:「你要坐到靠窗的位置去嗎?那裏可以吹風,也可以看風景。」
他好像真看得到我。
我相信他像幽靈一樣陪在我身邊了。
靠窗有空位,我依言坐了過去。
「你可以繼續聽路邊的音樂。」
裴臨諄諄善誘,「你想,這個城市就是音樂會現場,所有的樂器都在爲你演奏,你在巡遊的貴賓專座。」
是啊,所有的一切都能變成音符。
裴哥哥的聲音也是。
我手撐着臉,讓電話手錶貼近我的耳朵。
習習涼風吹在我的面龐上,吹不散我胸口緩緩升起的熱。
-8-
我到家了。
裴臨教我記住石板路、草地小徑、花園、大門密碼。
我打開了我家的門。
媽媽在門口拉響了慶祝的小拉炮。
「熱烈慶祝我家曉星第一次一個人乘坐公交車順利到家。」
「一個人?」我扭頭往後看,「裴哥哥呢?」
「我在這。」
我看到了剛剛那輛公交車上最後一排的乘客。
他摘下鴨舌帽、眼鏡和口罩,把拉得緊緊的衛衣解開。
那個溫柔清爽的裴哥哥又出現了。
啊,他真的一直在我身後啊。
裴臨笑着說:「我在前一站上的車。」
我跟他要獎勵。
裴臨說:「好。我相信你會喜歡的……」
-9-
裴臨的獎勵是在 Livehouse 裏的音樂秀。
狹窄的空間、混亂的燈光、擠擠挨挨的人羣。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認識這裏的樂隊成員的,他徑直拉着我去了後臺,用幫助她們突破自我的理由,把我推上了舞臺。
臺下人頭攢動,身邊的樂隊姐姐們打鼓的打鼓,彈吉他的彈吉他,我站在她們中間,縮着肩膀,手裏只握着一把口琴。
周圍的人在交頭接耳。
無數視țŭ̀₅線投向我,彷彿要把我灼穿。
音樂聲在這時停止,一束追光打在我身上。
我下意識地扭頭去找裴臨。
他站在舞臺邊,還是溫柔地看着我,用口型說:「閉眼。」
我聽他的話閉上雙眼,嘈雜的人聲都變成音階,流進了我的耳朵。
這一幕可能有點怪,在一羣個性十足的樂隊姐姐裏,僵直地站着個穿着普通的我。
然後我把粉色口琴放到嘴邊。
那個可憐的樂器發出了斷斷續續、還有點漏氣的聲音。
那是個相當古怪的曲子。
但可能勝在質樸,或者這形式確實新穎。
底下的聽衆們居然安靜下來,認真地聽完了我吹出來的曲子。
上臺前裴臨跟我說吹我聽到的聲音,讓我無論如何都不要停下來。
我吹得酣暢淋漓,連腳跟都踮了起來。
「你在幹什麼!」
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闖入。
我睜開了眼,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裴陽。
彈幕同時出現:
【幸虧男主不放心女主所以跟過來了!】
【替身這是在幹什麼,小自閉最怕人多的場合了!】
裴陽黑着臉,幾乎是撥開人羣往我的方向擠。
他在罵聲中爬上舞臺,把我往他的身後拉。
「對不起對不起,這孩子有自閉症,她不是故意搗亂的,我這就帶她走!」
臺下的聽衆罵他。
「誰呀!滾開!」
「小姑娘吹得好好的!你別跑出來現眼好嗎!」
我甩開了裴陽的手。
裴陽這時候才發現我一直沒有停止吹奏。
他被工作人員拖了下去,站在場外呆呆地看着一直沉溺在音樂中的我。這樣的我是他沒有見過的。
一曲終了,底下的聽衆居然用如雷般的歡呼回應了我。
「厲害啊妹妹!」
樂隊姐姐們抱着我轉圈。
我跟着她們一起下臺,腦袋暈乎乎的,不知不覺被笑聲感染,嘴角跟着上翹。
正在歡欣喜悅中,我的視線開始四處梭巡,想要跟裴臨分享我的快樂。
但我沒看到他。
好奇怪,他跟裴陽好像從沒有同時出現過。
裴陽趕到了後臺,一把將我從人羣裏扯出來,拉進了他懷裏。
「別捉弄她,她不是你們的玩具。」
彈幕衝了出來。
【男主好寵!】
【在他眼裏小自閉永遠都需要他的保護!】
樂隊姐姐嘖了聲:「怎麼說話呢?什麼玩具,都是朋友。」
我猛然抬頭,對上了樂隊姐姐們充滿善意的眼睛。
朋友。
跟蘇青不一樣的朋友,會笑着誇獎我的朋友。
顧不上看身後裴陽的表情,我問:「我們是朋友嗎?」
「對。曉星是天才。」樂隊姐姐摸摸我的腦袋,「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朋友的。」
昏暗的光線,嘈雜的環境,本該覺得糟糕的一切忽然就有了光暈。
我產生了期許。
我想有這樣的「以後」。
-10-
我沒想到帶我進 Livehouse 的是裴臨,領我出來的人是裴陽。
裴陽怒氣衝衝地拉着我往外走,我的手腕都被他拽疼了。
到了門口,我甩開他的手。
「放開我!」
裴陽看我反抗,更生氣了。
「以後不許來這樣的地方!」
「不!我要來!」
「你現在的任務是學習!學習!你本來就比普通人差了一大截,別一天到晚趕着丟人現眼!你不累我累好嗎!」
他面目扭曲,幾乎是咆哮出聲。
我被這樣的裴陽嚇住了,心臟狂亂跳動。
彈幕再次出現。
【男主是擔心女主啊!他只是彆扭!】
【他打車跟着你們到家,又看到你跟他哥哥去 Livehouse。他記得你很怕嘈雜人多的地方,看你站在人羣中的時候,嚇得嘴脣都白了。】
【求求女主不要再讓他擔心了。】
不是這樣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我真的好難過,好像胸口扎着針,裴陽說一個字,那根針就進去一點。
太疼了。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媽媽和司機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裴陽慌了。
媽媽和司機叔叔應該是來接我的。
裴陽拉着我出來的時候我就看到她了,她還沒打招呼,就聽到了裴陽的話。
媽媽把我抱到懷裏,我從來沒有聽過她那麼冰冷的語氣。
「這些年辛苦你了。曉星高考前不會再去學校。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
-11-
我不用再去學校了。
回家後,我第一次跟我爸爸媽媽表達了我的期望,我說我想學音樂。
媽媽喜極而泣。
第二天,我家客廳裏就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樂器,包括鋼琴、架子鼓、吉他、古箏等等,幾乎無處落腳。
這些樂器中間坐着笑眯眯的裴臨。
裴臨說:「曉星的才華不應該被埋沒,她可以去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這個想法跟我爸媽一拍即合。
他們給我做了規劃,大一大二在本市的一個音樂學院學器樂,大三出國上名校。
新的規則很快就建立了起來。
我的時間被分成三個部分,一部分學習樂理知識;一部分學好上手的樂器——因爲我喜歡走來走去,我選了小提琴;另外一部分就是裴臨帶我去 LIVEHOUSE 玩耍,認識不同的新朋友。
我的時間變得飽滿,充實,似乎每時每秒都充滿了新體驗。
這是我以前不敢想象的,我以爲我會一輩子死守着我那點安全感和裴陽身邊的一畝三分地,像行星圍繞恆星旋轉。
裴陽好像就這麼消失了。
有兩次深夜,我接到了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對面只有呼吸聲。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對面的人是裴陽。
可我一叫他的名字,他就掛斷了電話。
再見到裴陽,就是高考了。
我和他還有蘇青被分在同一個考場。
-12-
我走進考場的時候,蘇青正跟裴陽說悄悄話。
看到我,蘇青直接挽住了裴陽的胳膊。
「唷,大小姐還會屈尊降貴親自來高考啊。我以爲你們家早就給你捐好了國外的樓呢!」
沒想到裴陽看到我,撥開了她的手。
我看到了久違的彈幕。
【天啦蘇青好自作多情,男主只是因爲她的腿傷多照顧了她一些,她就處處以男主的女朋友自居。】
【這是在宣誓主權呢?】
【女主快過去啊,沒看到男主已經望眼欲穿了嗎,他去你家找你,你爸媽也不讓他進門,他現在好像一條被丟棄的小狗,只要你過去叫他一聲,他一定會開心得搖尾巴。】
彈幕總是騙人。
裴陽看向我的眼神里明明有嫉恨。
我不知道還能跟他說什麼話,只是坐到有自己名牌的桌子上。
身後傳來椅子咯吱聲。
裴陽起身了,他想來找我說話。
考試鈴聲恰到好處地響起,監考老師走進考場,他不得不又坐了回去。
我每場考試都提前交卷,然後下一場考試又踩着點進來。
一連三天,裴陽和蘇青都沒有找到跟我說話的機會。
到最後一場考試,我交卷走出教室門口時,裴陽追出來了。
他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我聽到了他憤怒的聲音。
「曉星,你怎麼能這麼對待考試?」
我有反射性的瑟縮。
裴陽怒氣騰騰地把我拉去了旁邊的小樹林,恨鐵不成鋼地斥責我:「我不用看也知道你肯定考得一塌糊塗,你覺得你考成這樣,還去得了 A 大嗎?」
我搖搖頭。
他氣笑了,來回踱步。
「這樣吧,我替你想好了。你去 B 大。跟 A 大在同一個城市。我們報相同的專業。文憑對你來說反正也沒用,你混個畢業證就行,平時你來我學校跟我一起上課,你不會的我教你。」
我疑惑地問他:「那蘇青呢?」
裴陽皺眉:「跟蘇青有什麼關係,她會去 H 大。」
我更疑惑了:「跟她沒關係?那你爲什麼每次都要爲了她讓我難過?」
裴陽是聰明人,我不懂的他都懂,他沉默半晌,沒有說話。
「別鬧了。」他壓低聲音,「去 B 大吧。我以後不會那樣對你了。」
彈幕再次出現,因爲過於激動,看起來比平時大了一倍。
【我去我去!男主的手在口袋裏攥着什麼?戒指!親手做的戒指!】
【戒指比項鍊貴重多了,這是什麼意思,家人們不會不懂吧!】
【小情侶快說開啊!我想看 HE!】
我低頭,看向裴陽伸在口袋裏的手,開口說:「我不去 B 大。」
裴陽沉下臉,脫口而出:「別耍脾氣了。你還能去哪?」
「不告訴你。」
「曉星!」
「別再吼我了。」
可能是發現我脫離了他的掌控,裴陽的表情逐漸變得慌亂。
我在他再一次拉住我之前快速抽身,小跑着逃走了。
-13-
當天晚上蘇青給我打了電話。
她說她和裴陽表白,失敗了。
本來裴陽沒有明確拒絕,她親上去以後,裴陽就推開了他。
「渣男!不喜歡我還給我信號!浪費我的時間和精力!」
她在電話裏罵。
她跟我道歉。
坦誠地說自己接近我就是因爲想追裴陽,也確實把我當成了假想敵。
但她現在說裴陽不值得。
她都敢爭取,裴陽明明就在我跟她之間搖擺不定。
結果她一戳破窗戶紙,裴陽就縮了。
「他說他現在知道真愛是你了,想轉頭追回你。真搞笑,早幹什麼去了!」
她忿忿不平地說:「早知道我就親他嘴了,什麼便宜都沒佔到……」
我用我不太靈光的腦子想了想,問她:「親上了就能在一起嗎?」
她發了三個憤怒黃豆,說:「當然啊!」
於是我回:「那祝你們幸福。」
她又問:「我們能當朋友嗎?」
我回:「不能。我不喜歡你。」
我對他倆的愛恨情仇不太關心。
但「親了就能在一起」那句話深深地烙進了我的腦海裏。
-14-
我和裴臨出發去 LIVEHOUSE,路過了我爸媽開的幼兒園。
裴陽跟我初見面時、給我買過棒棒糖的那個便利店居然還在。
我感慨萬千,盯着那個店門看,不肯挪動腳步。
「哦……」
裴臨順着我的視線看了一眼,懂了。
他走進便利店,出來的時候,手裏拿着根和當年一模一樣的棒棒糖。
我運轉緩慢的腦子忽然靈光一閃。
裴臨的臉和當年那個讓我叫哥哥的小男孩重疊了起來。
原來……
「我就知道你想喫這個了。來。」
裴臨ṱũ̂₅把棒棒糖拿給我。
我猜我現在的臉上滿是失而復得的喜悅。
那種澎湃的喜悅讓我忘乎所以。
我沒有接棒棒糖,而是摟住裴臨的脖子,踮腳在裴臨的嘴上親了一下。
我並不知道我爲什麼要那樣做,我親完以後,裴臨僵住了。他臉頰迅速泛起紅暈,眼神閃閃爍爍。
「我親過你了。」我問他,「我們以後能不能永遠在一起……」
他似有觸動,長睫輕眨,朝我緩緩低下頭來。
但我沒能聽到答案。
因爲我身後傳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
「曉星!」
-15-
裴陽撲過來就揍了裴臨一拳。
他抓住裴臨的衣領大吼:「你做了什麼?你是個替身!你是個騙子!你用我的臉做了什麼?誰讓你這麼幹的?」
裴臨臉色蒼白,並不反抗。
我驚慌失措,拉着裴陽的胳膊,拼命想要隔開兩人。
裴陽不爲所動,又接了一拳,把裴臨踉蹌後退。
我失控了,狠狠咬住了裴陽的胳膊。
裴陽愣住了,他難以置信地望着我,鬆開了手。
我趕忙護在裴臨身前。
彈幕出現,以瘋狂的速度滾動着。
【女主眼睛不要就捐了好嗎!裴哥哥都能認錯!】
【能不能不要讓傻子當女主啊!一人血書女二上位!】
【女主怎麼可以和別人親嘴!枉費小狗這些天一直在到處找你!】
【不潔!我雷不潔!】
在亂竄的彈幕中,裴陽跟石頭似的一動不動。
他兩眼猩紅地看着我,好像快哭了:「曉星,我纔是裴陽啊,我纔是你的裴哥哥……」
我點點頭:「我知道。」
彈幕忽然停止滾動。
裴陽的眼淚也凍在眼眶裏。
我說:「我還知道第一次見面時,給我買棒棒糖的人是他,不是你。」
我很誠懇地說:「我分得出來。我喜歡他。」
身後裴臨的呼吸聲變亂。
彈幕徹底瘋了:
【日內瓦退錢!】
【退錢!】
【小狗只是彆扭但是小狗愛你,不要這麼對小狗啊!】
【等等,也不是不能嗑……】
【區區……】
【誰嗑得下這樣的區區啊?男主做錯了什麼!】
裴陽的嘴脣開始哆嗦。
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他想要來拉我,我又後退了一步。
「你弄錯了。」裴陽仍然在掙扎,「曉星,你喜歡的人是我。而且我也喜歡你。」
我搖搖頭:「不是這樣的。」
關於我現在說的話,我花了兩個多月來思考。
裴陽跟我在一起太久了,剝離他的過程讓我掉了很多眼淚,我很遺憾我理解人的感情是從痛苦開始的。
我磕磕絆絆,我想得不全面,可是我並不是完全不會感受。
「你是討厭我的。照顧我很累,你照顧了我十三年,你累壞了。」
「你還看不起我。覺得憑什麼這麼沒用的我,能得到爸爸媽媽全心全意的愛,得到這麼多好東西。」
「我不在的時候你覺得輕鬆。可我真的遠離你你也不喜歡。」
「那些字說你只是彆扭,不是的。」
「你一直都不甘心,那些不假思索說出來的話,很大一部分都是真心的。」
裴陽的臉色變白了。
裴陽苦苦掙扎:「我是嫉妒你,可是曉星,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對同性的喜歡是嫉妒,對異性的嫉妒其實就是喜歡。」
「你不能否定我對你的感情。」
我問:「喜歡什麼?」
裴陽說不出來。
喜歡我依賴他,希望我永遠依賴他。這不對。
這些年他只看得到他心裏頭的標準,看不到真正的我。
我低下頭說:「我現在一想起你就難過。跟裴哥哥在一起就不會。」
「他讓我知道了真正的喜歡應該是什麼樣子。」
「因爲他,我會謝謝你的。」
裴陽的目光穿越我的肩膀,哽咽:「不是的,曉星。你,你真的不能選他……」
我問他:「爲什麼?」
話音未落,就聽到身後嘭咚一聲。
再回頭,我看到裴臨倒在地板上,嘴脣已經失去了血色。
-16-
裴臨進了手術室。
裴叔叔裴阿姨都來了,我爸爸媽媽也來了。
裴陽捱了裴叔叔一巴掌。
我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我想跟進手術室,但所有人都攔着我。
我媽媽哄我去休息區休息。
她跟我說是小毛病,裴臨睡一覺醒來就會跟我們回去。
可是我聽覺真的很好,超乎他們想象的好。
裴叔叔和裴阿姨的爭吵聲,還是穿過門板,穿越嘈雜的休息區,在人聲、電視播放聲、車輪滾動聲、器械運轉聲中,清清楚楚Ṫṻ₉地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裴陽有先天性心臟病。
他發病了。
-17-
原來我五歲時遇到的裴哥哥,確實是裴臨。
他的病非常嚴重,所以幼兒園只去了那麼幾天,就又回到了醫院。
死亡的鐮刀懸在他的頭頂,一刻也未曾遠離過他。
而我當時的情況那麼糟糕,所以被送過來的,只能是跟裴臨長得一模一樣的裴陽。
在裴陽的認知裏,接受幫助的是哥哥,還債的是自己,因爲哥哥他不得不離開自己的家。
所以他第一天晚上纔會說討厭我,也討厭他哥哥。
裴臨能離開醫院走動時,也偷偷來看過我。
可能是覺得父母偏心哥哥,裴陽對我有強烈的佔有慾,從來沒有跟我提過他的事。
他什麼事都想做到最好,只是因爲想從父母那裏分到一些關注。
裴臨沒辦法好好上學,因爲一些契機,把心思放在了音樂上。
他對生命有很多獨特的感悟,因此也認識了許多朋友,包括 LIVEHOUSE 裏的樂隊姐姐們。
因爲和裴陽鬧翻,他有了接觸我的機會。
他只想看看我,並不想讓我知道他的存在,因爲他知道他隨時有可能突然離世。所以他沒跟我說過他的名字,也一直引導我獨自去完成許多事。
362 的行駛路線,我們學校的上一站是市三醫院。
我早該發現的。
他不應該四處奔走。
但他希望他能在離開之前,讓我得到更多的快樂。
他與我同病相憐,所以他纔會說,不一樣的星星也能發光。
我躺在媽媽的大腿上,看着屏幕裏的貓和老鼠,眼淚橫七豎八地流了滿臉。
媽媽以爲我嚇到了,輕輕拍着我的背。
我在想。
有那麼一刻,裴臨慶幸過我是遲鈍、情感薄弱的自閉症嗎?
他是不是以爲我不會因爲他的離開傷心或者痛苦,也不一定懂得喜歡和愛。
可是,我現在都學會了啊。
-18-
再見到裴臨時,他躺在病牀上,插着鼻飼管,膚色蒼白,整個人好像都快變透明瞭。
他看我眼眶鼻尖通紅,強打起精神,安慰我說他只是得了小感冒。
「曉星,還記得幽靈遊戲嗎?」
我點點頭。
他說:「你上學的時候,我會用幽靈的樣子陪在你身邊。如果你找到我,就算我輸;如果你能順利畢業,就算你贏。贏了的話,我會給你獎勵。」
他騙我。
我偷聽到了。
他的病不能再拖了,裴叔叔打算帶他去國外動手術。
手術成功率只有 40%,就算成功了,恢復的過程也很兇險,只能留在當地的醫院,不可能再回國。
這一走不知道是生離還是死別。
但我只是說:「贏了的話,能不能永遠跟我在一起。」
裴臨笑着說:「嗯。贏了的話。」
我哭了。
也許他看出了端倪,也許他沒有。
我說:「我會給你寫一首曲子,我現在寫不出來,可是以後肯定可以。我會在畢業的時候演奏,你要來聽。」
裴臨說:「好。」
他答應了。
他這麼好,肯定不會騙我,他會活下去的。
-19-
七年後,利比音樂學院。
我穿着禮服裙,在後臺不斷深呼吸,好平復此時胸口的激動。
現在的我已經是個聲名鵲起的小提琴手。
因爲我獨特的身份,我獨特的天賦,我麻木的表情和肢體,我怪異的曲風,以及我十八歲開蒙、七年走上世界頂端的獨特經歷。
我在人前演出過幾百場,已經不會因爲人羣的視線而恐慌了。
我閒暇時能獨自在學院外乘坐雙層巴士漫遊,能享受風景,也找得到回家的路。
我有了很多朋友,有些朋友甚至都不需要我開口,我們能用音樂對話。
我應該已經不會緊張了,可我的兩手都在發顫。
我知道我在等一個人。
從我學會譜曲起,我落下的每一個音符,都是爲了他。
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走上了表演臺。
我聽到現場一片譁然,因爲我身後是知名的交響樂團,而我手裏拿着的,只是一把普通的粉色口琴。
我急切地掃視着觀衆席,我看到了眼含熱淚的爸爸媽媽,也看到了裴叔叔裴阿姨,甚至是悄悄隱沒在角落裏的裴陽。
啊……
只是裴陽。
心緒反覆起伏,我忍着熱淚,望向天空。
表演禮臺是露天的,我頭頂有一片繁盛星空,就像那天在小花園裏,和裴臨並肩看過的那樣。
我拿起口琴,開始獨奏。
起先是幼兒園,孩童的喧鬧,一支棒棒糖;緊接着是車水馬龍,腳步,陰差陽錯的回望;然後是遊樂園,噴水池,短促輕巧的音符代表歡聲笑語;緊接着是幽藍的夜空,輕柔的風,星光疏離又溫柔,一視同仁地灑落在我身上。
我的眼淚再次滑出眼眶,順着下巴滴落。
這依然是首古怪的曲子。
我閉着眼睛,在黑暗的,沉默的世界裏,用我全部的理解,呈現獨屬於我的愛意。
有人挑眉,對此不屑一顧。
也有人被感染,跟着我掉眼淚。
「好奇怪,我爲什麼會哭?」
她輕輕擦了下眼角。
還有人剛剛從門口進來,在她身後落座,順手遞給她一張手帕。
他問:「您聽出了什麼?」
她說:「愛,死亡與別離。」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看向了給她遞手帕的人。
那人嘴角上揚。
她好奇地問:「您聽出了什麼呢?」
他說:「漫天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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