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我爺總讓我穿藍衣服、紅褲子,村裏的小孩都嘲笑我,說我穿得像紙人。
我想把衣服脫了,可我爺卻不讓,他說:「多福,你身體弱,容易被小鬼盯上,穿上這衣服,小鬼就看不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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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爺,你總說我身體弱,可這些年我都沒生過病,我身體不弱,我不想穿這身衣服。」
從我記事起,我就穿這套衣服,別人家小孩過年都穿新衣服,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而且這套衣服很大,我的袖子、褲腿都是挽起來的,每年長高一點,就把袖子、褲子放下來一點,我感覺這套衣服我能穿到十八歲。
我爺瞪了我一眼,他生氣地說:「不想穿也得穿着,你要是敢脫下來,我就打死你。」
我爺生氣的樣子很嚇人,我不敢惹他,也不想待在家裏,就跑了出去。
我經過村口的時候,碰見一個賣衣服的老頭,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還朝我招了招手:「過來。」
我湊了過去。
老頭笑着說:「小孩,想買新衣服不?」
老頭把木箱打開,從裏面拿出來幾套新衣服,很好看。
我想買,可我口袋裏沒錢。
我說:「老爺爺,你先別走,我回家喊大人過來,我兜裏沒錢。」
那老頭笑呵呵地說:「小孩,我急着趕路,沒時間等你,這樣吧,你把你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給我,我就讓你挑件新衣服拿走。」
我小聲說:「我身上的衣服穿了七八年,是舊的。」
老頭笑出聲,笑得肩膀發抖,他說:「快挑一件,我還要趕路。」
我把手伸進木箱,拿出一件金黃色的衣服,又拿出一條黑色的褲子。
我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交到老頭手裏,老頭接過衣服,朝着我笑了笑,他說:「今晚三更來墳前找我。」
墳前?我困惑地看着老頭,那老頭頭也不回地離開。
眼看着太陽就要落山,我跑回家。Ṫũ̂⁵
剛進院,我奶就盯着我身上的衣服看,眼神里帶着惶恐。
我剛要解釋,我奶就大聲說:「你身上的衣服是咋回事?誰給你穿上的?」
我說:「我在村口碰見一個賣衣服的老頭,我用身上的衣服和他換了件新衣服。」
我話音剛落,我奶就急得直跺腳,她大喊道:「快脫下來,你身上穿的是壽衣!」
我愣了幾秒,低頭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是一件紅色的壽衣。
我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我明明拿了件新衣服,咋會變成壽衣?
我奶跑到我面前,伸手就要給我脫衣服。
我爺從東屋出來,他大聲說:「不能脫。」
我爺皺緊眉頭,他說:「先進屋。」
我知道自己闖了大禍,跟在我奶身後進屋。
我家屋裏有一面鏡子,鏡子裏的我,身上穿着一套紅壽衣,臉色慘白,像是剛紮好的紙人。
一向脾氣很急的爺爺,突然對我輕聲細語,他說:「多福,你把今天的事仔細說出來,沒事別怕。」
我說:「我遇見一個賣衣服的老頭,他問我買新衣服不?我想讓他在村口等我,我回家喊大人,可他說自己急着趕路,就讓我用身上的衣服換新衣服,還對我說,今晚三更來墳前找我。」
我爺皺緊眉頭,我奶也神色凝重,我奶說:「你還記得那老頭長什麼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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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了搖頭:「記不清了。」
我爺嘆了口氣,他說:「八成是橫死的野鬼,想上咱家多福的身。」
我爺的話讓我汗毛豎起,我小聲問:「爺,鬼能上身嗎?」
我爺抽了兩口旱菸,沒說話。
等他把煙抽完,我爺纔開口說話,他說:「多福,我領你去求陳八,無論你看見啥,都要裝作沒看見,也不能搭話,把嘴閉嚴。」
我們村在山腳,四周環山,這陳八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扎紙匠,他住在山腰,就他自己住。
我奶一臉的擔憂,她也囑咐我:「多福,你身上穿着壽衣,能看見不乾淨的東西,你千萬不要和他們搭話,低頭跟你爺走就行。」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爺披了件衣服,領着我出門。
我爺的手心裏都是汗,他也在擔心害怕。
我緊緊抓着我爺的手,跟着我爺旁邊走。
山上的路很崎嶇,山上都是樹,樹葉將月光擋住,就連腳下的路都難看清,樹林深處更是漆黑一片。
我聽見「沙沙沙」的聲音,這聲音很近,彷彿就在我身後。
但我不敢回頭。
我緊緊跟在我爺身邊,走着走着,我看見前面有個姑娘,她坐在地上哭,哭得很傷心,哭聲很大。
我看向我爺,我爺像是沒看見那姑娘,我不由得後背發涼,我這是看見不乾淨的東西了。
我低着頭,跟在我爺身邊走,我聽見我爺問我:「多福,你怎麼了?」
我剛要說話,就想起我爺我奶囑咐我的話,不能搭話。
我仗着膽子抬起頭,只見我爺的肩膀上騎着一個小男孩,那小男孩陰森森地看着我,他慘白的臉上有一塊巴掌大小的胎記,看起來很醜,像是個怪胎。
我強忍着沒出聲,把眼睛閉上,繼續朝山上爬。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冷風,吹得我渾身發抖,身上涼颼颼的。
過了許久,我聽見我爺說:「多福,把眼睛睜開吧,我們到了。」
我把眼睛睜開,只見眼前有一處小院,那院門口掛着四個紅燈籠,院門口還放着童男童女的紙人。
我爺敲了敲門:「陳紙匠在家嗎?碰到難事,求您幫幫忙。」
我爺話音剛落,院門就開了。
陳八家院裏擺滿了紙牛馬,還有白色的燈籠。
我和我爺剛進院,陳八家西屋的燈就亮了。
我爺領我進屋,就看見陳八坐在地上,正在扎紙人。
陳八的年紀看起來不大,也就三十出頭。
我爺懇求着:「陳紙匠,求你救救多福,你給的那身衣服,被野鬼騙走了,還給多福穿了壽衣,讓多福今晚三更去墳前找他。」
陳紙匠朝着我招了招手:「過來。」
我走到陳紙匠面前,他仔細看了看我身上的壽衣,隨後嘆了口氣,他說:「這壽衣是多福心甘情願穿上的,要想脫下來,也只能去那野鬼的墳前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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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皺緊眉頭,他說:「這怎麼去?」
陳紙匠說:「今晚三更,那野鬼會上多福的身,帶着多福去他墳前。」
我爺焦急地問:「這可不行,多福才八歲,我怕他嚇破膽。」
陳紙匠說:「奎叔,你先別急,眼下也只有這一個法子能救多福。」
陳紙匠照着我的樣子紮了個一模一樣的紙人,他把紙人背在我身後,又將一個福袋掛在我脖子上。
陳紙匠說:「多福,一會兒你就揹着這紙人出門,那野鬼會在後面跟着你,等到三更的時候就會上你的身,我掛在你脖子上的福袋是給你保命的,有這福袋,你腦子就會清醒,等到了墳墓前,你不要說話,把身後的紙人燒了,燒完紙人,你就朝東跑,不要回頭。」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我爺皺緊眉頭,很是擔心我。
我爺蹲下身,抓着我的肩膀說:「多福,你別怕,路上小心點。」
我點了點頭:「知道了。」
陳紙匠朝着窗外看了一眼,他說:「多福,你該出門了。」
我揹着紙人朝院外走,屋外很冷,四周都是樹,陰森森的。
我漫無目的地亂走,心裏煩躁得很。
突然,我感覺腳下一沉,我的雙腳竟然不聽我使喚,它帶着我朝樹林深處走。
我的心已經懸到嗓子眼,感覺身上揹着的紙人越來越重。
我朝着樹林深處走,越走越快,突然,停了下來。
我看見一座很矮的荒墳,那墳是用石頭堆的,墳的正上方裂開一道三指寬的口子,石碑還碎了一半,我只看清上面刻了個「友」字。
我將身後背的紙人放下,點火燒掉,大火燃起的瞬間,我感覺心裏踏實不少。
眼看着紙人就快被燒乾淨,我突然聽見我爺的聲音:「多福,燒完了嗎?」
我說:「燒完了。」
我抬起頭去看,只見一個小男孩站在不遠處,正陰森森地盯着我看。
這小男孩我見過,就是之前騎在我爺肩膀上的。
我被嚇了一跳,等我再看,那小男孩已經消失了。
我揉了揉眼睛,難道我剛纔看錯了?
就在我感到困惑的時候,眼前的紙人已經燒乾淨了。
我拼了命地朝東面跑,我總感覺身後有東西跟着我,而且距離我很近。
我聽見身後傳來聲音,叫我的名字:「多福。」
這聲音透着空靈,很詭異。
我已經顧不上害怕,只知道拼命地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看見陳八家的院。
他家的院裏亮着燈,我爺還有陳八都在院門口等我,見我跑回來,我爺鬆了口氣,他問陳紙匠:「這事算破了嗎?」
陳紙匠看了眼我脖子上的福袋,他囑咐道:「野鬼的事算是破了,可這孩子……」
陳紙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爺皺緊眉頭,他說:「既然這事破了,那我明天就帶着好酒好菜來登門道謝。」
陳紙匠看了眼我,又看了眼我爺,他說:「好,我在家等你。」
我爺又和陳紙匠道謝幾句,就領着我下山。
回到家,我實在太困,倒頭就睡。
半睡半醒間,我聽見我爺我奶在說話。
我爺說:「老婆子,出大事了,多福被元福盯上了。」
元福是我哥哥的名字,但我從來沒見過他。
從我出生起,我就沒見過爹孃,也沒見過元福,聽我奶說,他們都生活在城裏,沒時間回老家,我咋會被元福盯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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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太困,就沒說話,繼續睡覺。
等到第二天早上,我睜開眼睛,就看見我爺的胳膊上纏着幾層白布,白布上還有滲出來的血跡。
我說:「爺,你這是咋了?」
我ţű̂₀爺皺了皺眉頭,看我的眼神有點複雜,他說:「沒咋,摔了一下。」
我爺摔的這一下不輕,很嚴重。
我說:「爺,昨晚我聽見你和我奶說話,元福啥時候回來?」
我話音剛落,我爺就變了臉色,他說:「瞎說,我和你奶沒提過元福。」
難道是我做夢了?
就在我感到困惑的時候,我奶端着飯菜進屋:「喫飯吧。」
我奶的臉上也有傷,嘴角都青了。
我說:「奶,你臉上的傷是咋弄的?」
我奶說:「磕的,沒事,快喫飯吧。」
我奶說完這話,悶着頭喫飯。
我總感覺怪怪的,尤其是我奶看我的眼神,好像有點怕我。
喫完飯,我奶就進了西屋,她把西屋收拾乾淨,然後對我說:「多福,以後你在西屋睡。」
我愣了幾秒:「奶,我不敢自己睡。」
我家西屋之前是我爹孃住的,但自從他們進城後,西屋就被鎖上。
再也沒人住過。
西屋的擺設,我也是第一次見。
牆上掛着一個木頭相框,那相框上有一張老照片,是我爹孃的照片,我爹孃懷裏還抱着元福,只不過元福的照片缺了一半,只能看見半個身子,看不見頭。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小聲說:「多福,你聽話,先自己住,過幾天,就讓你搬回東屋。」
我奶說這話的時候,都快哭了。
我總感覺我奶有事瞞着我,我就問我奶:「爲啥要讓我住西屋?是出啥事了嗎?」
我奶看我的眼神突然變了,變得驚恐,她沒說話,快速離開西屋。
她還把西屋的門關上,從外面上了鎖。
我爬到窗戶旁邊,拍打着窗戶:「奶,你咋把門鎖上了?」
我奶沒說話,她就坐在板凳上,盯着我看。
現在是白天,太陽光也很足,我雖然趴在窗戶旁邊,但總感覺身後涼颼颼的,好像有雙眼睛在盯着我看。
我自己在西屋裏待着,感覺無聊,就翻了翻櫃子,櫃子裏有幾件舊衣服,應該是我爹孃的。
我伸手把牆上的相框拿了下來,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我爹孃,原來我爹孃長這樣,我爹看起來一臉兇相,我娘看起來也不是好惹的。
我看照片看得入神,竟然睡着了。
等我再次睜眼,已經是晚上,屋內漆黑一片。
黑暗中,我摸索着,把燈打開。
燈亮的一瞬間,我看見鏡子裏的自己,竟然頂着一張陌生的臉。
這張臉我見過,是那個臉上有胎記的小男孩。
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就湊到鏡子面前看,鏡子裏的我竟然在笑,那種陰森森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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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要喊,就被一隻慘白的手從後面捂住嘴。
緊接着,小男孩的腦袋從我身後探出來,他臉色慘白,臉上的胎記很清晰。
小男孩陰森森地盯着鏡子看,在看鏡子裏的我。
突然,屋內的燈滅了,四周漆黑一片。
一雙冰涼的手掐在我脖子上。
就在我感覺要窒息的時候,那雙手突然消失了。
我顧不上害怕,拼了命地砸門:「爺,奶,快開門!」
我大聲哭喊着,我感覺那小男孩沒走,他還在屋裏,還在盯着我看。
我的哭喊聲,把我爺我奶招來,我奶把門鎖打開,我拼了命地跑出西屋。
我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嘴裏喊着:「有鬼……有鬼。」
我奶心疼地看着我,她湊到我旁邊,把我抱在懷裏。
我奶說:「老頭子,這可咋辦?你快想想辦法。」
我爺嘆了口氣,他說:「能咋辦?等明日兒,我再去求求陳八。」
我爺話音剛落,我就看見那小男孩爬上我爺的肩,他坐在我爺肩膀上,陰森森地看着我。
我被嚇哭,哭得聲音更大,嘴裏喊着:「鬼在我爺肩膀上。」
我話音剛落,我爺原本挺直的腰突然彎了彎,他佝僂着身子說:「多福,瞎說!哪有鬼?」
我爺說這話的時候,還給我使眼色,我明白我爺的意思,就用手揉了揉眼睛,然後開口說:「我看錯了。」
我說完這話,我爺的腰又挺直起來,那小男孩不見了。
我哭着說:「奶,我要和你們住,我不去西屋住。」
我奶無奈地嘆了口氣,她說:「好,不住西屋。」
我奶把我抱進東屋,東屋的櫃子上有一面長條鏡子,我看見鏡子裏的自己有點不對勁,我的左臉上竟然出現指甲蓋大小的黑色胎記。
這胎記和男孩臉上的一模一樣,就連位置都是一樣的。
我哭着說:「奶,我臉上有胎記。」
我奶愣了幾秒,她仔細盯着我的臉看了看,然後開口說:「哪有?你看錯了。」
我用手指着臉上的胎記,對我奶說:「在這裏。」
我奶說:「沒有,你看錯了。」
我奶說完這話,就要把屋裏的燈關了。
我攔着我奶,不讓她關燈:「我害怕。」
我奶說:「開燈費電,聽話。」
我奶還是把燈關了,月光從窗戶照進來,能看清屋內的擺設,但我還是害怕,緊緊貼在我奶旁邊。
過了一會兒,我爺進屋了,他沒有睡覺,而是坐在土炕上抽旱菸。
我爺說:「多福,別害怕,我守着夜,你快睡。」
我爺說這話,讓我心安,我閉上眼睛睡覺。
等到第二天早上,我發現自己臉上的胎記又變大了不少,我被嚇哭。
我爺領着我出門,去山腰求陳八。
陳八見到我臉上的胎記,就板着臉說:「奎叔,你有事瞞着我,我沒法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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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爺皺緊眉頭,他說:「多福,你先去院裏玩。」
我說:「我不敢。」
我拉着我爺的衣服死活不鬆手。
我爺嘆了口氣,他說:「十年前,我家來了個乞丐,那小乞丐也就十幾歲,他懷裏還抱着一個剛滿月的小孩,寒冬臘月的,他一個小乞丐養自己都難,我就想收養剛滿月的小孩,給長久當兒子。」
長久是我爹的名。
我爺又說:「那小乞丐答應了,就把小孩留下,我給取的名叫元福,元福很聰明,就是長得醜,臉上有很大一塊胎記,長久不太喜歡元福,總打罵元福,又過了五年,長久的媳婦懷孕了,就更不喜歡元福,就把他扔到後山上,活活凍死了。」
我爺說這話的時候,眼裏帶着愧疚。
陳紙匠陰着臉,冷冷地說:「後來呢?你兒子兒媳人吶?」
我爺嘆了口氣,他說:「都死了,橫死的。」
陳紙匠冷聲說:「你兒子命裏無子,元福命裏有兄弟,你們一家恩將仇報,好狠的心。」
我爺低着頭,小聲說:「當年,長久媳婦剛懷孕,家裏人都圍着長久媳婦,又趕上收成不好,家裏沒錢,就……就做了對不起元福的事,陳紙匠,求你幫忙救救多福。」
陳紙匠的手緊緊握拳,他看我爺的眼神很怪,但又說不上來具體哪裏怪。
陳紙匠說:「元福含恨而死,要想救多福,就得消除元福的恨。」
我爺問:「咋個消除?」
陳紙匠說:「你兒子、兒媳都已經橫死,可元福的恨還未消,說明還有害他的人沒死!」
陳紙匠話音剛落,我爺就瞪大了眼睛,他額頭上還泛起了虛汗。
我爺說:「當初是我糊塗,我不該把元福扔到後山。」
陳紙匠眯縫着眼睛,打量着我爺,半天沒說話。
我爺又說:「我走到山腳就後悔了,又回到山上找,可趕上下大雪,就沒找到元福,都是我的錯。」
陳紙匠說:「奎叔,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只是一時糊塗,我就再幫你家一次。」
我爺朝着陳紙匠道謝,說着好話。
陳紙匠按照我爺的樣子紮了個紙人,那紙人和我爺一模一樣,就連身高都是一樣的,就是沒有眼睛。
陳紙匠從木箱裏拿出一把匕首,要取我爺中指的血。
我爺把手伸了出去,他問陳紙匠:「要這中指血做啥?」
陳紙匠說:「給紙人點睛。」
我爺愣了幾秒,他說:「老話講,紙人不能點睛。」
我爺話音剛落,ṱų⁻陳紙匠已經將他手指劃破,把血ţű₉點在了紙人的眼睛上。
陳紙匠說:「奎叔,你要是信我的,就把這紙人背在身上,三日不離身,等到了鬼節,在把紙人燒了,這事就算破了。」
三日後,就是鬼節。
點睛的紙人,有兩個發紅的眼睛,看起來透着詭異。
我爺Ṫű̂ⁱ又問:「陳紙匠,那多福怎麼辦?他被元福盯上了。」
陳紙匠說:「只要消了元福的怨恨,這事就算破了。」
我爺點了點頭,他把紙人背在身後,下山的路很陡很崎嶇,有幾次,我爺都差點摔倒,臨走前,陳紙匠還特意囑咐了,不能弄破紙人,所以我爺格外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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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我奶看見我爺身後背的紙人,就問我爺:「老頭子,你咋還背上個紙人?還給紙人點了眼睛。」
我爺說:「陳紙匠給我想的法子。」
我奶皺了皺眉頭,她猶豫地說:「這法子能行嗎?我聽村裏的老人說,紙人點睛是大凶,會出人命的。」
我爺想坐下,可他又怕把紙人弄破,只能站在院子裏。
我爺說:「陳紙匠不能害我,我和他又沒仇。」
我爺說完這話,就進了東屋,他身後背的紙人垂着頭,兩隻紅色的眼睛像是在看什麼,我順着紙人的視線回頭看,什麼都沒有。
我跟在後面,也進了東屋。
我爺說:「老婆子,把被褥鋪好,睡覺。」
我奶上了土炕,把被褥鋪好,我爺剛要上土炕,就皺緊了眉頭。
我奶問:「老頭子,你咋了?」
我爺說:「算了,我還是在地上睡,我怕把紙人弄破。」
我爺剛想倒下,卻停了下來,他身體一用力,身後的紙人就會變形。
我爺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元福,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我自己作孽,活該受苦。老婆子,你把倉房裏的麻繩拿來,把我綁到樹上。」
我家院裏有棵大楊樹,很高。
我奶說:「老頭子,那你咋睡覺?」
我爺說:「忍一忍,把這三天熬過去。」
我奶點了點頭,無奈地說:「也只能這樣了。」
我奶從倉房裏拿出麻繩,把我爺綁在樹上,他只能這樣站着睡覺。
綁完我爺,我奶就領我進屋睡覺。
半睡半醒間,我聽見有人喊我名字:「多福。」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月光從外面的窗戶照進來,我能清晰的看見屋內的擺設。
我聽見院外有腳步聲,是我爺的腳步聲。
我爬到窗戶旁邊朝外面看,只見我爺被綁在樹上,閉着眼睛,他身後的紙人在院子裏走路,紙人模仿我爺走路的姿勢,還時不時停下來,對着空氣說:「多福。」
我被嚇個半死,強忍着沒喊出來,我把我奶晃醒,我奶說:「咋了?你咋還不睡覺?」
我強忍着心慌,小聲說:「奶,紙人活了。」
我奶瞬間清醒:「在哪?」
我說:「在院子裏。」
我奶坐了起來,小心翼翼爬到窗戶旁邊,朝窗戶外看。
院子裏,那紙人還在模仿我爺,他學着我爺的語氣說:「老婆子,我去求陳紙匠。」
我奶皺緊眉頭,臉色慘白。
她半天沒說話,只是把我抱在懷裏,隔了好久,她纔開口說:「別怕,多福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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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雞叫聲。
天亮了。
我爺還被綁在樹上,他身後的紙人不見了。
我奶一邊解綁在我爺身上的繩子,一邊說:「老頭子,快醒醒。」
我奶把繩子解開,又用手推了推我爺,我爺才睜開眼睛。
我奶說:「老頭子,紙人不見了。」
我爺猛地坐起來,他四周看了看,然後開口說:「紙人咋不見了?」
我奶皺緊眉頭,她說:「昨晚我就看見紙人跑出來,在院子裏學你說話,也不知道他跑哪裏去了。」
我爺瞪大了眼睛,他慌張地說:「這可咋辦?一個紙人能跑哪裏去?不行,我得出去找紙人。」
我爺話音剛落,我就聽見院門口有動靜,只見陳紙匠進了院,他板着臉,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陳紙匠說:「奎叔,你咋把紙人放跑了?」
我爺站起身,賠着笑臉說:「陳紙匠,這紙人不是我故意放跑的,求你幫幫忙,把紙人抓回來。」
陳紙匠嘆了口氣,他說:「那紙人已經被我燒了。」
陳紙匠話音剛落,我奶就接話:「燒了?那元福的怨恨消了嗎?」
陳紙匠搖了搖頭,他說:「紙人燒的不是時候,元福的怨恨還沒消。」
我奶皺緊眉頭,她說:「那可咋辦?陳紙匠,求你想想辦法,能不能再做個紙人?」
陳紙匠的臉色有些難看,他猶豫幾秒後開口說:「活人只能扎一次紙人,奎叔已經扎過一次紙人,多福也扎過一次,眼下,只有嬸子你能扎紙人了。」
我奶愣了幾秒,反問道:「我?」
陳紙匠點了點頭:「嬸子,元福活着的時候,你可做過害他的事?」
我奶猶猶豫豫,半天沒說話。
陳紙匠又說:「嬸子,你要是沒害過元福,就算你紮了紙人,也沒用,你可要說實話。」
陳紙匠話音剛落,我爺就開口說:「害過。」
我奶瞪了我爺一眼,但我爺像是沒看見,他又開口說:「那年冬天,你嬸子熬了半鍋豬肉,元福不小心咳血,血掉進鍋裏,你嬸子生氣,就餓了元福三天,連口水都不給喝,餓得元福喫雞食,差點把元福餓死,她還總用針扎元福,只要她不高興,就把氣撒在元福身上。」
我爺還想繼續說,卻被我奶打斷,她說:「那幾年我身體不好,心情也差,就做了對不起元福的事,可我已經後悔了,不管怎麼說,元福是喫咱家飯長大的,欠着咱家一份恩情。」
我奶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里帶着慌張。
陳紙匠冷聲說:「都是過去的事,我也不想多問。你要是想扎紙人,我就給你扎一個,你要是不想,那我就回去。」
我奶猶豫了幾秒,她試探性地問:「紙人還能跑嗎?」
陳紙匠說:「你盯住紙人,她就跑不掉。」
我奶點了點頭:「那就扎。」
陳紙匠把身後的木箱打開,從裏面拿出扎紙人用的Ťűₕ東西。
很快,紙人就紮好,和我奶一模一樣。
陳紙匠又拿出匕首,割破我奶的中指,給紙人點了眼睛。
有了眼睛的紙人,看起來陰森森的。
陳紙匠囑咐我奶,一定要看住紙人,別讓紙人跑了,等兩天後,再把紙人燒掉。
-9-
陳紙匠囑咐完,就離開了我家。
我奶把紙人背在身上,她對我爺說:「老頭子,今晚我就不睡了。」
我爺沒說話,他默默地抽着旱菸,等旱菸抽乾淨,他才緩緩開口說:「人不睡覺咋行?你睡覺,我替你守着。」
我奶搖了搖頭,她說:「沒事,我不困。」
我爺沒說話,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奶看,像是在打量我奶。
我爺說:「等天黑再說吧。」
我奶揹着紙人在院裏來回走,走走停停,時不時靠在土牆上歇會,她不敢坐下,坐下會把身後的紙人弄破。
等到了晚上,我爺把飯菜做好,端到桌上。
我奶只能站着喫飯。
喫完飯,我奶說:「這紙人咋變重了?」
我爺說:「你站了一天,身體累了,我還是把你綁到樹上,守着你吧。」
我奶皺了皺眉頭,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她站立的姿勢明顯是累了,要是再熬一晚上,身體肯定撐不住。
我奶說:「那就綁樹上,老頭子,你可不能睡着。」
我爺眯了眯眼睛,他笑着說:「放心。」
我爺拿了麻繩,把我奶綁在樹上,他又對我說:「多福,你回屋睡覺。」
我說:「我不敢自己睡。」
我心裏害怕,我害怕元福又會出現,每次看見他那張陰森森的臉,我就害怕。
見我不回屋,我爺急了,他拽着我的衣服,把我拽進東屋。
我爺指着我的鼻子說:「老實點。」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帶着陰狠,彷彿我不聽他的話,他就會把我活活掐死。
我爺說完這話,就把東屋的門從外面上鎖。
屋裏只剩下我自己。
我害怕,根本不敢關燈,也不敢自己睡。
就用棉被把自己裹上,整個人縮在牆角,我的眼睛看着窗外,只要能看見我爺我奶,我這心裏就多少Ṱű⁶踏實點。
院裏,我奶被綁在樹上,我爺就站在她身邊。
到了深夜,我實在犯困,就閉上了眼睛。
半睡半醒間,我又聽見有人喊我:「多福。」
我把眼睛睜開,只見屋內一片漆黑,燈什麼時候滅的?
我看向窗外,就看見我奶被綁在樹上,我爺在和紙人說話,那紙人在學我奶說話:「老頭子,快把元福殺了,用他的心做藥引。」
我爺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他說:「殺,我這就殺。」
我爺說完這話,抬起左手,把手當刀,學着殺人的模樣,他瞪大了眼睛,面目猙獰,嘴裏還喊着:「元福死,多福來,小鬼莫討債。」
紙人走到我奶面前,踮了踮腳,綁在我奶身上的麻繩就掉了,我奶整個人摔在地上,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紙人拉起我奶的胳膊,我爺抬起我奶的雙腿,他們將我奶舉過頭頂,高高舉起來,搖搖晃晃地朝院外小跑。
我使勁兒敲了下窗戶,朝着窗外大喊:「奶!」
我奶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想跑出去追,可剛扭頭,就看元福的臉,他正陰森森地盯着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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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嚇個半死,想喊卻喊不出聲。
我還想跑,可雙腿已經軟了。
元福的兩隻眼睛突然流出兩行血淚,他突然張開嘴,嘴裏漆黑一片,像是個黑洞,他臉上的皮碎開,像是乾裂的土地。
就在我以爲自己死定了的時候,元福突然後退,他的眼睛依舊盯着我看,漸漸消失在黑暗裏。
元福消失後,我明顯感覺到四周的溫度,沒有那麼冷了。
我摸索着,把屋裏的燈打開,我看見土炕上多了一張照片,上面是我爹孃,還有元福。
這照片我記得一直放在西屋,咋還跑到東屋裏?
我剛把照片放到懷裏,我就聽見「砰」的一聲,木門被吹開。
我小心翼翼地下了土炕,看見我爺和紙人抬着我奶,剛出院門。
我急忙追了出去,邊追邊喊:「停下,快停下。」
我拼了命地跑,可就是追不上,但卻能看見他們的身影。
我爺和紙人抬着我奶上了山,我跟在後面,上山的路很崎嶇,我跑累了,實在走不動,就坐在地上。
我剛坐在地上, 那紙人和我爺也停下。
等我起身繼續追的時候,那紙人和我爺也繼續走路。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爬到山腰。
我大喊着:「爺, 奶!」
沒人回應。
我繼續跟在後面追。
我爺和紙人抬着我奶跑, 他們跑到陳紙匠家門口, 大搖大擺地抬着我奶進院。
我急忙跟了進去,剛進院,我就看見院裏又多了個我爺。
他身上綁着麻繩,跪在地上。
我瞪大了眼睛, 這纔看清,抬着我奶的竟然是兩個紙人。
這倆紙人,把我奶放到地上,還把我奶擺成下跪的樣子。
我爺我奶都閉着眼睛, 像是醒不過來。
我大喊着:「爺,奶!」
我爺,我奶像是沒聽見, 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又朝着西屋喊:「陳紙匠,你快出來, 救命!」
我話音剛落,陳紙匠就從西屋出來, 他朝着我招了招手:「多福,快過來。」
我跑到陳紙匠面前,哭着說:「陳紙匠, 你快救救我爺我奶。」
我話音剛落,我就看見那兩個紙人圍在我爺我奶旁邊, 他倆踮起腳尖動了動,我爺我奶身上突然燃起大火!
我爺, 我奶睜開眼睛的瞬間,大火將他們吞噬,地上只剩下一片黑灰。
兩個紙人臉上露出詭異的笑,拍手叫好。
我被這一幕嚇到,回過頭看陳紙匠,這陳紙匠的臉突然變了,變得和那紙人一樣, 兩隻血一樣的眼睛, 他笑眯眯地說:「多福,別怕。」
陳紙匠的臉變得扭曲,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兩步,我扭頭剛要跑, 就碰見元福,他陰森森地看着我。
我剛想換個方向跑,就看見陳紙匠家院子裏的紙人都在動,朝着我走過來,把我圍住。
我拼了命地喊:「救命!救命啊!」
紙人將我圍住, 我癱坐在地上, 拼命地大喊,但也無濟於事。
紙人們把我圍住,陰森森地看着我,他們同ţű̂ₐ時踮起腳尖, 我被大火吞噬,在被大火吞噬的那一秒,我看見紙人裏有個和我一模一樣的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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