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章

顧硯白拿下三金影帝那年，恰巧碰上他合約到期。
公司爲了續簽，在劇組給他最大的話語權，包括女主的選角。
所有人都以爲，他會選我。
可最後，他牽着手站上發佈會舞臺的，卻是小師妹林晚晴。
「晚晴的演技更貼合角色，她值得這個機會。」顧硯白麪對媒體的追問，語氣平靜。
而我，只拿到了女二的劇本。
他私下安慰我：「女二的人設更有張力，你會比女主更出彩。」
後來，我退圈留學，轉行做了作家。
顧硯白卻在暴雨中紅着眼哀求：「念念，我後悔了！」

-1-
異國他鄉的第五年，我第一次聽到顧硯白的名字是在佛羅倫薩的一家咖啡店。
旁邊的小姑娘第三次回頭偷偷看我時，終於忍不住試探。
「蘇晚？」
我循聲望去，是個年輕的亞洲女孩，正舉着手機，不確定地對着我。
「真的是你！蘇晚姐！」
她幾步衝過來，臉頰因爲興奮泛起紅暈。
「天吶！我……我小時候超喜歡你的！《長行》裏的雲舒郡主！還有《暗湧》裏的女間諜！你退圈太早太可惜了！」
我禮貌回應：「謝謝。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啊，對對對！你後來去留學了，然後成了作家！」
女孩語速飛快，帶着粉絲特有的熟稔。
「我前陣子還在國內豆瓣小組看到有人討論你寫的《遺忘曲線》呢，說寫得特別好！」
「哦對了，你知道嗎？我還是你和顧硯白的 CP 粉呢！『顧念』CP！你們當年在《長行》裏的互動，絕了！」
顧硯白。
顧念 CP。
多麼遙遠又諷刺。
我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努力維持着得體的平靜：「是嗎？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專注寫作，圈內的事情不太清楚。」
女孩似乎沒察覺到我細微的變化，繼續喋喋不休。
「真可惜啊……顧影帝現在可厲害了，好多大牌都搶着籤他誒！不過……」
「網上一直有傳言，說他其實一直在找你……」
她依舊自顧自地說着，我卻聽不進去。
我不知該如何回應這位熱情的粉絲。
好在她的朋友此時找到了她。
我朝她揮揮手，祝她旅途愉快。
手機突然震動，是編輯發來消息：「新書銷量破紀錄，國內邀約爆了，考慮回去嗎？」

-2-
這個名字一旦被喚醒，無數記憶碎片就爭先恐後地湧出。
顧硯白是我的青梅竹馬。
我認識顧硯白那年，我們都穿着校服。
他坐在我後座，總愛用筆帽輕輕戳我的後背，借半塊橡皮，或者問一道其實他早就會的數學題。
男人的小把戲。
陽光穿過教室老舊的玻璃窗，在他濃密的睫毛下投下小片陰影，也照亮了他眼底只對我纔有的狡黠笑意。
腦子裏卻閃過街頭那個粉絲的話：「當年你們那麼好…他後來好像也挺··」
鬼使神差地，我點開了手機瀏覽器。
指尖在搜索框停頓一秒，輸入了那個塵封多年的 CP 超話名字。
頁面加載出來，冷清了不少，但居然還有人在打卡。
【用戶 4567】：打卡第 1825 天。念念不忘。
【白月光永不褪色】：翻舊糖 ing，這張後臺擁抱絕了！[圖片]
圖片有點糊，是剛拿到最佳新人的顧硯白死死抱着我，眼睛發亮：
「念念！等我站上頂峯，一定讓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女主角！」
那滾燙的誓言，和發佈會上刺眼的畫面瞬間重疊——閃光燈下，他鬆開我的手，走向精心打扮的林晚晴：
「晚晴的演技更貼合角色，她值得這個機會。」

-3-
我剛拖着行李箱出來，手機就響了。
【薇薇安】：落地沒？車在 B2 等你！直接去拍賣會！
【我】：不去。累，回家倒時差。
【薇薇安】：倒什麼時差！頂級慈善晚宴！多少文化圈投資人！你那《斷章》不想影視化了？姐給你鋪路！必須來！衣服首飾都備好了！
林薇的嗓門透過聽筒震得我耳朵疼。
她是我退圈後唯一保持聯繫的圈內人，現在是大牌製片，路子野。
拗不過她，我上了車。
林薇的助理手腳麻利地給我化妝換禮服。車子直接開進拍賣會場地下車庫 VIP 通道。
林薇挽着我往裏走，低聲介紹：「看到沒？那邊穿灰西裝的是星耀文化的王總，對 IP 改編很有興趣，待會兒……」
她話沒說完，入口處突然一陣騷動。
閃光燈瘋狂閃爍，人羣自動分開一條道。
是顧硯白。
五年沒見，他變化很大。
少年氣徹底褪盡，西裝筆挺，眉眼深邃，周身籠罩着一種生人勿近的冷峻氣場。
他臂彎裏，林晚晴穿着一身銀白色魚尾裙，妝容精緻，笑靨如花地依偎着他。
顧硯白的目光掃過人羣，精準地落在我身上。
他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住，眼睛裏是我看不懂的情緒。
林晚晴也看到了我。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秒，隨即更甜膩地往顧硯白身上貼了貼，仰頭對他嬌聲說了句什麼。
對視的那一秒，我看到了她眼裏的得意。
她該得意的，畢竟當初的勝利者是她。

-4-
顧硯白從小就想站在聚光燈下。
高中畢業晚會，他唱了一首《追夢赤子心》，清越的嗓音穿透禮堂的喧囂，臺下掌聲雷動。
那一刻，他眼裏有光，亮得驚人。
而我，默默撕掉了北方一所名校中文系的錄取通知書複印件，在志願表上堅定地填上了和他同一座城市的表演學院。
「晚晚，你瘋了？你作文拿過全國獎的！」閨蜜林薇抓着我的肩膀搖晃。
我笑着回應，顧硯白需要有人陪着。在那個赤裸現實的圈子裏，他那麼驕傲，又那麼敏感。
他沒能一飛沖天。
最初那幾年，跑龍套，演只有幾句臺詞的反派跟班，在粗製濫造的網劇裏露個臉。
我看不得他眼裏的失落。
於是，我成了他最死忠的「站姐」。沒日沒夜地用無數個 ID 給他的每一條微博、每一個路透視頻刷評論、做數據，哪怕只有零星幾個贊。
我頂着壓力，在能接觸到的每一個製作人面前提起他的名字，甚至不惜動用我剛剛積累起來微薄得可憐的人脈。
爲了替他爭取試鏡機會，我硬着頭皮灌下了一杯又一杯辛辣的白酒。
我衝進洗手間吐得天昏地暗，冷水潑在臉上時，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值得。

-5-
顧硯白值得。
十年裏，我們一起盯着高溫跑劇組穿厚戲服中暑，他會偷藏一個小風扇給我。
跑龍套時他會在我們領了劇組盒飯吧一人一個的雞腿夾給我。
會在大冬天我穿着單薄囚服在地上躺屍，導演一聲咔後馬上給我裹上羽絨服。
我們相互扶持着，從路人甲演到侍衛乙，再從侍衛乙演到配平丫鬟。
日子漸漸好起來了。
可就在顧硯白靠一個鑲邊男三出圈後，林晚晴出現了。
林晚晴是公司新籤的小花。
一上來就空降了一部製作班底不錯的女一，和她搭檔的，正是顧硯白。
「你家顧硯白要被人搶走咯。」
當時林薇正在跟我商量一檔真人秀，無意打開手機，熱搜上正掛着#磕死了三顧留情#。
我替她關了手機屏幕，不以爲意道。
「沒事的，只是爲了熱度而已。」
後來我才知道，我一開始就自信得可笑。

-6-
不知從何時起，林晚晴被顧硯白提起的頻率越來越高。
他會誇林晚晴有天賦，會心疼因爲上鏡減肥喫不了兩口飯的林晚晴。
三顧留情的熱度也越來越高，在熱搜上時常高居不下。
cp 向的剪輯，新戲第一時間的應援，採訪時談到彼此時的心照不宣。
曾經我不以爲意、從不放在眼裏的林晚晴。
正一點一點代替我搶佔顧硯白那裏的位置。

-7-
林晚晴挽着顧硯白，不知何時走到了我們附近的首飾展櫃前。她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這邊聽到，眼神還狀似無意地瞟了我一眼。
林薇低聲罵了句晦氣，拉着我轉身帶到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面前。
「王總，這就是我跟您提過的，我們的大才女作家蘇念，新書《斷章》可是現象級。」
「蘇小姐！久仰大名！林製片可沒少誇你。《斷章》的題材很有深度啊，影視化潛力巨大。」
我掛上得體的微笑，伸出手。
「王總您好，過獎了。」
我們剛交換了名片，寒暄幾句，身後傳來一個嬌柔做作的聲音：
「硯白哥哥，你看那串藍寶石項鍊好漂亮呀，和你上次送我的那套很配呢。」
林薇翻了個白眼，湊近我耳朵，聲音帶着火氣：「裝什麼裝！看姐待會兒怎麼給你出氣！」
直到那串被林晚晴「點名」的藍寶石項鍊登場，起拍價八十萬。
「88 萬！……95 萬！……100 萬！這位女士出價 100 萬！還有沒有？」
林晚晴矜持地舉牌。
「105 萬。」
林薇冷笑一聲，在我耳邊說：「看好了。」
她直接舉牌，聲音清亮：
「150 萬。」
全場目光「唰」地聚焦過來。
林晚晴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扭頭看顧硯白。
顧硯白正看着拍賣臺，側臉線條冷硬，沒什麼表情。
林晚晴咬咬牙，再次舉牌：
「160 萬。」
林薇眼皮都沒抬，懶洋洋地：
「200 萬。」
場內響起一陣低低的吸氣聲。這項鍊市場估價也就一百五頂天了。
林晚晴的臉徹底青了。她求助似的拽了拽顧硯白的袖子，聲音帶了哭腔：「硯白哥哥……」
顧硯白側頭，目光沉沉地掃過林薇，最後落在我臉上。但他沒開口，也沒舉牌。
林晚晴孤立無援，騎虎難下。只好舉牌，聲音尖利：
「220 萬。」
林薇嗤笑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人聽見：
「嘖，真有錢。行，歸你了，林小姐。恭喜啊，這『特別配』的項鍊。」
林晚晴強撐着笑容，在記者的鏡頭下接受「勝利」。
拍賣師落槌：「220 萬！成交！恭喜林小姐爲慈善事業慷慨解囊！」
掌聲稀稀拉拉，不少人眼神里帶着玩味。
林薇衝我得意地挑眉，一臉大仇得報的爽快。
我扯了扯嘴角，心裏卻沒多少快意，只覺得無聊。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王總髮來的：
【王總】：蘇小姐，對《斷章》的影視化構想我很有興趣，不知明日下午是否有空詳談？
我剛要回復，一道陰影籠罩下來。
手腕被一隻手猛地攥住。
顧硯白不知何時站在了我面前，他氣息有些不穩，聲音低啞得厲害：
「念念，我們談談。」

-8-
我低頭看着手腕，突然想起剛進娛樂圈的時候。
我被一個關係戶假借指導的名義喫豆腐，顧硯白要去給我討公道。
結果顧硯白被揍進了醫院。
導演找上門，嚷嚷着說要封殺顧硯白。
面對導演要求的道歉，顧硯白比誰都倔。
要不是醫院安保在，顧硯白就要二次打石膏了。
我去看他，心疼得眼淚一直往下掉。
顧硯白急得給我擦眼淚，一抬手扯到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被摸兩下又不會少塊肉。」
「不行，有我在沒人能欺負你。」
「疼不疼啊？」
「疼，但是你親親我就不疼了。」
我害羞地作勢要走。
他過來拽住我的手腕，又扯到了傷口。

-9-
顧硯白說我狠心，悄無聲息地消失五年，再尋不到蹤跡。
曾經的我對顧硯白的依戀超過我自己。
哪怕兩個人都在跑組，也要藉口上廁所短暫地視頻見上一面。
當初我踏上一條沒有顧硯白的路，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尤其是林薇。
她勸我說別使小性子，我只是平淡地清空公寓，收拾行李，把她叨唸好久的限量 labubu 送給她。
其實我也想不到，我能這麼決絕。
顧硯白也想不到，我缺席了開機儀式。
他跑過來問我是不是不舒服，說要給我熬粥，又說這個女二的人設多麼出彩，多麼適合我。
他跪下來抓住我的手，拿出了求婚戒指。
他說，等下個合約期結束我們就結婚。
他是知道我在乎什麼的。我離不開顧硯白。
因爲我真的很愛他，哪怕分手了我也不會找下一個人。
可是下一個合約期，十年。
十年真的太久太久了，久到我看不見希望。

-10-
「顧先生，」我用力甩開他，揉着手腕，「我跟你不熟，沒什麼好談的。」
「不熟？」顧硯白像被刺了一下，聲音拔高，「蘇念！我們認識二十年！你說不熟？！」
「那是過去式。」我後退一步，拉開距離，「顧影帝，注意身份。被拍到拉扯前女友，對你和林小姐都不好。」
「去他媽的身份！」他低吼，完全失了平日的風度，「這五年你去哪了？！爲什麼一點消息都沒有？！電話不接，微信拉黑，像人間蒸發！」
「退圈，留學，寫書。活得很好，不勞掛心。」我言簡意賅。
「很好？」他往前逼近一步，死死盯着我，「當年發佈會後，你給我打過多少電話？發過多少信息？你爲什麼不來？！爲什麼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
「解釋什麼？」我迎上他的目光，毫無波瀾，「解釋你爲什麼選了林晚晴當女主？解釋爲什麼覺得女二『人設更有張力』更適合我？顧硯白，都過去了。你的選擇，我尊重了。我的選擇，也請你尊重。」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急切地辯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公司有公司的考量，晚晴她……」
「她更需要這個機會？」我打斷他，嘴角扯出個沒什麼溫度的弧度，「顧硯白，這話你五年前說過了。現在，麻煩讓讓，我要走了。」
林薇的車燈在不遠處閃了兩下。
我轉身就走，他嘶吼着追上來。
「念念！」
顧硯白不顧一切地衝進暴雨裏，幾步追上，用力拍打着已經啓動的車窗：
「念念！你聽我說！當年是公司逼我選她！我愛的只有你！從頭到尾只有你！」
我搖下車窗一條縫，雨水濺進來。隔着水幕，看着他被雨水沖刷得扭曲的臉，聲音平靜得可怕：
「顧先生，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說完，我搖緊車窗。
「開車。」
車輪碾過積水，泥水狠狠濺了他滿身。
後視鏡裏，那個曾經光芒萬丈的男人，僵立在傾盆大雨中，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

-11-
客廳亮着暖黃的燈。
我媽看見我，嚇了一跳：
「念念回來了，臉色這麼差？快進來！」
她一邊拿毛巾給我擦頭髮，一邊埋怨，「不是說去拍賣會嗎？淋成這樣。」
我爸從書房出來，皺着眉：「跟硯白吵架了？」他消息倒是靈通。
我動作一頓，接過毛巾自己擦：「沒有。碰巧遇上，說了幾句。」
「唉…」我媽嘆氣，欲言又止，「你們倆啊…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真就…一點餘地都沒了？你看他今天那樣…」
「媽。」我打斷她，聲音平靜，「都過去了。我現在過得很好。」
「累了，先睡了。」
關上房門，隔絕了客廳裏父母低低的嘆息。
房間裏還是老樣子。
書架上，角落裏，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東西，此刻無比刺眼。
高中畢業照，他勾着我的脖子笑得沒心沒肺。
他第一次跑龍套的劇組合影，我站在最邊上。
他送的廉價玩偶，掉了一隻眼睛。
我給他做的應援燈牌，「顧硯白」三個字褪了色。
還有厚厚幾大本剪報，全是關於他的豆腐塊新聞，被我當年當寶貝一樣收集。
我拉開衣櫃，拖出一個最大的空紙箱。沒有猶豫，沒有留戀，把照片、玩偶、燈牌、剪報……所有沾着「顧硯白」三個字的東西，一件件，全扔了進去。
我媽推門進來，看到一地狼藉和那個塞得滿滿的箱子，眼圈紅了：
「念念……你這又是何必呢？扔了就能忘了？」
我爸站在門口，沉默地看着，最終只嘆了口氣：
「算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你開心就好。」
我直起身，把最後一本剪報重重拍進箱子裏，蓋上蓋子，膠帶「刺啦」一聲封死。
「爸，媽，不是忘不忘。」我喘了口氣，看着他們，「是放下了。」
我拿出手機，直接叫了快遞上門取件，地址填了偏遠山區的希望小學捐物處。
「捐了。給需要的小朋友當玩具、當廢紙，都好。」
手機屏幕亮起，是出版社的羣消息：
【發行部小李】：捷報！《無人》預售開啓一小時，破五萬冊！登頂新書榜！
我晃了晃手機，衝父母露出一個真正的笑容：「看，新生活，好着呢。」

-12-
在林薇的牽線搭橋下，《斷章》影視化進行的異常順利。
與星耀的簽約儀式，選在一間低調奢華的私人會所。沒有媒體的長槍短炮，只有雙方核心團隊。
王總親自到場，笑容真誠，眼神銳利，帶着商人的精明和純粹的欣賞。
「沈念小姐，感謝你選擇星耀。」他伸出手，掌心乾燥有力。
「按照之前說好的，您作爲《斷章》影視化出品人之一，《斷章》劇本由您全權做主。」
「相信您作爲「親媽」親自操刀，必然會出爆款。」
合同推到我面前，稿費那一欄的數字，十分客觀，還附帶全球票房分成。
林薇在旁邊悄悄倒吸一口涼氣。
「念念，我們要發大財了。」
「沒出息。」
我輕笑一聲，拿起筆，簽下了「沈念」兩個字，我聽見自己心底有什麼東西徹底落定，沉入深海，再無波瀾。
簽約完成的瞬間，星耀傳媒的官微同步更新：「星耀璀璨，幸甚至哉！親媽親自做飯，《斷章》影視化敬請期待！」配圖是我簽約時微微抬眸，眼神沉靜而銳利的側影。
網絡瞬間爆炸。
#《斷章》沈念。
#白月光回國。
#沈念幹一行行一行。
手機提示音瘋狂響起，我隨意點開評論區：
「姐姐終於殺回來了！！！」
「我最喜歡的作者和演員居然是同一個人！」
「念念姐大女主！」
「顧硯白走開我們姐獨美！」
看着屏幕上滾動的熱評，我扯了扯嘴角。
是的，我，沈念，獨美。

-13-
第二天一早，門鈴急促地響起來。
我媽去開門。
「硯白？你……你怎麼這麼早？」
我端着水杯走到客廳門口。
顧硯白站在玄關，眼下帶着濃重的烏青，頭髮有些亂，手裏拎着幾個一看就價格不菲的禮盒。
他目光越過我媽，直直看向我，聲音沙啞得厲害：
「念念…我…」
我媽尷尬地讓開：「進……進來吧，外面涼。」
顧硯白換了鞋，把東西小心放在客廳茶几旁，目光就沒離開過我。我爸坐在沙發上，臉色不太好看。
「伯父，伯母，打擾了。」
他轉向我，眼神近乎哀求：
「昨天…對不起。我太沖動。那些話，都是真的。當年籤續約合同，我…我那時候剛拿影帝，根基不穩，我怕…」
我打斷了他，語氣冰冷。
「說完了？」
他被噎住，姿態放得更低：
「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只求你…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這個…」他指了指其中一個禮盒，「這是我的影帝獎盃，我答應給你的。」
「我不需要了。」
我指了指牆角還沒來得及拿走的幾個給山區孩子的舊書箱：「正好，一起捐了，山區孩子更需要。」
顧硯白的臉瞬間褪盡血色，他艱難地開口:
「念念…五年，我沒有一天好過。我知道你恨我，這是我活該。但…」
「再給我一次機會，最後一次。讓我證明，我配得上你當年的付出。」

-14-
我還沒開口，手機像催命一樣瘋狂震動起來。是林薇，連打了三個。
我皺眉接起。
林薇在電話那頭咆哮「念念！出大事了！看熱搜！你被拍了！顧硯白那王八蛋是不是去你家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迅速點開微博。
#顧硯白夜會神祕女子。
#顧硯白疑戀情曝光#
#林晚晴疑遭劈腿？
配圖是那晚暴雨中，顧硯白在我家門口的模糊側影。
角度刁鑽，看着像深夜密會。
另一張是今天早上他拎着禮盒進我家單元門的背影。
評論炸了鍋：
「臥槽？影帝有新歡了？」
「這女的誰啊？看着有點眼熟？」
「有點像沈念。」
「哇塞，兔子還不喫窩邊草呢。」
手機鈴聲又響起，這次是顧硯白的手機。
我冷眼看着他慌亂地掏出手機，匆匆忙忙和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的說了什麼。
「念念！對不起。」
「我沒想到會被盯上！我馬上處理！絕不會讓髒水潑到你身上！」
顧硯白握着手機，眼神里是真實的恐慌和懊悔。

-15-
熱搜很快就被撤下來，只不過影響比想象中要大。
半天就有人通過照片和單元門鎖定了我家的位置。
狗仔蹲守在樓下想挖出更猛的料，門口則是三顧留情 cp 粉潑的紅油漆，爸媽也躲在家裏害怕出門。
我們只能暫住在林薇家。
我整天除了寫稿子，就是翻翻微博。看看熱度什麼時候能降下來。
然而事與願違。
顧硯白宣佈短期息影，原因不明。
「哇塞哇塞，休息是要準備婚事了嗎？」
「我們晴晴終於要有名分了嗎？」
「我就知道前兩天的緋聞是假的，心機女爲了新劇炒熱度呢。」
「我磕的 cp 是真的！」
評論區裏五花八門，有祝福的，有拉踩我的，還有希望我和顧硯白是真的的。
我熄了屏幕，打開筆記本修改最後一版稿子，不再理會這些有的沒的。
半天過去，卻一個字都沒敲下。

-16-
顧硯白休息是因爲昏迷了。
「他在片場莫名高燒，還昏迷不醒。你說會不會燒成傻子啊。」
林薇嚼巴嚼巴嘴裏的紅燒肉，這兩天把我媽的手藝誇的天上有地下無。我媽快把她當成親生的了。
高燒？
我突然想起那個雨夜，在後視鏡裏越來越小的身影。
「應該不會吧，有最好的醫療團隊等着他呢。」
「念念，要不要去看看他啊。」
我媽有些於心不忍，畢竟當年嚼巴嚼巴紅燒肉的還是顧硯白呢。
我皺皺眉。
「媽，算了吧。」
「就算你們分開了五年，也不至於老死不相往來吧。」

-17-
我還是買了束百合去了醫院。
電梯直上醫院頂樓，最大的套間。
按照原來的想法，我送了花就走。大概安保也不會讓我見到他。
敲門前，我聽見林晚晴的聲音。
「你就這麼喜歡她嗎？劇組耽誤多少天了，一天多少錢，生病幾天了，她來看過你嗎？」
「不關你的事。」
顧硯白聲音冷淡。
直到我的敲門聲響起。
她轉頭看見我，皺起了眉頭。
「沈念你來幹什麼？」
病房裏還有其他人。我不認識，大概是這幾年他團隊換的新人。
我沒想到顧硯白已經醒了，把花遞給林晚晴。
「聽說他生病了，我過來看看。」

-18-
病房被清場了，只剩下我和顧硯白兩個人。
「念念。」
他躺在牀上，臉色蒼白。
一瞬間我好像看到了當年那個爲了我討公道被打進醫院的顧硯白。
他紅了眼眶。
「五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你不知道，聽說你回國，我有多高興。」
「顧硯白，」我平靜地開口，「五年前，發佈會後臺，我最後給你發過一條信息。你收到了嗎？」
他愣了一下，眼神茫然。
「看來是沒收到，或者忘了。」我扯了扯嘴角，「那條信息是：『顧硯白，我們完了。』」
「從那天起，我的一切，都與你無關了。」
「念念……」顧硯白聲音發顫，撐着想起來。
我後退一步，保持距離。
「躺着吧，影帝。省點力氣給你的女主角們。」
「沒有別人！從來都沒有！」他急得咳嗽起來，臉憋得通紅，「林晚晴…是她和她爸，還有公司…」
「夠了。」我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冰，「五年前，發佈會後臺，你鬆開我的手走向她的時候，理由是什麼？」
他啞了，眼神躲閃。
「『她的演技更貼合角色，她值得。』」我一字一頓複述，像在唸判決書，「顧硯白，你親口說的。現在跟我扯什麼被逼？你他媽當我是傻子？」
「不是！我當時……我當時沒辦法！」他掙扎着去夠牀頭櫃抽屜，動作太大，扯掉了手背上的針頭，血珠瞬間冒出來。他不管不顧，從抽屜深處摸出一個小絨布盒子，抖着手打開。
一枚鑽戒。很眼熟。
五年前他跪在我公寓地板時拿出來的那個。
「你看！你看啊念念！」他舉着盒子，手指上還沾着血，狼狽又急切，「我一直留着！我答應過你的！女主角！戒指！我從來沒想過給別人！發佈會那天…那天我是想穩住公司，後面再找機會…」
「穩住公司？」我嗤笑一聲，打斷他感人肺腑的獨角戲，「所以你就拿我當墊腳石？用犧牲我去『穩住』？顧硯白，你的女主角位子，你的影帝寶座，踩着我的信任上去，舒服嗎？」
他臉色慘白如紙，舉着戒指盒的手僵在半空。
「機會？」
「發佈會結束，你做了什麼？你他媽立刻就跟林晚晴在後臺休息室抱上了！被狗仔拍個正着！『三顧留情』CP 坐實！你穩住公司的方式就是把我踹開，跟她綁死炒熱度！這叫沒辦法？」
顧硯白瞳孔猛地一縮，像是被重錘擊中。
「那…那是她突然撲上來！我…」
「然後呢？」我逼問，毫不留情，「推開她了嗎？澄清了嗎？還是順水推舟，讓這緋聞幫你穩住資源，嗯？」
他張着嘴，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證據確鑿，他辯無可辯。
「現在跟我說沒辦法？」我看着他手上那枚刺眼的戒指，只覺得荒謬至極，「遲了，顧硯白。從你選擇用犧牲我去換你的『沒辦法』那一刻起，沈念在你劇本里就殺青了。」
他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手一鬆，戒指盒掉在雪白的被子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看着那枚戒指，又猛地抬頭看我，眼裏全是血絲和絕望：「念念…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最後一次！我用我所有…所有資源捧你！讓你當大女主！讓所有人…」
「捧我？」我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從手包裏直接抽出一張支票，「啪」地拍在他牀頭櫃上，壓住了那個礙眼的戒指盒。「看清楚，顧硯白。」
支票數額巨大，付款方是星耀傳媒。
「看見了嗎？」我指着支票，「星耀王總親自籤的，《斷章》影視化，我是出品人，劇本我說了算。我的女主角，我自己定。」我俯身，湊近他，聲音壓得低，卻字字如刀：「用得着你捧？你算老幾？」
「至於這個……」我撿起那個掉在被子上的絨布戒指盒，手腕一翻。
「你的深情，跟你的人一樣，髒了。」我直起身。
「沈念！」他崩潰地嘶吼, 伸手想抓我, 卻因爲動作太大，整個人從牀上栽了下來。
病房門被猛地推開, 護士和林晚晴的聲音同時響起：
「怎麼回事？！」
「硯白哥哥！」
我連頭都沒回，大步走向門口，與衝進來的林晚晴擦肩而過。
「沈念！你對他做了什麼！」林晚晴尖叫着撲向地上的顧硯白。
我腳步沒停。
「看好你的男人。別放出來，咬人。」
我停在門口，冷笑：「看好你的狗, 拴緊點。下次再放出來亂咬，後果自負。」
「你！」林晚晴氣瘋了。
顧硯白掙扎着，手背冒血, 只會喊：「念念…別走…」
理都沒理, 我拉門出去。

-19-
手機狂震, 林薇的奪命 call。
「喂？」
「祖宗！沒事吧？有狗仔混進去了！」
「剛出來, 他摔了, 林晚晴在哭喪。」
「活該！快走 VIP，司機樓下等你！」
剛上車, 陌生號碼打來。
掛斷三次，接了。
是顧硯白的經紀人，氣急敗壞：
「沈念！你非逼死他嗎？他打了鎮定劑！」
「管好你的人。再煩我, 發佈會後臺他和林晚晴摟抱的照片，我就賣給媒體。」
對面瞬間啞火。
「還有，」我補刀, 「他的深情戲，我膩了。留着演給女主角看吧。」說完關機。
熱搜爆了：#顧硯白林晚晴醫院爭執疑情變#
偷拍視頻裏，我那句「看好你的男人。別放出來, 咬人。」和林晚晴罵我「惡毒的女人」清清楚楚。
評論區炸鍋：
「臥槽！沈念霸氣！」
「咬人？？顧硯白乾啥了？」
「林晚晴人設崩了！」
「姐姐獨美！」
林薇電話又來：「念念！風向徹底倒了！王總誇你幹得漂亮，《斷章》熱度又爆了！讓你安心搞劇本！」
工作室樓下被記者堵死。
「沈小姐！醫院發生了什麼？」
「『咬人』什麼意思？顧影帝騷擾你？」
「林晚晴說你『惡毒』怎麼看？」
我停下, 摘墨鏡, 直視鏡頭：
「第一，我和顧硯白早沒關係。」
「第二，醫院只是舊識探望。他私事與我無關。」
「第三，『咬人』是比喻。別來惹我。」
「第四，」我掃視全場, 「《斷章》選角，我說了算。靠炒作、緋聞、人情拿角色的, 免談。只看實力和契合度。」
說完戴墨鏡走人, 閃光燈追着狂閃。
辦公室, 開機。王總信息跳出：
【王總】：沈老師, 霸氣！項目組就位。另，國際文學獎提名郵件應已收到。恭喜！
點開郵箱, 提名通知赫然在目。
林薇拍桌：「靠！念念！國際大獎！牛逼！」
我笑笑，打開《斷章》劇本文檔。
「幹活。」
三個月後，國際文學獎頒獎臺。
聚光燈下, 主持人問：「沈念女士, 《斷章》探討記憶與遺忘。您是否有需要『斷章』的過去？」
我接過獎盃, 目光平靜：
「人生這本書，重要的不是撕掉哪一頁，而是翻過去, 續寫新章。感謝所有過去，成就此刻的我。至於故人……」
我微頓，釋然一笑。
「故人早已散場。」
（完。）
(已完結):YX19X2jMTYx4521D9OXnCx75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