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囚夏蟬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十八歲那年,父親出軌陪酒女,母親在捉姦的路上車禍身亡。
隔天,他和他的小情人便被做成人彘,出現在了國外的拍賣會上。
二十歲那年,新來的管家不小心摔壞了母親的骨灰盒。
當晚,他家的祖墳便被人遷去了荒漠。
可偏偏沈祈年不信邪。
二十二歲那年,他被人打斷手腳,跪在我的莊園門外,求我給他一條活路。
是我將他撿了回來。
五年後,他踩着我爲他鋪好的跳板,穩坐財團副總之位,卻依舊捨不得我受一點委屈。
「阿霽,若是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沈祈年。」
「就像我這一生,倘若失去你,便也沒了活下去的意義。」
我本以爲,沈祈年是一條聽話的忠犬。
可直到婚禮前一晚,我收到一封匿名郵件。
視頻裏,女孩坐在沈祈年的腿上,眼底是快要溢出的不屑。
「祈年,你不會真的要和那個瘋女人結婚吧?」
沈祈年伸手探進女孩的裙底。
「怎麼可能,她就是個神經病,等我把財團剩餘的股份拿到手,就親手把她丟進公海里喂鯊魚。」
看着沈祈年勾起的嘴角,我不禁笑出了聲。
次日,女孩的一截斷指被我作爲新婚禮物送到了沈祈年的面前。
看着他逐漸由憤怒而逐漸扭曲的面龐。
我滿意地挑了挑眉。
「沈祈年,我看你是這個位置坐得太久,都忘了該怎麼當一條好狗了。」

-1-
沈祈年幾乎沒有片刻猶豫,抓起桌上的水果刀便向我刺來。
「溫霽,你有什麼衝我來,阿瞳她還小,受不住你那些卑劣惡毒的手段!」
冰涼的刀尖抵在我的脖頸深處。
我沒躲,只是氣定神閒地搖了搖頭。
「沈祈年,我奉勸你注意手上的力道。」
「倘若這刀傷我一分,那你的學生妹恐怕還要再受點罪。」
說着,我按下幕布的開關。
下一秒,女孩痛苦的嗚咽聲接踵而至。
屏幕上,周瞳被關在一間密不透風的審訊室裏。
她面色慘白,雙手被死死銬在ŧůₕ桌上。
溫熱的鮮血浸溼了她的衣袖。
而她身旁站着的男人,此刻正叼着煙,靠在一旁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裏的打火機。
沈祈年自然認得他。
在京城,沒人不知道衛凜的名號。
他是母親送我的貼身保鏢,同時也是我手裏最鋒利的那柄利刃。
「溫霽,你真是個瘋子。」
沈祈年望着屏幕上的周瞳,頓時紅了眼眶。
他持刀的手一顫,整個人如泄氣般跌坐在地。
周瞳聽到他的聲音,委屈地哭出了聲。
「祈年哥,你快給我報仇!」
「這個瘋女人砍掉了我的手指,你快幫我殺了她!」
女孩痛到窒息,她磕磕絆絆地將唯一的希望寄託在沈祈年身上。
「溫霽,我警告你,阿瞳她還小,以後更是前途璀璨。」
「今天她若是真出了什麼事,我就算死也要拉你跟我一起。」
我蹙了蹙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緊接着,一個清脆響亮的耳光,不留餘力地落在了沈祈年的臉上。
我嗤笑着開口。
「當初你有求於我的時候,可不是現在這種態度。」
沈祈年身形一僵,白皙的面頰上頓時泛起一片刺眼的紅痕。
我不緊不慢地將那把掉落在地的水果刀踢到他面前。
「沈祈年,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
「禮尚往來,你是不是也應該送我些什麼?」
我饒有興趣地望向他,眼角輕挑。
四目相對那一刻,我看到了沈祈年眼底快要呼之欲出的殺意。
以及,在心上人面前丟盡臉面的恥辱。
他明白我的意思。
但爲了周瞳,沈祈年也僅僅只是愣了一瞬。
下一秒,冷冽的寒光一閃而過。
男人幾乎是咬着牙,硬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一截斷指便滾落在我腳邊,染紅了我的裙襬。
「可以了嗎?」
沈祈年痛到冷汗直流,整個人跪在地上。
像一條不服氣的惡犬。
膽怯中又夾雜着攻擊性。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一年前也曾爲了我。
讓京城夜空的煙花燃了一夜。
他穩坐高位那晚。
站在所有人異樣的目光中,不顧一切地將我抱在懷裏。
那時他說:
沈祈年永遠不會背叛溫霽。
四季交替,我早該想到。
在沈祈年那些遊刃有餘的情話中,壓根沒有摻雜過半分真心。
他從一開始想要的,從來都不是我。
而是那些所謂的名利、權勢。
以及完完整整地替代我這個人。
這一刻,看着他渾身血污的模樣。
我頓時就沒了興趣。
很快,周瞳便哭哭啼啼地被衛凜帶到了沈祈年面前。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
他們如同一對劫後餘生、失而復得的戀人那般。
緊緊相擁。
周瞳整個人顫顫巍巍地縮進沈祈年懷裏。
「祈年哥,我好疼,你帶我去醫院好不好?」

-2-
沈祈年沒有猶豫,抱起周瞳便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京城的天氣連着下了一週的雨。
我站在落地窗邊。
看着沈祈年將外套蓋在周瞳身上,然後ŧù⁶小心翼翼地將她抱上了車。
大霧四起,直到那輛車徹底消失在我的視野裏。
衛凜才小心翼翼地拿了一條毛毯遞給我。
「小姐,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您就這樣放沈祈年走了?」
我沒有作聲,只是接過毛毯,睨着眸子掃了他一眼。
衛凜瞬間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匆忙低着頭退出了房間。
整整三天,沈祈年幾乎無時無刻不守在周瞳身邊。
無數條鋪天蓋地的八卦新聞衝上熱搜。
直到衛凜神色凝重地來到我面前。
「小姐,沈祈年把周瞳安頓在老宅了。」
我動作一滯,敲擊琴鍵的指尖頓在半空。
「而且……」
衛凜面露難色,明顯有些難以啓齒。
我質問道:
「而且什麼?」
他糾結許久,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而且聽說沈祈年問遍了所有名醫,都沒法治好周瞳的手。」
「那姑娘鬧脾氣,把夫人的靈堂給砸了。」
我心頭一顫,一拳砸在了鋼琴上。
溫熱的鮮血順着我的手腕滑落在地。
衛凜眉間一蹙,下意識扯下領帶想要爲我包紮傷口。
「備車。」
我躲過他懸在半空的手。
語氣冰冷。
「可是……」
衛凜張了張嘴,最後卻還是將那些未說出口的話咽回了肚子裏。
等我趕到老宅時,才發現母親的靈堂早已被拆得一乾二淨。
沈祈年正坐在前廳的太師椅上,細心地幫周瞳一遍又一遍擦拭她的小提琴。
看到我的那一刻,他沒有半點心虛。
反而帶着幾分譏諷笑出了聲。
「溫霽,我說過。」
「你傷害了阿瞳,總歸要爲此付出些代價的。」
他一邊說,一邊張開雙臂。
而他的身後的靈堂,被粉刷了無數遍,從裏到外都徹徹底底地佈置成了專屬於周瞳一個人的琴房。
「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他笑着走向我。
下一秒,我扣動扳機,毫不猶豫地指向沈祈年。
周瞳聽到聲響,一路小跑着從臥室裏出來。
「溫霽!你這個瘋女人,誰允許你擅自闖進我家!」
她不顧一切地、愚蠢地擋在沈祈年面前。
縱然被槍指着,也絲毫沒有怯懦。
「你家?」
我荒唐地笑出了聲。
「這是祈年哥的房子,我是他女朋友,有什麼問題嗎?」
我懶得跟她扯淡,反手一把扯住她的頭髮,將周瞳按倒在地。
「我媽的骨灰呢?」
我咬着牙,凜聲質問。
「骨灰?」
「哦!你是說那些髒東西啊。」
沈祈年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然後笑着看向我。
「溫霽,說起骨灰,你倒應該好好感謝我們。」
「那些晦氣東西,留着只會帶來黴運。」
「我就讓工人混着膩子,一起砌進了牆裏。」

-3-
他一邊笑,一邊伸手撥開我緊握着槍的手。
「溫霽,我這是做好事。」
「不然,你媽在天之靈,看到你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壞種。」
「就算是死了,也不會瞑目的。」
聽到這,我渾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凝固。
無邊的恨意幾乎要將我整個人吞噬。
「姐姐,你也別生氣。」
「祈年哥已經把這裏改成了我的專屬琴房,阿姨就算被砌進牆裏。」
「我也會天天拉小提琴給她聽。」
這一刻,我五感頓失。
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徹底喪失了理智。
我不受控制地舉起槍,對準了周瞳的心臟。
在我即將扣動扳機的那一刻,身旁始終一言不發的衛凜,忽地拉住了我。
「小姐,不值得。」
他輕聲開口。
「別爲了這種人髒了自己的手。」
恍惚間,我似是在他的眼底。
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悲楚。
「溫霽,少在這兒跟我裝腔作勢。」
「有本事你今天就殺了我。」
「剛好讓那個老東西看看,自己引|以爲傲的女兒,究竟是個怎樣的貨色。」
沈祈年惡劣地笑出了聲。
那些話如同精心設計的刀刃,不偏不倚地扎進了我心底那道血淋淋的傷疤。
「姐姐,我聽祈年哥說,你十八歲就把自己的父親做成了人彘。」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手裏說不定已經沾了不少條人命。」
「還好你媽出了車禍,否則她要是看到你這樣。」
「估計都後悔把你生在這個世上。」
說着,她頓了頓。
然後又用一種怪異Ţṻ₎的眼神看向我。
「姐ŧŭ̀⁽姐,你媽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我要是她,就在懷你的時候去做檢查。」
「早點打掉的話,也總比生出你這個超雄要好得多。」
話落,周瞳捂着嘴嬉皮笑臉地撲進了沈祈年懷裏。
我望着那被粉刷後的牆壁。
整個人無力地癱軟下去。
媽媽的這一生,幾乎每時每刻都活在水深火熱裏。
自打我記事以來,她渾身上下就沒有一塊好肉。
父親生意失利,會扯着媽媽的頭髮一下又一下撞向桌角。
父親應酬喝醉,會拿着皮條,將媽媽打得皮開肉綻。
我不解,問她爲什麼不反抗。
她卻說,只要父親沒犯原則性錯誤,日子也是可以湊合着過下去。
再後來,媽媽去世的那晚。
也是一樣的瓢潑大雨。
我在汽車的廢墟下,抱着她癱軟無力的身體。
血跡染紅了她送我的生日禮物。
在離開我的那一刻,媽媽攥緊了我的手。
她說。
「阿霽。」
「你要記得。」
「永遠不要做溫室裏的玫瑰,你要成爲高牆上的凌霄花。」
自那之後,我所珍視的一切都離我而去。
我始終堅信,愛不是攀附巨樹。
而是兩座山互相映照雪線之上的光芒。
可如今我發現我錯了。
會咬人的狗,哪怕身居高位,也始終保持着攻擊性。
「沈祈年,我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我有本事把你捧上今天的位置,自然也有辦法把你重新變回那條搖尾乞憐的狗。」

-4-
我走後,乾脆讓衛凜帶人拆了那座老宅。
沈祈年自然沒有說什麼。
現在的他,最不缺的就是錢。
而他帶周瞳住進老宅,不過是爲了報復。
如今看着我親手將那裏夷爲平地,心裏指不定還在暗爽。
果然,一週後,國外的拍賣會上。
他在人羣的簇擁中,西裝革履。
懷裏的周瞳更是一身精緻高昂的公主裙,與他十指相扣。
人潮湧動中,他與我的視線撞了個滿懷。
我氣定神閒地坐在包間裏,晃動着手中的高腳杯。
由於是國外的地下拍賣會,拍品自然也是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沈祈年勾着嘴角,大步流星來到我面前。
「阿瞳暫停了學業,在家閒着無聊。」
「我帶她來見見世面,順便看看有沒有小姑娘喜歡的。」
我沒接話,視線直接略過他。
沈祈年明顯有些不滿,他彎下腰,眼角輕挑。
「溫霽,你別以爲我不知道。」
「你追到這兒來,無非就是想在我和阿瞳之間從中作梗。」
「你別忘了,現在我纔是財團的掌權人,這兒是國外。」
「你縱使有天大的本領,我也有一百種方法讓你有來無回。」
我抿了口紅酒,依舊沒有作答。
反而饒有興趣地看向後臺。
沈祈年見狀,不屑地輕嗤一聲。
他環視四周,開口調侃。
「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衛凜呢?」
「怎麼沒跟你一起?」
「他不是你從小養到大的狗嗎?」
「難不成有新主人了?」
沈祈年笑得合不攏嘴ŧúₖ,始終都沒有發現,身旁的周瞳早就不見了蹤影。
半晌,主持人拿着話筒上臺。
幾個服務生推着一個用紅ẗū⁾布蓋住的鳥籠來到了大衆面前。
「歡迎各位來到我們的拍賣會現場,接下來有請我們的贊助人爲大家揭曉第一件拍品。」
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下,舞臺前的射燈調轉角度。
不偏不倚地照在我身前。
我輕笑一聲,伸手撥開面前的沈祈年。
對他攤了攤手。
我提着裙襬走上臺,陰影下的男人面色晦暗。
「我是本場拍賣會的贊助方,溫霽。」
「現在,將由我來爲大家揭曉第一件拍品。」
話落,衛凜從幕布下走了上來。
他抓起鳥籠上的紅布,不緊不慢地擦去了手上殘留的血漬。
而沈祈年在這一刻,也像是預料到了什麼。
心底頓時湧上了一股強烈的不安感。
下一秒,紅布被猛地揭開。
鳥籠裏裝着的,是一個肢體扭曲。
以怪異形態跪坐在地的人彘。
霎時間,臺下驚呼一片,衆人紛紛出價。
更有富豪一上來就拋出三千萬的價格購買。
我將視線重新落在沈祈年身上。
然後笑着拿起話筒。
「沈總,怎麼不開價,是認不出你的阿瞳了嗎?」

-5-
聞言,全場的目光都聚集在沈祈年身上。
他僵在原地,心臟狂跳不止。
細密的冷汗浸溼了他額前的碎髮,粘膩地貼在臉上。
「溫霽,你特麼幹了什麼!」
他瘋了般衝向我。
這次,他也徹底看清了籠子裏被打斷手腳,還殘餘着一口氣的周瞳。
她身上,還穿着沈祈年特意爲她量身定做的公主裙。
我打趣着拍了拍衛凜。
眼底閃過一抹譏諷。
「阿凜,你也真是的。」
「對女孩子也不知道溫柔一點ŧũ̂ₜ,還把人家的裙子搞得破破爛爛。」
「沈總看到了,指不定有多難過呢。」
「溫霽,我他媽弄死你!」
淚不受控制地滑落眼眶,沈祈年嘶喊着撲向我。
卻被衛凜利落地一腳踹翻在地。
「瘋子,溫霽,你就是個瘋子!」
他抓狂地怒吼道。
「大家不要被她騙了,這個女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種!」
「她十八歲那年親手把自己的父親做成人彘,今天又對我的女朋友下手,你們快幫我報警,快把這個瘋女人抓起來!」
可臺下的看客們不僅神色淡然,反而還有人問他到底出不出價。
我想,沈祈年大概是糊塗了。
這裏雖是國外,但我既然有本事能讓自己的親生父親出現在拍賣會上。
自然也有能力讓他親眼看着周瞳被做成人彘。
畢竟臺下的那些人,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遠遠要比我骯髒、殘忍一百倍。
見沒人將他的話聽進去,沈祈年便自顧自地掏出手機準備報警。
衛凜眼疾手快地一把將手機砸在地上,耐着性子解釋。
「沈先生,我想你搞錯了。」
「小姐十ṱũ̂₆八歲那年,是我將那個老東西做成了人彘。」
「而今天,周小姐這件作品,也是出自我手。」
「我說過,爲了不值得的人,小姐不必髒了自己的手。」
隨着一聲慘叫過後。
衛凜乾脆利落地折斷了沈祈年指向我的那根手指。
會場的保鏢看到沈祈年想要報警。
紛紛上前將他按倒在地。
我踩着高跟鞋,伸手搭在衛凜的胳膊上。
居高臨下地望向他。
「沈總,該出價了。」
看到周瞳渾身顫抖,血淚將頭髮糊成一團,奄奄一息的模樣。
沈祈年明白,只有將周瞳從拍賣會上帶回去。
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於是,他強忍着痛意,咬着牙抬起手。
「五千萬。」
話落,又是一陣此起彼伏的加價聲。
再度輪到沈祈年。
周瞳早已被拍出八千萬的高價。
我滿意地勾了勾脣。
早在來拍賣會之前,我便和衛凜算過。
除了固定資產,沈祈年手裏的流動現金最多也只有一個億。
而今天,作爲贊助方的我。
又怎麼可能會讓周瞳以低於一億的價格被拍賣出去。
果然,沈祈年聽到這個價格,整個人早就抖得不成樣子。
他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跌坐在地。
眼底的恨意在此刻早就蕩然無存。
殘留下的,僅剩那快要溢出的不安與惶恐。

-6-
見他遲遲沒有反應。
我走到周瞳身邊,彎下腰,語氣裏裹着暗諷。
「阿瞳,看到了嗎?」
「你的祈年哥,好像也不是很愛你。」
「區區八千萬,他就已經慌了。」
「不過沒關係,拍賣本就是價高者得。」
「你能被炒到這個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她嗚嗚地嚎叫出聲。
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衛凜懂我,知道她嘴賤,特意在上臺前拔掉了她的舌頭。
「既然沈總不打算繼續加價,那我只好……」
我故作爲難地走到臺前,拿起拍賣錘揚在半空。
即將敲定的那一刻。
沈祈年幾乎是哭了出來。
「一個億!」
「我加價,一個億!」
他跪在地上,雙腿間緩緩流出一股溫熱。
整個人精神失常般痛哭了起來。
「這人有病吧,一個億買個人彘回去。」
「還真是錢多得沒處花。」
「你沒聽他說,被拍的是他的小女友嗎,你瞧這哥們都被嚇尿了!」
「我靠,真他媽噁心,都離他遠點!」
大家明顯都不理解沈祈年的舉動。
只有我知道,在剛剛短短三秒鐘之內。
他用自己所有的積蓄,前程。
換了個半死不活的女人。
目的達成,我勾勾脣走下了臺。
在路過沈祈年身旁的那一刻,我彎下腰,壓低了音量。
「沈祈年,等下會有人來找你結賬。」
「一個億,記得一分不少地打進我的卡里。」
「否則,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和你的小情人有來無回。」
離開會場後,我回到了別墅。
正值深秋,國外的風倒是要比京城更冷一些。
衛凜脫下外套搭在我身上。
然後退到一旁,點了根菸。
他背對着光,指間猩紅閃爍,半張臉埋在陰影裏。
眸底湧動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緒。
我沉默片刻,走到他身旁,伸手抽出燃了一半的菸蒂。
嫺熟地彈去餘下的菸灰。
「剛剛在會場,爲什麼說那些話。」
衛凜怔了一瞬。
繼而,他抬頭對上我的視線。
「阿凜記得,是小姐將我留在身邊。」
「小姐曾說過,阿凜是你手裏最鋒利的那把刀。」
衛凜垂眸看着我。
「敢傷害小姐的人。」
「從前,現在,以後,都不會存在。」
「只要我還在小姐身邊。」

-7-
天色逐漸黑透,星垂平野。
我望着衛凜那雙晦暗的雙眸,心跳竟下意識漏了一拍。
要說沈祈年是養不熟的狗。
那衛凜從一開始,便是狼。
他是我媽在屍橫遍野的貧民窟撿回來的野孩子。
在那片喫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年僅 12 歲的他爲了一塊涼透的紅薯。
硬生生從那些瘋子手裏殺出了一條血路。
我媽說。
她看到衛凜的那一刻。
他正踩在別人的屍體上,滿意地欣賞着那獨屬於自己的「戰利品」。
夠狠。
她說,或許只有這種瘋子,才能保護好阿霽。
一開始,我簡直煩透了他那張沒有表情的臉。
衛凜生得極好,但卻從不對我笑。
他總會像個機器一樣,站在我看不見的角落。
又會在我遇到危險時,不顧一切地擋在我的面前。
十八歲那年,我失去雙親。
在酒吧裏坐了整整一夜。
也是在那個時候,我學會了抽菸。
不過誰能想到,寒冬臘月。
衛凜那個神經,居然真的在門外等了我一宿。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我帶着醉意,跌跌撞撞地倒在他的懷裏。
刺鼻的菸酒味直衝鼻腔。
衛凜愣了一瞬,眉間緊蹙。
可最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我身上。
淡淡開口。
「小姐,我們該回家了。」
自那以後,不知怎的,衛凜開始變得愈發不受控制。
他會揹着我,命令管家扔掉家裏所有的酒。
也會趁我不注意,將我存放在抽屜裏的煙處理乾淨。
我警告過他一次。
他越界了。
可他依舊什麼也沒說。
再後來,我二十三歲生日當天,沈祈年第一次吻了我。
昏暗的燭火下,衛凜站在陰影裏。
他沉着臉,緊繃着下頜。
指尖攥到發白。
最後也是像今天這樣,退到了我看不見的地方。
點了根菸。
或許是因爲他在會場的表現,如今我望着衛凜。
竟生了玩性。
下一秒,我忽地將臉湊過去。
「衛凜,你是不是喜歡我?」
四目相對之際,他慌亂地移開視線。
溫熱且急促的呼吸聲,毫無節奏地噴灑在耳畔。
一向殺伐果斷的男人,竟也會破天荒地因爲女人紅了耳根。
「小姐。」
「阿凜不敢。」
他垂着頭,像只受了驚嚇的小狗。
「不敢?」
「衛凜,我看你對周瞳動手的時候,也沒說自己不敢。」
我勾着脣,踮腳又湊近了些。
「我有這麼可怕嗎?」
衛凜身形一僵。
沉默片刻後,他回過頭,眼神深沉得嚇人。
「小姐說過,阿凜不能逾矩。」
話落,他扔掉手中早已燃盡的菸蒂,拉開陽臺門。
「小姐,時候不早了,您該休息了。」

-8-
隔天一早。
我還沒睡醒,就被門外的吵鬧聲吵了起來。
打開門才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
沈祈年就跪在了這裏。
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瘋了似的抱住我的腳踝。
苦苦哀求道:
「阿霽,求求你救救周瞳吧,她失血過多已經在搶救室待了一夜了。」
「我知道我不該背叛你,更不該對阿姨做出那種事。」
「可週瞳她還只是個學生,她還沒有畢業。」
「你們都是女生,你肯定不忍心看着她就這樣帶着遺憾去世。」
沈祈年一邊說,一邊磕頭。
「阿霽,只要你願意救周瞳,我保證以後肯定乖乖聽話,再也不做傷害你的事。」
「公司的股份我也會如數歸還,求你給周瞳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好不好?」
沈祈年幾乎是用盡了渾身解數。
像條走投無路的流浪狗。
和五年前的記憶裏,在莊園門外的他逐漸重合。
「阿霽,你氣也出了,錢也拿了。」
「若只是爲了骨灰的事,再鬧下去怕是有些過火了吧?」
見我沒反應,沈祈年訕訕地從地上爬起。
「溫霽,人總要向前看。」
「阿姨已經死了,你留着死人的東西本就沒什麼用。」
「更不能因爲那些骨灰,就奪走周瞳活在世上的權利。」
聽到這,我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笑出了聲來。
大概有幾年沒聽沈祈年說過這種話了。
他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一部分是因爲我。
還有一部分,是因爲那些貪生怕死的股東。
沈祈年爲了錢,爲了權,拿槍頂在他們腦門上的時候。
可從來沒覺得剝奪了別人活下去的權利。
「沈祈年。」
我笑着開口。
「可這次我就壓根沒打算讓你倆回去。」
他愣了一下,問道:
「什麼意思?」
我把玩着垂在頸間的髮絲,淡淡從衛凜手中接過一本股權轉讓。
然後重重地摔在沈祈年臉上。
「忘了告訴你,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沈總。」
「而是變回當初那個,只會跪在地上搖尾乞憐的狗。」
我頓了頓。
「我說過,你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
「我自然有本事收回來。」
「沈祈年,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你從來都沒有跟我講條件的資格。」

-9-
他不斷翻動着那些被簽過字的合同。
每一頁上都赫然寫着他曾威脅過的所有人。
他難以置信地搖着頭,雙眸渙散。
「不可能,溫霽,他們都是我的人,怎麼可能簽字!」
我挑了挑眉,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沈祈年, 那些老東西是如何妥協將股份轉給你的,你心裏比誰都清楚。」
「但一頓飽, 和頓頓飽,他們還是能分得清。」
「別忘了,公司姓溫, 不姓沈。」
「你不過是個看門狗罷了,還真拿自己當個人了?」
說完, 我譏笑着拍了拍他的臉。
示意衛凜把人趕走。
可誰知,下一秒沈祈年竟從腰間摸出了一把水果刀。
瘋了似的向我撲來。
沒等我反應, 刀尖距離我的心口僅剩一步之遙。
我下意識閉上眼,可想象中的痛楚卻並未傳來。
再睜眼, 衛凜正擋在我的身前。
用手攥緊了刀刃。
猩紅刺眼的血液順着他的指縫緩緩流出。
他卻第一時間回頭來看我是否受傷。
見我完好無損, 他這才放手,一腳將沈祈年踹倒在地。
「衛凜, 你他媽還真是條忠犬。」
沈祈年癲狂地笑着,嘴角已然溢出鮮血。
「你就是有病, 纔會守在一個女人身邊整整十五年!」
「只要殺了她, 殺了溫霽。」
「她現在的一切就都是我們的了,到時候我把公司分你一半。」
「我們強強聯手,豈不比現在更好!」
衛凜放下手,臉色陰沉得嚇人。
額前的碎髮擋住了他那雙勾人的雙眸。
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良久,他輕笑一聲。
繼而淡淡開口。
「沈祈年,你說錯了,我的一切都是小姐給的。」
「包括我這條命。」
「都是給小姐當狗的, 是你不忠不義, 不自量力。」
「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區別。」
說完,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那把刀。
然後對着沈祈年毫不猶豫地刺了下去。

-10-
沈祈年被衛凜關進了海對面的燈塔。
周瞳因爲沒人續交醫藥費, 很快便死在了急診室裏。
衛凜從皮艇上走下來的時候,傷口還在止不住地流血。
我下意識伸手, 想去查看他的傷勢。
卻被他不動聲色地躲開了。
星空下,海浪有一搭沒一搭地拍打在岸邊。
男人的身形在黑暗中,被柔化到模糊,而又深邃。
我尷尬地將手懸在半空。
正欲開口責問,衛凜卻先答道。
「小姐, 髒。」
我愣了一下。
「什麼?」
他依舊垂着頭。
「傷口我會自己處理。」
「小姐, 海邊風大,我們該回家了。」
衛凜自然地脫下外套, 像往日般想要替我披在身上。
卻在下一秒又收回了手。
他不敢再看我, 指尖下意識輕輕攥住了衣袖。
此刻, 他就這樣低着頭,寂靜無聲的空氣中。
我再一次荒唐地、清楚地感受到了。
心跳錯了節拍。
或許,不是心跳。
是我從一開始就錯了。
沈祈年靠着我身居高位, 卻忘記了自己的來時路。
反咬我一口。
而衛凜跟在我身邊十五年,恪守本分。
儘管他早已是大家口中,同樣令人聞⻛喪膽的衛先生。
可我卻始終沒有注意到,他那些本不該爲我所付出的一切。
幾秒後, 我伸手接過了他收回的那件外套。
無比尋常地披在身上。
「走吧衛先生, 你傷得太重了。」
「我帶你去醫院。」
「這次,換我來開⻋。」
十一月初, 回去的路上。
寒⻛裹挾着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洋洋灑灑地落了下來。
衛凜一言不發地望向窗外,時不時又通過玻璃的反光偷瞄我兩眼。
我們默契地誰都沒有先開口。
但我明白。
在這個寒⻛刺骨的隆冬。
我終於發現。
在我身旁,有一個不可戰勝的夏天。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6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