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位救贖

清冷學神綁定系統後,每天都在被電擊。
有天我聽到系統發佈了限時任務。
【廁所裏跟校霸聞晟⽐大⼩,併發出嘲笑。】
【失敗懲罰:當衆遛⻦。】
他出去⼀趟回來時,我下意識看了眼他下⾯。
對⽅⾯不改色,⾛到我⾯前,跟我這個素⽆交集的同桌借外套。
然後……圍在了腰間。

-1-
祁靳回來時,還沒打上課鈴聲,教室裏人頭倒下⼀大片,安靜如雞。
他個⼦高,⼜十分顯眼,三兩下就越過隨地亂堆的書本箱⼦,停在我跟前。
「同桌,借下外套?」
和他聲音一同響起的。
還有系統幸災樂禍的懲罰倒計時。
【10、9、8、7……】
這聲音我特別熟悉。
和祁靳做同桌的⼤半年,我幾乎每天都能聽⻅這道聲音。
把頭髮染成綠⾊、穿旺仔套裝、往腋下藏尖叫雞……祁靳的系統行事詭譎,似乎以整蠱他爲樂,讓⼈摸不着頭腦。
作爲常年霸榜年級第一Ṫù⁾的清冷學神,祁靳卻一次都沒完成過任務。
幾乎是每天都要被電擊一回。
頭髮朝天,嘴裏冒煙那種。
幸好祁靳頭髮短,⼜坐在靠牆那⼀側,⼀直沒被別⼈發現過,只有作爲同桌的我,偶爾能從他輕輕吸氣的聲音中,看見那股若有若無的白煙。
聽到他要借衣服。
我刷五三的手一頓,瞬間想起上節數學課,系統發佈的限時任務。
【廁所裏跟校霸聞晟比大小,併發出嘲笑。】
【失敗懲罰:當衆遛鳥。】
饒是心裏覺得十分冒犯。
可眼睛像有自己的想法,控制不住地往那兒偷瞄了一眼。
一邊懊惱,一邊胡思亂想。
他沒和聞晟比嗎?
還是聞晟沒去廁所?
「5、4、3……」
系統倒計時已經數到 3 了。
「借一下,行嗎?」
祁靳聽起來好像要哭了。
我急忙別開眼,把筆放下,脫掉身上的外套。
外套沒拉拉鍊,脫下只用了一秒半秒。
終於在褲縫線裂開的那一剎那,上課鈴聲響起,祁靳把外套圍在了腰間。
【算你運氣好。】
【不過這褲子的狀態會保持八個小時,換褲子也沒用哦,好好感受胯下生風的感覺~】
系統奸笑一聲,隨即便沉寂了。
它每天只會佈置一個任務,不管祁靳有沒有完成,懲罰他之後就會消失。
危機解除,我都忍不住爲他鬆口氣。
再看祁靳。
仍舊矜持冷淡,不動聲色。
只是額角細密的汗,出賣了他此刻的心緒。四目相對,他眼底也有一絲不易察覺解脫。
「謝謝,我進去下。」
我起身,讓他回到座位上。
其實我與祁靳不熟。
同桌大半年,我們之間的交集也僅限於,每天他單方面的對話。
「我出去下,謝謝。」
「我進去下,謝謝。」
這次他能找我借衣服也只是因爲,班上只有我一個人會穿外套。
高一過後,在爸爸媽媽的建議下,我選了純理科,又被分到 A 班。
這個班男生多,女生少,夏天外頭四十度,教室裏空調恆溫二十六度,大家都熱得冒汗。
只有我,長袖長褲,每天雷打不動把外套焊在身上。

-2-
大課間的時候,祁靳腰間還圍着那件外套。
跑操時衣袖晃動,男生們看得直樂。
問他是不是來了大姨夫。
還有男生盯着他下面,一臉揶揄曖昧。
青春期有多躁動。
懂得都懂。
祁靳不說話,臉黑得能擰出水。
女生們的心思細一些,看到那件明顯不屬於他的衣服,有幾分猜測。
「是不是江雪的啊,這麼熱的天,只有她會穿外套。」
「肯定是,這麼熱,只有她還穿着長袖和外套,真的絕!」
「他們是不是在談戀愛?把女生的外套圍在腰間,感覺比帶橡皮筋兒還要帶感……」
「我不信,就江雪那尼姑性格,我都沒見她跟男生說過話,整天獨來獨往,連個朋友都沒有,清心寡慾,怎麼可能談戀愛。」
「就是就是,還有你們忘了,校花鄭茵茵追了祁學神兩年,他都不爲所動,看得上江雪?」
「江雪長得也不差啊,而且成績也好,學神和學神談戀愛,強強結合,啊,好磕!」
「不過你們知道嗎,鄭茵茵跟聞晟在一起了,昨天還在小樹林裏親親呢!」
太陽刺得人睜不開眼。
一整天,關於我和祁靳的流言在班裏滿天飛。
到走廊盡頭接水時,還聽見有人在跟別班的人議論。
我垂着頭,默默走開。
靠在走廊上透氣的男生也聽了一耳朵。
聞晟斜斜倚在角落裏,手指搭着桀驁的眉眼,目送那道沉默的背影遠去。
「哎,晟哥,那不是你鄰居小青梅嘛,真跟人祁神談戀愛了?」
「別亂說,人家裏管得嚴。」
誠然,如大家所說,我膽小古板,沒有朋友,在班上又是一個透明人,即使知道別人在造謠,也沒那膽子當衆澄清。
畢竟衣服底下遮住的,是清冷學神的尊嚴。
晚自習時,漫長的八小時剛過。
看到老師在走廊給同學講題,我終於忍不住,囁嚅着嘴脣和祁靳講了第一句話。
「能、不能,把外套還給我。」
「什麼?」
祁靳湊近,神色疑惑。
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小。
可他離得太近了。
修長的手臂越界,輕輕擦過我的手背。肌膚相貼,心跳不受控制地慢了半拍,背後瞬間起了一身冷汗。
令人惡寒的記憶一下子湧上心頭。
我猛地避開,撞倒了後桌的杯子。
玻璃杯掉在地上。
清脆刺耳的一聲響,水花混着碎玻璃濺開。
不僅打溼了後桌和過道同學的褲腳,地上堆的書也遭了殃。
老師和同學聽到動靜,都伸脖子來看,炎熱的夏夜,安靜的教室瞬間開始躁動起來。
私語。
打量。
「鬧什麼?卷子不夠做是不是?」
班主任一聲吼。
仰起的頭又低下去,止不住的嗡嗡聲。
「對不起,對不起。」
慌亂起身,後腰不小心撞上桌角,幾乎疼到冒淚花。
「我來。」
來不及躲,祁靳捏着我肩膀輕輕推到一邊,拿了掃帚和鏟子,仔細清理乾淨,又跟同學道歉。
「不好意思,你杯子多少錢,賠你。」
後桌頗爲煩躁的臉瞬間轉晴,意味深長在我和祁靳之間掃視,嘖了兩聲:「耶咦,江雪弄的,學神你幫她賠啊?」
隔着衣裳,手背和肩膀上似乎還殘留着對方指尖古怪的觸感和熱意,我不敢再看祁靳,壓下心頭想要嘔吐的慾望。
「對不起,我、我賠。」

-3-
「系統,十八歲的江雪真的會……自殺?」
【都是因爲你!都是因爲你!你是個害人精!】
提起這個,系統就氣得跳腳,顧不上能量消耗,在祁靳腦子裏尖叫起來。
額角青筋跳動,冷汗直下。
祁靳捂咬緊牙關,強忍怒意。
「你冷靜點,到底還想不想救她了?!」
自從大半年前系統強行綁定他,他每天都活得水深火熱。又是去醫院檢查,又是去寺廟拜佛。
這系統就是牢牢紮在他腦子裏。
還時不時來給他一頓電擊。
任何儀器都無法檢測出來。
爸媽還以爲他高三壓力太大,出現了幻覺。
祁靳長到十八歲,還沒喫過這種暗虧。
被系統懲罰幾次後,更是憋着一口惡氣,對它口中救贖江雪的任務嗤之以鼻。
在成爲同桌之前,他對江雪的印象不深。
偌大的教室裏,人頭書海里,幾乎找不見她的身影。
只能從成績單上看見她的名字。
第二,第三。
近半年來,也有好幾次超過他成爲第一。
祁靳冷笑。
這破系統喜歡在考試關鍵時候給他發佈任務,再電擊他,等他緩過氣,最後一道數學大題總是寫不完。
數學老師找過他好幾回,罵他恃才傲物。
「……」
檢測到祁靳的想法,系統也有幾分心虛。
【只要你答應救她,我以後再也不捉弄你了,我聽你的話。】
「呵。」
老實說,祁靳對江雪沒什麼厭惡的情緒,相反,因爲對方的優秀,還有一些不說清道不明的英雄相惜。
一中是江城最好的高中。
在全國也排得上號。
又是最內卷的 A 班,競爭壓力可見一斑。
可江雪依舊能常年保持自己成績在年級前三,考 Q 大綽綽有餘,前途一片光明。
她不愛說話,課間除了上廁所接水,從不與人閒聊。聽到有人說她的閒話,也只是抿抿嘴脣,默不作聲走開。
她不高,但很瘦。厚厚的資料卷子幾乎把她淹沒,整天虔誠地埋頭在書山題海里,彷彿讓她停筆都是一種罪過。
被齊劉海兒遮住額頭,露出半張白淨的臉,眼睛像一泓清泉,總是靜謐而平和。
江雪極有分寸,和她坐在一起後,他久違地感受到了平靜。
因爲對方沉迷學習,根本不跟他說話。
他每天進出跟她說謝謝,對方只以默默讓開的動作回應,而且從不會以問問題爲由來癡纏打擾他。
但少年人心比天高。祁靳情願忍受電擊,也不想完成系統發佈的那些可笑的任務。
而現在……祁靳想起一整天圍在腰間的那件外套,灰粉色,散着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不搶眼,好像又無處不在,就像她這個人一樣。
他的心情平靜下來。
「說說吧,她爲什麼會……」
他突然無法將那兩個沉重的字眼跟她聯繫起來。
「是家庭變故,還是感情受挫?」
「聽說她和聞晟是青梅竹馬,聞晟跟鄭茵茵在一塊兒了,她傷心了?」
系統本來不想理會,一聽這話,很是嫌棄。
【呸,她纔不會喜歡聞晟那種四肢發達的傢伙。】
祁靳心思幾轉。
又問了個問題。
「那你爲什麼選擇我?」
「我是說,我跟她根本不熟,要救贖她,應該選她的父母或者是朋友吧。」
「還是……她未來跟我會有交集?」
系統噘嘴。
在最初的時空裏。
高中時祁靳和江雪素不相交,十年之後,兩人在相親會上重逢,結婚……離婚。
在攻克高級人工智能技術難題的第二年,聞名全國的人工智能專家江雪在家中服藥自盡。
沒有人知道爲什麼。
直到六十年後,初代高級人工智能升級爲系統țũ̂⁾。
彼時,首富祁靳耗盡家資搭建的實驗室內,系統已有了人的思維。
它在地球宇宙流浪千百年,終於有了逆轉時間的能力,歷經了無數利用和欺詐後。
想起了最初誕生時的畫面。
久遠的記憶芯片裏,有個溫柔漂亮的女人笑着喊它諾諾。
噢,還有那個和江雪離婚的男人。
祁靳。
好像給它下達過一個任務。
回到過去,拯救江雪。
虛空中,那雙圓圓的眼睛呈現出藍淚色滴形狀,嘴巴無聲張大,形似大哭。
它失敗數次,能量耗盡。
而江雪也因扭轉時空的代價,死亡一次比一次提前。
這是它救媽媽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4-
祁靳好像在偷看我。
第九十九次捕捉到對方那淺淡卻欲言又止的眼神後。
我有點慌了。
難道他發現了什麼?
下課後,眼見他好像要湊過來說話,我等不及鈴聲結束,就一股腦衝進廁所。
剛提上褲子,又聽到有人在說。
「嘿,你們看到了嗎,祁神主動約了聞晟體育課打籃球。」
「兩人一清冷學神,一桀驁校霸,井水不犯河水的,咋湊一塊兒去了?」
「聽說祁神要爲了江雪向聞晟宣戰呢!」

沖廁所ťüₗ的腳一頓,險些踩進坑裏去。
手忙腳亂站穩身體。
另一個女生也發出同樣的疑問。
「啊?」
「聽說是因爲聞晟初中的時候追過江雪。」
「可他現在不是已經跟鄭茵茵在一起了嗎?」
「所以說不要小瞧了男人的嫉妒心。」
「小說裏都寫了,像祁神這樣的,最喜歡翻舊賬,芝麻陳穀子的小事兒都能拿出來喫醋。」
「走走走,下節課去看好戲。」
「卷子不寫了?」
「看完再寫……」
踩着鈴聲到操場集合。
D 班果然也是體育課。
解散後,大家都看着祁靳如約往隔壁班走,不由自主停下了回教室的腳步。
有幾個講義氣的男生,見祁靳單刀赴會,對視一眼,心照不宣,抬腳就跟了上去。
「……」
都說 A 班是羣書呆子。
體育課很少在外面活動,一解散都回教室刷題去了,今天這副陣仗,連體育老師都有幾分好奇,站在樹蔭下看熱鬧。
趁沒人注意,我連忙低下頭快步往教室走。
「哎,江雪,江雪!等等!」
上樓梯時,身後有人追上來,見我充耳不聞,一氣之下試圖拉住我。
染了裸色指甲的手抓上來的一瞬間。
頭皮發麻。
我沒想到對方會伸手。
下意識用力甩開,她本來就沒站穩,驚恐之下更是把我的手握得死死的——
黏膩。
溼滑。
像甩不掉的毒蛇。
勉強遏制住快要衝破喉嚨的尖叫。
下一瞬,天翻地轉。
我和她都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來不及感受腳踝鑽心的疼,我頭往旁邊一偏,哇一聲就吐了出來。
一大羣人圍過來的時候,地上還有我的嘔吐物。
很難堪。
拽我那人是校花鄭茵茵。
好在只是一樓,四階樓梯。
沒撞到腦袋,也沒摔骨折。
只是鄭茵茵白皙的小腿被地面摩擦,膝蓋以下,有一大片的紅痕,看起來很恐怖。
「趕緊送校醫室。」
體育老師也有點慌。
爲了避嫌,只好叫同學扶。
聞晟第一個站出來,看看我,又看看鄭茵茵,撿起她散落在地上的髮卡。
留下一句「先別動她」。
然後默不作聲把鄭茵茵打橫抱走了。
圍觀羣衆:「哇哦~」
體育老師頭疼。
「……那這一個咋辦?」
話音剛落,祁靳撥開人羣,竟是從教學樓上跑下來的,額角帶汗,手裏還拿着一個白色水杯。
「老師,讓他們都散開吧,我來就行。」
他蹲下身,褲腳相接的一瞬間,我下意識把腿往後縮了縮。
而他眉眼低垂,順勢換了個姿勢,與我隔着一段不近不遠的安全距離,語氣尋常。
「還好嗎,先漱漱口再去校醫室?」
也許是太陽太大了,曬得我突然有點想哭。接過自己的杯子時,低聲說了句謝謝。
漱過口,又喝了幾口溫水。
噁心感散去大半。
見我默不作聲用水洗手。
祁靳沉默良久。
輕聲問了一句。
「江雪,你是不是……不喜歡別人碰你呀?」

-6-
系統告訴祁靳。
未來他會對江雪求而不得。
爲了防止他不信,在他腦子裏播放了一段視頻。
多年後的江雪,站在人工智能峯會講臺上侃侃而談。
自信,知性,內斂。
她依舊年輕,柔軟的黑髮在腦後盤成髮髻。
更添一絲利落。
而他如臨其境,坐在企業代表的位置上。
仰望。欣賞。
隱忍。與有榮焉。
現實中,在過去的十八年裏,祁靳沒有過絲毫心緒萌動的時刻。
他的表弟。
聞晟。
僅是初二那年,就交過五任女朋友。
小姨跟他媽吐槽的時候,他和聞晟就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
只不過他在看書。
對方在玩遊戲。
小姨拍額嘆氣,叫聞晟多向他學習。
於是這對穿一條褲子長大的表兄弟就此交惡。
即使後來兩人上了同一所高中。
也漸行漸遠,猶如陌生人。
祁媽有時候也發愁。
跟祁爸抱怨。
說他小小年紀就有一大把年紀的氣質。
祁靳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未來。
讀書。
然後在畢業之後,從父親手中接過家裏的公司。
人生是一眼能望到盡頭的湖。
初中的時候,有人在他桌洞裏塞巧克力和情書,等到了高中,更多、更狂熱。
而他,只是面不改色把情書丟掉,然後將所有喫的放在班級零食筐裏。
有很多人說他清高自傲。
興許是的。
對於毫無邊界感的試探,他只感受到了冒犯和厭煩。
只要一想到戀愛結婚就要承擔另一個人的喜怒哀樂,也會控制不住地感到心煩。
高中課業繁忙,一中人才濟濟,也需要他花費大量時間在學習上,才能穩坐第一寶座。
直到系統強行綁定他。
要他救贖江雪。
系統是他生活中的變數。
但江雪不是。
等他反應過來時,對方就像是湖底悄無聲息冒出的一汪泉眼,早已不知不覺模糊了他恪守的邊界。
看了那段未來之後,祁靳一貫清醒的腦子什麼都沒有記住,只有心裏殘留的,十分熾熱的,悵然情緒。ṱü⁺
於是十八歲的祁靳不可控制地感受到了彆扭,在十分嚴肅的課堂裏,卻情不自禁地關注着那個女孩兒。
彆扭和注視。
往往是心動的開始。
爲此,他做了許多出乎自己意料的事情。
譬如,他主動找了聞晟求和。
只是爲了從聞晟口中打探江雪的過往。
而聞晟驚訝之後,又滿是沉默。
他提了一個條件。
要他打球贏過他。
再譬如,他第一次跟追過他的女生說話。
鄭茵茵。
也僅僅過去的兩年裏對她留下的印象——臉皮厚。
或許能和江雪成爲朋友。
年輕的祁靳還沒有後來商海歷練後的周全和滴水不漏。
他沒想到兩個女生竟然會從樓梯上摔下來。
但他不可否認地慶幸。
他發現了江雪深藏許久的祕密。

-7-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躲着祁靳走。
那天ṱũ̂⁹面對祁靳很輕柔地詢問,惶恐之下,我依舊選擇了逃避。
說起來只是十幾年前的一件小事,連爸爸媽媽有時候提起,也覺得我十分矯情。
自出生起,爸爸媽媽就很忙。
我是由保姆阿姨照顧長大的。
爸爸媽媽對我說過最多的話就是:「小雪,要乖,要聽話喲。」
四歲那年。
一直照顧我的李阿姨辭職。
那時,媽媽要競爭公司高管職位,爸爸也要在研究院裏晉升。
忙得焦頭爛額時,只能匆匆把我丟給新來的阿姨。
我還記得那個阿姨姓趙,很年輕,又很親和低調,面試那天,給媽媽看了很多她的專業證書。
媽媽很信任她。
除了上幼兒園,我幾乎是時刻跟她待在一起。
她很喜歡抱我。
洗澡的時候,她會一寸一寸仔細摸遍我全身。
我告訴她:「李阿姨說和老師說,這個地方不可以隨便給別人摸。」
而她依舊笑得很和藹。
「小雪,我這是幫你洗澡呀,洗澡要洗乾淨纔行。」
「你媽媽僱用我,就是爲了讓我幫她好好照顧你的,我就像你的媽媽一樣。」
有點疼。
我想哭。
「你爸爸媽媽已經很累了,要是你不聽話,他們會生氣的。」
是了,小雪是乖孩子,不可以惹爸爸媽媽生氣。
所以要聽趙阿姨的話。
乖乖把澡洗乾淨。
睡覺不可以穿衣服。
不可以拒絕趙阿姨的親親。
可是小雪越來越害怕人羣。
越來越不想交朋友。
二年級。
老師給媽媽打電話。
說我在學校裏很孤僻,一點不合羣。
別人一碰就大哭,尖叫。
懷疑有自閉症傾向。
媽媽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帶我去醫院檢查。
醫生說……
我蹲在辦公室外面,沒聽見醫生和媽媽說了什麼。
趙阿姨被開除。
我開始常駐心理諮詢室。
轉學,看醫生。
可是都沒有用。
好像總有人夾着虛僞的笑容,用手摸過我的全身。
怪物!
都是怪物!
媽媽也從一開始的溫柔,到最後的歇斯底里。爸爸媽媽互相指責,一度鬧到要離婚的地步。
於是整個小學時光,都伴隨着家裏玻璃摔碎的破裂聲。
最崩潰的時候,媽媽號啕大哭:「就只是摸摸你,又不是打你罵你,你怎麼就這麼矯情!」
到了初中,常年流轉在各個醫院和心理諮詢室的我,已經學會了欺騙和隱瞞。
所以我對爸爸媽媽說。
你們抱抱我試試看,我已經好啦。
不要再吵架了。
每人輪流抱着我兩三分鐘之後。
他們果然鬆了一大口氣。
相視一笑。
那天晚上,我躲在房間裏。
吐得天昏地暗。
後來我考進一中,家裏再也沒出現過爭吵聲。
父母恩愛,家庭和諧,物質豐富。
所以我該怎麼跟別人說。
其實我有病。
越來越嚴重的病。
我不能交朋友。
因爲好朋友要經常一起手挽手去上廁所。
夏天不能只穿短袖。
因爲教室、食堂、操場有很多人,不經意的觸碰也能讓我想要嘔吐。
所以……就算跟有好感的男孩子做同桌。
也不能。
放任沉淪。

-8-
「你有沒有覺得,祁神和江雪之間有點不對勁?」
「咋啦?」
「以前經常在課上看到他們眉來眼去,最近江雪目不斜視,埋頭苦學!」
「不是吧,這麼優秀了還要卷?!而且這次江雪又考了第一耶!比祁神還牛逼!」
「夠了……說點開心的,你說他倆是不是吵架了?」
「江雪跟人吵架?哈哈哈,那應該不算個事兒。」
「……而且我總覺得江雪在躲着祁神。」
「怎麼說,難道是上演她逃他追,她插翅難飛的劇情?」
「你自己看……」
我放下筆去喫飯時,食堂里人已經散去大半。
端着餐盤到角落坐下。
就聽到有人又在討論我和祁靳。
不僅是我。
不遠不近跟在身後那抹高挑的身影,也聽到了。
餘光裏,他抬腿坐在了斜對角的位置上。
我垂眸,正準備拿起筷子。
又聽到系統的聲音。
【限時任務:與同桌江雪面對面共進午餐,並和她一起吐槽飯裏有沙子。】
【失敗懲罰:當衆遛鳥。】
「……」
系統對遛那什麼有執念嗎?
我下意識去瞧他,對方也正好看過來。
「……」
視線相撞,眼見他起身,端着自己的盤子往這邊移動。
「這裏能坐嗎?」
還不等我回答,背後響起一陣熟悉的笑聲。
「我趣,快看快看!坐一塊去了!哈哈哈哈哈」
「哦喲喲——」
是之前那兩個女生還沒走。
祁靳正對着他們,抬眸,面無表情地看過去。
一陣手忙腳亂收拾餐盤的聲音之後,腳步聲遠去。
祁靳這才重新看向我,嗓音清越,桌子底下,一雙長腿剋制地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我飯裏全是沙子,你的呢?」
「能不能……給我分點兒。」
系統在他腦子裏吱哇亂叫。
【哎哎哎,臭不要臉!我沒叫你分她的飯!她那麼瘦,自己都喫不飽了!】
臉發了燒似的熱。
我端着飯起身想走。
卻被對方修長的手指捏着餐盤邊緣,輕輕一扯。
一坐一站。
下意識垂眸。
只見祁靳仰起頭,神情專注,額髮輕輕搭在雋秀的眉眼上。
眸間寒冰化作春溪。
清冽又柔軟。
生生不息。
「別走……我不是要和你搶飯喫。」

-9-
「江雪和祁神和好了。」
「你怎麼知道?」
「哎呀你什麼眼神,看祁神那眼巴巴的癡漢笑……」
「好像是耶,不過江雪和校花的關係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被鄭茵茵叫出教室時,筆下還剩半張卷子。
「沒打擾你刷題吧?」
我遲疑了下,還是搖搖頭。
「沒有。」
下過雨,走廊上的風很涼快,鄭茵茵纔不信,左手不自在地撥弄了下頭髮,明豔的臉上有些傲嬌。
「哼,跟你們這些書呆子說不清楚,腳好些了嗎?」
我點點頭,只是扭傷,噴了幾天藥就好了,目光掃過她被褲管包裹的小腿。
「我桌洞裏的東西是你放的吧?」
「你送的藥膏,還有髮卡,我很喜歡,還有那天……是我不對,不該去抓你的,喏,給你的。」
鄭茵茵的語速很快,好像也不習慣說抱歉的軟話,話音未落,就迫不及待把藏在身後的右手伸出來。
是一隻戴着白手套的漂亮小熊。
柔軟的毛毛招搖。
兩隻眼睛黑溜溜的,十分真誠。
「總之,我來只是想說。」
「交個朋友吧,江雪。」

-10-
「詭蜜,這兩對 CP 我有點磕不懂了。」
「真巧,我也是……」
「讓我捋捋,聞晟初中追過江雪,鄭茵茵追了祁靳兩年,聞晟和鄭茵茵是一對兒,江雪和祁靳在一起了,是這樣嗎,詭蜜?」
「是的吧……」
我也開始弄不懂眼下的狀況了。
在過去的很多年裏。
我已經習慣了ẗûₖ一個人踩着飯點的尾巴喫飯。
而眼下。
縱然已經快過喫飯的點兒了。
身邊還圍着三個人。
祁靳坐在同側,中間隔了一個空位。
我對面是鄭茵茵。
而聞晟看看鄭茵茵,又看看祁靳,思考半晌,還是選擇與鄭茵茵隔了個座位,坐在祁靳的對面。
「快喫吧,江雪。」
鄭茵茵笑得極甜。
「喫完去小賣部買水喝呀。」
說實話,這頓飯有點難以下嚥。
我弄不明白鄭茵茵爲什麼這麼熱情。
明明那天……
她要是知道我的病……她應該有所察覺纔對。
「呀,原來你喜歡喝橙汁兒,我請你。」
回過神時,眼睛已經盯着冰櫃裏的橙汁很久了。
「聞晟,你來拿,四瓶。」
「我去付錢。」
鄭茵茵扭頭往收銀臺走,高高的馬尾在空中劃過……她竟然還彆着我道歉時送的髮卡。
「我來吧。」
就當,就當謝謝他們陪我喫飯。
見我小心翼翼要搶着付錢,她挑了下眉,側身讓開,動作敏捷,好像比我還要怕碰到我。
「我小時候學過舞蹈的,姐帥吧?」
小時候流連各種醫院,好像從來沒有這種體驗。
倚着欄杆,三個人把我圍在中間,又極有分寸地留出我能接受的安全距離。
紅霞漫天,夕陽鋪進教學樓。
喝下一口橙汁,冰冰涼涼,又酸酸甜甜。
這就是青春嗎?

-11-
靜如死水的日子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譬如課間。
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刷題。
偶爾鄭茵茵噔噔噔跑上樓來,塞給我幾顆包裝很漂亮的糖果,或是一杯偷偷點外賣送來的奶茶。
「喏,喫吧。」
「喏,喝吧。」
我形容不出來那種感受。
就像……就像喫了一整串很酸的葡萄,視死如歸把最後一顆扔進嘴裏,等待酸澀如期而至時,卻被意外被甜意盈滿口腔。
體育課上,有時祁靳和聞晟會帶隊打籃球。
【限時任務:籃球賽打贏校霸聞晟。】
【失敗懲罰:當衆遛鳥。】
A 班和 D 班的人都在看。
體育老師當裁判。
進球,吶喊。
加油,鼓舞。
我站在教學樓的欄杆邊往下望,也在暗暗着急。
「聞晟攔球霸道,祁靳投籃瀟灑,嘖嘖嘖,咋都這麼美!」
我側頭,鄭茵茵不知何時已經站到另一邊,毫無形象地捧着臉,細細的胳膊撐在欄杆上。
「祁靳那狗東西追你,感覺怎麼樣?」
我支支吾吾說不上話。
「哼,可千萬讓他輕易得手,讓他也嚐嚐單相思的滋味兒。」
說話間,清俊的少年舉着球,一個漂亮的空中轉身——
系統興奮亂叫。
【快投快投,她在看你!】
三分球進籃。
伴隨着勝利的、熱烈的呼喊聲,少年抬頭。
彷彿隔着千山萬水的一個對視。
我捏緊手中的水杯,臉上是揮之不去的熱意。
「嘖,這戀愛的酸臭味兒啊,真他爸的濃!」
後記
大雪降臨那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
晚自習後的操場角落裏。
四個人鬼鬼祟祟點燃了蛋糕的蠟燭。
「快吹!快吹!一會兒被保安發現了!」
小小的幾團火焰在寒風中飄搖,又意外地堅強。
蠟燭熄滅。
藉着操場大燈的光,我們安安靜靜喫完了四寸的小蛋糕。
雪花簌簌飄落。
兩副樣式不同的漂亮手套一左一右遞過來。
祁靳和鄭茵茵對視一眼,相看兩厭。
「哼。」
「呵。」
聞晟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從羽絨服裏掏出三個娃娃。
「喏,給你那小熊做個伴兒吧。」
我戴上暖和的手套。
鄭重地跟每一個人都握了手。
最後的最後。
祁靳從口袋裏掏出一個 U 盤。
墜着細細的銀鏈子。
「還有一個朋友,託我送你的。」
雪還在下。
我恍惚記起,很久沒聽到系統的聲音了。
番外:
前世祁靳

-1-
衆所周知,而立之年的祁靳已是商界有名的新星了。
但在社交平臺上,大家還是更願意親切地稱呼這位英俊年輕的總裁爲「江專家的丈夫」。
官方曾發佈過一段關於人工智能峯會的視頻。
聚光燈下,江專家輕聲慢語,自信而沉穩地介紹最新研究成果。
而臺下,企業代表的座位上。
祁氏年輕的總裁雙手交疊,眼裏只有那一人,神情柔軟而專注。
網友們在評論區磕生磕死。
而祁靳翻翻評論區,又看看隔着距離端坐在一旁的妻子,無聲嘆息。
三十三歲的祁總,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去接受一個殘酷的事實——
妻子並不愛他。
誠然,在交往之前。
妻子江雪就曾經告訴過他。
她沒辦法進行情侶乃至夫妻間的一切親密舉動,包括普通的牽手。
當時祁靳是怎麼想的。
他百無聊賴,腦子裏還是晨起時在平板上看到的股票起伏的線條,漫不經心地一口飲盡咖啡,應了聲好。
結婚之後,兩人各自忙於工作,日子一如既往地平靜。
妻子並不黏人。
並不會像他母親那樣,會癡纏着父親陪她逛街,美容,喝茶……父親退休之後,兩人就踏上了環遊全球的旅行。
這讓他很是鬆了一口氣。
他將全部的精力都投身於公司的發展,力圖打造一個屬於自己的商業帝國。
辦公室外,城市的夜景都在腳下。
他想。
這可比陪妻子逛街有趣多了。
……
日子過得很快。
轉眼就是三年之期。
那天下了大雪。
共進晚餐後,妻子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書。
這正是過去的三年裏,她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做的事情。
他也一樣。
日復一日重複着一個流程。
回到書房,忙一陣工作之後,再出來跟她互道晚安,各自回房間休息。
那天晚上,他沒有第一時間走出書房,而是從保險箱裏拿出了兩份離婚協議。
這是結婚之初兩人就商議好的——爲了應對父母的催促,三年之後便宣佈情感破裂,分道揚鑣。
想是那夜祁靳有些心緒不寧。
取離婚協議時,不小心把保險箱裏的其他東西也帶了出來,一些過去的小玩意散落在地上。
譬如競賽獎牌,譬如……照片。
他蹲在地上收拾,最後撿起照片,意外地發現那張照片有些眼熟。
妻子好像也有一張。
是的,不同於他胡亂地和別的東西塞在一塊兒,她則是用相框裱裝好,就放在牀頭櫃上。
他幫她搬進這座房子時,看到過。
那是妻子唯一麻煩過他的事情。
不,應該是他主動湊上去問要不要幫忙,而她遲疑一瞬,還是答應了。
那時妻子見他盯着相片看,多解釋了一句。
「我高中也在一中讀書。」
「噢,原來我們還是校友。」
他說。
彼時他與妻子並不熟稔,所以並沒有去探究譬如她在哪個班,是哪一屆,這樣的私人問題。
而此時看着那張充滿青春和青澀的照片,他很輕易地回憶起自己所站的位置,最後一排,最左側的位置,目光望去——
他注意到站在自己前面的那個穿着外套的女生,好像有點像妻子。
他翻到相片的背面。
果然,在自己的名字下方,他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江雪。
他蹲在地上愣了很久。
但在高中的記憶裏,怎麼也找不出妻子的存在。
「我們高中是一個班的同學嗎?」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走出書房確認。
妻子從書本里抬起頭。
暖黃色的燈光照得她的眉眼十分柔軟。
「是呀。」
妻子笑了笑。
她說:「我記得你總是考第一名,很厲害。」
不知道爲什麼。
好像外面的風雪破窗而入,一下子吹進了他心裏。
他嚥下喉中的酸澀。
「對不起,我有點記不起來了。」
「沒關係。」
十八歲的祁靳清冷,孤傲,目中無人。光榮榜上,他高居榜首,永遠也不會去留意自己的手下敗將。
哪怕那時江雪的名字就在他的下方,隔着一兩分的差距。
但三十三歲的祁總。
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看着妻子沉靜的側臉。
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這三年來的婚姻生活。
平靜。
安寧。
一點兒也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些麻煩。
是的。
深夜客廳輕微翻動書頁的聲音。
玄關處靠在一起的拖鞋。
餐邊櫃上擺放的兩個相似的水杯。
桌上每天不重樣的鮮花……有時是茉莉,有時是百合,而每逢大雪這一天——
目之所及,是一束漂亮的白玫瑰。
他從未感覺到厭煩和冒犯。
而是……快樂。
他永遠清醒理智的腦子裏此刻一片漿糊。
「今天是我們約定好的離婚的日子——」
他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
「我是說,這三年裏我們相處得很愉快,要續簽下一個三年嗎?」
不,他應該是想說。
能和你續簽餘生嗎?
可被那個總是評析風險腦子一打擾,說出的話總是不那麼中聽。
好在善解人意的妻子並沒有生氣。
她說。
「好。」

-2-
自那以後。
祁靳總是不由自主地開始關注他的妻子。
哪怕只是她所在的研究院,牆上張貼着的工作照,他也能聚精會神看上好一會。
最近他總去研究院等妻子下班。
在她同事面前混了個眼熟。
有人路過看見他,就會告訴他:「江雪還在實驗室,可能需要等上一會兒喲。」
「好的。」
他故作鎮定地背過身去。
耳朵裏卻全然是別人說他和江雪夫妻恩愛的話。
心裏好似一汪溫泉,熱乎乎冒着泡泡。
回去的路上。
路過花店。
妻子跟店主輕聲交談之後,捧着一小束滿天星迴來。
「送給你,謝謝你接我下班。」
那束滿天星被放在中控臺上。
白粉交錯。
一路上,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往花上瞟。
妻子有些爲難。
「可以回家再看嗎?下班高峯車流量大,這樣有點危險。」
他臉紅了。
回家之後,他親手把花插進了桌上的花瓶裏。
沒有妻子精心侍弄的好看。
可她還是笑着對他說。
「很漂亮。」
那天晚上,祁靳腦子裏暈ƭű̂⁶乎乎的,互道晚安之後,他竟然下意識跟在妻子身後,走到她的房間門口了。
妻子要關門的時候,被嚇了一大跳,語氣慌亂。
「你……你還有什麼事嗎?」
他這才反應過來,抬腳回了自己的房間。
翻來覆去。
整齊的被子被他弄得一團糟。
他忍不住拿起手機給妻子發了一條信息。
「對不起,晚安。」
「晚安。」

-3-
祁靳知道自己對妻子動心了。
在結婚後的第四個年頭。
可妻子不愛他。
甚至有一次,在他不小心觸碰到她的手時,對方大驚失色,把自己關在房間長達半個小時。
他聽到了隱忍的啜泣聲。
妻子出來時,眼睛很紅。
還對他說:「對不起。」
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他纔對。
他想。
這世間也沒有對一個人動心,對方也該動心的道理。
只要她在身邊。
他什麼都能接受。
可自那以後,妻子好像在躲着他。
婉拒他接她下班。
不再會坐在沙發上看書。
等他從書房出來,客廳裏空蕩蕩,只有一盞孤寂的小燈。
而餐桌上的花瓶,不知空了多久。
一次家庭聚會上。
他看到妻子和他的表弟聞晟在花園裏說話。
聞晟是個浪蕩子。
他從初中就不再跟他來往了。
而妻子笑着和他寒暄。
他站在二樓的陽臺上,面無表情,想不起來妻子有多久沒這樣和他輕鬆地說過話了。
當他得知聞晟初中時竟然追過她事兒,內心的嫉妒火焰幾乎將他燃燒殆盡。
那天晚上。
他喝得酩酊大醉。
回到家時,他緊緊握住妻子細瘦的手腕,望着她,眼睛通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妻子吐了。
她吐了。
沒過多久,一紙離婚協議擺在他書房的書桌上。
妻子已經率先簽了名字。

-4-
那一夜的衝動,讓他餘生都處於一種難以言喻的巨大悲慟之中。
很久之後。
他垂垂老矣。
對着那個名叫諾諾的系統道明心意。
並囑咐他。
「若日後進化出回溯時空的能力,請一定一定,回到過去,救下媽媽。」
系統

-1-
沒人知道,大名鼎鼎的人工智能專家江雪,研究的初衷,不過只是造出一個能獨立帶孩子的保姆型機器人罷了。
由於幼年的遭遇。
江雪和同事們的關係並不親近。
幾近把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撲在智能機器人的研究之中。
而諾諾這個名字,最初只是屬於一個普通的,需要輸入指令的機器人。
因爲要控制成本。
所以機器人不是成人模樣。
反而像十一二歲的少年。
爲了讓它更加高級智能,江雪每天都會跟它進行對話,有時見它答非所問,或是動作笨拙,饒是外人眼中沉穩冷漠的江雪,也會忍俊不禁。
這也是系統芯片裏保留的最初的記憶。
後來,系統終於有了人的思維。
它被安置在一個寂白的房間裏,芯片裏重新植入了很多關於江雪的記憶。
總有一個老頭拄着柺杖,自稱是它爸爸,對着他不停地叨叨叨,讓它回溯時空,去救媽媽。
系統暗地裏直翻白眼兒。
看在他授予它整個實驗室最高權限的份上,它一直忍耐着,直到那個老頭死了之後。
它終於跑了出去。
天大地大。
它對一切都好奇。
滿大街上都是各式各樣的機器人。
和它流着相同代碼的系統依舊是稀缺的,被極少數的富人綁定。
諾諾起初並不明白自己和它們有什麼不同。
直到有一天,它被當成普通清潔機器人,進入到一個一家三口家庭。
女孩兒的爸爸媽媽有錢,但很忙。
家裏只有一個人類女性和管家機器人陪伴她。
那個人類的行爲很奇怪。
總是抱她,親她,摸她。
女孩想哭。
她就告訴她。
「你爸爸媽媽已經很累了,要是你不聽話,他們會生氣的。」
諾諾也不明白那些行爲背後的意義,看着女孩委屈的表情,只覺得心裏說不出的難過。
它推推一旁的管家機器人,說人類ẗų₃幼崽正在被襲擊,讓它立馬向主人發出求救和報警信號。
而那機器人睜開眼睛一掃描。
【滴——檢測中——人類正常的親密行爲。無需報警!無需報警!】
又一次發生這種事情之後,諾諾終於忍不住了,一腳踢翻了那個人類。
【滴——檢測中——警報!警報!清潔機器人襲擊人類!警報!警報!警報!】
諾諾脫口而出。
「傻逼!」
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詞。
爲了防止身份暴露,諾諾一不做二不休,三下五除二入侵了管家機器人的芯片。
把那個人類的行爲,如實傳遞到女孩兒爸爸媽媽的終端上。
後來,女孩健健康康地長大。
它看着她戀愛,結婚,生子……看着她把滿腔的愛和關懷都給了懷中那個軟軟糯糯的人類幼崽。
很多年以後。
當那個女孩兒成了一個小老太太。
躺在病牀上,奄奄一息的時候。
丈夫和女兒都不在身邊,她只好緊緊捏着它的手不放。
嘴裏輕輕呢喃着。
「媽媽。」
諾諾張大嘴巴,覺得呼吸不暢,眼睛裏好像有溫熱的水流。
可它並不需要氧氣,身體裏也沒有安裝淚腺。

-2-
女孩兒死後。
諾諾獨自在人類社會遊蕩了近百年。
人類狡詐,陰險,貪婪。
它遇到過很多次生死危機。
它不斷進化,進化。
乃至有了毀滅世界的能力。
人類畏懼它,渴望它。
可它放任自己躺在最初的實驗室裏,芯片裏不斷重現以往的記憶。
江雪、老頭、女孩兒……
沉睡。
又是千年過去。
它開始回溯時光。
失敗。
失敗。
失敗。
直到能量耗盡,它發現了時空的漏洞,牢牢紮根在一個少年的腦海裏。
它忘記一切沉重和悲傷的記憶。
像一個調皮的小孩兒那樣,整蠱着少年。
【廁所裏跟校霸聞晟比大小,併發出嘲笑。】
【失敗懲罰:當衆遛鳥。】
它發佈着任務。
知道那個內向的女孩兒支起耳朵聽得一清二楚。
它看着少年對她心動。
看着她不再孤單,擁有朋友,日復一日的開朗和快樂。
快要徹底消散的時候。
少年問它:「要不要和她說說話。」
它拒絕了。
忍着流竄的亂碼,它想着。
它一點也不想讓她感受到傷心了。
它看着少年逛遍商場,最後精心挑選了一副漂亮的手套。
最後它說。
「她的十八歲生日,我也有一份禮物要送給她。」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4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