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參加我的葬禮

和池宴商業聯姻五年。
他討厭乖張的 omega,我對 Alpha 信息素過敏。
我們倆都想讓對方死。
後來,我發現他經常醉醺醺回來,身上帶着不知名香味。
我調侃:「死在哪個人懷裏了?」
他衝上來就要猛親我。
???
說好的針鋒相對呢?

-1-
清明時候,我陪池宴掃墓。
荒涼的墓碑,上面的字跡已經斑駁,無法辨認。
甚至連照片也沒有。
池宴的白月光怎麼混得這麼慘啊?
平常的夫妻,誰會來紀念丈夫的心上人。
我和池宴當然不是。
商業聯姻。
彼此死敵。
見不得對方好過,是我倆的座右銘。
我對 alpha 的信息素過敏,平時恨不得離池宴越遠越好。
而現在,細雨微朦。
因爲過敏反應的強烈不適感似乎消失了。
我就站在他的身旁。
他手握着一把黑傘,表情淡漠極了。
全然沒注意到站在他身旁的我,傘沒有朝我這頭傾斜一下。
潮溼的雨打溼我的鞋子,連衣衫也沾染濃重的寒氣。
我雙手抱臂,不耐倚着墓碑,調侃道。
「你白月光的墳墓,也不買束花兒紀念一下。」
他淡漠疏離的眼睛看向我,又飛快轉過去。
什麼也沒說,視我如空氣。
真是討厭又自大的 Alpha。
我氣到走進池宴身旁,抬腳給他來了一下。
只見男人悶哼一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氣氛突然間凝固住了。
我瞧着他眼眶變得溼潤,甚至有些泛紅。
「宋遲,你怎麼在這兒?」
他聲音沙啞,就像經過歲月的侵蝕而留下沉澱的印跡。
我?
他在裝傻?
他開車過來的,我一路都跟着他。
現在跟我說,他壓根沒看見我?
我氣得牙癢癢,「我一直跟在你後面,像鬼一樣纏着你。」
很奇怪。
像平常,池宴早就開始跟我對罵。
吵得天花板都能掀翻。
這次,居然久違地沉默片刻。
然後,他輕「嗯」了一聲。
他青筋分明的手捏住我的手腕,力度不大,卻也不容掙脫。
「回家吧。」
他聲音疲憊不堪,哄我就像哄毛孩子一樣。
這種感覺,讓我頓時覺得很奇怪。
太奇怪了。
今天的池宴,跟活脫脫變了個人似的。
也許是還沉浸在他早逝的白月光中吧。
我不跟他計較。
我也沒ťúⁱ資格。
2,
回家的路上,盤山公路連綿。
池宴開得很穩,窗外的舊綠換了新綠,飛快逝去。
我想,我去世後,也要埋在這種地方。
離人羣遠一些。
回頭問一問,這邊的墓地怎麼賣。
「別靠窗戶。」
池宴拽住我的手,往駕駛座上放。
我才感受到,他的手心滾燙。
燙得我皮膚有些不舒服。
我不耐掙扎,「池宴,你易感期啊?燙死了。」
他瞬間收回手,彷彿剛纔的一切都像是幻想。
唯有皮膚上還顯示出的紅痕。
告訴我,池宴很不對勁。
我翻出車裏的抑制劑,甩給他。
「快點打,我纔不想聞到劣質酒精的味道。」
池宴握了握抑制劑。
輕聲對我說:「不會了,不會再需要抑制劑了。」
我打趣道:「你把腺體挖啦?」
池宴眼神悠悠,默默點了根菸。
「現在是哪一年?」
我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西元 302 年啊,我纔去國外出差兩個月。你就把我忘得這麼徹底了?還考驗我?」
「對,你說的都對。」
池宴笑得很勉強。
我都能看到他眼尾的褶皺了,他們公司強度這麼大嗎?
都把剛畢業的小年輕,累成三十歲的社畜了。
況且,他本人不是老闆嗎?
真搞不懂幹嘛這麼拼命。
應該是想擺脫我吧,這也怪不得他。
我望着窗外出神。
池宴用儀表盤上的打火機點了支香菸,煙霧飄散。
他低頭看了眼手機,又按滅。
屏幕上閃現的字幕。
『西元 306 年。』

-3-
池宴是貧民窟出身,僅靠自己聰慧的才智和頂級 alpha 的身份,一邊讀書一邊打工。
纔好不容易供應自己大學畢業。
他和幾個好友創建了公司,雖然規模小,不過高新科技很有發展前景。
而我Ṫû⁹那壞心思的爹,想要巴結上這位科技新貴。
然而,他只有我這個私生子是個 omega。
所以,當晚就把我灌醉,塞在池宴房間去了。
那天晚上,醉酒的他只是嘴巴磕碰到了我。
很輕很輕。
我沒感受到脣瓣的柔軟觸感,卻被過敏的痛癢感纏繞。
再加上,他不小心外溢的信息素。
我這種天生對 alpha 信息素過敏的破爛體質,害慘了我。
差點過敏暈倒過去。
還是他撐着醉酒搖晃的身體,走路踉踉蹌蹌。
只有 24Ṱú² 小時藥店營業。
買了三盒氯雷他定。
酒店套間不大,只好委屈他在小沙發上將就一晚。
第二天,池總裁和劣等 omega 鬼混的消息就傳出來了。
他的公司還在起步階段,怎麼能因爲這種私生活的事情受干擾。
和我結婚,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我們的一切婚事從簡。
ṱũ̂ₛ他爲我戴上婚戒,戒圈比我手指大了小半圈。
他懊惱地對我說,抱歉。
我沒有在意。
只是很遺憾,他把我認成誰了。
浪費了他的後半生婚姻要跟我這個廢人拴在一起。
後來,戒指穿了紅繩,系在了脖頸處。
我也沒再見到過池宴戴過婚戒。
如同我們毫無感情的婚姻。
逢場宴會,我從他說漏嘴的朋友口中得知,他有個放在心尖尖上的白月光。
就是白月光身體不好。
池宴花了不少心思去照顧他的白月光。
可惜,白月光依然在池宴鬧出緋聞前去世了。
他還沒來得及表白,挺遺憾的。
我曾試探問過池宴幾句,他對此都是轉移話題,還冷聲呵斥他朋友別亂說話。
也是,他怎麼跟我這個形同陌路的人多交流呢。

-4-
家裏的裝飾有了些奇妙的變化。
茶几上插上了百合花,連沙發上都放着幾個小熊玩偶。
跟池宴簡約的裝修風格,格格不入。
我倒是很喜歡,很合我的品味。
新來的做飯阿姨,怎麼能偷偷把我房間的玩偶拿出來呢?
我眼疾手快藏起小熊玩偶,背在身後。
小熊的絨毛摸起來有點粗糙。
誰動了我的小熊?!
我一邊獨自生悶氣,一邊躲着池宴正要往自己房間跑。
「等等。」
他按住我的肩膀,語氣侷促,「你房間還沒打掃,今晚先換個房間睡吧。」
我有些疑惑。
「沒事,兩個月而已,我自己打掃。」
池宴更加急促,臉頰染上緋紅,「你屋子裏空調也壞了,別過去。」
我點了點頭。
池宴的房子不大,按照不大的標準,能住宿的只有兩個房間,一個是我的房間,另一個就是池宴的房間。
他怎麼了。
今天真的是莫名其妙。
可能他也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沒關係,我睡沙發。」
大可不必如此的。
我沒什麼好說的。
只是摸了下乾癟的腹部,有點餓。
「池宴,我想喫飯。」
池宴張了張嘴,說了聲好。
扭頭跑去他的書房。

不管了。
我拿起飯桌上的蘋果,用小刀精細地削着皮。
池宴匆匆忙忙趕回來,衝進廚房,開始火急火燎的做飯。
按照往常的習慣,他不該是冷笑一聲。
任由我餓着點外賣嗎?
出神的時候,小刀意外戳中我的食指。
沒多痛,連出血也沒有。
難道是我看錯了?
我放下蘋果,掏衣服口袋裏的手機。
空蕩蕩的。
什麼東西都沒有。
連我的鑰匙都不見了。
我記得早上下飛機的時候,都還在呀。
「池宴,你說我是不是被打劫了?」
我驚訝地問他。
他用看弱智的眼神看我,「沒有,你…你只是出了點意外。」
我好端端坐在這裏,能出什麼意外。
我懷疑,斜眼瞪他。
莫不是在誆我?
他解釋的話,含糊不清,說了一圈也沒說出個明白。
這次,好像我和他的關係要比之前緩和了些。
空氣中飄來一陣檀香的氣味。
聞着很舒服,身體也如羽毛般輕柔開來。
對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卻有種難以下嚥的感覺。
「不想喫可以不喫的。」
池宴說話一貫很認真。
我撂下筷子,捧着臉,盯着池宴喫飯。
他可長得真好看啊。
不愧是頂級 alpha。

-5-
其實我跟池宴的第一次相遇,不是在酒店。
而是在學校操場的演講臺上。
我翹課出來放風,路過人山海海的操場。
只一眼就注意到那位耀眼的少年 alpha。
他洗得泛白的校服,衣角隨着微風揚起,喊着宣誓詞。
少年自負凌雲筆。
我開始注意常駐成績單第一欄的姓名。
他比我高一級。
我知道他到底爲人有多善良與溫柔。
還聽說,他身旁有位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我看着池宴推着沈白的輪椅,偏着頭微笑聽他講話。
真好。
真般配。
我嫉妒又抓狂,像我這種劣等 omega,又是私生子的身份。
跟判處死刑沒什麼兩樣。
談喜歡這種事情,完全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我就像窺探別人幸福的小丑,把偷來的糖渣佔爲己有。
我知道他的全部過往,對他的故事能倒背如流。
如果他知道有人陰暗地背地裏監視他。
他一定會恐懼、憤怒,甚至會報警,把我關進牢里長個教訓吧。
我的小動作一直瞞得很好,他從未發現過。
也挺難過,在他的青春裏,不會知道有個人曾經喜歡他。
隔了一級,就像是一道天塹。
跨不過。
我追隨着他從中學到大學,卻從未有過介紹自己的機會。
我沒想過會在工作後再次見到池宴。
雖然是被餵了藥的難堪場景。
我捂着臉,不想讓他認出我。
他也一如我的期待,從未知道他漫長的學生生涯中,有一個我。
那晚空調的冷風簌簌吹着,也沒能撫平我湧上的燥熱。

-6-
「我借用下你手機,給我朋友打個電話。」
池宴翻看文件的動作僵住,嘴脣翕動,「宋遲,雖然這件事聽起來有些離奇,但你一定要耐心聽完。現在是四年後,你的記憶還停留在四年前。我不清楚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我一股冷意竄上腦門。
池宴怕我不相信,打開手機、電腦、電視。
上面的日期,清清楚楚告訴我,這是四年後。
我的記憶出了問題。
而我努力回想,始終一點關於這些年的記憶都想不起來。
我聲音變得沙啞,「那……我們現在的關係是?」
池宴站在離我一臂遠的位置,話語呢喃,「小遲,我們是愛人。」
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抱住自己的胳膊,梗着脖子,「我不相信,除非你證明給我看。」
我的願望竟成了真?
應該恨我毀了他一輩子的人,說着愛我。
我怯懦又自卑,我偏要他證明給我看。
池宴一點點向我的位置挪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帶着沉重的決絕。
他紳士地摟着我,將我按在懷裏,低着頭要輕碰我的脣瓣。
我感受着他呼吸急促,睫毛不停顫抖,眼睛不敢和我對視。
一觸即離的柔軟。
我笑着推開他,「快去給我拿氯雷他定。」
他微微頷首,說了聲好。
趁他在翻找藥箱的時候,我表情變得苦澀。
我知曉池宴說謊時眼睛睫毛會不停地抖。
第一次,是在他說自己沒有喜歡的人時候;
第二次,是在他說我們是愛人關係的時候。
他一貫爲人正直,不肯作出屈從的事情,爲此也喫了不少虧。
我曾暗地裏替他教訓過一波兒雜碎,也曾悄悄提點過他,讓他圓滑行事。
那時,他看我的眼神充斥着鄙夷。
也對,像我這種陰溝裏呆久的劣等貨色,當然無需替他這種天之驕子擔憂。
我只是,真的只是,忍不住而已。
所以,池宴你可以明明白白說着不喜歡我。
我也不是很需要你的喜歡。
可你爲什麼要騙我啊?
等我終於收拾好心情的時候,池宴才緩緩帶着藥板和溫水走來。
「可以不喫的。」
池宴插嘴一句。
我還是搶過藥片,嚥了下去。
藥片發苦讓我暈脹的腦子有了片刻的清醒。
我的確可以不喫,池宴在我面前一直做得很好,抑制劑打上,抑制貼 24 小時不離。
幾乎聞不到他的信息素,若非他傲人的身材,一定會有人誤以爲他是個 beta。
但,我偏不。
結婚後,我總在給池宴找不快。
恨也要恨到永遠忘不了我。
我猜測,這些年我和池宴的關係到達了最低點,讓向來鎮定的他低下頭求緩和。
那會是什麼呢?
我太好奇了。

-7-
因爲是四年後,我理所當然地擺爛。
翻閱新聞時,意外看到我家破產的消息。
我那自詡天之驕子的 alpha 弟弟被捕入獄,我那該死的爹也跳江自殺。
我扯了扯嘴角,暗罵一聲活該。
還有小道消息流傳,宣稱這件事實際上是由科興集團乾的。
這家公司的總裁就是池宴。
想來這件事也算不上奇怪。
我那該死的爹,自己扶不起兒子,把池宴當成賢婿用,爲了拉近和他的關係,還把自己公司的股份送了一部分給他。
可讓這糟老頭子心疼壞了,每逢節假日回到家裏,都會被他餐桌上唸叨一次。
他想用股份買通池宴,爲他老實賺錢。
池宴可不是省油的燈。
他自己做大做強,第一個先拿老頭子開刀也不奇怪。
甚至連帶着厭惡我,也有情可原。
那麼他爲什麼說喜歡我呢?
我想不通,抓了把雞窩狀的頭髮,癱在沙發上,像塊可塑橡皮泥。
在家很無聊,我像小倉鼠一樣翻找家裏的東西,試圖找出這些年我留下的痕跡。
在我房間的牀底下,我翻出一個小木盒子。
裏面裝着一箇舊錄像機。
打開的第一個視頻。
是池宴年輕時候,聲音帶着濃重的醉意。
他似乎在酒吧,周圍的嘈雜聲音應該是他朋友之類的。
其他人問,你結婚後悔嗎?
停頓的時間有點長。
我也屏氣凝神,掐着自己的指腹,緊張地等待他的答案。
他嗯了一聲,周圍響起一片歡快的聲響。
我也如墜深淵,盛夏的燥熱化作額頭冷潮的寒意。
就在我心灰意冷,抬手要關掉的時候,那道乾脆利落的聲音又響起。
「不後悔,從未後悔過。」
「我會試着和他培養感情。」
「或許現在,我已經有點喜歡他了。」
仍有人在打趣,說他的白月光怎麼辦。
他語氣很淡,只說他們是朋友而已。
我知道池宴是個說到做到的人,雖然他一開始不喜歡我,那麼在我們培養感情的這段時間裏。
他開始有點喜歡我嗎?
我的存在是否對他產生了意義。

-8-
池宴回來時,給我帶了甜點和零食。
「給你帶的。」
他說完話,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似乎是害羞。
都老夫老妻多年,他怎麼還這麼內斂?
大概是我變年輕了?
我站在沙發上,往下一跳,被驚慌的他抱在懷裏。他的手壓在我的頭髮上,我能感受到他心臟劇烈的跳動。
像是某種應激反應。
我對上他充滿絕望的眼神。
他一定還有別的事情瞞着我,但此刻,我只想親他。
我這樣想,也這樣做了。
他生澀地回應。
池宴變得對我更加好,送遊戲機、陪我玩劇本殺、搞怪逗樂。
就是不願意多碰我。
我頭抵着池宴肩窩。
「你爲什麼不抱我?」
「你把隔離貼貼好,我聞不到氣味就不會過敏。」
池宴溫柔地推開我,「不行,接觸我對你不好。」
他和我隔開距離。
我目光隨着他在廚房忙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是你下廚嗎?」
他輕嗯了一聲。
餐桌上的菜,我卻沒一樣熟悉的。
不過也正常,我少了四年的記憶。
他在廚房洗碗時,我撲上去抱住他。
「你現在逃不掉了吧。」
他說我調皮,卻沒鬆開我環抱着他的手。
池宴工作很忙,我平常就躲在家裏。

-9-
他助理打電話過來,問池宴的 U 盤在哪兒。
保險起見,我沒按電話說的用同城快遞,反而決定親自去送。
外面陽光灼熱,皮膚曬得發疼。
甚至有一種快要暈過去的感覺。
連忙跑去洗手間沖涼,才降下去身體那股熱意。
去到池宴公司時,公司前臺見到我目光詫異。
我能很清楚聽見她們竊竊私語聲。
「池總背地裏還養了個替身?」
「他和宋總長得好像啊。」
「宋總不是已經……」
沒說完,就被年資高的打斷。
我沒理會。
只說我要去找池總。
池宴還在開會,隔着門縫,與他對視。
他暫停會議,衝過來檢查我身上有沒有受傷。
我噗嗤一笑,「池宴,我沒有那麼嬌弱。」
他蹙着眉,抱着我到休息間,「小遲,這不一樣。」
手臂處有一小塊燙傷的痕跡。
我對上他怒意的眼眸,嘟囔道:「不嚴重,小傷而已。」
池宴在不大的休息間翻出醫藥箱,一句話也不說,埋頭幫我塗上藥膏又包紮好。
他憋着一股氣,聲音壓得很低:「小遲,你知不知道,你獨自跑出來,我有多擔心你出意外。」
他說着說着,哽咽一下。
我獨立慣了,反而張揚地笑:「池宴,你在擔心我嗎?我現在好得很啊。」
我不知道自己的哪種行爲刺激到他。
他眼眶泛紅,音調突然抬高:「宋遲,你不要再任性了,我受不了再次失去你。」
他忽然再次哽咽。
氣氛僵住。
我扯了下嘴角,他在說什麼胡話。
「池宴,你在發什麼瘋,我好心好意給你送 U 盤,你還怪上我。」
彼此的憤怒出發點不同,卻都讓人覺得頭昏腦脹。
我此時只覺得,池宴這人,真是過分討厭。
我甩開他想拉着我的手,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嘎吱聲。
他就一點一點看着我離開。
「我送你回去,好嗎?」
「求你了。」
我轉身,對上他低下的頭。
他向來自詡聰慧氣傲,何曾像這般卑微懇求?
我也退讓一步,「送我回家吧。」
我們陷入一場不知名的冷戰。
誰也不想先道歉。
我遺忘的四年,誰在扮演着恩愛夫妻?

-10-
很奇怪,自從上次手臂被燙傷後,一個小小的傷口癒合居然要兩週。
身體也逐漸變得疲乏困倦,食不下咽。
與之相反的是,房間裏整日充斥着濃重的檀香味。
舒服得能讓皮膚的毛孔全部張開。
唯有這個時候,軀體的不適感才能被壓制。
池宴回來越來越晚。
甚至和我分居兩室。
我不耐煩,故意熬到很晚等他,「池宴,你是討厭我嗎?我可以喫抗過敏藥,你別走。」
夜晚能把白日所有的仇恨泯滅,壓在昏暗的夜色裏。
池宴放下公文包,像捧珍貴寶物似的摟着我。
「好,我不走。我今晚陪你睡。」
「不用再喫抗過敏藥了,你現在對我不過敏。」
我不信,質疑,卻在他衣服上只聞到淡淡的冷杉味,沒有半點不適感。
我驚喜。
嗔怪道:「你怎麼不早說。」
池宴也有些懊惱:「我暗示過,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躺在他懷裏,找了個舒適的姿勢,熟睡過去前只覺得他的體溫沒有之前的灼燙感,反而冰冰涼涼的,很舒適。
我忘記現在已經是初夏了。
某次,他在廚房切菜,菜刀輕微剮蹭到手臂,指甲蓋大小的傷口卻血流不止。
繃帶纏了兩三圈,才把血止住。
他的臉色已經慘白到一種無需上粉底的程度了。
我調侃他:「池宴,你要去出道嗎?這麼早就做形象管理。」
他揉亂我的頭髮,「往後你去哪裏,我都陪你一起。」
莫名其妙,答非所問。
我在整理池宴公文包,發現幾張病歷單,是來自某個ŧü⁷小診所的。
他什麼時候生病了?還去那種地方看病。
他身體發生的意外狀況,也是因爲他生病的緣故嗎?
我不動聲色地想試探,他的嘴嚴絲合縫,一句話也套不出來。
趁着陰天,我去了趟那家小診所。
診所門口就撞見池宴的好兄弟何晟。
他扛着池宴,一瘸一拐地走進診所。
看診的醫生是位仙風道骨的老頭子,穿着打扮不像是醫者,更像是位道士。
醫生一瞅見池宴,搖頭又嘆氣,「你和已死之人在一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何晟怒不可遏,Ťŭ̀ₗ搖晃Ṭų⁵着池宴,「宋遲他到底要把你害成什麼樣子,你才能放棄他?」
草木叢中有一陣風動。
我走了出來。
伸出手指,看着蒼白的自己。
原來我已經死去了。
四年的恩愛記憶也不過是一片虛假。
「是我害了他?」
他們才發現我的存在。
何晟嚇得往後退了兩步。
而那位醫者摸了把鬍鬚,「你就是池宴這小子,掏了命也要見的人啊。」
「怪不得他喜歡你喜歡的不得了。」
「孽緣喲。」
我再多想問些什麼,他就拒絕回答。
「那怎麼讓池宴恢復正常?」
和我這種存在長期呆在一起,會容易身體虛弱。
甚至池宴爲了遷就我,燒了很多線香。
讓他身體更加衰弱。
「活不過今年冬天了。」
帶着醫生開的藥,我拖着池宴回到家。
他還有心情跟我調侃,「我們還能做同生共死的夫妻。」
我拍了拍他的臉,眼淚不爭氣地滾落,「池宴,我把你害慘了,你怎麼不恨我?」
他揩乾我的眼角。
「這不是你的錯。」

-11-
我太想知道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以及我是被誰陷害的。
趁着池宴陷入熟睡。
我翻開他的電腦,原本只打算搜索這五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卻意外在他私密文件夾裏找到一個視頻。
應該是一個監控視頻。
我對自己出現在視頻中毫不意外。
之後是一陣激烈的爭吵聲,另一個人的聲音是我那不爭氣的 Alpha 弟弟的。
他咒罵一聲:「宋遲,你搶了我的一切,就該還給我。」
下面有行視頻錄製的時間,西元 302 年。
原來是這樣啊。
對於這個結果,在我意料之中。
「別看了,小遲。」
「你能不能留在我身邊?」
池宴緊抱着我不鬆手。
我拽了下他的胳膊,沒能掙脫開。
對上他期待的目光,我竟有些猶豫。
「好。」
一個善意的謊言。
池宴怕我自己在家悶着,特地帶我去旅行。
他還爲此被董事會的股東們批評不思進取。
我們制定好旅行路線。
出發前一天,他往我脖子上繫了個平安符吊墜。
「就當我們重新來過一次蜜月旅行。」
他如是說。
我也認同。
剛結婚的時候,我嫌他冷漠刻薄,他忽略我的疾病與痛苦。
如同互不干涉的室友關係。
誰也不願多踏出一步。
耳邊疾風呼嘯而過,我扯着嗓子問池宴,他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池宴把摩托車車速又提升了。
他的聲音散開,我聽得不是很清楚。
大抵是,某天他應酬回來。
我噠噠噠從房間跑出來,黑着一張臉,從廚房端出一碗醒酒湯和一碗熱氣騰騰的面。
他激動地喫了個乾淨。
那一刻,他突然很珍惜自己有了個家。
我對當時的印象已經很淡薄了,感覺這是件很稀疏平常的小事。
「也許喜歡就是一瞬間的事。」
「感情來得莫名其妙,沒有道理。」
我們一致贊同這個觀點。
雪山上的光亮刺得睜不開眼,他和我都穿着笨重的衝鋒衣。
明明彼此都戴着墨鏡,我卻能看見他眼睛洇着淚。
太陽出來了。
雪山上的日出更加明亮,黑暗被留在了後面。
我雙手合十,笑吟吟對着池宴說:「聽說此刻許願會很靈驗。」
他陪着我胡鬧,「好啊,來許個願望吧。」
我閉上眼睛,虔誠祈禱,「希望我能陪池宴一起好好生活。」
我和他抱在一起,在冰冷的環境中,我仍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冷杉香,是他的信息素味道。
下山時候,走得太急,摔了一跤。
平安符吊墜碎掉了。
池宴安慰我說,「碎碎平安。」
我卻覺得,是我的願望沒有被認可。
我勾起一抹苦澀的笑。

-12-
風平浪靜的生活還沒過太久。
我弟越獄了。
他還放出狠話,要給池宴一個教訓。
我緊張不安,提醒池宴要提高警惕。
他總是早早回來,安慰我說他沒事。
這一次,出了意外。
晚上十點鐘,池宴還沒有回來。
我打給他的電話,全是無法接通。
我頓時一陣頭暈目眩。
衝下樓,像個無頭蒼蠅四處亂竄。
終於在草叢裏,撿到池宴遺落的手機。
短信赫然來了條威脅信息。
要五百萬的贖金,否則就要撕票。
我壓住緊張到腳步發飄的自己,拿起銀行卡就往那處廢棄的工廠趕。
夜很深。
我那弟弟也沒想到,會有人大晚上來贖人。
我按照約定敲門。
他拎着把刀,叼了根菸,眼睛一瞥,肆意地笑。
門開了條縫隙。
勉強能進去。
我進去後,明亮的燈光打在我臉上。
讓他瞬間認清我到底是誰。
「我的好弟弟,你把我害死了。」
「還準備害另一個人嗎?」
爲了應景,我用粉餅把臉撲得慘白慘白,嘴脣用鮮紅色的口紅塗了兩圈。
「你……你是宋遲?」
他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往後縮。
我一點點往他前面湊。
「是啊,我是你的好兄長宋遲啊。」
「你已經忘記是怎麼把我推下去的嗎?」
「我還記得你送走我的小狗。」
「扔掉我的被子,剪爛我的頭髮……」
「這些事,我還沒來得及找你算賬。」
「我怎麼會捨得走呢?」
我發出陰惻惻的笑容。
我弟弟被我嚇得,肥碩的身子抖得更加厲害。
我想給他一個徹底難忘的教訓。
「宋遲——」
耳邊卻是池宴撕心裂肺的喊叫聲。
我愣了幾秒,低下頭,看見那把菜刀戳進我的小腹。
弟弟已經殺紅了眼,不死心又狠狠地捅了一下,「四年前,我能送你下地獄一次,現在我能送你第二次。」
「要怪就怪你擋着我路了!」
「你一個 omega,幹嘛長了個聰明腦子,害得我老捱罵。」
池宴推開他,捂住我的傷口。
外面傳來警車的鳴笛聲。
意識逐漸模糊……
我昏倒在池宴懷裏。
再次清醒時,天微微亮。
是間破舊的診所。
之前給池宴看病的那位醫生,一臉愁苦地看向我。
「如今這般橫禍,你不出三日就要魂飛魄散了。」
「池宴那個不要命的,甚至要用他的命來抵記你的命。」
「造孽啊。」
醫生嘆了口氣,將選擇權交到我手上。
如果,註定要離開。
那麼早一天或晚一天,區別微乎其微。
池宴還在用心良苦地勸我,「小遲,你說過你要留在我身邊的。」
我又撒了一個謊。
「好。」
他慘白的嘴脣微微上揚,眉目間有了些風霜,沒了之前的少年意氣。
醫生遞給我池宴的病例單。
我才知道,池宴把腺體挖了。
「他爲什麼?是因爲我嗎?」
我低下頭,「但我上次聞到他的信息素了。」
醫生摸了摸鬍子,「挖了腺體,靠着身體微乎其微殘存的信息素活着, 只有和他最親密的人才能聞到。」
他最後一句話有調侃的意思。
我假裝配合池宴做檢查、做治療。
實際上,我讓醫生不要做任何可能傷害到池宴的項目。
隱瞞了兩週。
我能感受到自己越來越虛弱了。
某天,我突然對池宴說:「我想回到我的墳墓前看一看。」
他僵住,轉身擦了下眼睛,說了聲好。
窗外的風景一閃而過。
盛夏已經到來。
我們彼此沉默, 沒有講話。
我這才終於看清墳墓上刻的字跡——亡妻宋遲之墓。
我浸出淚花, 「池宴, 再抱一抱我吧。」
原本一觸即離的擁抱。
他卻抱得我很用力,像是要把我扣進骨骼裏。
在愛情裏,我們都是說謊的小丑。
池宴不愛我時,說謊了兩次;
我深愛池宴時, 說謊了兩次。
當我們都在試圖變好, 成爲彼此最合適的人,卻發現我們根本不能在一起了。
如果下輩子, 我們能早一點, 再早一點認識,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我消失前, 池宴問我:「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會嗎,會吧。
池宴番外

-1-
好友都在爲我惋惜, 我的婚姻被算計這件事。
我倒是沒太多的情緒。
負責任是我一生最執着的追求。
爲了能給養父一個答覆, 我照顧半身殘疾的沈白十多年, 直到他去世。
他離世前,曾對我說,很抱歉他拖累了我。
我搖搖頭, 我只是在履行我的承諾。
被吐槽過我很古板且執拗。
認準的事情就不願意輕易放手。
做生意也是如此。
和宋遲結婚這件事很草率,但若給我深思熟慮的時間,我依然會再次選擇結婚。
畢竟這是我該盡到的責任。
和他結婚前,我只聽說過他是位乖張漂亮的 omega。
他教訓了幾個三流混混。
我只看清楚了他的手被弄髒。
原本我可以解決,無需他出手。
白皙纖長的手指被弄髒,我真想衝上去拿着手工紡織的手帕替他擦乾淨。
我卻只敢掃了一眼,收回餘光。
不知爲何,他更討厭我了。
我總在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思自己。
後來才知道,都怪這張笨嘴。
好兄弟燒給我《語言的藝術》這本書,果然沒錯。
我在下面好好研讀,還能下輩子繼續追老婆。

-2-
宋遲對 Alpha 信息素過敏, 我便整日佩戴好隔離貼。
然而 Alpha 的發情Ṫũ̂²期難以壓制。
他陪着我度過好幾個這種時期, 大把大把地喫着抗過敏藥,看似輕鬆應對,實則是在懸崖邊緣試探。
有時候,我也痛恨自己的 Alpha 體質。
爲什麼,沒有這種辦法。
我不想讓宋遲再委曲求全了。
新興科技領域引入了一項腺體切除的計劃。爲了能眷顧更多的家庭,資金投入以及人員配置都是提供最卓越的配置。
我也去申請當了第一批受試者。
切除腺體還能維持正常生活,保持激素水平的穩定。
我準備將驚喜留在他生日當天。
可惜,他在生日前三天被害去世。
我沒能說出口。
如果我能說得再早一些;
如果我當初收購手段再溫和一些;
如果能時時刻刻關注宋遲;
會不會,我們的結局會有另一種轉變。
我站在他墓碑前。
只點了根菸。
往日宋遲最厭惡我抽菸了。
他怎麼沒來罵我……
在我開始愛上你時,我才發現我要失去你了。

-3-
腺體切除計劃在第二年遭遇團隊帶領人捲款跑路。
項目被迫暫停。
第一批受試者生命預計存活不超過 2 年。
命運偏弄苦命人。
我反而輕鬆地笑了下。
替宋遲報完仇後,我等在自己的死期。
等了一年;
等了兩年;
等了三年;
等到了第四年,連醫生都在誇讚我身體功能維持得很好, 但估計撐不過今年冬天了。
我也沒想活得很長久。
決定離開那天,是場小雨。
一霎清明雨。
我先去了宋遲墓前。
「你在等誰呢?池宴。」
我轉過頭。
宋遲站在那裏,一如他當年模樣。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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