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慶

父皇讓我拋繡球選駙馬。
謝知遠接到繡球卻像碰到燙手山芋,猛地丟給身旁的燕昭。
燕昭毫不猶豫,反手拋回給他。
兩個京城最驚豔的少年郎,將我的繡球當衆推來搡去。
父皇臉色驟沉,讓我直接在二人之中選一個。
我猶豫不決選誰時,眼前浮現出彈幕:
【死女配不準選謝知遠!他滿腹才學只有杜思柔才懂,兩人夜談古今心意相通,成爲駙馬就是毀了謝知遠的一生。】
【也不準選燕昭,當年他在戰場上身中奇毒,是杜思柔經過救了他。他這輩子心裏只有救命恩人,再難裝下其他女子。】
我猛地抬頭,果然看見他們眼底掠過明晃晃的抗拒。
這時,彈幕再次浮現:
【女配快看看太子哥哥吧。】
【他因爲擔心女配顧忌兄妹身份,生生壓制了十年心意不敢表明。】
【女配要是選擇太子,他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廢黜六宮,兩杯毒酒送謝知遠和燕昭上路!】
我猝然望向皇兄。
只見他指節繃得青白,幽深的眸子正隱忍地盯着我。

-1-
我拋出繡球後,心跳如擂鼓。
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綵樓外那兩道熟悉的身影。
謝知遠清雋如玉,燕昭狂妄不羈。
想到他們中有一人即將成爲我的駙馬。
我臉頰不由得微微發燙。
【不是,死女配居然還害羞起來了?她不會真以爲謝知遠和燕昭會搶她的繡球吧?】
【這兩人來的路上就說好了,誰也不伸手接女配的繡球,他們喜歡的人是杜思柔。】
【要是死女配是假公主,女主是流落在外的真公主就好了。】
看着空氣中惡毒的話。
我呼吸一滯。
這時,繡球不偏不倚,落進了謝知遠懷中。
他像碰到燙手山芋當即扔給身旁的燕昭。
燕昭猝不及防地接住,反手又拋回給他。
兩人當着我的面。
當着全城百姓的面。
將我的繡球扔來扔去。
我僵在原地。
指尖掐進掌心裏。
顏面盡失。
沒人要的繡球一路滾落,停在謝知遠腳邊。
他神情淡然地瞥了眼。
脣邊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
「懷慶公主身份尊貴,還需靠這繡球來定終身?」
「直接將名字寫在聖旨上,誰敢不娶你?」
「我答應了思柔,會照顧她一輩子。」
「即便成了駙馬,這個承諾也不會改變。」
他眼中滿是疏離與厭煩。
我方纔選駙馬的喜悅瞬間消散殆盡。
心口像是被人用鈍刀割一樣。
痛到窒息。
父皇聽不清謝知遠壓低嗓音的話。
只見他與燕昭互相推拒繡球。
臉色驟然一沉。
當即出聲爲我撐腰:
「懷慶,你從小就喜歡這二人,今日直接從他們中挑選一人做你的駙馬,喜歡誰便選誰。」

-2-
我只不過是在謝知遠身上多停留了三秒目光。
他臉色便難看起來。
刻薄的彈幕瞬間朝我Ťù₃襲來:
【女配是眼瞎了嗎?沒看見謝知遠臉上寫滿對她的厭惡?】
【半月前杜思柔的父親通敵叛國被滿門抄斬,謝知遠不顧大雨跪在宮門外三天三夜,寧願放棄狀元之位,也要保下杜思柔!兩人明明只差一點就能在一起了。】
【女配真是賤得沒邊!杜思柔剛剛經歷滅門之痛,她就在這裏風風光光選駙馬,活該被當衆羞辱!】
【上輩子女配選的就是謝知遠,結果成親後第二日他就在府外和杜思柔另置了宅院,兩人育有三子一女,再沒踏回過公主府一步。】
【女配最終落得個鬱鬱而終的下場,她死的時候謝知遠正給女兒辦滿月酒。屍骨未寒不過十日,謝知遠就八抬大轎風光迎娶杜思柔進門,把她受的委屈全都補償回來!】
一股寒意,從頭頂直灌腳底。
我和謝知遠,本是青梅竹馬。
從小他得到什麼稀罕物,第一個捧到我面前。
祥禾鋪子的桂花糕難買,他天不亮就去守着,只爲讓我嘗上第一籠熱氣騰騰的。
我一直將他與燕昭,視作駙馬的不二人選。
可今日,這些溫存過往。
被一盆冷水迎頭澆滅。
連餘溫都不曾剩下。
【女配能別選燕昭嗎?當年他在戰場上身中奇毒,是杜思柔經過救了他。他說過,這輩子心裏只有救命恩人,再難裝下其他女子。】
【上輩子燕昭爲了杜思柔終身未娶,寧可沒名沒分,也要守在她身邊。】
【我朝律法外室和私生子不得扶正,燕昭不忍杜思柔受委屈,用一身戰功爲她換來狀元夫人的名分,把她的孩子視如己出,用整個將軍府替他們鋪好前程。】
原來,他們二人對我,全都無意。
我心灰意冷,正要向父皇回絕這門婚事。
空氣中的彈幕卻驟然激烈起來:

-3-
【女配快看看剋制隱忍的太子哥哥吧!他聽說你今天選駙馬,整個人都快碎了。】
【太子喜歡你十年了,卻因爲顧忌兄妹名分,一直把心意壓得死死的不敢表明。】
【他連從地上撿起你的繡球都捨不得放手,你要是選了他,他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廢黜六宮,兩杯毒酒送謝知遠和燕昭上路!】
我猛然轉頭,望向皇兄。
他一身玄色蟒袍立於玉階之上,繡球在他掌心被攥得極緊,指節因用力繃得青白。
深若寒潭的目光,卻滾燙得要將我灼穿。
我憶起與皇兄初見的那日。
母后因生我難產,再不能有孕。我八歲時,朝臣紛紛上奏,勸父皇以國本爲重。
父皇不願納妃,最終從禹州宗室過繼了皇兄,立爲太子。
他沉默寡言。
常一個人坐在御湖邊,望着水面出神。
「母后,皇兄怎麼了?爲何看起來不開心?」
「懷慶,哥哥是想家了,你去陪陪他可好?」
我小跑到皇兄身邊,拉着他去放風箏。
誰知一陣狂風,差點把他捲進湖裏。
我心裏愧疚,特意給他熬了禹州的七寶五味粥。
卻因米放得太晚,粥沒煮熟,硌掉了他的乳牙。
我還想再做些什麼彌補。
他連聲道不必了,真的不必了。
不過幸好,我總算治好了他不愛說話的毛病。
後來他隨父皇理政,我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
如今記憶中那個清冷自持的少年。
和眼下目光滾燙,情緒翻湧的皇兄重疊。
我心頭劇震。
一個瘋狂的念頭驟然清晰。
「父皇,兒臣想好駙馬人選了。」
我在衆人的注視下走到御前。
賜婚的聖旨早已鋪展在案。
只等填上謝知遠或是燕昭的名字。
父皇看清我寫下的三個字後,神色驟然一變。
「懷慶,你……」
「父皇,您親口允諾過兒臣,無論選誰爲駙馬,您都會成全。」
父皇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
「此事……容朕再深思熟慮一番。」

-4-
父皇終究還是遂了我的心願。
賜婚聖旨上的玉璽重重落下。
在明黃絹帛上烙下硃紅印記。
謝知遠望着那捲決定命運的聖旨,已經猜到了內容,脣邊凝起一絲幾不可察的苦笑:
「陛下,敢問公主擇定的駙馬,可是微臣?」
父皇冷淡地瞥他一眼:
「繡球在誰手裏,駙馬便是誰。」
謝知遠眼中的光,一瞬間,徹底熄滅。
雙眸彷彿蒙上一層塵埃,失去了往日神采。
是了。
那繡球最後,確實滾落在他腳邊。
「臣……明白了。」
「臣,這就回去準備迎娶公主的事宜。」
【我真是心疼謝知遠,他在聽到駙馬是他之後,眼神瞬間就死了。】
【你耳朵塞雞毛了??陛下說的是「繡球在誰手裏,駙馬便是誰」,謝知遠手裏有繡球嗎?】
【不是謝知遠難道是太子啊?笑死,死女配只會在謝知遠和燕昭之間選好嗎!】
父皇早已轉身離去,並未聽見謝知遠說的話。
燕昭走過來,神色複雜,抬手在他肩上輕拍了兩下。
「謝兄,委屈你了。」
謝知遠失魂落魄地走到我面前。
一開口,便是譏諷:
「公主,如今,你總算得償所願了。」
「聖旨過兩日再送來給我吧。思柔如今暫住我府中,若是見到賜婚旨意定然會傷心。」
說罷,他轉身就走。
連一刻都不願多留。
人羣散盡,空寂閣樓中只剩我與皇兄相對而立。
他仍怔怔地捧着繡球。
指尖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繡球在誰手裏,駙馬便是誰。」
皇兄重複着父皇那句話。
嗓音裏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
「父皇此言,究竟是何意?」
我嫣然一笑。
將手中聖旨徐徐展開在他面前。
「這賜婚聖旨上寫的,是你我二人的名字。」
一向沉穩的皇兄罕見地失了從容。
眼底滿是驚愕:
「那謝知遠爲何….Ṭũ̂ₓ..」
「他一廂情願認定駙馬是他,我何曾說過?」
皇兄一把將我擁入懷中。
我聽見他哽咽的低語:
「幸好撿起繡球的人是我。」
不是旁人。
我忍不住輕笑。
指尖輕輕撫過他輕顫的脊背:
「皇兄平日那般精明,怎的到了此刻卻犯了傻?」
【不是?女配怎麼會選太子?她不應該仗着公主身份死活非要嫁給謝知遠嗎?】
【這明顯就是她欲擒故縱的新手段,故意在聖旨上寫太子的名字,好刺激謝知遠和燕昭爭風喫醋,達到嫁給兩人的目的。】
【這是聖旨賜婚,你當過家家呢?】
【我覺得女配是真心想嫁給太子,雖然不知她爲何突然轉了心意,可嫁給太子,總比嫁給那兩個朝三暮四的人強吧?】

-5-
大婚之日定在三個月後。
宮內各處,一派忙碌景象。
尚衣局的宮女手捧華光錦緞爲我量身定製婚衣。
尚飾局呈上各式鳳冠花樣,讓我細細挑選。
接連幾日,我忙得暈頭轉向。
父皇身邊的大太監前來傳旨,召我去勤政殿。
路上,我聽見宮女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近日趣聞。
「你們聽說了沒?公主從前心儀的那位謝知遠,竟花重金請高僧爲通敵叛國的杜家辦法事超度。」
「不止如此,杜家那位僥倖存活的女兒杜思柔,聽聞謝知遠即將迎娶公主,哭鬧不休。謝公子心疼得什麼似的,爲她買下一整盒東珠,那可是隻有陛下皇后才能用的,他也敢僭越。」
「公主不是即將嫁給太子殿下嗎?與謝知遠有何干系?」
「謝家這是想當駙馬想瘋了,這等胡話也敢編造。」
流言愈傳愈烈。
父皇自然也聽到了這些風聲。
「懷慶,你不選那二人當駙馬,當真是因爲那罪臣之女?」
看着父皇眼中的擔憂和關懷。
我眼眶漸漸泛紅。
當日是我不忍謝知遠跪在大雨中苦苦哀求。
即便杜家犯的是誅九族的大罪。
我仍向父皇求情,饒過了杜思柔一命。
我輕輕搖頭:「他們無意於兒臣,強求來的姻緣難以圓滿,兒臣不願委屈自己,寧願選一個真心相待之人。」
「太子哥哥德才兼備,品行高潔,與兒臣一同長大,更得父皇親自教導。於兒臣而言,他是良配。」
【女鵝終於看見我們太子的好了!】
【他再也不用爲了送女配一支髮簪,把所有妹妹都送一遍了!】
【太子接到聖旨連續幾晚興奮得睡不着,抱着賜婚聖旨眼睛瞪得像銅鈴!】
【女配就是在嘴硬,不就是因爲比不過杜思柔,找個藉口挽回顏面罷了。】
【選謝知遠燕昭的時候你們罵女配,不選了還罵,你生活是有多不如意,才這麼見不得公主好?】
父皇默然片刻,遞給我幾封奏摺。
全是彈劾謝知遠的。
替通敵罪臣鳴不平,被指責藏有謀逆之心。
「父皇不必顧及兒臣。」
我低聲說道。
從勤政殿出來,晉王府的晉陽郡主已在殿外等候。
「婚期在即,你不忙着籌備,怎得有閒心邀我逛街?」
「金玉坊新到了一批京中未見的首飾花樣,想請你陪我挑選一些大婚時用,再順便……爲皇兄挑一匹衣料。」
晉陽眼中頓時漾起戲謔的笑意。
我臉頰倏地發燙,忙拉着她登上馬車:「快走吧!」
「你早該如此了!那兩個薄情寡義之人,根本配不上你,更比不上風光霽月的太子殿下。」

-6-
金玉坊內。
我剛挑選好兩支髮簪。
就聽見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知遠哥哥,我上次同你提過的那支鑲紅寶石簪子就是這家鋪子的。掌櫃的,快將簪子拿來再給我瞧瞧。」
杜思柔挽着謝知遠親密走入。
掌櫃面露難色。
我指尖正不緊不慢地輕捻着那支流光溢彩的紅寶石簪子。
謝知遠走到我面前,伸手:
「公主,思柔心儀此簪已久。」
「你日後身爲正妻,當有正妻的雅量,便讓給思柔吧。」
他說着竟直接取過我手中的簪子,戴在杜思柔頭上。
我抬眸,目光冷冽:
「謝知遠,本公主憑什麼要讓出簪子?」
謝知遠沒料到我會當衆駁他顏面。
臉色霎時鐵青。
「你又何必處處針對思柔?」
「她喜歡什麼,你便非要奪去什麼?」
「前幾日是人,今日是簪。縱然你是公主,也不該如此任性妄爲!」
「若你容不下我後院有人,我該回去與母親重新商議,看看與公主定親是否做錯了。」
我漠然地掃他一眼。
許是這一眼中的涼薄與輕視太過明顯。
謝知遠一時怔在原地。
「謝公子莫非是瞎了?這簪子方纔是在本公主手中,是你如同乞兒一般,伸手向我討要。究竟是誰在奪,誰在搶?」
謝知遠被乞兒二字刺的面紅耳赤。
一時語塞。
杜思柔適時地輕輕拉住他的衣袖,細聲勸道:
「知遠哥哥,正事要緊。」
謝知遠壓下心頭怒火,沉聲道:
「我有一事同你商議,思柔如今是戴罪之身,在京城孤苦無依,我打算不日便將她正式迎入府中照拂。」
「爲免她日後在府中受下人輕慢,我想在大婚之前,先迎她進門。你意下如何?」
「可以。」
我答得乾脆利落。
謝知遠原本預備了許多說辭。
被我這輕飄飄的兩個字盡數堵了回去。
愣在當場。
「你……說什麼?」
我不屑再多言。
抬手便從杜思柔髮間抽回那支紅寶石簪子。
攜了晉陽的手轉身離去。
留謝知遠一人僵立原地。
剛出店門,晉陽便按捺不住滿心疑惑看着我。
我淡淡一笑:「他娶誰,與我何干?」
「待他真讓那罪臣之女進了門,你且看看,這京中高門顯貴,還有哪家願意將嫡女嫁與他爲妻?」
話音剛落,一人停步在我面前,恭敬行禮。
「參見公主,臣戶部尚書沈觀復,聽聞公主與太子大婚將至,在此巧遇先行道賀。」
他聲音朗朗,清晰地傳入店內。
正陪着杜思柔挑選首飾的謝知遠,身形驟然一僵。

-7-
他幾乎是立刻衝了出來。
可長街熙攘的街道上,方纔的幾道身影早已不見。
杜思柔緊跟出來,不安地問:
「知遠哥哥,怎麼了?」
謝知遠眉頭緊鎖,目光仍不甘地搜尋着街角:
「無事,只是好像聽見了一句,極爲荒誕的祝詞。」
他強壓下心頭莫名的驚悸,轉身時已換上溫和神色:
「不必在意,大約是我聽錯了。」
「走吧,既然答應要爲你挑幾件稱心的首飾,不能食言。」
二人將京中有名的珠寶鋪子逛了個遍。
直至暮色四合。
方纔提着大包小盒回到謝府。
正廳內,謝國公端坐首位,面色鐵青。
一見謝知遠,便怒不可遏地指着他痛斥:
「逆子!你竟敢替通敵叛國之人做法事超度!是要讓整個謝家爲你陪葬嗎?」
杜思柔眼眶一紅,當即跪了下來:
「千錯萬錯都是思柔的錯。」
「若是我連累了知遠哥哥,思柔唯有一死……」
謝國公看也不看她,目光如刀直刺謝知遠:
「陛下今日召我入宮,直言我謝府有謀逆之心!」
「爲保全族性命,爲父已自請辭官。你的狀元功名也被褫奪!」
「咱們國公府早就今非昔比,如今連鹽運使的實職也丟了,謝家怕是要敗在你手裏。」
謝知遠眉頭一皺。
「父親還看不明白嗎?這是公主在使小性子。」
「她容不下思柔,故意讓陛下施壓懲戒。」
「前幾日陛下已親口爲我二人賜婚,待大婚之後,這些榮華權勢都會回來。」
【謝知遠居然還以爲公主選的駙馬是他?!】
【公主和太子大婚的消息早已傳遍宮中,他若少放些心思在杜思柔身上,也不至於如此消息閉塞!】
【我一直覺得女配配不上他,現在聽到他這般自負言語,反倒覺得太子與公主纔是天作之合。】
謝國公心中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
「你口口聲聲說賜婚,爲何這麼多日過去,遲遲不見聖旨?公主屬意的駙馬不會是燕昭吧?」
謝知遠嗤笑出聲:
「是孩兒請公主暫緩宣旨。」
「若真是燕昭接到了賜婚聖旨,以他的性子,怕是早鬧翻天了。」
謝國公忽然想起今日在宮中,陛下身邊的大太監對他意味深長地笑言:
「恭喜國公爺了,貴府好事將近啊。」
思及此處,他強壓怒火。
「我今晚便備下聘禮單子,明日你就親自送去公主府。」
「……知道了。」
「今日我在宮中還聽聞,太子也即將大婚。他素來疼愛這個妹妹,你既身爲駙馬,定要多去拜會。」
謝知遠聽到太子大婚四字。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白日在金玉坊聽見的那句賀詞。
他眼底掠過一絲難以辨明的情緒。
道賀那人自稱戶部尚書沈觀復?
看來明日他要去沈府拜訪一趟了。

-8-
亥時三刻。
謝國公差人將聘禮單子送到了謝知遠房中。
杜思柔望着禮單上羅列的玉石珠寶,無聲落淚。
「若我家未曾遭難,也該有父母爲我操辦嫁妝。」
「知遠哥哥也該堂堂正正送來聘禮。」
「而不是像過幾日,只能趁夜用一頂小轎從側門抬進去。」
謝知遠將她輕輕攬入懷中。
「我答應過你,入朝爲官後第一件事便是重審杜家一案。」
他目光掃過那份禮單:
「既然你我成禮在前,這些聘禮理當先給你。」
「公主那份,我讓父親再另行準備。」
杜思柔依偎在他懷中,感動不已:
「我本不敢再奢望穿紅嫁衣成禮,可女子一生一次的大婚,我實在不願留下遺憾。」
她仰起淚眼,怯生生地望向他:
「若私自穿紅,只怕會被史官參奏,連累國公府清譽。知遠哥哥能否替我去向公主懇求,將她的Ţū́ₕ鳳冠霞帔先借我一穿?」
「若是公主親賜的嫁衣,旁人便不敢多言了。」
謝知遠輕撫她的臉頰,指節拭去淚痕,溫聲應道:
「好,明日我便去同公主說。」

-9-
門外侍衛通稟謝知遠求見。
我正在繡大婚時用的同心結。
聞聲連眼皮也未抬,只淡淡命人打發了他。
今日是燕老將軍壽宴。
我奉父皇母后之命,親至府中賜賀禮。
燕昭的祖父當年曾與皇祖父並肩征戰,戎馬半生。
是朝野敬重的兩朝元老。
我剛在席間落座,杜思柔便嫋嫋上前,柔身一拜:
「見過姐姐。」
四下頓時響起細碎的議論聲。
「這便是那通敵叛國的杜家之女?」
「聽說她如今寄居謝府,不日便要納爲妾室。帶着未過門的妾室出席這等場合,謝家的門風可真叫人開眼。」
「這一聲姐姐,倒像唯恐旁人不知她與謝小公爺關係匪淺。」
我略側過首,朝貼身侍女春桃遞去一個眼神。
她當即會意,上前揚手便是兩記清脆耳光。
「放肆!」春桃厲聲斥道:「罪臣之女也敢與公主妄稱姐妹?將陛下與娘娘的顏面置於何地!」
杜思柔捂着泛紅的臉頰,淚水漣漣而下:
「我是想着日後與公主同在府中,這才先行見禮。」
「是思柔不懂規矩,知遠哥哥千萬不要怪罪公主。」
【女主好茶,這挑撥離間的目的太明顯了,謝知遠什麼身份敢去怪罪公主?】
【今日這場合只有正妻能參加,杜思柔纏着謝知遠硬要跟來,就想讓大家知道她纔是謝知遠心尖上的人。好無語的手段。】
【未出閣的公主被罪臣之女當衆稱姐妹,這分明是存心給她難堪啊!!】
【說話別這麼刻薄行嗎?杜家滿門抄斬只剩杜思柔一人已經夠可憐了,她身爲妾室沒資格參加燕老將軍壽宴,憑自己的本事讓謝知遠帶她來有什麼錯?這不是你們口口聲聲說的大女主嗎?爲了想要的東西拼盡全力不丟人。】
【搞笑,杜家通敵叛國罪證確鑿!滿門抄斬是罪有應得!有什麼好可憐的!】
正在招待賓客的燕昭聞聲趕來,眉宇間帶着慍怒:
「公主,今日是我祖父壽辰,你何必非要當衆爲難思柔?」
「她是我請來的貴客,今日有資格與你同坐主桌,身份並不比你低微半分。」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賓客紛紛投來難以置信的目光。
罪臣之女豈配與當朝公主和兩朝元老同席?
我輕撫茶盞,緩聲道:
「當年燕老將軍隨我皇祖父血戰西域,馬踏黃沙。而杜家卻因一己貪念將邊防情報販賣敵國,致使數千將士深陷埋伏,埋骨他鄉。」
我目光落在燕昭緊繃的臉上,一字一句:
「燕老將軍忠君愛國之風骨,燕氏滿門忠烈赤膽報國,你竟是半分也未繼承。」
燕昭面紅耳赤,僵立當場。
此時燕老將軍拄杖而來,目光如淬寒冰般掃過杜思柔:
「你就是那通敵逆臣之女?陛下當日心存仁念留你一命,你不知感恩,竟敢踏進我燕府大門,立刻滾出老夫的壽宴!」
見燕昭還欲求情,老將軍手中沉木杖重重頓地:
「把這個不肖孫帶下去,杖二十!」
杜思柔垂首啜泣,立在原地不肯挪步。
謝知遠快步上前將她護在身後,壓低聲音對我道:
「公主,我有件事需同你商議一番。」
他目光瞥向廊下,意圖明顯。
我端坐不動:「謝小公爺有話不妨在此直言。」
謝知遠臉色一沉。
他不想當衆提及此事,正欲改日再說。
杜思柔卻紅腫着眼睛湊近他耳邊:
「知遠哥哥,今日是最好的時機。」
「公主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定會顧全賢良大度的名聲,應下此事。」
「你我婚期在即,我與公主身形有異,那嫁衣還需繡娘改制。」
謝知遠沉吟片刻,終是開口:
「你既已答應讓思柔先進門,能否將你的鳳冠霞帔也先借她一穿?」
「祖宗規矩雖言妾室不得穿紅,但若得你親口Ťű̂₊允准,便不算違制。」
「你二人同穿一襲嫁衣,日後傳揚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待思柔進門後,翌日我便備齊六禮,與你商定婚期。」
我緩緩抬眼,脣邊凝起冰霜般的笑意:
「謝知遠,是我往日給你臉面太多了嗎?」
「本公主的嫁衣,也是她配染指的?」
謝知遠冷下臉來。
我拂袖令侍衛上前。
「請謝小公爺移步。」
杜思柔覺得委屈極了,指着我揚聲道:
「公主不願便不願,何必這般折辱人!」
她身子一軟,竟當衆暈在謝知遠懷中。
府醫診脈後回稟:
「杜小姐是氣血虧空之症,老夫開兩副藥調理即可。若是方便,往東二百里處有一溫泉山莊頗有療效,於她病症大有裨益。」
謝知遠當即抱起杜思柔。
連向燕老將軍告辭都顧不上,轉身便走。
臨走時他向我投來一瞥。
眼中滿是失望之色。
滿座賓客瞧着他胡鬧的舉動,雖面上不顯,心中早已譏諷四起。
燕老將軍端起酒杯:「讓諸位見笑了,大家莫讓瑣事擾了雅興!老夫先飲爲敬!」
幾位官員立馬順勢舉杯應和。
席間絲竹聲再起。
很快恢復先前的熱鬧氣氛。

-10-
隔日,這樁鬧劇便已傳遍京城。
我在府裏安然繡着同心結。
春桃呈上一封信,落款人是謝知遠,我不由挑眉。
他說與杜思柔已抵達溫泉山莊。
思柔體弱需連泡數日調理身子。
待她痊癒,二人還要去江南走走看看。
字裏行間,盡是閒情逸致。
他說已擇定兩月後的初八迎娶杜思柔進門。
他們會在新婚前夕回到京城。
囑我代爲操持婚禮事宜。
我拈着信紙一角,輕蔑一笑,隨手將它湊近燭火。
火舌倏然捲起,將那滿紙荒唐吞噬殆盡。
倒是巧了,他選的良辰吉日,竟與我選在了同一天。
信紙燃盡,我拿起同心結繼續繡着。
此後每隔兩日,謝知遠便送來一封信。
有時寫揚州煙雨多麼好看。
有時記西湖月色如何驚豔。
說日後定要帶我同遊。
每一封信尾,謝知遠總不忘問一句:
「大婚諸事,籌備得如何了?」
我將這些信悉數燒掉。
此後兩個月,我將全部心思,都放在與皇兄的大婚上。

-11-
時序流轉,轉眼已到大婚前夜。
我正與晉陽說着體己話。
聊些女兒家待嫁的忐忑與憧憬。
宮人通傳太子殿下來了。
我不由微怔。
這個時辰,皇兄來做什麼?
他步入內殿,將一襲油紙包輕輕放在我面前。
油紙掀開,是剛出爐的桃花糕。
還有那串我從小喫到大的糖葫蘆。
「皇ẗū́⁴兄深夜前來,就是爲給我送這個?」
他略顯靦腆地輕觸下鼻尖,目光轉向身後侍從。
不多時,數個沉甸甸的紅木箱被抬入殿中。
幾乎佔滿了半間廳堂。
我怔怔望着這突如其來的厚禮。
他溫聲解釋:「內務府所備聘禮是循祖制,這些,是我這些年私下經營積țū⁴攢的私產。今日悉數贈你,作我的聘禮。」
「這怎麼成?你身爲儲君,豈能沒有銀錢傍身?」
「能娶到你,已是我三生之幸,這些我只嫌還不夠多。」
囑咐我早些安歇後,他依依不捨地離去。
晉陽在旁抿脣輕笑,我這才驚覺雙頰滾燙,連耳根都染上了緋色。
後來春桃告訴我,東宮那夜的燈,亮至破曉。
皇兄的貼身侍衛亦透露,他激動得徹夜未眠。

-12-
謝知遠在成親前夜回到國公府。
踏入府門,見庭院如往常一樣。
沒有半分大婚將至的喜慶。
他微微蹙眉,沉聲問管家:
「公主不曾來籌備大婚事宜嗎?」
管家躬身回話:「回小公爺,自您離京後,公主便再未踏足府邸一步。」
謝知遠語帶不悅:
「她真是越發任性了。」
「這般意氣用事,讓我如何放心將國公府交予她打理?」
「你即刻帶人將紅綢掛起,喜字貼好,務必將府中佈置出大婚樣子來,明日京城貴胄皆會前來,絕不能讓人看了笑話。」
管家神色猶豫:「可是,國公爺那邊……」
「父親既在蜀中辦事,如今府中自然由我做主。」
謝知遠語氣不容置疑。
杜思柔想起剛纔經過公主府看見的那一幕。
輕絞手中絲帕,憂心忡忡道:
「知遠哥哥,方纔我們回府時,我似乎瞧見公主府掛滿了紅綢,你說明日公主會不會派人將我帶走,由她來與你拜堂成親?」
ťŭ₃謝知遠聞言一怔,眼中掠過一絲複雜:
「你當真看見公主府掛滿紅綢喜字?」
不等杜思柔開口,管家便躬身稟報:
「這兩個月來,公主府確實一直在籌備婚儀,老奴還以爲小公爺早已知曉。」
謝知遠蹙眉嘆息,帶着指責:
「她真是越來越胡鬧了,晚一日進門又能如何?」
「罷了,她心中不快我也能理解,待我們成婚後,我儘快迎她過門便是。」
杜思柔輕聲接話,語氣溫婉:
「待公主進門後,我定和她處成親姐妹,絕不讓知遠哥哥爲難。」
謝知遠神色稍霽:「還是你識得大體。」
他沉吟一瞬,又道:
「明日需找個人看住公主,不能讓她亂來。」
謝知遠思忖片刻,和杜思柔去了趟燕將軍府。
他深知燕老將軍不喜杜思柔。
特意只請燕昭出府相見。
「明日是我與思柔大婚,公主恐會前來阻撓,你可否替我去公主府攔住她?」
燕昭看着杜思柔微紅的雙眼。
將手中長槍往公主府方向一頓。
「好!」
他從懷中取出一份禮單:
「思柔,這些是我爲你備下的嫁妝。我答應會護你一世周全,從今往後,將軍府就是你的孃家。」
杜思柔淚眼盈盈,上前輕輕抱住燕昭:
「燕哥哥,謝謝你。」

-13-
「懷慶,該起來梳妝了。」
天光初透,母后便親自來喚我起身。
嬤嬤小心翼翼地爲我綰起青絲。
宮女捧着鳳冠霞帔魚貫而入。
我望着菱花鏡中盛裝的自己。
當綴滿東珠的鳳冠落在我髮間時。
我不由得緊張地攥緊了掌心。
母后安慰我:「不必緊張,你父皇說墨兒那孩子比你還激動,昨晚徹夜未眠,拉着侍衛在院中練了一整夜的劍。」
想到皇兄昨夜送下聘禮後。
竟回去與侍衛徹夜練劍的模樣。
我忍不住輕笑出聲。
春桃悄聲附耳過來:
「公主,果然如您所料,燕小將軍一早就守在府外了。」
我脣角微揚:「讓他守着罷,不必理會。」
此時,府外傳來陣陣禮樂聲,皇兄的迎親儀仗到了。
他一身大紅吉服立於階下,目光灼灼,向我伸出手。
我輕輕將手放入他掌心,由他扶着登上鸞轎。
燕昭本欲上前攔我,卻在看見是太子迎親的那一刻,如遭定身般愣在原地。
他猛然想起祖父那日未盡之言。
公主選的駙馬,竟是太子?!
「燕小將軍。」
一個宮女悄然來到他面前,遞上一封信箋。
「公主命奴婢將此信交予您。」
燕昭接過信:「我就知道,她不會這般輕易罷休……」
話音未落,他的目光死死鎖在信紙某處。
整個人如遭雷擊,僵立當場。
「這不可能!」
「在戰場上救我的分明是思柔,怎會是公主?她一個深宮女子,如何懂得醫術?」
宮女輕嗤一聲:
「燕小將軍有所不知,公主自幼研習醫道,陛下見她天賦異稟,特准她拜入藥王谷門下。」
「當年在邊關救您,正是公主前去探望藥王的途中。」
燕昭已經聽不清她說什麼了。
耳邊只剩尖銳的嗡鳴。
眼前景象開始旋轉模糊。
他踉蹌一步,竟直直栽倒在地。
宮女淡淡瞥了他一眼,裙裾拂過青石板,未作停留。
迎親隊伍行經長街,百姓夾道觀望。
孩童踮腳賀喜,婦人指着花轎笑談,老人嘴裏喃喃說着吉祥話。
皇兄策馬行於轎前,時不時回首,目光落在我身上。
行至太廟,儀仗停下。
我和皇兄攜手祭告天地祖宗。
黃昏時分,鸞轎穩穩抬進東宮。
合巹酒端上來時,皇兄輕聲低語:
「還記得你小時候偷喫桃花糕,沾了滿嘴糖霜的模樣。」
我忍不住抿脣一笑。
酒液的辛辣竟在脣齒間化作甘甜。
洞房內紅燭高燃,他爲我取下沉重的鳳冠。
「這一天,我已等了太久。」
窗外月色漸明,將滿室喜慶映照得愈發溫柔。

-14-
次日清晨,我同皇兄入宮向父皇母后請安。
二老喜不自勝,賞賜如流水般送入東宮。
滿殿宮人皆面帶笑意,處處洋溢着新婚的喜慶。
而另一邊國公府內,卻是另一番光景。
杜思柔正爲謝知遠整理衣襟。
眉眼間籠着一層薄愁。
「委屈你了,昨日才成禮,今日我便要去找公主商議婚期。」
杜思柔抬眸,眼中淚光盈盈:
「公主身份尊貴,待她入府後,我實在擔心……」
謝知遠溫聲安撫:
「不必多慮,即便她進了門,也不會影響你我二人之間的感情。」
前往公主府的路上,聘禮隊伍緩行於京城街道。
謝知遠忽而想起什麼,脣角微揚:
「沒想到燕昭當真攔住了公主,昨日竟真沒來鬧事。」
公主府邸。
下人們正在收拾昨日大婚的喜慶陳設。
「昨日公主大婚,太子殿下看咱們公主的眼神,甜得能淌出蜜來。」
「太子平日那般嚴肅,我還是頭一回見他笑得那般開懷呢。」
謝知遠將這番話一字不落地聽入耳中。
他整個人僵在原地,臉色霎時白了幾分。
他強自鎮定地對管家道:
「勞煩通傳,我與公主有約,今日特來下聘定婚期。」
管家聞言,詫異地將他上下打量:
「這位公子莫非沒瞧見府門前的紅綢?公主昨日已與太子殿下完婚,您這是來下哪門子的聘禮?」
謝知遠不知爲何,胸中陡然竄起一股無名火:
「他們是兄妹,如何能成婚?!」
管家皺眉,語氣轉硬:
「公主與太子並非血親,成婚有何不可?你莫要在此生事,速速離去罷。」
謝知遠想起被他忽視掉的細節。
公主府早早掛起的紅綢。
太子迎娶太子妃的消息。
還有那遲遲未到的賜婚聖旨……
他猛地攥緊雙拳,指節泛白。
一股灼熱的怒意直衝心頭。
說好要等他來下聘的,她怎能食言?
【他這生的哪門子氣?不是口口聲聲說不喜歡公主嗎?】
【既要又要罷了!既捨不得心上人,又貪圖公主的權勢地位。明明是他坐享其成,卻讓公主一再退讓!】
【當初仗着公主偏愛,百般委屈人家,還以爲公主永遠會在原地等他呢,這下可傻眼了吧!】

-15-
我和皇兄陪着父皇母后用完膳纔出宮。
車簾輕掀,我身着正紅宮裝步下馬車。
謝知遠靜立府門外。
身後整齊擺放着十餘抬聘禮。
他迎上前來,Ṫû₊開口便是質問:
「公主何苦這般作踐自己?」
「我知你氣我讓思柔先進門,可也不該一時賭氣倉促成婚,平白誤了終身幸福。」
「只要你願意和離,今日之事我便當作從未發生,你依然是我國公府的正妻。」
我無語,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直接命身旁女官前往國公府傳話。
讓剛剛回京覆命的國公爺嚴加管教自家兒子,莫要來東宮胡鬧。
謝知遠見狀怒意更盛:
「今日你若執意不和離,來日必當追悔莫及!」
他憤然轉身離去。
步伐卻透出幾分倉惶。
我不想再聽到有關謝知遠的任何事情,偏偏他的消息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
昨日回府途中。
他不慎衝撞了相國幼子林鈺白的馬車。
這位京城有名的紈絝。
往日或許會顧忌駙馬身份就此作罷。
可如今謝知遠身後只剩個空殼國公府。
林鈺白當即命人將他當街痛打一頓。
謝知遠欲要理論,對方卻根本不講道理。
他拖着傷體前往相府,想讓相國好好管教兒子。
誰知連門都未能進去,反被守門小廝一番奚落:
「你算什麼身份,也配求見相國大人?」
謝知遠平生未受此辱,直接去了大理寺報案。
可大理寺卿乃相國一手提拔,只虛應兩句,便命人將他送出門外。
接連受挫,謝知遠一病不起。
待到病癒後,他重返書院,立志重新考取功名。
要讓那些輕賤他之人悔不當初。
昔日跟在他屁股後面的同窗。
如今個個都變了一副嘴臉。
「知遠兄,你說說你是怎麼想的?放着身份尊貴的公主不娶,偏要娶個罪臣之女,是昏了頭嗎哈哈哈?」
「如今京城聽到謝知遠三字,誰不退避三舍?謝家如今的門庭,可是連鳥雀都不願意棲了。」
「聽說太子今日向陛下請旨,立誓此生只娶公主一人,永不納妾納妃,這般情深,當真是羨煞旁人。」
謝知遠受不住這般譏諷,破天荒躲進酒樓買醉。
「若是我先娶公主再納妾,是否就不會落到這般田地了?」
他還是人人巴結的謝小公爺。
誰見了他都得畢恭畢敬。
不必憂慮功名,不必操心仕途。
他可以直接去吏部任職。
不出數年便可順理成章地位極人臣。
謝知遠一杯酒接一杯酒地往肚裏灌。
不分白天黑夜地喝。

-16-
我從晉陽那裏回來。
遠遠便見燕昭站在東宮門外等候多時的模樣。
他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身上不見往昔少年將軍的意氣風發。
連步履都透着沉重。
燕昭聲音沙啞:
「我回了一趟當年中毒的地方,遇到了一位老嫗,她說當年救我的人,是你。」
「你將我從鬼門關救了回來,我卻連真正的救命恩人都能認錯,還爲了杜思柔屢次傷你,我沒有臉面再出現在你面前。」
「我已向陛下請旨,永鎮邊關,此生不復返京。」
「臨行前,我有一句話想問你。」
他抬眸,眼中帶着最後一絲希冀:
「若我現在就去向陛下求親,不在乎你是否曾嫁過人,你可否還願意給我一次機會?」
宮門前一片寂靜。
我的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燕昭脣邊泛起自嘲的弧度:
「我會在邊疆默默守護公主, 此生不再娶妻。若你日後需要相助, 只需一封書信,我必快馬加鞭趕來。」
我蹙眉打斷他的話:
「娶妻與否是你自己的選擇, 莫說爲了我終身不娶這種話。這般說辭,只會令我感到不適,不會讓我感動分毫。」
燕昭深深一揖, 衣袂在風中翻飛。
而後轉身離去, 再未回頭。

-17-
我好不容易清靜了幾日, 今日來金玉坊散心。
不料謝知遠聞訊趕來, 將我堵在門前。
「我已將思柔送去莊子上,往後她再不會橫在你我之間, 如此, 你願與太子和離嗎?」
「不願。」
「爲何還不願?!」他聲音陡然提高,「攔在我們之間的障礙已經沒有了。」
「攔在我們之間的從來不是杜思柔,而是你。」
「拋繡球那日, 你明知我會在滿城百姓面前顏面盡失,卻仍與燕昭將繡球當作玩物扔來扔去, 因爲你篤定我不會離開, 這不過是你的一場服從試探,不是嗎?」
謝知遠臉上閃過被戳破心思的羞憤與狼狽。
我已命人傳召謝國公前來。
他匆匆趕到,向我施禮後, 轉身便給了謝知遠一記耳光。
「你還要丟人現眼到何時?當初公主真心待你, 你不知珍惜。如今失去一切,倒裝起深情來了?」
說罷, 他竟直接舉起棍棒。
一路將謝知遠從街口打回了國公府。
回去之後的謝知遠終日閉⻔不出。
將自己鎖在房中。
期間有下人來報,說被送去莊子的杜姨娘不堪清苦,連連追問何時能接她回府。
謝知遠卻只知借酒消愁。
而今的謝府門庭冷落, 京城再無人願與謝家往來。
不久,書院正式將他除名,所有物品皆被扔出⻔外。
謝知遠滿心不甘, 立志要謀得一官半職。
他日若位極人臣,定要教我後悔今日的選擇。
可他很快發現,失去權勢依仗, 想在京城謀職簡直難如登天。
幾經周折,纔在吏部求得一職,卻只是個打雜的差事。
昔日他根本不屑一顧的小吏,如今都能對他呼來喝去。
謝知遠不堪受辱, 憤而辭官。
此後他連府⻔都不願邁出。
終日蜷縮房中,醉眼朦朧間反覆呢喃:
「早知如此……當初若不扔那個繡球, 該多好……」

-18-
大婚後的日子, 竟比想象中更要溫存幾分。
皇兄每日下朝歸來,總不急着處理政務,而是先從袖中取出一個溫熱的油紙包。
那油紙裹得仔細, 展開時還冒着絲絲熱氣。
「新出的桂花糖糕,快嚐嚐。」
待到⻩昏時分,我們便在東宮的小書房裏各據一案。
他端坐紫檀案前批閱奏章, 我躺在軟榻上翻閱醫書。
有時他會擱下硃筆,信步走來爲我添茶, 順勢俯身看我正在研讀的藥方。
偶爾抬頭時,總能迎上他含笑的目光,在漸沉的暮色中靜靜交匯。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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