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晚

班裏收錢拍畢業照時,我不肯交錢。
竹馬不耐道:
「全班都拍就你不拍?真窮到這種地步?」
班花掏出幾百塊錢現金塞給我。
可她卻對着竹馬說:
「你瞧瞧,她身上都沒件漂亮裙子,臉也蠟黃。」
「你倆一起長大,她活成這樣你真看得下去?」
竹馬卻當着所有人的面嘲弄道:
「我看挺好的,現在不是很流行這種好嫁風麼?」
後來,不僅拍畢業照我沒去。
就連志願,也填了離他最遠的學校。
上飛機前,他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
無一例外全都被我拒接。

-1-
高考結束後,班裏要拍畢業照。
可岑念卻說,不穿禮服不請化妝師沒意思。
她ťũ̂₄自作主張給全班人訂了禮服,約了化妝師。
A 錢時,她坐在我的桌子上,輕輕揚起下巴看我:
「一個人四百,你沒問題吧?」
我把所有書收進書包,起身和她對視:
「不拍。」
這時候,坐在角落的裴知聿卻不耐開口:
「全班都拍就你不拍?真窮到這種地步?」
很快,他脣角微勾,冷諷道:
「缺錢的話,在我爸面前裝裝可憐,不就要到了?」
岑念一見裴知聿望過來,就立馬斂下眼裏的不屑。
她猛地拉過我的手,從包裏拿出五百塊錢就要往我手裏塞。
岑念使勁抓住我的手腕,不論我怎麼拒絕她都不鬆手。
她的長指甲甚至在我手腕上掐出了痕跡。
可她對裴知聿說話的聲音卻始終柔和:
「你瞧瞧,她身上都沒件漂亮裙子,臉也蠟黃。」
「你倆從小一起長大,她活成這樣你真看得下去?」
裴知聿愣了一瞬。
很快,他當着班裏所有人的面嘲弄道:
「我看挺好的,現在不是很流行這種好嫁風麼?」
這番話,於我而言如同當頭一棒。
我看向裴知聿,他卻別開眼。
此刻,所有的心酸全然化作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喜歡裴知聿,太辛苦了。
這時候,全班人的笑聲響起,刺耳極了。
他們口中不斷重複裴知聿方纔說的那三個字:
「好嫁風。」

-2-
岑念也跟着一起笑。
裴知聿卻看向窗外,臉上始終沒有什麼表情。
看着這羣以奚落我爲樂的同學們,我早就麻木了。
所以,我不拍畢業照。
更不會蠢到花那麼多錢,和這樣一羣人一起拍。
就在我遊離之際,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班裏人的笑聲逐漸小下來。
就連裴知聿也黑着臉望過來。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周在嶼。
他收緊手,柔聲開口:
「別耽誤兼職的時間。」
「我騎車送你去。」
還沒等我開口,裴知聿就笑了。
他再度嘲諷:
「騎車?兩千塊的車?」
「下雨就要淋雨的車?」
周在嶼卻沒有要和他吵的意思。
他眼中依舊閃着自信的光芒,只是鬆開手爲我披上一件外套。
「今天降溫。」
方纔的心寒逐漸被驅散。
我穿好這件寬大的男款外套,從書包裏找出裴知聿家的鑰匙。
我走到裴知聿面前,他卻始終盯着我身上這件外套。
就好像,這件帶着淡淡洗衣液味道的外套,是什麼骯髒的東西。
我把鑰匙放在他面前:
「我今天不回去了。」
「不…以後都不會再回去住了。」
「麻煩你,幫我轉告裴叔叔。」
我轉身要走,卻聽見哐噹一聲。
裴知聿猛地踹了一腳桌子。
我回頭看向他,他目光陰沉,聲音冷硬:
「你最好是永遠也別回來。」
「我早就受夠你這種無聊透頂的人住在我家。」

-3-
坐上週在嶼的後座時,裴知聿的司機剛巧開車經過。
他的車窗沒關。
我看見,岑念也坐在他的身邊。
他們兩個,有說有笑。
裴知聿更是沒有面對我時的那番惡劣態度。
我的心口處莫名悶痛,忽然想起第一次到裴知聿家的時候。
那時候,我纔剛上初中。
裴叔叔說,我爸爸媽媽對他有恩。
他們出意外以後,他照顧我,是理所應當。
可裴阿姨很不喜歡我,一見到我就呵斥我。
甚至讓我丟掉養了三個月的小貓年糕。
可年糕,是爸爸媽媽留給我的。
那時的裴知聿坐在沙發上看書,冷淡得像個旁觀者。
沒等我爲年糕求情,裴阿姨就搶過年糕,狠狠摔在地上。
年糕的左眼充血,就連腿也瘸了。
無論我怎麼叫它,它都沒反應。
我抱着年糕,哭個不停。
裴阿姨那時的話如同刻在我心裏一樣:
「既然選擇了寄人籬下,那就要有寄人籬下的自覺!」
當晚,我偷偷抱着年糕去了別墅後的小花園。
我找了塊花最多的地方,想給年糕找個好去處。
就在那時候,下雨了。
我的頭頂,忽然被大大的傘面籠罩住。
我抬頭,看見的是裴知聿。
他眼中滿是不忍。
「喂。」
「它還沒死呢,別真把它埋了。」
裴知聿把傘交給我,輕輕捧起身上粘着泥土的年糕。
他帶我去了寵物醫院,花了很多很多錢,才救下年糕。
「等我賺了錢,我會還你的。」
裴知聿倚靠在寵物醫院的牆壁上,轉頭看向我。
忽然,他輕輕把手放在我頭上,揉了揉。
他長得很好看。
笑起來的時候,我的心臟慢了半拍。
他那時說的話,讓我紅透了臉:
「讓我做它乾爸,就不需要還錢了。」
我想也沒想就點頭。
可是很快,他的耳根子也紅透了。
他慌張地轉移話題:
「我替我媽媽,向你道歉。」
「她以前從來不這樣的,也不會討厭任何人。」

-4-
「聽晚?」
「沈聽晚?」
直到周在嶼叫了我兩遍,我纔回過神來。
他遞給我雨衣:
「下小雨了。」
我努力讓腦子裏有關裴知聿的事情消失。
卻對上了周在嶼意味深長的眼神。
很快,他把我送到了便利店。
今天我上夜班。
凌晨十二點,來客人了。
還是熟人。
裴知聿摟着岑唸的腰走到我面前。
他隨手拿了盒超薄 0.01。
我別過眼,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地結賬。
岑念卻率先開口:
「沈聽晚,原來你是真缺錢啊?」
「我還以爲知聿說你父母雙亡是假的呢。」
我拿着超薄 0.01 裝進塑料袋的動作一頓。
原來,這種事已經成了裴知聿和岑唸的談資。
我的心瞬間跌落谷底。
伴隨而來的,還有隱隱怒火。
「89 塊錢。」
岑念卻不肯走:
「沈聽晚,咱們同學一場,不打個折?」
岑念不缺錢。
我知道,她只是想耍我。
我對她笑了笑。
「買這種東西都嫌貴的話。」
「可以去垃圾桶翻翻,看看有沒有別人用過的。」
岑念氣得指着我,只知道不斷叫我名字。
這時候裴知聿纔看向我,慵懶開口:
「的確不便宜。」
「比你兼職一天工資還貴。」
他奚落完我之後,又隨手丟下一張百元紙幣。
「不用找了。」
「剩下的就當作是夜班補貼。」

-5-
這一瞬間,我再也忍不住心裏的怒氣。
他們前腳剛踏出便利店,我後腳就跟上他們。
裴知聿轉身看我,像是在看一個玩物。
他剛要說什麼,我就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裴知聿遲遲沒有反應。
反倒是岑念,急得跳腳:
「沈聽晚!」
「你發什麼瘋?!」
裴知聿將她拉到身後,像是怕我打她似的。
他的臉上始終不見任何憤怒的情緒。
他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嘴角的血跡。
隨即,玩味般看向我:
「苦力活幹多了,力氣還真不小。」
我據理力爭:
「裴知聿。」
「現在的我,沒有住在你家,沒有喫你家的飯。」
「更沒有再花裴叔叔的一分錢。」
「我不欠你什麼,現在的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沒有理由來羞辱我!」
可裴知聿猛地皺眉。
他冷笑道:
「不欠我什麼?」
「沈聽晚,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
我和裴知聿從前很要好。
可就在高三那年,一切都變了。
裴阿姨忽然從高樓一躍而下。
她留給裴知聿的,只有一封絕筆信。
那封信上,字字句句都在控訴我去世多年的媽媽。
控訴心裏始終裝着我媽媽的裴叔叔。
裴知聿繼承了那封信上的所有恨意。
我和他真正決裂,是因爲他說,我媽媽是插足者。
無論裴叔叔怎麼解釋,裴知聿都不信。
那時的我也像現在這樣,狠狠甩了裴知聿一巴掌:
「我媽媽絕不可能是那種人!」
我媽媽和爸爸早早相識相愛。
絕不可能是書信裏那種不堪的女人。
今天晚上,也如同上次一樣不歡而散。
我再次打開填報志願的網址。
把第一志願換成了離裴知聿最遠的學校。

-6-
下班以後,我坐Ťú₆在燒烤攤喫燒烤。
喫着喫着,就掉眼淚了。
我想爸爸媽媽了。
不過幸好,年糕還在出租屋裏等我。
燒烤攤老闆看我哭得厲害,又送了我好多串。
她豪爽又大氣:
「小姑娘,有啥子好哭的嘛!」
「姨給你多烤幾串,不要錢!」
老闆的口音聽起來像東北人。
我第一志願的學校也在東北。
這時候,周在嶼來接我了。
他看我眼睛哭腫了,給我拿來一盒面膜。
他以爲,我還在因爲白天岑念奚落我的事情傷心。
「聽晚,你別信岑念說的。」
「你的臉哪裏蠟黃了?你只是高考前熬夜學習狀態不好。」
「你調整過來以後,就算不化妝也很好看的。」
燒烤攤老闆也單手攥拳向空中揮了幾下。
「誰敢說那麼漂亮的小姑娘?!」
「告訴姨,姨去揍他!」
我這才被逗笑。
我收下了周在嶼的好意,始終沒說出我是因爲想爸爸媽媽才哭的。
只因爲,一旦提到爸爸媽媽,我的眼淚就會再掉下來。Ŧù⁻
我現在已經是成年人了。
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一提到爸爸媽媽就掉眼淚。
周在嶼這時候問起我的志願,我如實相告。
他小心問道:
「是因爲裴知聿?」
我點了點頭。
裴知聿說過,他一定要留在本地上大學。
沒決裂之前,我也答應他會留在本地。
周在嶼擔心道:
「可是那裏真的很遠。」
「聽晚,真的沒關係嗎?」
我釋懷道:
「爸爸媽媽不在以後,去哪裏都一樣。」
燒烤攤老闆這時候忽然又給我送來一盤烤串。
她心疼道:
「小姑娘,今年俺也回東北。」
「你要是不嫌棄,在東北俺就是你的家人。」
這頓宵夜,太過溫情。
以至於我們三個夜談交心了太久太久。
直到裴知聿打來一通電話。

-7-
接起電話,我直白道:
「有事嗎?沒事就先掛了。」
裴知聿卻叫我去他家拿衣服。
可我記得,我沒有遺落衣服。
裴知聿卻不耐煩:
「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難不成是我的?」
我只好拜託周在嶼幫我回家喂年糕。
等我到了裴知聿家,他桌上是那盒沒拆封的超薄 0.01。
岑念也不在。
衣服被裝在包裝袋裏,滿滿當當。
我拿過來一看,都是漂亮的新衣服。
還有一些貓糧。
「這些不是我的。」
裴知聿剛洗完澡,浴袍鬆鬆垮垮。
他皺眉,髮絲上的水滴滑落至他的鎖骨。
「不是你的就不能拿嗎?」
「以前你也沒少拿。」
我還是沒拿。
這些漂亮衣服我不需要,因爲幹活不方便。
至於貓糧,我現在買得起。
裴知聿卻繼續追問:
「你現在住哪裏?」
我只覺得來一趟是在浪費時間。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
裴知聿卻攔住我。
趁我失神,他輕輕挑起我的下巴,語氣輕佻:
「離開我家我還以爲要獨立了呢。」
「結果還不是要住在男人家?」
「怎麼?周在嶼很喜歡你這款無聊的?」
他繼續道:
「桌上那盒沒用上,要不要送給你和周在嶼?」
「畢竟,你一天的工資才能勉強買一盒。」
我狠狠甩開他的手,隨口說謊:
「是,他很喜歡我。」
「我也很喜歡他,年糕也很喜歡他。」
「至於那種東西,我家裏有的是,還Ṭű̂⁶不至於拿你和岑念剩下的。」
裴知聿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他拽住我的手腕往他身前拉,強忍怒意道:
「沈聽晚,你再說一遍??」
我仰頭直視他幽深的眼:
「我說,超薄 0.01 那種東西我家裏有的是!」
「我和他買了很多盒!」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這種時候莫名想和他置氣。
誰讓他總是話裏話外嘲笑我買不起超薄 0.01?
我是沒錢,但我現在已經可以自己賺錢了。
裴知聿這回好像是真說不過我了。
他忽然鬆開我,把那袋衣服和貓糧全都託保姆丟到垃圾桶。
隨即又對我放狠話:
「沈聽晚,我以後要是再可憐你和那隻貓。」
「我他媽就是狗。」

-8-
誰稀罕他的可憐?
我跑出他家,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周在嶼來接我了,還提着貓包。
他還聽見了我和裴知聿在客廳的對話。
他有些臉紅道:
「裴知聿家隔音好像不太好。」
「雖然聽不清那傢伙說了什麼,但你聲音有點大。」
我有些不好意思,可他卻率先開口:
「沒關係。」
「你想怎麼利用我都可以。」
「只要…這樣可以讓你出氣,就足夠了。」
周在嶼認真看向我的眼睛,滿是耐心。
早已麻木的心臟愈發柔軟。
我和他一同摸了摸年糕的腦袋。
可他卻擔憂不已:
「年糕好像有點不舒服,我們帶它去檢查檢查?」
周在嶼向來細心。
他提着貓包,我跟在他身邊。
路燈下,安全感十足。
這時候,我回過頭,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住了很多年的別墅。
這個讓我徹底明白什麼叫「寄人籬下」的豪宅。
以後…再也不用處處小心翼翼了。
可我卻看見,二樓落地窗處站着一個人。
那裏是裴知聿的臥室。
我忽然想起,我和他第一次接吻。
那時,別的男同學送我回家。
他生氣了,他怎麼也不肯理我。
我把自己藏在他的衣櫃裏。
想在他措手不及時,立馬把事情經過解釋給他聽。
打開衣櫃的一瞬,他眼睛瞬間亮了:
「我不想聽解釋,我只想聽你說,你喜歡我,你只喜歡我。ŧü⁻」
我紅着臉重複他的話。
很快,他的吻便落了下來。
可互通心意沒多久,就發生了那樣可悲的變故。
這個家,徹底支離破碎。
想到這裏,曾經的喜歡忽然就釋懷了。
裴阿姨那麼討厭我,我從一開始就不該喜歡裴知聿的。

-9-
我和周在嶼把年糕送來了寵物醫院。
幸好,年糕雖然舊疾復發,但發現得早。
照顧年糕的時候,周在嶼就沒走開過。
他甚至比我還耐心。
年糕也很黏他。
某一瞬間,我甚至希望,可以每天都見到他。
直到忙到半夜,醫生說年糕需要住院觀察,我和周在嶼才一起回家。
路上,我和他肩並肩。
周在嶼小心翼翼道:
「聽晚,你還喜歡裴知聿嗎?」
我和周在嶼越來越熟悉。
兼職是他幫我找的,租房的房源也是他幫忙找的。
甚至房租,他也熟練地幫我砍到最低。
周在嶼好像什麼都會。
學習也好,社會經驗也多。
不過剛成年的年紀,卻比很多人成熟。
我一直都覺得,他是個內心足夠強大,又能自洽的人。
所以,我信任他。
可以向他吐露心聲:
「自從裴阿姨出事起,我就不打算喜歡裴知聿了。」
「但是,真正不喜歡裴知聿是什麼時候呢?」
「大概是那天要拍畢業照的時候。」
「大概是那天晚上他帶着岑念來便利店羞辱我的時候。」
「大概是剛剛在他家,他對我說出那些輕佻至極的話的時候。」
我深吸一口氣,如釋重負般:
「總之呀。」
「我確定,今晚的我,已經不喜歡他了。」
就連眼淚,都不會爲他流了。
周在嶼這時候才鼓起勇氣道:
「沈聽晚。」
「如果你還願意試着喜歡一個人的話。」
他停下腳步,站在路燈下。
他的臉上不見疲態。
好看的薄脣張了張:
「可不可以,看看我。」
這時候我才發現,這個世界上,比裴知聿好看的人還有很多很多。
我也不記得,那個時候我是怎麼牽上週在嶼的手的。
我只記得,他的手很暖。
我也不記得,那個時候我是怎麼吻上他的臉的。
我只記得,他的側臉真的很好看。

-10-
等到寵物醫院通知我和周在嶼去接年糕的時候。
年糕早已經被裴知聿接走了。
不過,他不會傷害年糕,這倒是讓我鬆了口氣。
裴知聿不是那種會傷害小動物的人。
我第一次主動開口依賴周在嶼:
「你可以陪我去嗎?」
「有你在,我會更有底氣。」
可到了裴知聿家以後,他不讓周在嶼踏進家門。
甚至還找來保鏢。
他倚靠在門口,俯視着我,無所謂道:
「我就是不想讓窮酸味進門,怎麼?不可以?」
我剛想罵裴知聿,周在嶼就輕輕牽住我的手。
他替我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髮。
「不要因爲這種人生氣。」
周在嶼輕輕捏了捏我的掌心,耐心叮囑:
「要是那傢伙欺負你,我Ţūₖ就立馬進去。」
「一個保鏢,我還是打得過的。」
我忽然就不想鬆開手了。
說不上來爲什麼,就是莫名想依賴。
直到裴知聿冷冷的聲線響起:
「沈聽晚。」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視線一直落在我和周在嶼緊緊牽起的手上。
他有些焦躁:
「那隻野貓調皮得厲害,抓緊進來帶走。」
可是。
分明是他先把年糕抱走的。
現在怎麼還嫌年糕煩了?
這樣也好,年糕留在他身邊,我還擔心呢。
可我走進去,卻發現岑念也在。
她穿着裴知聿的浴袍,頭上還裹着幹發帽。
桌上是拆封的超薄 0.01,年糕也被她抱在懷裏。
裴知聿這時候開口:
「你和他在一起了?」
我不想回答。
「把年糕還Ṭŭ̀⁸給我。」
裴知聿卻皺眉,擋在岑念面前:
「沈聽晚,先回答我。」

-11-
我的勝負欲被莫名激起。
我也學着他嘲弄別人的語氣,反過來對他說:
「怎麼?問那麼多,還喜歡我?」
「你的品味那麼差?喜歡好嫁風?」
裴知聿這才停下質問。
他又黑了臉:
「沈聽晚,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
岑念抱着年糕走到裴知聿身邊。
「沈聽晚,沒有鏡子也有尿吧?」
「別醜人多作怪。」
我指着她懷裏的年糕:
「那你抱着醜人的貓做什麼?」
「那麼喜歡醜人的東西?」
「包括,醜人不要的男人。」
裴知聿卻忽然一把攬過岑唸的肩,護短道:
「寵物店那些貓我女朋友不喜歡。」
「她就喜歡這種不聽話的野貓。」
岑念聽見「女朋友」三個字瞬間喜上眉梢。
裴知聿卻始終盯着我的反應:
「沈聽晚,你不是缺錢嗎?」
「這隻野貓,出個價?」
「而我,只當是花點小錢討我女朋友開心,順便解你燃眉之急。」
他頓了頓,補充道:
「畢竟,在這座城市讀大學,很費錢。」
他還不知道,我已經把志願改掉了。
不過,此刻的我不想佔下風。
趁着岑念雙手施展不開,我拽上她的長髮。
可她都痛得嗷嗷叫了,還是不肯鬆開年糕。
裴知聿愣了片刻,鬆開了岑念。
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過了好一會,岑念才服軟:
「不就是隻野貓嗎?我給你還不行嗎?」
可她還是使壞。
年糕叫聲瞬間尖銳,猛地抓傷她的手背。
岑念一下子把年糕丟在地上。
我抱起年糕才發現,它從前摔斷的那隻腿,被岑念硬生生掰骨折了。

-12-
沒等到我發脾氣,裴知聿先發作了。
可他這回,是對着岑念發脾氣:
「誰讓你傷它的?!」
裴知聿發了很大的脾氣,岑念哪見過他這樣。
「知聿,那只是只野貓而已啊。」
「而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岑念送上自己被抓傷的手,顫聲撒嬌道:
「知聿,你看,是它先抓傷我的……」
裴知聿卻愈發不耐煩,他第一回吼人:
「從今天開始,別讓我看見你!」
岑念哭着跑了出去。
我抱着年糕,抹了抹眼淚,起身要走。
裴知聿卻攔住我:
「我現在開車帶年糕去寵物醫院。」
我甩開他的手,最後一次警告他:
「裴知聿,別假惺惺。」
「我說過了。」
「我不欠你,至於你以前幫年糕付的醫藥費,我會還給你。」
「一分不少地還你。」
「所以,別想再打年糕的主意。」
裴知聿卻破天荒開始解釋:
「沈聽晚。」
「讓它受傷不是我的本意。」
「它對你那麼重要,我怎麼可能想讓它受傷?」
我緊緊咬着下脣,強行憋住要掉下來的眼淚。
我看了看懷裏的年糕,自嘲道:
「你不是最懂怎麼讓我難過嗎?」
「這回你又成功了,用我最在意的傷害我,滿意了嗎?」
讓我看到自己失敗到連自己的貓都保護不好。
他該滿意了。
裴知聿此刻又收回想抱年糕的手。
他的眼中洶湧着某些複雜的情緒。
有無措、有慌亂。
至於還有什麼,我看不清了,也不想看了。
這時候,周在嶼忽然衝進來。
他狠狠給了裴知聿一拳。
「裴知聿,你還真是個畜生!」
「傷害小動物?」

-13-
趁着兩個人還沒打起來,我立馬拉開周在嶼。
裴知聿嘴角溢出了點點鮮紅。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情愫湧動。
而我只是看向周在嶼:
「別打了。」
「如果他報警,你會留下案底。」
裴知聿卻笑了,笑得牽強。
他對我冷聲道:
「沈聽晚。」
「我不至於小氣到那種地步。」
「你和我認識那麼多年,在你心裏,我就是那種人?」
我沒理他。
只是和周在嶼一起,準備送年糕去寵物醫院。
很快,我又聽見裴知聿口不擇言:
「野蠻人還真是一身蠻勁。」
「野蠻人和流浪貓,很搭。」
聽到這句「流浪貓」,我的心口處難受得厲害。
像是快喘不過氣。
剛住進裴家的時候,裴叔叔送我去新的中學。
他們見我和裴知聿不是同一個姓,便不斷惡意揣測我和裴知聿的關係。
他們都說,我是裴家撿來的。
他們罵我是沒人要的流浪貓。
他們孤立我,甚至把我鎖在衛生間。
被欺負宛若噩夢一樣日日縈繞在我身邊。
是裴知聿幫我解決掉這些麻煩。
是裴知聿在我生病做噩夢夢見被欺負時,輕輕把我抱進懷裏。
柔聲哄我:
「聽晚不是流浪貓,年糕也不是。」
「聽晚和年糕,對我而言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
……
幸好,年糕的傷勢不重。
卻落下了病根。
這回,我不想再離開年糕半步。
忽然,我特別討厭岑念和裴知聿。
一看見年糕有些瘸的後腿,我就想起他們。
也是這個時候,錄取結果出來了。
周在嶼和我,被同一所大學錄取了。
我們坐在寵物醫院的長椅上,他第一回聊起自己的家事。
周在嶼同樣是寄人籬下很多年。
所以,他在十六歲以後,就不斷找兼職,又早早租房。
難怪,周在嶼在這方面那麼有經驗。
他閉目養神,閒適道:
「所以,一起去很遠的地方。」
「遠離這個讓我們受傷的地方,我覺得很好。」
「有些傷痛未必要熬過去,遠離痛苦或許是更優解。」
趁着他閉眼,我悄悄吻了吻他的脣角。
他猛地睜開眼,耳根子火速紅透。
「走啦。」
「年糕肯定餓了。」
我牽起周在嶼的手,這回卻感受到他因爲緊張,手心滲出的細汗。

-14-
年糕出院以後,我和周在嶼在公園裏帶它曬太陽。
年糕趴在周在嶼腿上,舒服極了。
這時候,我的手機彈出一條信息。
是裴知聿發的:
「你在哪?下午一起去看看學校情況,熟悉環境。」
我沒回。
因爲我和周在嶼訂了下週的機票。
我們下週也要去熟悉環境。
自然是沒空再和裴知聿胡鬧。
走之前,我又回了趟高中。
雖然和班裏的同學沒什麼交情,也沒有拍畢業照。
但班主任對我很不錯。
走之前,我想去看看她。
班主任尊重我的選擇:
「聽晚,就算是去了很遠的地方也沒關係的。」
「無論多遠,你都會和現在一樣耀眼。」
最開始,我的成績其實很一般。
是班主任一直鼓勵我,從未挖苦我,才讓我的成績一點點好起來。
每次考試,哪怕我只是比上次多考了十分。
她都會抱着我,在我耳邊說遍誇讚的話。
我從班主任辦公室出來,卻迎面遇上裴知聿。
他紅着眼,僵着臉。
「你報了北方的學校?」
我繞過他。
「與你無關。」
他卻拽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到角落。
他看上去很着急,很失態:
「爲什麼不告訴我?」
「沈聽晚,你明明答應過我,會和我一起留在這裏!」
我只覺得可笑。
「裴知聿,你也答應過我。」
「你說你會保護我,不會讓我難過。」
「你都可以食言,我爲什麼不可以?」

-15-
裴知聿沒有回答我。
他眼眸中盡是無措和慌亂。
「沈聽晚,你非要一個人跑那麼遠?」
「那裏冬天那麼冷,你又那麼怕冷。」
裴知聿抓緊我的手,怎麼也不肯鬆開。
他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一樣:
「實在不行,我們就出國。」
「至少,和我一起,還有人陪你。」
「沈聽晚,你不是最害怕一個人了嗎?」
原來,裴知聿還記得我害怕落單。
可他不知道,自從他接受岑唸的示好以後,我就已經落單了。
我不知道他是沒發現,還是選擇性無視我被孤立。
趁着他失神,我只是輕輕一抽,就把手抽了回來。
裴知聿這纔回過神,他看着自己的手,神情失落。
我向後退,和他拉開距離。
「誰說我一個人了?」
「我和我男朋友都被錄取了。」
裴知聿瞬間皺眉,不可置信道:
「沈聽晚,你真和那傢伙在一起了?」
他的語氣逐漸不耐煩,神情焦灼。
「沈聽晚,我以爲你和這種人頂多也就是玩玩。」
「我倒是沒想到,你還真飢不擇食。」
裴知聿的優越感幾乎要滿溢出來。
在他眼裏,周在嶼成績好但算不上優秀,家裏沒錢每天都要花時間去兼職。
可在我眼裏,他明明那麼忙,卻還能讓成績名列前茅。
他明明年紀不大,卻早已習慣自給自足。
這樣的人,不應該被瞧不起。
不應該被裴知聿這樣,從不愁喫穿的富家少爺瞧不起。
看着裴知聿這副極具優越感的模樣,我沒有生氣。
我只是不屑:
「你懂什麼?」
「你要是瞧不起他,最好連我一起瞧不起。」
「我和周在嶼很像,甚至,我還比他多了個『好嫁風』。」
「裴知聿,你應該離我們這種人越遠越好。」

-16-
可裴知聿反倒更纏人。
他一直跟在我身後。
「沈聽晚,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真的沒有!」
有沒有不重要了。
我不僅不喜歡他了。
我甚至極度討厭他。
就算他真的沒有,我也會覺得他有。
裴知聿見我不理他,開始軟下語氣: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只是覺得,那個傢伙照顧不好你。」
「沈聽晚,別再那麼天真了好嗎?」
「你和一個窮小子在一起難道是什麼好事嗎?」
好事壞事,都不關他事。
直到走出校門,我都沒理會裴知聿。
忽然,下雨了。
右前方是裴知聿的車。
左前方是周在嶼的電動車。
裴知聿習慣性拿過司機遞過來的傘,爲我撐傘。
黑色的傘面向我傾斜。
裴知聿難得示弱。
他再也沒了從前那般過於張揚的自信,甚至說話還帶着些許乞求意味:
「沈聽晚,現在上車,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只要你上車。」
而我,只是看向周在嶼。
我看見,他剛拿出爲我準備好的新雨衣。
卻因爲裴知聿的話,他又準備把雨衣放回去。
我無視身邊的裴知聿,徑直跑向周在嶼。
我按住他要放回雨衣的手。
「新買的嗎?」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粉色?」
「上面還有 kitty 貓的印花哎!」
我拿過雨衣,立ṭų⁷馬套在身上。
「很可愛!」
「周在嶼,我很喜歡!」
我能看出他眼裏的不自信。
也能看出來,他第一次因爲裴知聿動搖自己的信心。
所以,我再次肯定我的態度:
「包括你,我也很喜歡。」
我相信我沒有看錯人。
周在嶼,以後會很有出息。
我選他,不比選裴知聿差。
這時候,我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聲響。
回過頭,發現裴知聿的傘落在了地上。
他的頭髮被淋溼,看向我的時候,落魄不已。
他的語氣篤定,眼睛裏卻滿是悲涼:
「沈聽晚。」
「原來你真的變心了啊。」
裴知聿說,我看向周在嶼的眼神,就像從前看向他的時候一樣。

-17-
那天以後,裴知聿沒再出現在我眼前。
包括岑念,也沒再來便利店奚落我。
直到我和周在嶼抵達機場登機那天,裴知聿纔打來電話。
他打了很多次。
無一例外,全都被我拒接。
以前,他很少主動給我打電話。
所以,我最近甚至忘記拉黑他。
拉黑以後,登機時間剛好也到了。
坐上飛機以後,看着腳下那座城市越來越小,過往的回憶在腦海中逐漸放映。
爸爸媽媽的眉目愈加清晰。
裴知聿的臉,包括和他相關的一切,卻愈發模糊。
定居東北以後,我很快就適應了環境。
燒烤攤老闆娘也回東北了,甚至成了我和周在嶼在東北最熟悉的人。
就連過年,我和周在嶼也留在了東北。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和周在嶼牽着手看煙花的時候,我好像看見了一張酷似裴知聿的臉。
那張臉和裴知聿的相比,瘦了很多,卻始終驚豔。
再仔細看的時候,那人已經背過身去。
周在嶼這時輕輕吻了吻我的側臉:
「好看的煙花轉瞬即逝,所以要專心。」
我紅着臉看向黑夜中綻放的煙花,默默在心裏許下心願:
「願我和周在嶼的學業順利,願周在嶼的創業之路蒸蒸日上。」
「願爸爸媽媽在天堂好好生活。」
「願年糕身體健康,每天都可以喫飽,每天都可以快樂。」
「願資助過我生活的裴叔叔,一切順利。」
裴知聿番外

-1-
沈聽晚走之前,有關她母親的一場流言忽然爆發。
早早去世的沈阿姨被人造謠, 被人說成插足裴家的第三者。
我第一時間找人封鎖了消息。
我不能再讓沈聽晚難過了。
我已經讓她難過了很多次。
如果再發生這種事, 她只會更討厭我。
很快,我花重金找人查出了流言散佈者。
是岑念。
我還查出來,她藝考作弊。
我想, 她也該嘗試嘗試被網友推上風口浪尖的滋味。
所以,我把她舉報了。
岑念失去了入學資格。
可她當晚卻找到我, 她說她家裏已經沒有錢了。
她家所有的錢,都供給她藝考了。
「裴知聿, 你借我一點錢好不好?」
「你讓我去國外讀書好不好?我會還給你的!」
她一直跟在我身後,窮追不捨。
她的聲音讓我異常煩躁。
直到她拉上我的手。
我最討厭她碰我。
我更不會碰她。
包括那晚,我也沒有碰她。
我把她帶回家, 只是想看看沈聽晚是不是還會和以前一樣, 爲我喫醋。
可我始終,沒有看到自己所渴望的一切。
想到這裏, 我愈發煩躁,手上一用力, 將她甩開了。
可我沒想到,她卻從二樓直直摔下去, 後腦勺正中一樓客廳的雕塑。
很少回家的父親這次回來了。
我以爲, 他會像從前那樣對我厲聲呵斥。
可他卻第一回把我擁進懷裏:
「兒子, 你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父親會爲你處理好一切。」
父親第一回, 像哄沈聽晚一樣哄我。
像哄他最愛的女人的女兒那樣,哄我。

-2-
岑念家裏人收了一大筆錢,這件事就到此結束了。
可我始終魂不守舍。
這期間,我偷偷去了沈聽晚所在的大學周邊。
我想, 都過年了, 她怎麼都不回來看看我?
她應該很忙吧?
可我太想她了。
到了那裏以後, 我始終適應不了那裏的天氣。
更接受不了,沈聽晚和那個小子幸福的模樣。
我想, 要是我沒有屢次三番傷害她的自尊心。
是不是,此刻站在她身邊的人,就可以一直是我?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 我再也不會說出一句傷害她的話。
包括沈阿姨, 從始至終都是清白的。
我都明白, 是父親讓母親沒有安全感, 親手把她變成了一個可悲的瘋子。
所以,那天我故意當着他的面貶低他曾經最愛的女人。
可我沒想到, 沈聽晚也在。
那是她第一次動手打我, 第一次和我冷戰。
而我,剛剛失去母親不久的我。
根本無心解釋。
只好默契地, 配合了她這場冷戰。
可不知道怎麼的,看見她那副不在意我的模樣, 我就莫名想和她置氣。
那時候太過幼稚, 殊不知,隨意脫口而出的狠話,會將最真摯的喜歡一點點消磨殆盡。
一切都來不及了。
回家以後,我選擇主動去自首。
不止是因爲失手害死岑唸的不安。
更是因爲我已經看不清未來。
我已經對自己的人生沒了任何期待。
沈聽晚放棄了我。
我也放棄了自己。
只有父親, 還在等我。
可他不知道,早在母親因爲他放棄生命的時候,我就不再對他抱有任何期待。
我早就不把他當作從前那個值得我尊敬的父親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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