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砸下來的前一秒,我看到了跟我說去外地出差的老公。
他懷裏緊緊抱着一個女生,已極快的速度衝到了門外。
女生白嫩的胳膊垂下。手腕上,帶着一條跟我一模一樣的鏈子。
「江嶼!」
我拼勁全力吼出了他的名字。
他聞聲轉身,眼睜睜的看着那根粗大的水泥柱子砸到我頭上。
我沒錯過他眼裏的震驚和一瞬間爆發出來的痛苦。
-1-
我死了,死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房屋坍塌中。
再睜開眼,我身處一片廢墟上方。
面前的江嶼,正拼命的扒着一塊塊磚瓦石塊。十指已經磨破了皮,血淋淋的。
那個被他護在懷裏逃出去的女生此刻站在他的身後,伸手試圖拽他。被他揮着胳膊甩開。
他猩紅着眼,一言不發的將前面的一大塊水泥黏連的石頭移到一旁。灰白色的石塊上留下點點斑駁的紅痕。
女生不死心,繼續去拽他,連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江嶼,你別這樣。」
明豔靚麗的臉上掛着兩行清淚,我見猶憐的。
這張臉,看上去眼熟極了。
我歪着頭又仔細的打量了片刻,越看越覺得她像極了江嶼之前錢包夾層裏的初戀。
江嶼並沒有回應她,只是發了瘋一般,重複着做着同樣的動作。
直到旁邊有人看不下去,上前幫忙將他拉開。
他拼命的扭動着身子試圖掙脫,聲音嘶啞,「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我老婆還在裏面!我要救我老婆!」
隨着他的嘶吼,一滴紅色的血淚滑落。
-2-
和江嶼在一起三年,我從未見過他哭。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只會悶頭抽菸。後來因爲要備孕,他便把煙也戒了。
我想幫他把眼淚擦掉,手卻直直的穿過了他的身體。
哦,我忘了我已經死掉了。望着自己半透明的胳膊,這纔開始後知後覺的難受。
一隻白嫩的手代替了我,輕輕拭去了江嶼那滴淚。
陽光下,灰塵飛舞。她腕上銀質鏈子折射出來的光有些刺眼。
哦,我還忘了江嶼騙了我。
更難受了。
江嶼最終還是掙開了別人的鉗制,又撲到剛纔的位置開始扒拉石頭。一雙修長的手已經血肉模糊。
我慢慢蹲在他面前,蹙着眉仔細看他。卻怎麼都看不透他此刻表現出來的深情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他親眼看着那麼大一塊水泥柱子砸下來,應該很清楚,我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現在這個樣子又在做給誰看呢?
搜救隊到的很快,保住了江嶼的手。還好,要不那麼好看的手廢了得多可惜啊。
我快跑到門口時被柱子砸到的,扒出來也不是很難。就是……不雅觀。
江嶼崩潰的大哭了一場之後,接受了現實。
我死了,死在了他的面前。
在他抱着別的女人逃出昇天時,還沒來得及慶幸便親眼目睹了我的死亡。
他平靜的走完了流程,然後正常上班下班。
一切好像都沒有改變,他依舊是那個冷靜睿智,盡在掌握的江嶼。
我出事時背的包,也被他鎖在了櫃子裏,從來沒有打開過。
我的離開,貌似沒有給他帶來絲毫的影響。
那個女生來找過他幾次。我聽江嶼叫她,梓晴。
我蹙着眉想了很久,終於想起來這個名字在哪裏聽過。
剛認識江嶼的時候,他喝醉酒嘴裏喊的就是梓晴ṱùₖ,趙梓晴。
果然,我沒有認錯人。
唉,魂魄脫離肉體後好像記憶越來越不好了。
-3-
我和江嶼相識於我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
幾年前,我爸媽報了個夫妻旅遊團,結果途中大巴車出了意外。車上二十多個人無一生還。
江嶼的父母,也在那輛車上。我們兩個在同一時間成爲了孤兒。
害怕睹物思人,我搬了家。又很巧的和他成爲了鄰居。
相同的遭遇讓我們很快熟絡了起來。
他不會做飯嘴巴又挑,我便開始連他那份一起做着。
他性子冷淡很少說話,我便把我覺得有趣的事都分享給他聽。
我總覺得,我們的命已經夠苦了,總得想辦法變甜一點。
說起命苦,不知道形容現在的江嶼還恰不恰當。
說他不苦吧,戶口本上死的就剩他一個了。包括……我還沒來得及和他分享的那個孩子。說他苦吧,升官發財死老婆三大樂事他佔全了。
看他目前的表現,對於我的死不說高興,至少是不悲傷的。
怨倒是沒有,就是有些難過。
畢竟死都死了,也沒啥好怨的了。至於祝他幸福,我暫時還做不到那般大度。
-4-
我跟在江嶼身後飄了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後,他病倒了,高燒不退。
昏睡了一天。再醒來,他好像把我已經去世這件事給忘了。
我看着他拿出手機給我發微信。
「幾點回家。」
隔了幾分鐘,又發了條,「不太舒服,今晚想喝皮蛋瘦肉粥。早點回來。」
他發出的信息註定得不到回應。
就在我納悶他到底想幹什麼時,等不到回信的他忍不住給我打了個電話。
我的手機放在被他鎖起來的那個包裏,時間太久已經自動關機了。
聽到機械的女音提示,最開始的江嶼只是微微皺着眉,有些不耐。
隨着時間的推移,不耐逐漸轉變爲擔憂。
他開始瘋狂的給我發消息。
「電話怎麼關機了?」
「你現在在哪兒?我去接你。」
「看到速回。」
「老婆,你回我消息好不好。我很擔心你。」
發到最後,語氣開始帶上了乞求。
要知道,我們之間,從來都是我追着給他發信息問他幾點回家,想喫什麼。而他給我的從來都是標準卻沒有溫度的答案。
我認識的江嶼一向是矜持剋制的。
哪怕當初走到一起,也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句,「碎碎,以後就只有彼此吧。」
那時候,我真的以爲我們只有彼此了。
哪知他是我的整個世界,而我不過是他的退而求其次。
-5-
江嶼在客廳枯坐了一整晚,中途出去買了兩包煙回來。
打火機啪嗒啪嗒的響了好幾次,夾在指間的那根菸終究是沒有點着。
給我的電話,每隔十分鐘就會打一次。在一聲又一聲的關機提示下,那雙盛滿焦灼的眸子也漸漸趨於麻木。
臨近天亮,他扔掉香菸,抱着頭哭到不能自已。
原來,沒有了我他也會難受的啊。
哭過後,他又給我發了條信息,「碎碎,不要讓我找不到你。」
清晨的陽光穿過窗戶撒進室內,門旁的鞋櫃上還放着我的拖鞋。再旁邊,掛衣鉤上掛着我平時給江嶼送飯時用來裝飯盒的大帆布包。
一切都還保留着我離開之前的樣子。
江嶼一晚沒睡,下頜冒出了零星細碎的胡茬。
突然,門鈴聲響起。
他猛的抬起頭,眸子如同枯木逢春,蹦發出光亮。起身幾個箭步衝過去拉開了房門。
「碎碎……」
趙梓晴明媚的笑僵在臉上,神情有些怪異。
片刻後,她才重新將脣角又往上揚了揚。舉起手裏的塑料袋在眉頭緊皺的江嶼面前輕晃。
「是我。給你買的豆漿油條,趁熱喫。」
手腕上鍊子垂下的吊墜也隨着她的動作晃動,吸引了江嶼的注意力。
趙梓晴跟隨他的視線,也將目光定格在了手鏈上。
她貝齒輕咬了下下脣,帶着幾分嬌羞。
「你該不會是剛看到吧。」
「前段時間一起逛商țŭ̀⁵場,你說帶着挺好看的我就買了。」
我虛虛的撫了下自己的手腕,這個位置,也纏繞着一條一樣一樣的鏈子。是半個月前江嶼送我的生日禮物。
沒想到竟然是他陪前任逛街的時候,看她帶着好看買回來給我的。
心裏刺刺約約的難受。
如果一開始我就知曉江嶼並沒有放下上一段感情,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答應和他在一起的。
-6-
江嶼回過神,臉色又難看了些許。
他啞着嗓子直接趕人,「你回去吧。碎碎要是知道你來找我該不開心了。」
「江嶼你怎麼了,沈碎碎她……」
趙梓晴可能是想說我已經死了,可在江嶼猩紅着雙眼的瞪視下後面半截話終歸沒能說出口。
她努力的維持着臉上的笑意,將塑料袋塞給江嶼,柔聲道,「先喫早飯吧,要不等下涼了。」
「哦對了,後天同學聚會。之前早就說好的,你可別遲到。」
同學聚會這事江嶼跟我提過,我纏着要一起,他說不能帶家屬。
原來是因爲趙梓晴也會去。是怕我生氣還是怕她喫醋?
他們又是什麼時候聯繫上的呢?
江嶼沉着臉點了點頭,然後當着趙梓晴的面關上了門。
-7-
江嶼還是持續不停的給我打電話發信息,看上去萬分的焦灼擔憂,但並未選擇報警。
我想,他也許並沒有忘了我已經死了,只是潛意識裏不肯接受罷了。
兩天後的同學聚會選在了一個高檔的娛樂場所。
江嶼出門時穿了件我剛給買的西裝。
短短幾天,他消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衣服現如今套在身上竟然有些空蕩蕩的。
他對着鏡子折了半天的領帶,卻怎麼折都折不出滿意的效果。
下意識的,他出聲喊我,「碎碎,幫個忙。」
喊完後他手上的動作停頓,英俊的臉上滿是頹色。
結婚後,他的領帶都是我幫他繫好的。現在到他自己來,難免有些生疏。
臨出門時他又給我發了條信息,「今晚同學聚會,可能要晚一些回家。」
然後又把客廳的燈打開,「我給你留了燈,你玩夠了早點回來。要是我沒在家就等等我,不要亂跑。」
一邊赴着有初戀的局,一邊又在表現着對我的夫妻情深ţū⁷。
他的行爲,我着實看不懂。
-8-
跟在江嶼的身後飄到現場,才知道所謂的同學聚會不過是給趙梓晴辦的回國洗塵宴。
當年變故發生時,我和江嶼都在讀大學。
遭遇也出奇的相似。
父母雙亡,親戚之間互相踢皮球。後來自然而然的都斷了聯繫。
沒有需要宴請的人,我們也不需要擺席。兩人領了證,回家做了一桌子的菜,這婚就算結了。
所以江嶼的同學我一個都不認識。
推杯換盞中,很快話匣子便打開了。
江嶼旁邊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的豪爽,「當年你和趙大校花沒能修成正果,是多少 A 大學生的遺憾啊。」
「好在現如今撥亂反正,你們又可以再續前緣了。」
江嶼輕輕拂掉他的手,板着臉語氣淡淡的道,「我已經結婚了。」
「你老婆不是已經……」
話說到一半,被另一個男人出聲打斷。
「唉,李飛,你幹嘛呢!這麼開心的場合說這些!來來來,繼續喝酒!」
那個被喚做李飛的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舉起酒杯笑道,「看我這張嘴!怪我怪我,我自罰一杯。」
江嶼也不搭話,只是悶着頭不停的喝酒。他本來酒量就淺,又帶着情緒,不一會便有了醉意。
他起身去結了賬,然後告別,「你們玩,我先回家了。」
說完不顧衆人的挽留,徑自離開。
趙梓晴忙推開凳子追了出去。
她伸手攙住腳步有些虛浮的江嶼,一雙漂亮的杏眼滿是關心。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江嶼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做聲。直到兩人出了包廂才推開她。
「你回吧,我叫代駕。」
趙梓晴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便回過了神。
她輕咬着下脣,有些委屈道,「江嶼,你應該能感受到,我還是喜歡你的。」
江嶼兩條劍眉蹙起,說出的話平平淡淡的,仔細聽卻能聽出幾分不耐。
「我已經結婚了。」
「我不介意……」
趙梓晴的話還沒說完,被江嶼打斷。
他聲音提高,帶着壓不住的火氣,「我介意!」
「在我最痛苦,最需要你陪的時候,你跟我提了分手!」
「你知道我那段時間是怎麼渡過的嗎?是沈碎碎一直在照顧我,安慰我!」
「趙梓晴,我以爲你很清楚,從你放棄我的那一刻,我們就徹底沒可能了!」
趙梓晴雙眼蒙上霧氣,兩隻手緊緊攥着衣服下襬。
她訥訥開口,「可是你並不愛她不是嗎?」
這一句話,讓江嶼高大的身子怔住。他雙目放空望向前方,過了幾分鐘,揚起嘴角。
「愛的,我很愛她。」
這是唯一一次,我從江嶼的嘴裏聽到愛這個字。
如果我還活着,如果我沒有發現他和趙梓晴在聯繫,我想我肯定是欣喜若狂的。
可惜,我死了。
心臟的位置空落落的,只是隱隱的難受,但除了難受,再無其他情緒。包括欣喜,包括……疼痛。
還愛江嶼嗎?好像從他抱着趙梓晴從我面前衝出去的那一剎那就不愛了。
-9-
江嶼出門時打開的那盞燈還亮着。
以前每一個他晚歸的夜晚,我都會開着那盞燈等他回來,不管等到多晚。
可能是想到了從前,開門時他的手都是抖得。
好不容易打開,他揚起脣角迫不及待的高聲喚我,「碎碎!」
回應他的,是滿室的清冷。
高高揚起的脣角一點一點的垮下,他眼裏的光也一點一點熄滅。
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那麼一個傻姑娘會高高興興的迎上前接過他手裏的包,幫他脫掉外套,催促他洗手喫飯。
再也不會有了…Ţű⁼…
江嶼到酒櫃又拿了瓶酒繼續喝,由微醺喝到了爛醉。喝醉後癱坐在沙發上,一聲又一聲的叫着,「碎碎,碎碎……」
聲音不大,卻讓人覺得撕心裂肺的。我聽着心煩,只想知道如何投胎轉世。
我實在不想再繼續觀賞他如何表現遲來的情深了。
-10-
一夜宿醉,第二天江嶼揉着太陽穴醒來。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忽然對着我的方向笑了。
「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瞪大眼睛,以爲他看到了我。張嘴想回Ţù₄答問題卻發不出聲音。
他也不在意,繼續笑着道,「你這幾天去哪裏了,我好想你。」
「餓了吧,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做飯。」
我愣愣的飄在原地,看他起身往廚房走。邊走還邊側着頭跟旁邊說話。
「你不用跟着來,我做就好。你去休息。」
可是,我並沒有跟着過去啊。
所以江嶼看到的,只是他臆想中的我?
江嶼邊熬粥,邊不停的跟旁邊的空氣說話。眉眼彎成了極爲溫柔的弧度。
「我們去旅遊吧,你不是一直想去普羅旺斯嗎?」
大學畢業沒多久,我們便結了婚。
那時候的江嶼還是個初出社會的窮小子。沒有人脈,沒有背景,憑着超高的智商和一腔孤勇,隻身投入商海。
日子過得忙碌又緊吧,自然不會去度蜜月。
我曾指着圖片上大片大片的薰衣草興高采烈的和他說,「江嶼我們以後有了錢就去普羅旺斯吧!」
他點頭說好。
可是後來我們有錢了,普羅旺斯卻一直沒去成。因爲江嶼他一直很忙。
幾年的時間,從小江到江總。他的辛苦我看在眼裏,也善解人意的沒再提過補過蜜月的事。
現在被他提起,我又想起了那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海。
沒能在活着的時候去看一眼,多少也是有遺憾的吧。
-11-
普羅旺斯終究還是沒能去成。
簽證需要本人親自辦理,因爲江嶼執拗的堅持,他的妻子就在身邊。
趙梓晴到警局保釋他。聽清原委後,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江嶼你別嚇我!沈碎碎已經死了啊!」
本來還很平靜的江嶼在聽到這番話後,猛的起身。
他紅着眼,神態有些癲狂。
「你他媽說什麼呢!我老婆活的好好的!我不允許你這麼咒她!」
我不由自主的向後飄移了一段距離。皺着眉想,江嶼的精神狀態好像確實出了些問題。
看他的樣子,警方終究是沒敢放他離開。還很貼心的幫忙聯繫了一個資深心理醫生。
診斷結果,江嶼患有臆想症。好在剛開始症狀輕微,並且不會有什麼過激行爲。
江嶼雙手搭在桌子上,態度很堅決。
「你說臆想就臆想吧,我不需要治療。」
年過半百的醫生扶了下眼鏡,問道,「爲什麼?」
江嶼抿着脣,漸漸低下了頭。眼尾處暈上了淺淺的紅。
過了幾分鐘,他才緩緩開口,「因爲這樣,我能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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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將工作丟給了下屬,給自己放了一個小長假。
他很少出門,每天就在家專心的陪着我。他臆想中的那個我。
他學着我的樣子,拿一包零食,整個身子縮進沙發裏。
喫着零食把我之前跟他提過的,被他批判爲無營養無價值的愛情倫理劇從頭到尾看了個遍。邊看還會邊跟那個「我」討論劇情。
也會在快到飯點時學着洗手作羹湯,做我平時經常做給他喫的那幾道菜。要是不會就上網查教程。
他並沒有發現,我做飯都是按照他的喜好來的。這幾個菜,我其實並不喜歡喫。
趙梓晴還是會經常來找他,可是每次都會被他拒之門外。
次數多了,把他搞煩了,直接開口趕人。
「你能不能以後不要再來了!我不想碎碎不開心!」
趙梓晴試圖扯他衣服,被他躲開後眨了眨眼又開始掉眼淚。
「你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我帶你去看醫生!」
江嶼沉着臉冷聲道,「不需要!認清自己的位置,別再糾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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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梓晴在我們家門外佇立了許久。淚水一直不停的往下流,我見猶憐的。
可是江嶼好像完全忘記了她的存在。
他依舊窩在沙發裏,溫聲軟語的哄着那個「我」。
「碎碎你別誤會,我和她真的沒什麼。」
「我現在就把她的所有聯繫方式都刪掉,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態度近乎卑微。
如今的江嶼,爲了哄我開心,心甘情願的把自己低到了塵埃裏。
可是我已經不能再跟他說一句大可不必了。
曾經,我會爲他一點點並不明顯的回應興奮不已。現在看到他這個樣子,只讓我感到反感。
他的深情終究還是來的太遲。
如若傷的太重,在刻骨銘心的戀慕也會消磨殆盡。一如我對江嶼。
爲什麼我入不了輪迴,不能投胎轉世呢?爲什麼我必須要跟在江嶼身邊呢?
我嫌煩,扭過頭貼在窗戶上看外面的趙梓晴。
她已經哭完了。站在原地手緊攥成拳。因爲氣憤,秀美的小臉略微的扭曲。
生前我是一個教師,我的學生都是聾啞兒童,所以多少懂些脣語。
我看着她嘴巴一張一合,說的分明是,「沈碎碎,你都已經死了,爲什麼還要巴着他不放呢。」
-14-
連綿的下了幾天的雨,天氣終於放晴了。
我喜歡把家裏打掃的乾乾淨淨的,再在客廳的桌子上放一束鮮花。
那時的我,單純的想着如何做一個好妻子,如何給他一個溫馨的家。
卻不曾想到,死於非命的前一秒會看到那般不堪的一幕。
江嶼雖然也會收拾,但是到底是不常幹家務的,打掃的並不盡人意。
他把被子拿出去曬上後決定來個全面的大掃除。
收拾到被他鎖起來的那個櫃子時,他微微蹙了下眉,不解的問道,「碎碎這裏怎麼上鎖了?」
明媚的陽光下,能清晰的看到空氣中漂浮着的細小塵粒。
江嶼好像聽到了那個不存在的我說了什麼,薄脣微微勾起,帶着幾分寵溺。
「那你等下,我去找鑰匙打開看下。」
他的癔症好像越來越嚴重了。
櫃子裏的包就像即將被打開的潘多拉魔盒,我很期待他看到後的反應。
-15-
江嶼找到了鑰匙,櫃門被一點點拉開。
碼的整整齊齊的獎狀和各種榮譽證書中,深棕色的女士挎包格外的顯眼。
他高大的身子變得僵硬,臉上的血色也一點點褪去。額頭甚至沁上一層薄汗。
呆愣的許久,他才顫抖着伸出手拿出了包。
包裏的東西被一件件小心翼翼的取出放到桌子上。手機,錢包,鑰匙,還有一張摺疊起來的 A4 紙。
江嶼的情緒在看清紙張上的內容後徹底的崩潰。
他緩緩蹲下,雙手抓着頭髮,哭到嘔吐。
手心裏的超聲檢查報告單被他攥到變形。最下方一行小字,「宮內妊娠,胚胎存活,孕約 9 周+」。
我們的寶寶,在我的肚子裏已經兩個多月了。很不幸,他沒能看這個看這個世界一眼便隨着我的死亡一起消失了。
-16-
江嶼Ţŭ̀⁶將自己鎖在房間裏,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他不喫不喝不睡,只是安安靜靜的躺在牀上望着天花板發呆。
一向注重形象的他現如今下巴的胡茬已經泛黑,黑白分明的眸子也佈滿了紅血絲。衣服上滿是褶皺,早已不復最初的平整。
右手旁,手機屏幕亮着,散發出瑩瑩的白光。畫面定格在一條短信上。
「下午三點半,初遇咖啡館,江嶼有東西讓我轉交給你。」
手機是我的,已經充好了電重新開機。
那天下午,我確實是因爲收到了這麼一條短信纔去的咖啡館,只是連發短信的人都沒想到我會因此喪命吧。
躺到第三天,江嶼彷彿想通了。
他起來洗了個澡,換了身新衣服,把自己收拾的清清爽爽的,甚至還特意給頭髮做了個造型。
雖然瘦了點,臉色難看了點,但不能否認還是很帥的。
臨出門前他給趙梓晴打了個電話,說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曾經和她在一起過。
那個給我發短信的陌生號碼,正是趙梓晴的手機號。
怎麼說呢,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對於趙梓晴,我做不到原諒。
-17-
去世一個多月,這是江嶼第一次到我的墓前。
他一直默不作聲的坐着,背靠在我的碑上。直到晚霞漫天才起身離開。
臨走前Ŧūₕ,他溫柔的一寸寸撫過墓碑上的刻字,聲音繾綣的像是在訴說情話。
「碎碎,等我。我很快就去陪你了。」
他這是……想自殺?
我攥緊拳頭,想罵他卻怎樣都發不出聲音。
記得以前有句非常火的句子,「別在我的墳前哭,髒了我輪迴的路。」
看到時只覺得很非主流,現在卻很想把這句話扔到江嶼的臉上。
我不想讓他死,我想讓他活着。不管活的好與壞都想讓他活着。
無愛無怨,只想來生與他不再相識。
從公墓回去後的江嶼開始積極就醫。
他和醫生說他晚上老做噩夢睡眠質量很差,甚至整宿整宿的失眠。
因爲有癔症的病史,醫生並未起疑。每天給他開少量的安定片讓他服用。
他確實整宿整宿的失眠,實在熬不住了眯上一會也會很快驚醒。
有幾次,我看到他捂着胸口蜷縮在地上。應該是長時間睡眠不足,心臟承受不住了。
即便如此,藥片他卻是一片都沒有喫過,還特意找了個透明的小瓶子存放着。
每天晚上,他會舉着小瓶子對着燈光仔仔細細的端詳。
我聽到他輕聲的呢喃,「碎碎,你再等等。等到攢滿了我們就能相聚了。」
-18-
白色的小藥片堆砌到大半個瓶身時,意外發生了。
那天如同往常一樣。江嶼睜着眼直到天亮。在聽到鬧鐘響後機械的起牀洗漱,做飯。
他越來越瘦了,瘦到幾近脫相。還穿着我給他買的衣服,空蕩蕩的。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激烈的砸門聲。
披頭散髮的趙梓晴在他打開門的剎那直接撲上來開始撕打他。
「江嶼你個畜生,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江嶼將她推開,垂首望着她。眼底是化不開的怨懟Ṫŭ̀₍。
「爲什麼你不清楚嗎?」
「如果不是你,我的老婆孩子不會死!你還有臉問我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死的不是你!」
在他的瞪視下趙梓晴瘦弱的身軀開始顫抖,她試圖解釋。
「不是那樣的,江嶼你相信我!我也不知道會發生意外,你原諒我好不好!」
「這次的事我不怪你了,我們就當扯平了好不好!我還是喜歡你的,江嶼,再給彼此一次機會吧!」
聽完她的話江嶼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笑。
他往後退了一步,輕輕拍打了幾下剛纔被趙梓晴碰觸過的衣服,好像在拍打什麼髒東西。
「扯平?你憑什麼覺得,我老婆死了你卻能活的好好的跟我在這談和解呢?」
「抽空去醫院做個檢查吧,昨晚那幾個男人……都是 hiv 陽性患者。祝你好運。」
趙梓晴不可置信的回瞪他,因爲恐懼瞳孔擴大,身子抖動的更加嚴重了。
「你個畜生!」她尖叫一聲,再次撲上來撕打他,「我要告你!我要告你!」
江嶼站在原地,任由她的拳頭一下又一下的砸在身上。語氣平淡,「告我?你有證據嗎?」
「再說你告不告我對我而言也無所謂。我已經活夠了。但你必須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
-19-
趙梓晴被警察帶走了,江嶼也被一同帶走做了筆錄。
因爲沒有證據,只能將他放回。
回家途中經過一條河邊時聽到人聲喧鬧,有人在大聲的叫着救命。
河裏有個身影在沉浮。
江嶼想也沒寫的一個縱身跳了下去。
河中,是個年齡跟我差不多大的女生。可能面臨溺亡的恐懼,在江嶼拉住她後她還在不停的掙扎。
白嫩的手在揮舞中不小心扯掉了他脖子上掛着的小袋子,裏面的平安符還有一縷黑髮飄落。
那是我費勁千辛萬苦幫江嶼求來的。裏面的黑髮也是我的,能綁定今生。據說很靈驗。
女生掙扎的越來越虛弱。
我眼前閃過一道白光,虛無的魂魄被一股強力吸了進去。
再睜開眼,我被江嶼拖拽着遊往岸邊。
快到淺水區時他鬆手將我向前用力一推,臉上露出一個解脫般的笑,身子逐漸沉了下去。
他這是想求死?
我反應迅速的抓住了他的手。好在又有好心人跳下來救我,連同江嶼一起拉上了岸。
-20-
我重生了,重生在被江嶼救了一命的女生身上。
我想之前一直離不開江嶼身邊就是因爲那個平安符和那一縷頭髮。
現在能附身在這個女生身上也是因爲,在她溺亡前恰好將那個袋子散開了。
果然很靈驗。
上岸後的江嶼坐在我身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看到他的樣子,一瞬間,好像過往的愛恨情仇都煙消雲散了。
我歪頭跟他道謝,「謝謝你,江嶼。」
他眉頭擰起,疑惑的問我,「你怎麼知道我名字?」
我考慮了一下,笑着道,「我剛差點死掉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小姐姐,她告訴我的。」
江嶼倏地轉過身鉗住我的肩膀,激動的說話都有些哆嗦。
「她……她還跟你說什麼了!」
「她說,她不想輪迴轉世再遇見你,讓你好好活下去。」
他頹然的鬆開手,苦笑兩聲,「她還是不肯原諒我。」
我沒有解釋,跟他道過謝後起身離開。
-21-
再見到江嶼,是在普羅旺斯的薰衣草莊園。
在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海中我們相對而立。
他記憶力向來很好,只是他竟然能記住這張他只見過一面的臉,着實也讓我驚訝住了。
他還是很瘦,顴骨微凸的臉上再也不見當年的風采。
他衝我微微頷首,「好巧。」
我也牽起嘴角回了他個禮貌的微笑,「嗯,好巧。」
風浪吹過,花海顛簸。
我們錯身而過。
番外
-1-
在聽到沈碎碎喊我名字時,我慌了。不成想下一秒我會親眼見到她死在我的面前。
那麼粗的水泥柱子砸下去,我的碎碎肯定很疼吧。她可怕疼了,平時撓破點皮都要嘟着嘴和我撒嬌的。
我拼命的想把她從廢墟中扒出來,萬一,萬一柱子剛好砸偏了呢,萬一她……
可是,現實給了我沉重的一擊。
沒有萬一。
沒有了父母,我還有沈碎碎。可是現在連她也離開我了。
沈碎碎她死了。還死的並不好看。平時乾淨又好美的她要是知道自己的死狀,肯定會不開心吧。
我以爲,我對她只有感激和親情的,卻在她死後意識到,好像沒有那麼簡單。
我已經多久沒哭了,我也記不清楚了。可看着沈碎碎的屍體,我實在控制不住。
很疼啊,真的很疼……
可是再疼又能如何呢,她再也回不來了。
我逼着自己冷靜,冷靜的收殮,下葬。冷靜的把她的遺物鎖進了櫃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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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常的上班,正常的過生活。努力的讓自己很忙很忙,這樣就沒有時間去想沈碎碎了。
我以爲,我能走出來。
高強度的工作,導致我病倒了。
其實我很清楚,我的病並不全是工作的原因。我真的太想她了。
想到心疼。
病好後,沈碎碎去世這件事好像變得模糊起來。可能是我潛意識裏不想接受吧。
我不停的給她發信息,打電話。可是全部都石沉大海。我找不到她,怎樣都找不到。
明明她很愛我的,怎麼捨得離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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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能等到沈碎碎,卻等到了趙梓晴。
她來給我送早飯,手腕上的鏈子,碎碎有一條一模一樣的。
那是前段時間趙梓晴喊我陪她去商場選一下同學聚會的穿搭,我想到碎碎的生日馬上要到了,便答應了。
見到這條鏈子時我就想,要是帶在沈碎碎胳膊上肯定很好看。於是毫不猶豫的買了。
我沒想到她也會買。
趙梓晴回國後聯繫了我,她說大學時的幾個玩的好的組織了一場同學聚會,問我參不參加。
我答應了,只爲了和他們證明,現在的我過得有多好。
之後的很長時間,我都在爲自己的決定後悔。
如果我當初態度明確的拒絕了她,我的家是不是就不會破碎,我和碎碎會生兩個孩子,他們叫我爸爸,叫她媽媽。
想想就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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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聚會很乏味,他們竟然還想將我和趙梓晴湊一對。
真搞笑,我已經有碎碎了啊。我的碎碎可比趙梓晴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只是她最近好像有小情緒了,學會了離家出走,讓我找不到。
很煩躁。
酒意有些上頭,我結賬離開。
趙梓晴跑出來跟我表白,被我拒絕後她說我並不愛沈碎碎。
不愛嗎?我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不對,我愛她,我很愛她的!
是啊,我很愛她!
我還真是個笨蛋,這麼久了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對沈碎碎的感情竟然那麼深了。
我好像現在就跟她表白,大聲點告訴她我好愛她!可是她什麼時候能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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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宿醉,我的碎碎回來了。
她撒着嬌和我說她餓。我想問她這段時間去哪了,可想了想還是做了罷。
只要人回來了就好。只要她還在我身邊就好。
我們決定去旅遊,卻在辦簽證時遇到了問題。
他們抓了我還請了心理醫生給我看病,醫生說我患有輕微的臆想症。
沈碎碎有些難怪,拽着我的衣角委屈巴巴的問我是不是準備不要她了。
怎麼可能不要,她可是我好不容易尋回來的珍寶啊。
我拒絕了醫生的治療提議,隨他們怎麼說吧,我只要沈碎碎在。
回家後的沈碎碎愈發的粘我。讓我陪她追劇,給她做飯。
之前的她從來不會主動要求我做什麼,她從來都是善解人意的。現如今偶爾鬧下小脾氣倒也可愛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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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重來,我不會打開那個櫃子。
那張薄薄的報告單像是一把刀直插進心臟。
我們竟然有寶寶了,我期待了好久的寶寶啊!他都沒來得及來到這個世界。
我自己構建出來的小世界一寸寸崩塌。
都沒了,什麼都沒了……
都怪趙梓晴,對,都是她的錯!
要不是她的短信,碎碎不會去到那個咖啡館,更不會喪命。
她怎麼還能輕輕鬆鬆的活着呢……
我想去陪碎碎和寶寶了,可是走之前我得讓趙梓晴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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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謀劃我的死亡和對趙梓晴的報復。
碎碎顏控,我就算死也要死的好看點。
我邊攢安眠藥,邊瞭解艾滋病羣體。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我藥片攢到半瓶時終於聯繫到幾個毒瘤。
我答應把我的全部家當都給他們,只要保證趙梓晴能得 hiv,並且保證不會牽扯到我。
這幾年,我的財富累積到一個很客觀的額度。
如此大的誘惑下,他們欣然同意。
對趙梓晴的報復結束後,我也該準備準備和這個世界告別了。
真好,馬上有能見到我的碎碎了。
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想尋思時救了一個女生。快把她帶到岸邊時,我想好像溺亡也不錯。
結果沒死成。
那個女生說,她見到了碎碎,說碎碎想讓我活着。
她的眼睛眨啊眨的,我好像看到了幾年前的沈碎碎。
那就如她所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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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梓晴確診了,她的情緒被徹底摧毀。
我在得知她確診後隻身去了普羅旺斯。
沒想到竟然又遇到了那個被我救起來的女生。她淡淡的和我問好,然後我們錯身各自離開。
和煦的微風下,錯身而過的那一剎那,在薰衣草的香味中我好像聞到了沈碎碎身上的味道。
還是好想她,我好像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回國後我翻出了裝安眠藥的瓶子。裏面的藥片早就已經裝滿了。
洗了個澡把自己收拾乾淨,我換上了我們結婚那天穿的西裝。
一切都調整到最完美的狀態後,我躺到牀上打開了瓶子。
碎碎,對不起。我沒有聽你的話。
如果有來生,我還想再次遇到你。
這次,換我先來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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