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櫃那年,我被家裏打聾左耳,瘸了右腿。
陳初鶴擦去我的淚⽔,許下⽣死不離的諾⾔。
我毅然決然陪他南下,喫盡苦頭。
功成名就的第六年,陳初鶴嫌我⽼,嫌我身體差,提出分手。
我又提着收拾好的⾏李離開北方。
-1-
隨着年齡漸⻓,財富的積累,陳初鶴不再溫柔,不再孤單。
他幾乎都在應酬、出差。
十天半個月沒電話,沒消息也成了常態。
偶爾幾次回家,連我收拾好的⾏李都不曾發現。
我就知道結局已經註定,沒有再扭轉的餘地。
所以,當陳初鶴在電話裏說出那句:「魏青來,分手吧。」
我只是異常平靜地點點頭,說聲好。
然後收起⼿機,留下鑰匙,拖着僅剩的行李踏上前往南⽅的路途。
在北⽅,我已經沒有家了。
-2-
出櫃後。
沉默寡⾔的母親用佈滿⾎絲的疲憊雙眼望着我,哭了⼜哭,最後抱着弟弟離開。
古板暴躁的父親舉起凳子砸向我,砸得我渾⾝是血才憤然離去。
沒能得到及時治療的我左耳失聰,走路也一瘸一拐。
是陳初鶴砸暈酗酒家暴的爸,偷了錢跑來找我,抱着我哭了⼜哭,重複⽆數遍對不起。
我便跟着他去往陌生的南方。
下火車的第一個晚上,人生地不熟的我們迷了路,找不到暫住的旅館,在附近公園的長椅上吹了一夜的河風。
第二天,才住進 15 塊一晚的小旅館。
還沒休息多久,陳初鶴就獨自外出租房。
找了兩天,發現哪怕是最便宜的房子,也要花光我們身上所有的錢。
那時陳初鶴坐在旅館的木窗前沉默了幾分鐘,決定租下。
好在也是幸運的。
經好心的房東介紹,陳初鶴擁有了一份搬運的工作。
雖然工資很低。
但讓我們在這個城市安了家。
-3-
剛搬進出租屋,我和陳初鶴其實並不適應。
租房在極其老舊的小區裏,去掉底下的鋪子,也算是一樓。
潮溼,通風的窗戶少。
即使打掃乾淨,空氣中也滿是Ťûₘ揮之不去的黴味。一旦開窗通風,家裏就會出現從下水道爬上來的蟑螂、老鼠。
陳初鶴不知從哪撿來一些鐵絲網釘在窗口,才稍稍好點。
可貧窮帶來的不便與問題太多,解決了這個問題,夏天又如期而至。
客廳被我們遺忘的老舊大葉扇一轉,乾淨的地面立馬落滿灰塵,站在下面的人也沒能倖免。
笑着拂去身上的灰塵,陳初鶴拍拍胸膛,說:「交給我。」
我點點頭,轉身去廁所洗衣服。
陳初鶴踩着搭在桌子上的凳子,一邊清理扇葉,一邊與我聊起關於未來的規劃。
最後鄭重的對我說:「青來,我會給你最好的未來。」
我說:「好。」
-4-
有風扇的客廳不至於讓白天變得那麼難熬。
但沒有窗戶和風扇的臥室依ŧŭ̀ₜ舊悶熱得厲害,我們夜裏多數都赤裸着上身躺在唯一有地磚的雜物間。
陳初鶴拿着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找到的大蒲扇爲我扇風,隔天用預支的工資買回風扇和小西瓜。
我們吹着噪音很大的風扇,喫着冰涼的西瓜,聊起糗事笑作一團。
陽光穿過窗戶,照亮這間暫時屬於我們的屋子,照清陳初鶴臉上滿懷希望的笑。
我以爲我們會有永遠。
殊不知,金錢與權力帶來的,也會是一堵割裂良心的牆。
-5-
抵達南方後,我回到兩年前買的房子。
很普通的兩室一廳。
很普通的裝修。
陽光散在每個角落,空氣裏不再是發苦的黴味、昂貴的香水味,只是淡淡的清香。
我很喜歡,放下行李箱去洗了個澡。
洗完發現放在客廳的手機裏有好幾個未接來電,全是陳初鶴打來的。
我有些恍惚。
這幾年來,除了昨天的分手電話和幾個敷衍的字,他沒主動給我打過一次電話。
愣神間,手機振動起來。
我按下接聽鍵,屋內立刻傳來男人不耐的質問。
「你去哪了?」
我下意識答道:「回家了。」
「家?」
電話另一邊的陳初鶴似乎笑了一聲,隨即無比刻薄的說:「你爸媽把你趕出家門,帶着你弟去了國外,你回的哪個家?」
聽到這些話,我失神地盯着窗臺。
-6-
我是留守兒童。
十二歲被爸媽接到身邊,才知道弟弟比我小兩歲。
他們對一個養在鄉下的孩子並不存在感情。
但孩子好像天生就會愛父母。
我愛他們,也希望得到他們的愛。
然而在鄉村名列前茅的成績到了城市,成爲墊底。
我讀不懂拗口的英語,更不懂孩子們之間流行的東西。
這時,弟弟總是懂事地拿着那些於我而言很是昂貴的玩具講解。
我依舊不懂,想起外婆說一百塊錢夠我們用好久好久,同時心中也滿腹疑問。
弟弟隨手能扔幾袋子的玩具又該花多少錢呢?
爲什麼爸媽不會一遍遍對弟弟說,他們賺錢有多不易,要節儉呢?
反而總是對着我說,弟弟不節儉,我最乖呢?
疑問越來越多,我也越來越沉默。
更不明白他們爲什麼一邊毫不掩飾地偏心,一邊對所有人哭訴對我的愧疚。
當我終於被逼瘋,宣泄內心的痛苦和他們的不公時,最先受到親戚朋友的斥責時。
我才明白。
一羣揣着明白裝糊塗、虛僞又自私的大人合起夥來欺負一個不被愛的孩子時有多歹毒。
他們妄圖一點點摧毀我自由的人格,反抗的精神,讓我成爲他們作爲底層的第一個,或是其中一個精神「奴僕」。
這些,陳初鶴țŭ̀₌都知道。
如今他用這種話來刺激我,我並不覺得痛,只覺得噁心。
「陳初鶴。」
「……………」
「一定要鬧得不堪纔算分手嗎?」
-7-
那通電話後,陳初鶴沒再打來。
我也暫時留在這個南方小城市。
因爲腿腳不方便,除了扔垃圾,我基本不出門。
日常的食材都是給錢請蔬菜店的中年老闆送到家門口。
直到有一天,送菜的人換成一個年輕人。
他說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因爲遲到,滿臉不好意思的對我笑着。
「不好意思,我大伯最近摔了,換我給您送菜。剛纔找錯樓,來晚了。」
很真摯的道歉。
我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但第二次送來的菜裏多了幾根常買的茄子。
我轉錢給老闆。
老闆沒收,說是該送的。
並不想佔這個便宜,也想着出去走走。
我決定自己外出買菜。
-8-
隔天清晨去買肉,在小區裏又碰見了那個送菜的年輕人。
他看見我,立馬笑着跑過來打招呼。
「早上好啊。你出門買菜嗎?今天是個不錯的天氣,很適合散步。」
比起初次見面,他這一連串的話,吐字清晰,連說話速度都剛剛好。
我聽得很清楚,回道:「早上好。買肉,順便走走。」
他笑笑:「東市場的肉很新鮮。」
我點點頭,準備離開,發現他也跟了上來。
「有事嗎?」
他搖搖頭,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可以跟你一起嗎?一個人散步會孤單吧。」
望着那張純真熱情的笑臉,我說不出拒絕的話。
於是,我們一起去買肉,一起散步回小區。
通過聊天,我知道他叫賀瑒。
今年二十歲,在附近的大學就讀。父母在外地工作,平時一個人住,有空就去店裏幫他大伯看鋪子。
臨別時,他站在門口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約我後天一起散步。
我還是沒有拒絕。
-9-
我喜歡和陽光開朗,有活力的人待在一起。
這種人像向日葵一樣明媚,站在那就是個小太陽,讓人覺得生命是充滿生機的。
他不嫌棄我走得慢,在我沒聽清楚時耐心重複,甚至相差十幾歲的我們不缺話題。
我覺得我們可以成爲朋友,之後幾個月就經常一起散步消食。
有時夜間散步,賀瑒和我常去附近的美食街喫小喫、燒烤。
說來難以置信。
在南方生活的六年裏,我幾乎沒喫過什麼南方美食。
頭一年,因爲租房和添置家用品,我和陳初鶴的日子很拮据。
三餐除了掛麪,就是自己做的饅頭和餅,再配上隔壁阿姨送的泡菜。
後面攢了些積蓄,陳初鶴又想跟着他當時的老闆做點生意,我們只好一省再省。
偶爾豐富的菜餚也不過是條別人釣來送我們的魚,或是半隻涼拌雞。
加之陳初鶴要幹苦力,不多喫點不行。
我滿腦子都是該怎麼多買點,從來沒想過和他一起去喫什麼地區特色。
幾年後,陳初鶴的生意有了起色,忙得一天跑幾場,見過太多昂貴的食材,價廉的食物便不入他眼了。
每每提起去喫地方小喫,他總頭也不抬的說少喫,對外出隻字不提。
沒有他,本就沒什麼口腹之慾的我也沒去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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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喫到嘴裏,味道是好的。
也辣得我鼻尖發酸,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
賀瑒遞來水,問道:「哥不太喫辣吧。」
我搖了搖頭,喝了口水,繼續喫手裏的燒烤。
賀瑒默默看了我一會兒,又問:「哥會喝酒嗎?」
「不會。」
「想喝嗎?」
「不想。」
「那我們去江邊散步吧。」
聞言,我愣了愣。
還沒回神,賀瑒拉着我的手腕離開熱鬧的街道,輕車熟路繞路到江邊。
腳步慢下來,江風吹打在燥熱的臉頰,心也漸漸平靜。
我走得有點累,在石凳上坐着休息一下。
賀瑒也緊挨着我坐下。
我們坐了很久,賀瑒也沉默了很久。
直到我起身,準備叫他回家。
「哥。」
他抬頭看着我,一字一頓道:「其實不舒服、不開心可以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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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一聽到這句話。
我就想起回到父母身邊的第一年,弟弟過生日買了一個很大的蛋糕。
我以爲過幾天生日的自己也會得到這樣的驚喜。
父母卻說,「小來和弟弟一起把生日過了吧。」
雖然不是很理解,但我還是很高興。
至少這個蛋糕有一半是爲我準備的。
可蛋糕上只有弟弟的名字,生日帽也只有一個。
於是我又得到一句:「小來啊,弟弟今天過生日,這個帽子就弟弟戴吧。你是哥哥,讓讓他。」
當時的我說什麼呢?
我說:「既然決定我們一起過生日,爲什麼帽子不能有兩個呢?」
他們都看着我,不說話,最後在弟弟的催促下動手切蛋糕。
那天之後,我學會閉嘴,拒絕爭辯。
畢竟在家都得不到重視,那沒有血緣的人又憑什麼在意我的心情和想法呢?
事實證明,這個認知對於我是沒有錯的。
我在陳初鶴面前顯露的痛苦,在失去「愛人」身份後,被他視爲傷害我的利器。
現在賀瑒這麼說,我沒能感到一絲安慰,反而下意識警惕這種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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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只是不小心嗆了一下。」
我將手放進包裏,出於本能的逃避,「不早了,回去吧。」
說完,我幾乎算得上落荒而逃,竟將賀瑒遠遠甩在了身後。
等走到小區大門,我回頭找賀瑒的蹤影時,見到一個意外的身影。
陳初鶴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抽菸,臉上難得沒有不耐煩。
對視的一瞬間,我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並不想主動開口問什麼,也不想在大庭廣衆下跟他吵,我提着裝燒烤的袋子往小區裏走。
陳初鶴也自覺跟着我上樓。
坐在客廳裏,他還在抽菸。
我沒勸,開窗通風,順便把垃圾桶往他腳邊推了推。
「魏春來。」
陳初鶴開口叫我,聲音透着絲絲疲憊。
我沒應,言簡意賅道:「有什麼事?」
「刪除所有關於我和你的照片、聊天記錄,不留備份。以及在你舊電腦裏存放過的資料、備份,我都要。」
我皺了皺眉。
陳初鶴冷笑一聲,抬眼看我。
「人是會變的。」
「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個道理。」
「我不想你手裏留着不利於我的東西。」
注視着那雙不再溫柔的眼睛,我終究問出了那個困惑自己良久的問題。
「陳初鶴,你還記得十幾年前的魏青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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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初鶴停頓了很久。
或許,他想不起來了。
十幾年前的魏青來身體很差。
爲陳初鶴擋家暴爸的拳腳,被打到吐血。爲陳初鶴一句喜歡出櫃,被家裏打成半殘。爲陳初鶴去往陌生城市,陪他白手起家。爲陳初鶴還債,走投無路去賣過血。
結果呢。
曾讓陳初鶴在無數個深夜痛哭的傷痕成爲他口中愚蠢的付出,一路走來的艱難成爲他功成名就後不願被提起的往事,就連積勞成疾的身體也成爲他口中行歡的負擔。
彷彿將曾經的一切都扭曲得不堪回首,就可以成爲他變心後急需擺脫我的理由。
可我又做錯了什麼?
「這些年,我從未因爲陪你喫苦而索取,分手後也沒試圖利用舊情從你手中得到什麼。爲什麼我在你眼中就變得那樣面目可憎了呢?」
這個問題對於陳初鶴來說異常艱難,嘴脣張張合合沒說出一個字。
我突然覺得無所謂了。
讓一個良心喪盡的人吐露愧疚,無疑是自以爲是。
「舊電腦我並沒有帶走,我也沒有備份的習慣。照片已經沒了。至於聊天記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陳初鶴半信半疑,走到陽臺打了很久的電話。
我掏出手機放在茶几上,轉身去廚房準備明天早上要用的麪皮和羊肉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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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習慣晚上準備第二天要喫的食材,也有固定的睡覺時間,絕不會因爲陳初鶴的到來而改變。
剛調好羊肉餡,陳初鶴突然從背後抱住我。
這是他從前慣用的伎倆,夜裏哄着我睡,白日裏誆着我親。
往昔是溫存,現在是隔應。
也只有這種時候,我才厭惡自己,爲什麼會這麼瞭解這個人。
「別噁心我。」
放下筷子,我反手重重給了身後人一拳。
我不是一個會動手的人,但這一下陳初鶴捱得不冤。
下一秒,放在臺上的碗就被暴起的他摔得四分五裂。
「分手就不能抱你了?老子十幾歲壓着你親的時候,你怎麼沒說我們沒在一起,不讓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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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理智被輕易碾碎。
我再也忍不下去,目眥欲裂的對着面前那張臉,將所有痛苦和恨意傾瀉而出。
「對!分手就是不能碰!」
「沒分手前,我想抱你,你說你忙,連給愛人一個擁抱的時間都沒有!我跟你上牀,你在那麼多的熟人、陌生人面前說我不再年輕,身體太差不經摺騰!現在又吼什麼?」
「容許你進門,僅僅是我不想在外人面前鬧得難堪。我的尊嚴因爲你已經丟得夠多了。你就非要把我逼得醜態百出才甘心嗎?我問你,這些年,你在外面瀟灑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想起我的好嗎?」
「小學我護着你,被你爸打進醫院,吐了一身血,你說要保護我一輩子。初中,你發高燒,我求家裏拿點錢,他們逼着我在小區裏下跪磕頭,是人羣裏的阿姨看不下去,給我的。高中,我生着病去兼職,養了你兩個月。下班回家,你爸提着刀砍了半小時的門,我抱着你說別怕。後來,你一個吻,我出了櫃,成了殘疾,陪你南下。往後五年跟着你打拼。你欠債,我甚至去賣血了。你告訴我!我魏青來還有什麼對不起你?」
「我身體不好,最沒有資格怨我的你!卻嫌棄我不能讓你盡興!憑這種話,你陳初鶴就是個畜牲!」
「你以爲我能跟你心平氣和的說話,是想你浪子回頭嗎?我是念着舊情!我是缺愛,但不代表我賤!要喫你這口變質的飯!你不做這些噁心人的事,我興許不至於無時無刻咒你去死!你明白了嗎?!!」
「現在!馬上!看完手機,給我滾。」
罵完最後一個字,我才發現自己抑制不住地發抖。
-16-
或許是我的表情太猙獰,陳初鶴嚇得呆呆地望着我。
這樣的神色,我只在十幾歲的陳初鶴臉上看到過,也因此無數次心軟地把他抱在懷中安慰。
「我只給你五分鐘。」我轉過身擦去臉上的淚水,埋頭收拾散落一地的碎片。
等我收拾完,陳初鶴已經離開了。
桌子上的手機沒移動分毫,屋子裏只剩一股令人頭疼的煙味。
把肉餡放進冰箱,我從角落搬來一箱啤酒喝。
我騙了賀瑒。
我會喝酒。
收到陳初鶴如何在外人面前羞辱我的視頻時,我把託人帶的葡萄酒喝了。
在醫院住了幾天。
之後,我總是一瓶又一瓶地喝。
漸老的皮囊。沒有耐心再說一遍的話。無法再接受的殘疾。信誓旦旦許下的諾言。
令我一遍遍崩潰。
明明我們最難的那幾年,他無數次親吻我的臉頰,跟我說:
「我會賺錢給你買人造耳蝸,我會一直拉着你,揹着你走得更țůₔ遠。哪怕老去,都不會丟下你。」
我信了這麼多年。
以至於現實將我一巴掌打醒時也曾恨之入骨、耿耿於懷。
恨他不能堅守初心,恨他決絕無情。
更恨自己爲現在的爛人,任由痛苦生根發芽。
只有把自己灌醉,才得以片刻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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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頭痛欲裂,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衝進廁所吐得昏天暗地,稍稍緩解後打開水龍頭洗臉漱口,才清醒些。
期間掉落在門口的手機不斷振動,使我心煩意亂,拿起發現來電是賀瑒,滿腔不耐又緩緩消散。
猶豫片刻,我還是接通了。
「喂?」
我出聲的同時,也傳來賀瑒擔憂的詢問。
「哥,你今天沒在家嗎?我敲三次門都沒人應,打電話也沒接。我很擔心你。」
我努力聽了很久,才聽清最後一句話。
一時心頭說不上的苦澀。
「我沒事。只是睡了一覺,沒聽見。」
話音落下,敲門聲響起。
我對電話那邊的賀瑒道:「你回家吧。我沒事,家裏很亂,不方便請你進門。」
敲門聲戛然而止,賀瑒默默掛斷電話。
下一秒,我又收到他發來的一條短信,只有短短兩句話。
——我燉了湯和粥,放在門口。不能不喫東西,對身體不好。
我一遍遍讀着屏幕上的文字,半晌沒能回神。
直到腹部傳來灼燒感,才顫抖着爬起身。
-18-
打開門,只見本該離去的賀瑒提着兩個保溫桶站在門口。
在見到我的那一瞬間,他眼底的欣喜被擔憂衝散,迅速上前用手臂撐住我似乎搖搖欲墜的身體。
我擺擺手,「我沒事,能站穩。」
賀瑒皺了皺眉,「先進屋吧。」
事到如今,已經不能再拒絕了。
我往後退,將他領進屋子。
但鼻尖揮之不去的酒氣讓我感到一絲狼狽與羞愧。
明明前一晚還騙人說不會喝酒,結果轉頭回家一晚上喝了這麼多,還被人抓了個現行。
賀瑒並沒有糾結這個問題,把保溫桶放在桌子上就往廚房走,還不忘回頭叮囑我:「哥,我去廚房拿碗,你先歇一會。」
望着賀瑒的背影,我有片刻恍惚。
連賀瑒站在廚房門口叫我好幾聲都沒聽見。
等我聽清他的聲音時,他已經拿着碗和筷子走到我的面前。
「哥?你家沒有小勺子嗎?」
「沒有。」
「那你先喝點湯吧,」賀瑒把一碗湯放在我手邊,又盛了一碗粥放一邊,「這個先晾晾,我去我家拿勺子過來。」
我搖了搖頭,「不用。我不着急。你不喫嗎?」
「我喫過了。」
賀瑒坐下看着我。
兩人不發一言的對視着,氣氛一下子冷了。
我莫名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端起湯喝了一口。
很鮮。
味道很好。
像排骨湯,但是又有一股無法忽視的清香。
-19-
「好喝嗎?」
「嗯。」
聞言,賀瑒略顯嚴肅的神色一緩,「我加了一些自己捏的肉丸和種的菜。」
我抬起頭,誇讚道:「很厲害。」
賀瑒「嗯嗯」兩聲,下意識低頭捏弄自己的手指。
這種小習慣我也有,通常因爲鑽牛角尖和思考不愉快的事。
雖然不太清楚賀瑒這個習慣是爲什麼,但跟自己脫不了干係。
我放下碗,對賀瑒說:「對不起。昨晚騙你不會喝酒,還悶着頭自己走了。後來因爲一些事,也沒聯繫你。謝謝你給我送湯和粥。」想了想,又補充:「很抱歉讓你因爲我的情緒……」
「哥以爲我是在爲你騙我,先離開的事生氣嗎?」賀瑒打斷我的話,直視我的雙眼,努力讓透着幾分青澀的自己ṭŭ⁰顯得成熟。
我點頭。
「我不會因爲這種小事生氣。只是擔心你。」
賀瑒彷彿鼓起勇氣般,從手機殼裏拿出一張很小的照片。
那張臉並不陌生,是高中時期的我。
如果沒記錯,應該是從畢業照裏截出來的。
並不好看。
學生時代的我,消瘦、沉悶,眉眼間滿是化不開的愁緒。
但賀瑒似乎不怎麼認爲。
他直率的向我表達自己的喜歡。
「我很喜歡……」
-20-
我不敢聽下去,難以聚神思考的頭腦只感到震驚和害怕。
孤身來到一個城市,與相差十一歲的人很合得來,有發展成朋友的可能,突然有一天,他卻拿出自己的高中畢業照,說喜歡。
換作任何人,震驚之餘都會感到害怕。
察覺到我異常的情緒,賀瑒趕忙解釋:「不是的。我的確很早就喜歡哥。但我不是變態。」
「…………」
「我大哥叫賀濉。」
聽到熟悉的名字,我稍稍平靜。
賀濉是初高中時期,唯一一個和我說話比較多,也幫過我的同學。
在那個流行寫詩的青春期,我寫的所有詩和文章都被他買下。
讓我在陳初鶴左手骨折需要營養的時候,有錢買肉。
但我從來沒聽他說有什麼兄弟。
「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跟着阿姨生活,但我們關係很好。」
賀瑒適時的解釋:「你寫的文章和詩,我初中時看過。我很喜歡。後來也知道你的一些事。出於私心,想要接近你,想了解更多的你。但我沒有惡意。我也明白自己在想什麼。」
「在認出你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
賀瑒的長篇大論使我沉默。
實在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口吻去回應他對我的欣賞。
發生的事太多。
我的精力已經被耗盡。
不知多了多久,賀瑒站起身往門口走。
我想送他,剛站起身。
賀瑒又快速衝到我跟前,漲紅的臉快要哭了。
「我不是一個輕浮的人。我想了很久、很久。」
「我能分辨喜歡。也渴望自己能擁有一個機會。」
-21-
心軟是我最大的缺點。
我無法抵抗年少時委屈哭泣的陳初鶴,也無法忽視眼前快要落下的淚。
拿過紙巾擦去賀瑒的淚水,我柔聲道:「冷靜一下好嗎?」
「那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哥。」
望着那雙抱有希冀的雙眼,我嘆了口氣。
年少的求愛者似乎總是急躁的,靠着與年齡截然不同的成熟體貼接近目標,一旦被拒絕就暴露幼稚的本性,渴望用可憐的眼淚換取年長者的心軟。
可我喫過一次虧了。
給不了他任何好處。
「賀瑒。」
「我在。我在。哥……」
「我想我應該跟你說清楚。首先,我很感謝你欣賞我的文字,也感謝你因文字對普通的我產生好感。其次,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不再年輕,沒有承擔錯誤後果的勇氣了。未來無限可能,你會遇見更多的人,文章寫得好的比比皆是。最後,我是一個失敗者,希望你走這條路時平穩些,遇見的人能走一輩子。」
這一大段話用光了我眼下能組織的所有語言。
也像是徹底擊潰賀瑒的洪水猛獸,讓他連開口都困難。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謝你的湯。」
「我會回Ṫũⁿ禮。」
-22-
那天晚上,賀瑒哭着走了。
我在餐桌前坐了很久,訂好了另一個城市的機票。
還保溫桶時,我就聯繫不上賀瑒了。
將東西送到樓下店鋪,才從賀瑒大伯口中得知,他回學校了。
也是這次的對話,我真正瞭解到賀瑒的家庭情況。
賀瑒初中時父母意外離世,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生活。
「這娃兒性格好,就是沒得朋友。他大哥走之前就喊他多交朋友,結果讀到大學,我也只見他跟你玩過。每天晚上關了門就回小區等你,積極得很。等放假了,讓他帶你去逛逛我們這有名的古鎮。一看你就是文化人,這古鎮很有名的哦。我看他們好多大學生,老師啊不是去畫畫就是拍照的…………」
老闆的方言語速很快,絮絮叨叨半天。
我腦子一片空白。
這個走向還真是戲劇。
站了一會兒,我就找個藉口離開了。
回到家,冰箱裏還放着昨晚沒喫完的湯和粥。
說不上是什麼心情。
只是很悶。
-23-
賀瑒一直沒有回消息,我也不可能去學校找他。
在登機的前一天,我交給賀瑒大伯一千塊,以欠款的名義請他轉交賀瑒,就拖着行李箱前往機場旁的酒店。
剛住進酒店,一個陌生電話打來。
我點了接聽。
手機裏再次傳來陳初鶴的聲音。
「魏青來,你去哪了?」
聽聲音,應該喝了點酒。
我懶得多說,掛了。
還來不及拉黑那個號碼,陳初鶴又發來一條短信。
——我沒出軌。那次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
這段時間,我收到了無數條類似的短信,已經不厭其煩。
不過,這些讓我知道了陳初鶴的內心想法。
這些年來,他覺得接吻和擁抱只是曖昧,沒跟人上牀就不算出軌。覺得只是在迎合周圍的老闆,靠着臭味相投,與他們談下一筆又一筆的單子。
真的很可笑。
我笑出聲來。
原來一個人可以爛到這個地步。
-24-
抵達另一個城市後,我將所有的聯繫方式都換掉。
那部用了很多年的手機被鎖在箱子裏,留在了雜物間。
我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新城市的環境很好,我時常外出散步,偶爾會想起與賀瑒țũ̂⁹大伯的對話,以及賀瑒那雙難過的眼睛。
那種感覺很奇怪,似乎有塊又小又尖的石頭堵在心口。
我想應該是氾濫的不忍。
爲了分散注意力,我自學了繪畫,還去爬了幾次山。
當我以爲未來都會重複這樣的生活時。
一個尋常的午後,有人敲響了我的家門。
毫無防備地開了門,發現門外不是陌生人,而是賀瑒。
來不及驚訝,他就猛地撲了過來,將我抱住。
力道之大,我骨頭都有些發疼,但還是強撐着用腿關上門。
「賀瑒,先鬆開。」
我推推賀瑒,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那一刻,我再次想起了他大伯的話,想起了那天晚上通紅的雙眼。
我嘆了口氣,抓衣裳的手轉而拍拍他的後背:「很累嗎?你先鬆開,我去倒水。」
聞言,賀瑒似是喫了顆定心丸,緩慢地、緩慢地鬆了手。
一年多,他長高了很多,眉眼間少了稚氣,多了些凌厲。
不會再哭着鬧着爭取什麼,只會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用佈滿血絲的疲憊雙眼望着我。
但顯然,我還是高估了賀瑒的改變。
我剛把熱水遞到他面前,就被他握住手腕。
-25-
下一秒,眼淚落地,他哽咽出聲。
「哥,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開學季,老師讓我去幫忙,結果手機丟了。Ťū³忙完回家,你就走了……」
我點點頭,「沒事。」
「有事!」賀瑒拔高聲調,「我後來怎麼都聯繫不上你。你也不找我了。我看同學爬山的照片,才找到你。」
說着,他整個人都往我懷裏鑽。
「我很想你。」
得寸進尺。
我蹙了蹙眉,將人拉起,道:「因爲一些原因,我換了手機號。我也認爲,不再聯繫是最好的。」
賀瑒搖頭,「不好。」
知道怎麼說也說不通。
我起身走向廚房,給他煮了點東西喫。
等喫完想將人送走,賀瑒卻賴着不肯離開。
「我不走。我一走,你是不是又要去別的地方?」
他說得沒錯。
但是我不會離開這個城市,只會換房子。
見我不語,賀瑒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紅着眼拉我的手:「哥,你別走好嗎?我們像以前那樣相處。你也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對不對?不然不會在意我哭不哭。」
我伸出的手頓了頓,垂眸直視賀瑒的雙眼,終是妥協了。
「有兩間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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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瑒很高興,在屋子裏轉圈。
選好房間,又頂着一雙紅腫的眼睛拉我去選家用品。
這一趟,賀瑒只帶了自己的證件和手機。
儘管我直言只能住一週,他也挑選了很多東西。
回家收拾完,已經可以準備晚飯了。
這時,賀瑒比我先鑽進廚房,從門框邊露出個腦袋。
「哥,我下廚。你等我一會兒就好。」
讓客人做飯總歸不太好。
但多次進門無果,我放棄了,轉頭抱着平板開始畫畫。
這次的畫,我想了很久也沒落筆。
「哥,你要畫我嗎?」
賀瑒裹着一身飯菜香氣站在我面前,擺了個很酷的姿勢,「我可以擺動作的。」
我抬眼看去,笑了出來。
他不解:「笑什麼呀?」
「讓我在你臉上畫兩個桃子嗎?」
賀瑒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努力睜大眼睛看我:「明明是大眼睛。」
我「嗯」了聲,放下平板去廚房看了眼。
兩個人,賀瑒炒了四葷一湯。
「哥,我會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賀瑒站在門口,靜靜凝視着我,認真得像個真正的大人。
我微微低頭拿碗,窘迫得不知該說什麼。
這一年多,我似乎還是那個缺愛的普通人。
渴望擁抱帶來的溫度,期望相伴的片刻,希望有個不是一個人的家。
這種情緒在知道這世上還有賀瑒喜歡我,不嫌棄我時達到令自己都感到悲哀、厭惡的程度。
直到時隔一年多,賀瑒再次出現。
直到那句「不會在意我的淚水」。
我的不堪,我的懦弱,被徹底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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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可以相信賀瑒。
我想,我應該彌補賀瑒。
我想,我應該接受賀瑒。
或者,向他道歉,向他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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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我提出外出。
賀瑒高高興興地跟我出了門。
我帶着他走在以往獨自走過的街道,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吹着涼爽的江風。
腦子裏很亂。
於是,我問他:「我是不是變老了?一個半聾、半瘸,不是負擔嗎?」
賀瑒搖頭,在我的注視下,緩慢、清楚的說:
「這些我都不在意。歲月剝奪了你的年齡,也會一定程度上減輕你的痛苦。你依舊寧靜,依舊好看。哪怕有一天,你會白髮蒼蒼,我同樣不再年輕,不是嗎?」
「假使一覺醒來你完全聽不見了,我會寫字。你無法走路,我也會揹你去到你想去所有地方。」
我望着賀瑒,心口傳來密密麻麻的痛。
「賀瑒。」
「我在。」
「對不起。」
賀瑒齜牙笑着,「你沒有對不起我。人是矛盾的,你的選擇和你的糾結對當時的你的確沒錯。別指責自己,結局又沒錯。」
我伸出手,握住了賀瑒的手。
他身子一僵,很快回握着我。
遠方夕陽撒下一片金黃,我輕輕接在了掌心。
「哥,我們回家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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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確定關係後,我們住到了一起。
賀瑒有時在學校忙,每天晚上也要跟我通完電話才肯睡。
我沒接到,他就發很多信息,跟我講自己今天做了什麼,發生了什麼有意思的事。
假期我們會出去旅遊,但大多都窩在家裏看電影、看書。
然後就迎來了我們的第一個新年。
我其實不太喜歡這個節日。
活了幾十年,我的春節總是冷清的、孤獨的。
跟着外婆生活時,村裏是熱鬧的,爆竹聲中滿是歡聲笑語,唯獨我家與往常沒什麼兩樣。
而童年最後一個春節,我給生病的外婆喂完藥,她讓我去院子裏看看煙花。我只看了幾分鐘,滿腦子都是爸媽爲什麼又不回家。
等回到屋子,不該出現在屋子裏的農藥瓶已經空了。
後來跟着父母生活,城裏也很熱鬧。他們總是以爺爺不喜歡我爲由,只帶弟弟去爺爺家過年。
我又是一個人,喫着冰箱裏的剩菜,躺在牀上聽外面炸起的煙火,想起外婆的咳嗽聲。
再後來,我跟陳初鶴南下,因着各有各的心結,我們默認不過年。
但賀瑒很期待。
提前半個月,他就開始準備菜單,挑選裝飾品。
臨近除夕,我們拿着單子,一起去市場、超市選購。
街上的人很多、很多。
賀瑒特意穿了件大紅色的羽絨服,裹上我織的圍脖,毫不在意一些並不算友善的眼光,緊緊牽着我的手,穿梭在人羣裏,笑得見牙不見眼。
我像是一隻終於可以直面陽光的蟑螂,在短暫的不適應後,緊緊握住那隻溫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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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當天,賀瑒早早起牀,換上新衣服,在家裏能掛東西的地方都掛上小紅燈籠。
我剛起牀,入眼就是一張笑臉。
賀瑒坐在地毯上,上身趴在牀邊,歪着腦袋對我嘿嘿笑:「哥,我掛好燈籠啦,就等你起牀一起貼對聯了。」
我點了點頭,起身洗漱。
賀瑒跟着我轉,也不絮絮叨叨,就傻笑着看我。
「怎麼一直笑。」
「哎呀,一想到要跟哥過年, 我就想笑嘛。」
我擦了擦手,學着賀瑒的語氣道:「哎呀,都多大了。還跟小孩子一樣, 昨晚激動得睡不着覺。」
昨晚明明忙了很久, 賀瑒卻生生熬到四點才睡。
連帶我也沒睡好。
賀瑒嬉皮笑臉地湊上來抱我,「哎呀~」
「哎呀, 走吧。」
負責貼對聯的賀瑒夠高, 踩了個小凳子剛剛好。
我則只需要站在一邊遞刷過漿糊的對聯就好。
這個工作,幾分鐘就完成了。
看着貼好的對聯,賀瑒叉着腰, 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從凳子上跳下來。
「哥哥,我們拍張照吧。」
背對着門,賀瑒掏出手機, 點開相機。
我已經很多年沒拍過照了,也不太習慣面對鏡頭, 表情顯得格外僵硬。
在我不知所措時, 賀瑒突然靠近抱緊我,與我臉貼臉。
我下意識笑着握住他的手。
繼而留下我們的第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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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喫完飯, 賀瑒又在練習自己的毛筆字。
我從廚房出來, 就見他坐在墊子上埋頭寫我的名字。
「還沒放棄呢?」
前段時間, 他說要自己學對聯, 但練了幾天就說太難。
這幾天又說自己一定要寫好。
賀瑒一臉倔強道:「寫不了春聯, 寫字總要成功。我要加油!」
我淡笑不語, 給他倒了杯水。
他喝了一口,「哥, 剛纔有人給你打電話。」
我實在不知道, 這世上還有什麼人會給我打電話, 接過賀瑒遞來的手機,看了眼未接電話。
那串號碼並不陌生。
是我和陳初鶴的共同朋友, 也是把陳初鶴那個視頻發給我的人。後來換了手機號, 也因爲一些私事麻煩過他。
所以, 出於欠的人情,我選擇回撥。
對面接得很快, 開口還是熟悉的蛤蟆嗓:「青來哥。」
「嗯。除夕快樂, 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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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爲已經掛了。
他纔出聲:「初鶴哥生病了。你要來看看他嗎?」
我一怔,「病得很重?」
「嗯。你知道的, 他這些年……」
我垂眸, 淡淡打斷:「我知道。但與我無關。」
不是我咒的。
沒分手前, 陳初鶴幾乎沒下過酒桌,又與那些老闆狼狽爲奸,身體好纔出奇。
似是我的話激怒對面的人,手機裏傳來摔東西的巨響。
我置若罔聞。
「這個電話, 是他逼你打的,還是你自己想打的, 我都接受。這是最後一次。」
話音落下, 賀瑒突然展開雙臂抱住我。
「新年快樂,哥。」
客廳的時鐘剛好停在零點。
我笑着掛斷電話, 抱緊賀瑒。
「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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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無端的風也在此刻鑽進屋子,吹落了賀瑒練字的紙。
賀瑒彎腰撿起。
空白的紙張中夾雜着兩張他寫得最好的字。
分別是「魏青來」,「新年快樂」。
完
2024.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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