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

我的未婚夫和親哥恨了我十年。
堅信我霸淩了他們喜歡的小白花。
並在我的訂婚宴上,向世人揭發我的罪行。
「她就是個霸淩同學的敗類!」
全網直播的視頻裡,小白花含淚微笑:
「我已經不怪她了。」
「再回首,輕舟已過萬重山。」
她一夜爆紅。
我卻被千夫所指,被極端粉絲潑硫酸,絕望下和她同歸於盡。
再睜眼,我回到了高三那年。
小白花一邊給自己頭上淋水,一邊笑著問我:
「想好之後怎麼跟我道歉了嗎?」
我當場發瘋。
揪著她頭髮把她拖進廁所,按在坑裡:
「我來教你,什麼才叫真霸淩。」
「嘴這麼髒,告狀前記得洗乾淨點。」

-1-
關於前世最後的記憶。
是濃硫酸濺進眼球帶來的瀕死劇痛。
我忍著巨大的痛苦,在模糊的視線裡找到被我哥護在身後的林酒。
然後抄起蛋糕刀沖過去,捅進她胸口。
「一起下地獄吧!」
……
重新睜開眼。
入目格外清晰的景象讓我愣神了兩秒。
直到看到不遠處,年輕了許多的林酒。
她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正擰開水龍頭,往自己頭上淋水。
一邊淋,一邊笑著問我:「你猜,他們會信我,還是信你?」
我一下子反應過來。
原來是這一天。
前世我被認定霸淩她的開端。
見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林酒笑意加深:
「想好之後要怎麼跟我道歉了嗎,大小姐?——啊!」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我沖過去,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拖進廁所。
在她陡然淒厲的慘叫聲裡,把她整張臉按進坑裡。
「淋點冷水就想給我扣黑鍋了?來,我親自教你,什麼才叫真霸淩。」
林酒發瘋一樣地掙扎,兩條胳膊安了馬達一樣狂甩,還是沒能掙脫我的桎梏。
只能把臉埋在髒水裡,張嘴發出模糊的聲音:
「陸心喜你放開我……咕嚕……嘔——」
我仰天大笑:
「嘴這麼髒,等會兒告狀前記得洗乾淨點!」
管這是重回過去,還是死後幻覺。
都無所謂。
我直接徹底瘋狂。

-2-
前世,我死在自己人生最輝煌的那一天。
那天,我斬獲第三個影后,穿著高定禮服,和青梅竹馬的未婚夫江添站在全網直播的盛大訂婚宴上。
然後他向所有人宣佈:「我絕不會和一個高中就霸淩同學的敗類訂婚。」
在我不敢置信的眼神裡。
林酒從臺下走出來。
含著熱淚,仰頭微笑:
「陸心喜,還記得我嗎?被你霸淩了十年的林酒。」
「你大概想不到,有一天我也會和你站在平等的位置。」
「不過沒關係,我已經不怪你了。」
「再回首,輕舟已過萬重山。」
全網直播,她當場爆紅。
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哥和江添安排好的一堆記者就沖了進來,將我團團圍住。
「陸小姐,聽說你在片場依舊保持著霸淩新人的習慣?」
「前些日子有人拍到你去醫院看婦科,是因為私生活不檢點得了髒病嗎?」
有極端粉絲從人羣裡沖出來,將手裡的硫酸潑向我的臉:「婊子,去死吧!」
液體潑過來,鋪天蓋地的灼痛膠著在臉上。
我的視線再也沒有清楚起來。
從天堂跌落地獄,不過轉瞬之間。

-3-
回過神,我鬆了手。
看著林酒氣若遊絲地倒在地上。
那張無辜又清純的小臉滿是污濁。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哭吧,鬧吧,就頂著這張臉,去跟全世界說我霸淩你了——去啊!」
尾音驀然抬高。
我想到前世被硫酸溶解五官的痛意,又往她臉上用力踩了兩腳。
這才轉身離開。
教學樓下,同桌蘇嵐在等我:
「體育課都開始老半天了,你在樓上幹什麼呢?」
我輕描淡寫:「哦,霸淩了一下新同學。」
她震驚地轉過頭:「什麼?!」
我說:「魯迅說,當全世界都覺得你是霸淩女時,你最好真的是。」
「魯迅……說過嗎……」
「這不重要。」
我和她走到操場邊,迎面撞上江添。
他與我並不同班。
但全校同學都知道,他是我陸心喜青梅竹馬的男朋友。
江添的目光從我臉上滑過,若有似無地落在我身後:
「心心,怎麼來這麼晚?對了,聽說你們班新來了個轉校生?」
前世,林酒每一次給我潑髒水時。
他總是會讓我給林酒道歉,把事情揭過去。
看似站在我這邊。
實則三言兩語就坐實了我霸淩的罪名。
想到這裡,我毫無徵兆地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
一旁的蘇嵐再次震撼。
而江添表情未變,隻眼神微冷了一下,便恍若未覺。
親暱地低下頭,蹭了蹭我的臉頰:
「怎麼了心心,心情不好嗎?」

-4-
前世,直到很久之後我才知道。
江添小時候被他媽丟在遊樂園後,被孤兒院收留過一段時間。
在那裡,他認識了一個陽光開朗的小女孩。
她和他睡同一張牀,給了他一顆糖喫。
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這道光就是林酒。
並且,在她剛轉學來的第一天,江添就認出她了。
他一直對林酒口中我欺負她的話深信不疑,恨我入骨。
卻礙於自己私生子的身份,不得不忍氣吞聲地討好我。
因為他需要通過和我聯姻,在家族站穩腳跟。
想到這裡,我開口道:「分手吧。」
他瞳孔驀然一縮:「……為什麼?給我個理由,心心。」
我抽出紙巾,一下一下擦著被他蹭過的臉頰:
「不想和小三的兒子談,嫌髒,這理由夠嗎?」

-5-
離開後,蘇嵐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中邪了。
她能這麼問我一點也不意外。
因為高中時的我,是如此直白又熱烈地喜歡著江添。
每天放學等他一起回家,烤餅乾弄得滿手是傷,還笑眯眯地給他送過去。
我的偏愛,明顯到全世界都知道。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剛上高三的陸心喜已經死了。
現在站在這裡的,是死過一次的,鈕祜祿心喜!

-6-
一整天,林酒都沒再出現過。
我知道,她最引以為傲的就是那張臉。
若不能充足地加以利用,是不會輕易出手的。
我很有耐心地等著。
很快就到了週六,我的十八歲生日。
爸媽一早就說過,要辦一場盛大的晚宴,慶賀我成年。
結果公司臨時有事,他們不得不晚到一會兒。
水晶燈光芒璀璨。
我穿著高定小禮服,沿著旋轉樓梯走到客廳。
遠遠地看到了我哥陸心廷。
他西裝革履,正頂著一張神色淡漠的臉叫我:「陸心喜,過來。」
我走過去。
假裝沒看到他身後目光幽邃的江添,和泫然欲泣的林酒。
甜甜一笑:
「哥哥叫我幹什麼?是給我準備了什麼禮物嗎?」
陸心廷眼神冷然地看了我片刻,開口:
「霸淩同學,辱駡朋友,陸心喜,陸家的家教是這麼教你的嗎?」
他說話時音量沒有絲毫減小。
一時間,在場所有客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這邊。
「哥哥在說什麼啊?我怎麼聽不懂。」
我看向林酒,歪了歪腦袋,
「我辱駡誰了,又什麼時候霸淩同學了?我都不認識她。」
「現在嘴硬已經晚了,做錯了事,是要付出代價的。」
「今天爸媽不在,我替他們管教你。」
說著,陸心廷從一旁的博古架上抽出戒尺。
看著我,一字一句嚴厲道,
「跪下。」

-7-
偌大的宴客廳裡,無數人投來看好戲的眼神。
「什麼,霸淩同學?陸家的女兒還幹這種事啊?」
「哎喲,被嬌養長大的,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優秀也很正常。」
「還好她哥主持公道,不護短。」
在林酒得意又挑釁的目光裡,我挺直了脊背。
微笑著口吐芬芳:
「哥哥在說什麼鬼話?知道的以為你是陸心廷,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清朝的孤魂野鬼上了身。」
「我這輩子只跪逝者先祖。」
我歪著頭,上上下下反打量他片刻,惡劣地笑起來,
「這樣吧,你現在出門找個樓跳,我當即跪下磕三個頭送你走。」
陸心廷的臉色驟然沉下來。
林酒在他背後,假模假樣地開口:
「陸同學,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你欺負我也就算了,怎麼可以對自己的哥哥這麼說話呢?」
她睜大眼睛,淚水浸出,刻意擺出一副幼態又無辜的天真表情。
一旁的江添看到了,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晦暗之色。
爾後,他低聲開口:
「心心,既然做錯了事,認錯道歉就好了,沒必要——」
我也睜大眼睛,苦惱道:
「不好意思,我聽不懂狗叫,你們能不能用我們人類的語言重複一遍?」
「夠了!」
陸心廷厲聲呵斥,
「陸心喜,你一個女孩子,知不知道什麼叫廉恥?是誰教你這副滿口髒話、毫無教養的樣子?」
他還是和從前一樣,不管我說什麼都不會相信。
反而會帶著強烈的偏見,一次又一次把我釘死在恥辱柱上。
我扯扯脣角,學著他的樣子冷笑起來:
「爸媽都忙,沒空管我,你猜是誰教的?」
「當然是你啊,我親愛的哥哥。」

-8-
前世我對陸心廷一直又怕又愛。
他大我好幾歲,在我心裡一直是一個威嚴的哥哥。
小時候,爸媽忙著處理公司裡的事,是他來管我。
稍有做錯的地方,我就會被戒尺打手心,被他罰不許喫飯。
我抱著撿到的捲毛流浪小狗回家時,他不許保姆給我開門:
「髒兮兮的,家裡不歡迎這種東西。」
我就無措地抱著小狗,在家門口的臺階上坐了一整夜。
那時候我年紀還小。
總以為他性格就是這樣,學不會別人家哥哥寵愛妹妹的溫柔姿態。
直到林酒出現。
我才發現。
我哥並不是不知道怎麼溫柔。
只是那個物件,並不是我。
我見過他坐在車裡給林酒遞熱牛奶,揉著她的頭髮說:「要按時喫一日三餐,錢不夠還有我。」
也見過林酒在下雨天抱起瘦弱的流浪貓,而他為她撐著傘,輕聲問道:
「你想養它嗎?」
林酒喝醉後揪著他的衣角說胡話,他耐心地聽著,眼裡全是溫柔之色。
前世我一直困在愛的騙局裡。
困惑我哥怎麼不愛我,我的未婚夫怎麼不向著我。
重活一世才幡然醒悟。
我是完全獨立的個體。
並不是沒有愛,就不能活。

-9-
這場生日晚宴到底沒能圓滿結束。
因為我毫不退縮地和陸心廷對峙時,爸媽終於回來了。
他們客客氣氣地道謝,送走了滿廳客人。
林酒還想在我媽面前故技重施,繼續賣慘,結果被她一個微笑堵了回去:
「不好意思,這位同學,我們陸家的事會自己處理,請你先離開。」
林酒一哽,幾乎含淚地看了陸心廷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等家裡只剩下我和陸心廷,我爸終於一臉威嚴地開口:
「好了,現在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不等陸心廷開口,我搶白道:
「前段時間學校新來了一個轉校生,剛轉來第一天就發瘋往自己頭上潑水,還非說是我潑的,說我霸淩她。」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人就是哥哥一直在資助的貧困生,叫林酒。」
坐在沙發上的陸心廷猛然抬起頭看向我,眼裡全是震驚之色。
很驚訝吧,哥哥?
你們倆暗通款曲的事,這麼早就被我發現了。
我按著通紅的眼角,語氣哽咽:
「其實我沒有怪她的,一場生日而已,我不過就是了。」
「我只是難過,哥哥為什麼不信我……」
這個世界上,又不是隻有林酒一個人會裝白蓮花。
在我帶著哭腔的聲音裡,事情被爸爸一錘定音:
「好了,不管誰欺負了誰,都不許再鬧了。」
「鬧大了,傳到外面去,對你們都不好。」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10-
回到學校,我開始正大光明地霸淩林酒。
往她抽屜裡倒墨水,在她用帶口音的英語背課文時大聲嘲笑。
把她的物理試卷撕碎,一片片灑在她頭上。
「去啊,繼續去告狀啊。」
我笑著說,「這不是你最擅長的事情嗎?」
一片碎紙從她頭髮上晃晃悠悠地飄下來。
她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刻骨的怨毒。
到最後,卻還是發著抖,哭著跟我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陸同學,如果我有哪裡讓你覺得不開心了,我現在就跟你道歉,我改正好嗎?」
「你活著就讓我覺得不開心。」
我稀奇地挑了挑眉,「你要怎麼改正呢?現在就去死嗎?」
她張口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最後只能繼續哭。
我第一次發現,當惡女是這麼爽的一件事。
她當然也告訴老師了。
老師叫我去辦公室。
我哭著把生日晚宴上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拿出一張醫院的診斷證明:
「那天就因為她造謠,我哥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羞辱我。我每天想起來就會哭,連睡著了都會從噩夢裡驚醒。」
「我現在還在看心理醫生,喫藥,醫生說我已經重度抑鬱了。」
最後老師還得反過來安慰我。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我不喜歡林酒。
蘇嵐很不解:「你到底為什麼這麼針對她啊?她幹過什麼壞事嗎?」
我仰頭沖她笑:
「就不能因為我是個壞女人,仗著自己家裡有錢,就瞧不起家境貧寒的新同學嗎?」
「少來。」
她白我一眼,
「你要是那種人,為什麼不欺負我啊?我家可比她窮多了。」
「剛做朋友的第一天,你就把我高中三年的文具都包了。讓我信你霸淩同學,還不如信我是武則天。」
「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
是啊。
這點道理,誰都懂。
可就是我哥和我喜歡的人,不懂。
我彎了彎脣角,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

-11-
一個月後就是學校的一百年校慶典禮。
前世,林酒就是在陸心廷和江添的安排下,在校慶晚會上表演了一曲鋼琴獨奏。
因而被前來觀禮的特招辦老師看中,獲得了唯一一個特批錄取的資格。
至於我呢?
我四歲學舞蹈,練了十多年,本來也準備了一支古典舞。
結果江添找到我。
他在夕陽西下的校園裡抱住我,低聲說:
「能不能不去跳?心心,我不想讓那麼多人看到你那麼漂亮的樣子,我會喫醋。」
「就跳給我一個人看,好不好?」
我那會兒也是個傻逼。
還沾沾自喜覺得這是他在意我的表現。
於是演出那天,我真的沒有去。
就在無人的舞蹈教室裡,給他跳了一遍又一遍。
一曲終了,大禮堂遠遠傳來山呼海嘯的歡呼聲。
江添聽到了,突然笑起來。
他在我面前總是溫柔又沉默,連笑容都是輕輕淺淺,像隔了層霧氣。
我第一次看到他情緒波動如此明顯的樣子。
於是停下舞蹈,傻乎乎地問:「你很開心嗎?」
他停頓了一下:「開心。」
那時我還以為,他是因為我給他一個人跳舞而開心。
很久以後才知道。
他開心,是因為林酒的演出大獲成功。
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有了光明燦爛的未來。

-12-
我把早就擬好的舞蹈節目報了上去。
不過這一次,不是獨舞。
班上所有對演出感興趣的女生,都被我拉過來,排了一支羣體古典舞。
我自費給大家請老師,買最貴的演出服,定製最好的道具。
對比之下,林酒的白裙鋼琴獨奏,就顯得過於簡單了。
也不知道她在陸心廷面前哭訴了什麼。
那天晚上,我放學回家,就被他攔在花園裡。
「陸心喜。」
我哥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校慶表演,你的節目,棄權吧。」
我笑了笑:「陸心廷,你又在狗叫什麼?」
「別以為我是在跟你商量。」
陸心廷眼中浮出一絲冰冷的嘲弄,
「如果你非要去,後果自負。」
我停住腳步,盯著他森冷的眼睛:
「哥哥,你的小白花學了十多年鋼琴,都沒信心在跟我同臺競爭的時候勝出嗎?」
「真是個廢,物。」

-13-
離校慶匯演沒剩幾天的時候,江添找到了我。
「心心。」
「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好。但你拉黑了我所有聯繫方式,又不肯見我。」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心心。你是對我有誤會,還是……喜歡上了別人?」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嗓音甚至帶上了一絲鮮明的痛意,
「可是,你明明親口說過,你永遠只會最喜歡我。」
一股怒氣混合著尖銳的刺痛,驀然竄上心頭。
從前我是真心實意地喜歡了他好多年。
他說不喜歡我拍吻戲,我就真的因此放棄了很多名導遞來的橄欖枝。
他說林酒出身不好,在孤兒院一直被欺負,讓我不要太跟她計較。
我就一次又一次地原諒她的冒犯。
我只想用真心換真心。
換來的,卻只有他們對我持續了十年之久的污衊和恨意。
這一刻,我突然連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伸手揪著江添的衣襟,推他重重撞在身後的樹幹上。
他疼得倒抽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被我一巴掌抽在臉上。
我沒有絲毫留力。
他那張膚色冷白的臉,當下就紅腫起來。
我湊近他,一字一句道:
「你和林酒很早以前就認識,我已經知道了。」
「你不是喜歡她嗎,怎麼又來我面前裝深情?」
「還想一邊吊著我、利用我,一邊去給你的小白花當舔狗。」
「你真是跟你那知三當三的親媽一樣,下賤。」
最後一個字說完,他眼中的情緒醞釀如同驟降的風暴。
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嗤笑一聲,鬆開他,轉頭就走。

-14-
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很罕有地夢到了前世,我死後發生的事。
在蛋糕刀插進林酒胸口之後,我就在極致的痛楚中死去了。
而她被送進醫院搶救。
病房外,江添揪著陸心廷質問:
「你明明說過,你會安排好一切,你會保護好她——」
陸心廷拂開他的手,冷聲道:
「我已經答應和你共用她,你一個私生子,沒有我的幫忙,能掌控陸家嗎?別得寸進尺。」
江添踉蹌了幾步,反駁道:
「是你幫我嗎?明明是——」
話說到一半,猛然截住。
陸心廷冷笑:「是啊,是我妹妹幫了你,可是她已經死了。給她潑硫酸的那個人,還是你親自聯繫去安排的,忘了嗎?」
江添沉默地站在原地。
搶救室門上紅燈閃爍。
片刻後,林酒被推出來。
醫生說:「病人仍未脫離危險期……」
江添的目光從她蒼白無血色的臉上掠過,顫了顫。
然後平靜地開口:「我沒忘。」
「我也從來不後悔。」
……
我從夢裡驚醒,跌跌撞撞地沖進洗手間,扒著馬桶幹嘔了很久。
等到直起身後,撐著檯面看到鏡子裡的自己。
遍佈紅血絲的眼睛裡,充斥著Ṭŭⁱ恨意。
「不後悔……」
我喃喃道,「沒關係,這輩子你會後悔的。後悔出生。」
「等著瞧吧。」

-15-
到了校慶匯演當天。
我在學校人工湖旁撞見了林酒。
她穿著一條低調又奢華的銀色小禮裙,頸間也多了條昂貴的鑽石項鍊。
我心知肚明,大概率是陸心廷買來安慰她的。
「陸心喜,你以為陸家千金這個身份能永遠保護你嗎?」
「你霸淩我這麼久,真以為我不會反擊嗎?」
「我會讓你付出千倍萬倍的代價。」
「就算你知道了江添和我的關係又怎麼樣?他愛的是我,你哥哥也只愛我。」
「你這種人,根本得不到任何人的愛。」
她逼逼賴賴說了一大串,我笑了笑,只回了她一句:
「廁所水好喝嗎?」
然後在她驟變的臉色裡,轉頭離開。
傍晚時分,如火的夕陽在天際寸寸鋪開。
我和舞蹈隊的一羣女生換好演出服,提著裙擺從舞蹈教室趕往演出後臺。
跑到半路,我才發現自己準備好的結尾謝幕的道具不見了。
「是落在舞蹈教室了嗎?」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打算回去找。
蘇嵐問:「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沒事,東西又不重,我一個人就拿得動。」
我笑著說,「你們先去後臺化妝,然後找佈景老師安排一下我們的道具順序,」
偌大的綜合樓空空蕩蕩。
我提著漂亮的鎏金裙擺,大步邁上樓梯。
卻在即將抵達舞蹈教室那一層時,停了下來。
幾步之遙的臺階上,站著一個人。
晚霞金紅色的光芒從窗外照進來,卻只落在他一小半臉上。
大半張臉都沉在黑暗裡,一雙眼幽邃如深海漩渦。
江添。
他低低開口,嗓音裡像是壓著一場將落未落的大雨:
「心心,你要幹什麼?」
「關你屁事,滾遠點。」
我要越過他,抬步往樓上走。
肩上卻驟然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道。
我思維遲滯了一秒。
反應過來時,身體一輕,已經整個人向後倒去。
身後是高高的幾十階樓梯。
我後背著地,重重地從臺階上滾落下去。
鋪天蓋地的痛感裡,我摔在鐵欄杆旁邊,腳踝骨頭幾乎傳來輕微的斷裂聲。
江添沿著臺階一步步走下來,停在我身邊。
他還是用那雙平靜又哀傷的眼睛看著我。
開口時,嗓音卻一片冷漠:
「心心,不要怪我。」
「你從出生起就什麼都有,哪怕錯過了這次機會,還有很多條路可以走。」
「可是阿酒和你不一樣。」
「她已經在她能努力的範圍裡,做到最好了。」
說完,他握住我已經扭傷的腳踝。
將我的小腿,用力向旁邊的鐵欄杆撞去。

-16-
我的腦中突然浮現出夢裡的場景。
他站在病房外,和我哥一起。
用遍佈溫柔愛意的目光看著被推出搶救室的林酒。
提到我時,嗓音卻一片漠然:「我從來沒後悔過。」
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十五年。
最熱烈誠摯的愛意。
竟然就綁在這樣一個人身上。
我突然笑出聲來,在小腿即將被他用力撞在欄杆上的前一刻,猛地從他手中抽離出來。
「廢物。」
扭傷的腳踝痛得我呼吸一滯。
但我還是趁著江添沒反應過來,猛地揪住他頭髮,用力往欄杆上砸了過去,
「下賤貨色,想再害我一次,你做夢!」
江添的頭重重撞在鐵欄杆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額頭磕在尖角上,當即有鮮紅的血湧出來。
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淌,一滴滴落在衣服上。
「……心心……」
我喘了兩口氣,鬆開他的頭髮,站起身來。
扭傷的腳踝仍在連續不斷地傳來痛覺感受。
不過無所謂。
我垂眼看著他痛到失焦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笑了起來:
「好深情啊,我的小少爺,不惜犧牲自己,也要讓我毀在這裡,為你的小白蓮爭一個前途嗎?」
「這就是陸心廷給我的警告吧?你們在這個時間就已經商量好了要共用她嗎?」
「真是噁心透頂。」
我提起裙擺,一下下蹭著他臉上的血,直到淺色的裙擺被染得斑駁一片。
然後將他丟在原地,沿著暗下來的天色,跑進了大禮堂。
遠遠地,禮堂裡有悠揚的鋼琴聲傳出來。
林酒彈的果然還是前世那一首。
德彪西的《月光》。
她坐在臺上那架純白色的鋼琴面前,穿著銀色的小禮裙。
舞臺四周全暗,只有一束聚光燈照在她身上,像是黑Ţûₓ夜裡唯一一點擦亮的星火。
就像前世,在我訂婚宴上,踩著我的血肉往上爬時一樣,美麗到炫目的地步。
我沿著兩排座位之間的窄道一路往前跑。
推開試圖阻攔我的保安和主持人。
翻身上了舞臺。
站在唯一的一束光裡,我踹翻林酒,一拳砸在鋼琴上。
在她不敢置信到呆滯的目光裡,開始發瘋:
「彈彈彈,我讓你彈!」
「敢派你的小舔狗來害老孃,你還在這彈你爹呢!」

-17-
我當然知道。
被陸心廷邀請來的ṱûₑ那位特招辦老師,此刻就坐在臺下。
前世,聽完林酒這一曲《月光》後。
他就在匯演結束時聯繫到她,問她願不願意接受唯一一個特批錄取的名額。
林酒同意了。
這只是她光明前程開啟的第一步。
後來,在陸心廷的精心安排下,她又在學校裡被一位音樂界殿堂級別的大師,收為了關門弟子。
我因為拍戲的緣故,要飾演一名患有自閉症的天才鋼琴少女。
在經紀人的安排下,去找那位大師學習。
不過和林酒打了個照面的工夫。
晚上回家,就被陸心廷堵在門口。
他厭惡地看著我:「陸心喜,你有完沒完?」
「就因為你處處不如阿酒,你就這麼恨她,恨到連她給老師手抄的琴譜都要撕掉嗎?」
「真是個壞種。」
我茫然了幾秒鐘,等反應過來,下意識就要為自己辯解。
結果被他揮手打斷:
「謊話連篇。」
「你的狡辯,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
臺下四起的譁然聲裡,我聽到有人在尖叫:
「血,你看她的裙子上好多血!」
血和灰塵混成一團的斑駁裙擺,淩亂的頭髮,和高高腫起的腳踝。
我身上的每一處細節,都在證實我話中內容的真實度。
林酒扶著鋼琴凳,跌跌撞撞地爬起來。
看向我的眼神裡,刻骨的怨毒和恨意翻滾了幾圈,最終還是恢復了一貫的柔弱無辜。
「陸同學,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可能是有什麼誤會。」
「但現在是我的演出,出於對臺下觀眾的尊重,你也不該這麼冒失地跑上來。」
陸心廷震怒地從觀眾席站起來,高聲斥責我:
「陸心喜,你瘋了!!」
我置若罔聞,拂開林酒,在琴凳上坐下來。
彈起了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
前世,為了在電影裡真彈,不用手替。
這首曲子,我是扎扎實實地學了三個月時間。
不算精通,但在這樣的場景下已經足夠用了。
激昂琴音伴隨著輕微的電流聲,振響在大禮堂空曠的穹頂之中。
一段《命運》彈完,我轉身盯著她,擲地有聲:
「你破壞我的生日宴,挑撥我哥哥和我的關係,在我家人朋友面前造我的謠——這都是小事,我會用我的方式還回去。」
「但你指使江添把我從樓梯推下去,想摔斷我的腿,就是為了讓我別出現在這個舞臺上——」
我停頓了一下,盯著她驟然蒼白的臉色,嗤笑一聲,
「鋼琴可是你最引以為傲的東西,連同臺競技,贏過我的信心都沒有嗎?」

-18-
臺上臺下亂成一團。
最後,負責校慶匯演的老師把我和林酒從臺上帶了下去。
主持人上來圓場。
下一個節目就是我們排的羣體古典舞。
我在後臺和參與演出的女孩子們擦肩而過。
蘇嵐帶著眼淚沖過來,握住我的手:
「你受傷了是不是?!我應該陪你一起去的。」
「我沒事。」
我笑著摸摸她的頭,安慰她,
「去演出吧,排練了這麼久,給自己交一份滿意的答卷。」
校慶表演的第一名,可以得到十萬塊的獎金。
從一開始,這支舞就不是給我自己排的。
目送著她們走上舞臺,我卸下一樁心事。
接著就在身體湧上的劇烈疼痛和疲倦裡合上眼睛。
連意識也浸入一片黑暗。
……
我醒來是在醫院。
當晚,陸心廷沖進病房:
「瘋子!陸心喜,你就是個瘋子!」
他想按部就班地來,一步步把自己的心上人送到耀眼發光的位置去。
就像親手呵護一朵花抽芽盛開,讓人得到極大的滿足感。
但是哥哥,我怎麼會給你這樣的機會呢?
「怎麼辦啊哥哥,你的小白蓮連曲子都沒彈完,你們想弄斷我腿的事情也被曝光,她再也上不了她想去的學校了。」
我突然又想起了什麼,
「對了,你的幫兇江添還在綜合樓的地上躺著呢,有空的話,記得Ṭų₂送他去醫院。」
我揪著被子角大笑,牽動腳踝的傷口,痛得五官都微微扭曲。
從他瞳孔的倒影裡,我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狀若瘋魔。
或者從前世死去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是個瘋子了。
陸心廷臉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怒火從他眼中一閃而逝。
再看時,卻又恢復了慣常的冷漠和高高在上:
「有用嗎?陸心喜,就算林酒的演出失敗了,你也沒能跳你的舞,不僅如此,你那副瘋瘋癲癲的樣子還被旁邊的攝影機完整地記錄下來。」
「這一次,不是你拿一份偽造的診斷證明就能糊弄過去的。」
「學校已經聯繫了爸媽,準備讓你退學了。」
「哈哈哈哈!」
我大笑,「休學而已,我會在乎這個嗎?」
「陸心廷你別忘了,我和你一樣,是陸家的孩子。就像江添說的一樣,沒了這條路,我還有很多條可以走。」
「從一開始,我的目的就只有一個——把林酒這朵小白花拉下來,僅此而已。」
前世她誣陷我的那些事,我乾脆讓它一一變作現實。
前世她走過的路,我會一一給她堵死。
我們之間的賬還沒算完呢,林酒。

-19-
我在眾目睽睽下大鬧校慶典禮,還打了江添和林酒。
連同之前在學校裡霸淩林酒的事,也被人傳到網上。
掀起了不小的輿論風波。
富家千金和貧困女之間的紛爭,不管是在十年前還是十年後,都帶著足夠的話題度。
不同的是。
這一次,因為我在臺上字字清晰的發言。
狼狽的樣子。
和那段帶著極度憤怒和瘋狂的《命運》。
有不少人站在了我這邊。
「也不一定就是富家女欺負窮人吧?聽她的琴聲感覺不像這種人。」
「笑死,樓上水軍吧,還能用琴聲算命呢?」
「不是,別的不說,看她的樣子,腳踝腫得跟個麵包似的,渾身都是血。誰霸淩別人會把自己搞成這樣啊?」
「別的先不說,這姐好美麗的精神狀態,領先時代八個版本……」
最後蘇嵐她們幾個跟我跳舞的女孩子跑去跟網友吵架:
「陸心喜纔不是你們說的那個樣子!」
「是林酒先犯賤招惹她的!」
網上吵得沸沸揚揚。
我住在醫院這些天,不知道陸心廷是怎麼跟爸爸說的。
總之我出院回家那天,他看著我,態度極其冷淡:
「一段時間沒管你,你就無法無天到這個地步。」
「既然你們學校不肯讓你再念下去了,那就去國外讀吧。」
「躲幾年,等風波平息了再回來。」
對於他的態度我絲毫不意外。
因為在我和陸心廷這個兒子之間,他就是會優先偏向他兒子。
前世訂婚宴上的事情發生時,我爸還活著呢。
陸心廷想搞這麼大的動靜,是不可能瞞過他的。
但直到我死去,他也什麼都沒有告訴我。
不過這也無所謂。
我扯了扯脣角:「好啊。」
「你一直想學表演,我幫你連絡人申請藝術院校……」
「不。」
我突然開口,「我要學金融,念商科。」
面前的兩個人愣了一愣。
我爸再看我時,眼神裡漸漸多了層深意。

-20-
我的學校很快申請好了。
江添受的傷比我嚴重很多,我痊癒後他仍然躺在醫院裡。
「聽說林酒去看他了,還安慰他說這不是他的錯,是你太絕情。」
蘇嵐抱了一大束鈴蘭來家裡看我,
「顛公顛婆一對,是他們想弄斷你的腿誒,我請問你絕情在哪裡?」
我看了一眼她手裡的花:「這很貴吧?獎金是讓你們自己留著用的。」
「沒關係啦,大家知道你要出國了,每人出了一部分,特意讓我買來看你。」
她把花塞到我手裡,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心喜。」
「嗯?」
「我總覺得你好像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就是那天林酒轉學過來以後,就有哪裡不一樣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你要是沒聽懂就當我胡言亂語吧。」
她避開花束,小心翼翼地過來抱了我一下,
「早點回來。等你回國後,我還和你做朋友。」
離開前一晚,我和媽媽坐在晚風拂過的陽臺上。
她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握住她的手,凝視著她的眼睛:「媽媽,不用擔心我。」
前世我媽是車禍走的。
她在的時候,我爸再偏心,陸心廷也不敢直接針對我下死手。
想到這裡,我心頭突然一凜。
前世到了後面,陸心廷對待林酒,幾乎已經為愛瘋魔了。
我媽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會不會另有隱情?
想到這裡,我心頭一凜,握著她的那隻手下意識用了力:
「你千萬要注意安全,保護好自己。」
頓了頓,我還是說,
「……要小心陸心廷。」
「小喜,你好像有哪裡和以前不一樣了。」
我媽怔怔地看著我,歎了口氣,
「是我的失職。」
「以前就是傻乎乎的,別人說什麼都信。我說江家那小子不靠譜,你還反駁我,『他纔不是你說的那樣呢』。」
「你生日我幫你問你爸要股份,你還拆我臺,說珠寶小裙子都可以呀。給我氣得要命。」
「那時候我希望你能聰明一點,再機靈一點。可如果現在這樣是用什麼慘痛的代價換來的,我情願你一直傻下去。」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媽媽不瞭解自己的孩子呢?
我前世就是個傻白甜,向來以最大的善意去揣測別人。
所以被林酒坑了無數次,也沒有真的對她痛下殺手。
所以最後我死在自己的訂婚宴上。
「不會的,媽媽。」
我按著發紅的眼角,輕笑了一聲,
「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傻白甜只有被喫的份。」
很可惜,這個道理,我死過一回才懂。

-21-
拖著行李箱出國的這一年,我十八歲。
周圍的環境和所能接觸到的一切,都是全然陌生的。
但我完全不覺得恐懼。
因為我知道太多之後會發生的事。
縱然細節不清,但幾個大轉折的時間節點,就足夠我做很多很多事了。
最重要的,就是兩年後。
前世,在我二十歲這一年,陸心廷從某些管道得到消息,親自飛往三藩市,和一個叫周海的男人達成合作。
那人的手裡,掌握著最尖端的核心技術。
在未來五年內,幫助陸心廷一步步、徹底掌握了陸氏。
我把我媽給的錢投入股市,借著前世一點殘存的記憶,給啟動資金翻了好多倍。
然後在學校,一邊用雙倍的時間進修課程,一邊拿著錢,投資了幾家前世後來躋身世界五百強的公司。
此時,它們很多還處在起步階段。
這期間,蘇嵐聯繫過我很多次。
每週準時一通語音,先跟我說我離開後,舞蹈隊的同學們都很想我。
又說她拿著分到的獎金,日子好過了很多。
「前段時間,A 大來自主招生,林酒參加了,結果在面試被刷了下來。」
「特別好笑,負責面試的老師那天竟然也在咱們的校慶匯演現場。」
「她說,林酒彈的《月光》一片渾濁,完全比不上你的《命運》。」
「誰懂啊,林酒出來後抱著江舔狗哭得有多傷心,我就笑得有多燦爛。」
「高考成績出來了,我是全校第一,全市第三。」
收到這條消息時我正被雙學位的期末考折磨得焦頭爛額。
但還是露出了真心實意的微笑:「恭喜。」
「心喜,我還在等你回來繼續和我做朋友哦。」
我媽也時常會打來電話,告訴我陸心廷最近的動向,關心我一個人在外面過得怎麼樣,錢夠不夠用。
然後在我稍加透露自己目前的情況時,欣慰又無奈地歎氣。
「你還是個小姑娘呢,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
她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事要跟媽媽說,不要覺得不好意思。」
於是我把周海的名字,和我記得的一些告訴了她,讓她幫我查一個人。
「一定一定,要瞞著我哥。」

-22-
我比陸心廷提早一個月趕到了三藩市。
在那所學校外,我正要找人問路,突然在不遠處的草坪上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年輕了好幾歲的周海。
他的面前站著一個留短髮戴眼鏡的高瘦女生,正冷臉看著他:
「那是我的實驗成果,誰允許你沒經過我的允許就拿去跟人談商業合作?」
周海陪著笑:「什麼你的我的,不都是咱倆一起搞出來的東西嗎?」
「想法是我的,實驗是我做的,你只不過給我打了一段時間的下手,幫忙記錄了一些資料,怎麼就覺得自己有權處理我的東西了?」
女孩分毫不讓。
聽她這麼說,周海的表情也沉了下來:
「秦芷蘭,你別太過分了!」
「馬上就要畢業了,我難道不是為我們的未來考慮嗎?你把東西攥在手裡又有什麼用,難道不是找個可靠的公司合作開發,才能獲得最大利益嗎?」
「我最後說一遍——那,是,我,的,東,西。」
叫作秦芷蘭的女孩子漠然地看著他,
「專利在我手裡,最核心的技術你都不知道,還想找人開發合作?只要我活著一天,就不可能。」
「還有,我們分手。從現在開始,你跟我毫無關係了。」
她轉身就走。
周海站在原地,盯著她的背影,眼睛慢慢地冷下來。
瞳孔裡幾乎閃過一絲凜冽的殺意。
我站在原地,突然了悟。
前世我曾聽見過林酒問陸心廷,是怎樣把周海這樣的人才掌握在手裡的。
當時,陸心廷攬著她坐在泳池邊,聞言笑了笑:
「因為,他有事需要我幫忙。」
更重要的是。
前世,我從未聽過秦芷蘭這個人的存在。

-23-
我想辦法和秦芷蘭見了一面。
在離她們學校很遠的一間咖啡館裡,她在我對面坐下來。
開門見山:「陸小姐,我知道你是為什麼而來,但我的東西不賣。」
「為什麼?」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
「目前,那只是個半成品。」
我端著咖啡杯往嘴邊送的動作驀然一頓。
「我知道,你們生意人都在乎商業價值,但我不在乎。我只在意我最後能獲得怎樣的成果,它能為人類科技帶來怎樣的變革。於我而言,它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我定定地看著她。
在提及自己的理想時,那張素面朝天的臉,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奪目光彩。
她是個很耀眼的女孩子。
也本該成為留名青史的偉大科學家。
可是前世,因為兩個男人的私慾。
她死在陌生的國家。
如同一粒灰塵消失在歷史的車輪下。
「陸小姐,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離開了。」
我忽然伸手攔在她面前。
誠懇地望著她:「秦小姐,我願意為你提供科研所需要的一切資金和其他資源。」
「而你,只需要在得到成品後,幫我一點小忙。」
「你的成果,仍然是屬於你的,歷史書寫會冠以你的名字——這樣可以嗎?」

-24-
我回國那天,初雪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拎著行李箱走出機場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到了旁邊的看板。
那上面,赫然是林酒妝容精緻的臉。
這幾年我在國外忙著創立公司,以便於能和逐步接手陸氏的陸心廷分庭抗禮時,他也沒閑著。
沒能被成功特招,面試也失敗後。
林酒還是被他想辦法送進了電影學院,成功在娛樂圈出道。
她還真是始終如一。
我嘲諷地笑笑,坐進車裡。
穿過薄雪覆蓋的車流,車子徑直開到了公司樓下。
三天後的招標會,是又一個至關重要的節點。
我和秦芷蘭泡在公司三天,確保把方案優化到最佳。
然後在公開招標現場,毫無懸念地拿下了那筆單子。
宣佈中標公司的時候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對上一旁陸心廷震驚的目光。
「你!陸心喜!」
我彎了彎脣角:「好久不見咯,哥哥。」
結束的時候他一路追出來,把我堵在走廊。
語氣裡還殘留著幾分不敢置信:
「蘭心是你的公司?」
「秦芷蘭失蹤後,是被你藏起來了,是不是?!」
「你好急啊陸心廷。」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什麼叫被我藏起來了,你和她素不相識,這麼執著於找一個大活人幹什麼?」
「不會是想幹什麼違法犯罪的勾當吧?」
然後在他陡然淩厲的眼神中,大笑著離開了。
這次回國我高調至極,拿下合同後就開始四處社交,結識了不少商界出名的人物。
因為手握秦芷蘭的專利獨家使用權,又剛從陸氏手裡搶下一個大項目。
所有人都對我非常客氣,友好至極。
這是前世我哪怕拿了三個影后,也沒感受過的東西。
「人啊,果然還是要掌握生產資料。」
我舉著紅酒杯,感慨了一句。
身邊的蘇嵐轉過頭來,盯著我上上下下地打量:
「我怎麼覺得,你只是出去了四年,回來卻跟成熟了十歲一樣。」
「也很正常吧,畢竟十八歲的時候可以仗著年輕發瘋。」
我說,「現在大學都畢業了,要朝人露出獠牙前,也得先裝一裝體面。」
說完,我舉起手裡的牌子,喊價:
「兩百萬。」
坐在第一排的林酒猛然轉過頭來。
連同坐在她身邊的江添也看向了我。
目光相撞的一瞬間,他微微失神。
我眼尖地看到他額頭那道淡淡的疤痕。
突然覺得特別有意思。
「……兩百六十萬。」
回過神來,他馬不停蹄地舉牌,開始跟我競價。
我知道,這條滿鑽手鏈是他要拍下來送給林酒的禮物。
因為再過幾天,就是林酒的生日了。
哪怕他用盡手段,勉強在江家的公司有了點話語權,卻遠不及陸心廷獨掌陸氏那樣一家獨大。
要爭寵,就只能從別的途徑討好了。
我一路陪著喊價,看著他花六百萬拍下那條手鏈。
笑了:「感情真是深厚。」
江添握著那條手鏈,沉默地看著我。
好半天,才輕輕叫了一聲:「心心。」
「快別,我要吐了。」
我誇張地後退一步,上上下下打量著他。
片刻後,輕嗤一聲,
「比你那個小三媽有本事,好歹是上位成功了。」
「就是不知道你和我哥平時的時間表怎麼安排,你一三五他二四六週日一起?」
說這話時我音量沒有絲毫掩飾。
果然拍賣會一結束,就有商界好友來找我打聽到底怎麼回事。
我一臉為難:「我哥和江家那位私生子喜歡上了同一個小明星,害,就這點事,誰家還沒個癡情人了。為了真愛嘛,什麼都能忍。」
不光傳他們仨的閒話。
我還帶著資金進軍影視圈,捧新人女明星。
從林酒手上搶下好幾個她前世的關鍵角色。
陸心廷哪裡能忍受他的小白花在外面受這委屈。
當機立斷地對我出手。
正好,我等的就是這個。
不出手,怎麼露破綻呢。

-25-
我的名字突然和公司一起掛上了熱搜。
#蘭心創始人陸心喜 校園霸淩
#陸心喜造黃謠
#林酒被霸淩
當初校慶匯演上,我砸林酒鋼琴的視頻又一次被放了出來。
只不過這次,截掉了後面我彈《命運》的那段。
不僅如此,他們還聯繫到高三班上的同學,證明我確實校園霸淩過林酒。
「對,當時陸心喜一直很不喜歡林酒,撕她的卷子,還往她抽屜裡倒墨水,帶領全班女生孤立她。」
視頻裡,那男生一臉義憤填膺,
「但因為她是富家千金,林酒根本拿她沒辦法,受什麼委屈都只能忍了。」
「後來事情鬧大了,學校給她退學,結果她轉頭去國外留學鍍金了。」
「現在搖身一變,成了新銳公司創始人了。」
公司股價連跌了好幾天。
幾個合作方都打來電話,委婉地問我到底怎麼回事。
我知道,如果不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覆,合作就要告停了。
「您再等等。」
我轉著手裡的鋼筆,笑著跟他們Ṭűₚ拉扯,「都是生意人,大家都清楚,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不該輕易出手的。」
還好,林酒沒有我想的那麼沉得住氣。
她比前世更加憎恨我,如今見我風評不好,便趁勢跳了出來。
在一場直播裡說起這件事:
「我記得那個時候,老師叫我起來讀課文。因為我是在村子裡唸的小學,一個老師要教好多門課,教的都是啞巴英語。」
「說來有點丟人,她笑的時候,我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我的發音是不標準的。」
「那次校慶演出,我也認真準備了很久。我學了那麼多年鋼琴……」
她語氣狀似平靜,說到最後,眼尾卻帶上了一層淚光。
彈幕不知道是喫瓜網友還是陸心廷請的水軍,擱那狂刷:
「寶寶你一點都不丟人,你已經很棒了。」
「是她厚顏無恥!不看看自己什麼出身,憑什麼嘲笑努力的普通人?」
「不是,只有我注意到她說在村子裡讀的小學連英語都沒老師教,和學了十幾年鋼琴,這兩件事前後矛盾嗎?」
我看到最後一條,沒忍住笑出聲來。
但這條彈幕只是一閃而過,很快就淹沒在字的海洋裡。
這一天的直播,線上觀看人數破了五百萬。
第二天,我爸把我叫回去,一臉嚴厲地命令我把蘭心和陸氏合併。
「在外面讀了四年書,一點長進都沒有!纔回國幾天,鬧成這個樣子。還不趕緊把公司交回家裡,再去公開道歉。」
我靜靜地看著他:「爸,你搞清楚,是我哥那個女朋友搞的事,不是我的公司出了問題。」
「那也是你先欺負人家!」
他一拍桌子,瞪起眼睛,
「再不聽話,就當我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我笑笑地說:「不好意思了,真不是您生的我,懷我生我的都是我媽。」
很快,陸氏和江氏宣佈合作。
兩家聯手,共同打擊我的公司,從蘭心這裡搶走了好幾個大型項目。Ṫùₒ
我爸公開宣稱要和我斷絕父女關係,他沒有我這種惡毒的女兒。
我在公司的停車場,險些被林酒的極端粉絲潑了硫酸。
他還和我爸暗中商量著,要用我高中時發瘋的事情,和那張診斷證書,乾脆把我送進精神病院去。
前世今生,都只有這點骯髒的手段。
那我的反擊,可要開始了。
哥哥。

-26-
眼看我節節敗退,毫無還手之力。
正好這個時候,林酒拿了她人生中第一個影后獎,又臨近她的生日。
陸心廷為她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慶功宴。
現場佈置得富麗堂皇,邀請了不少她的粉絲,還搞了個網路直播。
林酒穿著白色的小禮裙,溫聲細語地感謝了粉絲們。
下一個環節,是要播放粉絲們給她錄的祝福視頻。
她身後的大屏上,畫面閃出。
有些模糊,角度隱蔽,像是有人偷拍的。
片場的化妝間,另一個女明星正在對著鏡子整理妝容,一旁的林酒突然朝她撞了過去。
抓著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打了一耳光。
然後在那個女明星愕然的目光裡,笑了起來:
「我看上的角色,誰允許你跟我搶的?還敢讓我給你做配角?」
「你知道我男朋友是誰嗎?陸氏的總裁陸心廷。」
「等我男朋友看到我臉上的傷,你想好怎麼跟我道歉吧。」
「不,應該是——想好你片場霸淩我的視頻放出來,你被封殺後,要靠什麼謀生吧。」
最後的畫面,是她盯著那女明星的胸口,笑得別有深意。
「不!!」
林酒一聲尖叫,撲過去想擋住大屏,卻無濟於事。
現場的粉絲已經炸開了鍋。
一片嘈雜裡,林酒和陸心廷的名字正在飛速竄上熱搜。
#林酒 我男朋友是陸心廷
#林酒 生日直播
#林酒 又被霸淩惹
評論數在以驚人的速度上升。
蘇嵐坐在我旁邊,捧著手機瘋狂打字:
「林酒姐,你怎麼走到哪被霸淩到哪,是全世界都對不起你嗎?」
然後被點贊到熱評第一。
「救命啊,她抓著別人打自己,真下得去手,臉都腫了。」
「不腫怎麼能證明別人欺負她呢,別叫林酒了,改名林茶吧。」
「我沒記錯的話她拿影后這部片子原本定的女主不是她,是另一位,之前挺火,後來豔照被爆,然後就被雪藏了。」
「試鏡拿不到角色,就靠誣陷和造黃謠是吧?」

-27-
議論紛紛中,又一條視頻上了熱搜。
是在國外的大學錄的,入目皆是各種發色瞳色的外國人。
他們在一個中國留學生發言之後鬨堂大笑,學著她不太標準的發音。
帶頭取笑的瘦弱金髮男字正腔圓地念了一遍,說:
「知道這是什麼嗎?這纔是標準英音,joker。」
然後被我揪住衣領,一拳砸在了臉上。
用標準的口音罵了回去:
「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你在你爹葬禮上也是這麼笑的?」
對方暴跳如雷,嚷嚷著要和我單挑。
結果又被我出拳打了回去。
拿鞋尖挑著他的下巴,笑笑:「知道這是什麼嗎?這纔是中國功夫,土狗。」
視頻發佈者,是一個素人留學生:
「我也是生在大山裡的女孩子,一出生就差點被奶奶扔進竈膛裡燒火。不過和林酒女士不一樣,我們村子裡沒有鋼琴,也沒有好心的一個月給上萬塊生活費的資助人,只有一個花了快三十年時間纔敢鼓起勇氣走出去看一看,卻在留學第一天就被嘲笑的我。我只是看不慣有人顛倒黑白,不想幫過我的人這樣被污衊。」
評論區的網友七嘴八舌:
「我沒看錯吧,這是之前被林酒說霸淩她、嘲笑她英文發音的陸心喜?」
「終於有人說了,誰家村子裡的小孩學十幾年鋼琴啊,前後邏輯都對不上還那麼多人信。」
「我艸,姐姐帥死了。」
「資助人?林酒的資助人不就是陸心廷,陸心喜的哥哥嗎?誰知道他是不是要跟親妹妹爭財產,故意污衊啊。」
然後是我十八歲成人禮那天的視頻。
林酒當年為了拿到資助,自己從天臺跳下去,污衊孤兒院另一個女孩把她推下去的監控錄影。
陸心廷買兇殺人的證據——不只是未遂的秦芷蘭,為了把陸氏做大,搶奪專案,他和我爸暗地裡幹了無數見不得人的勾當。
能拿到這些,還要多虧了我媽。
最後一個,是江添。
他 pua 自己的生母整整七年,逼著她自盡在親爹面前。
用親媽的命,換來了一個進入江家的機會。
我大筆大筆地砸錢,把這些靠著前世今生的線索串起來後收集到的東西,一樣樣送上熱搜。
得益於他們之前的操作,本來就有無數人關注這場恩怨的動向。
涉及到違法犯罪,瞬間鬧得沸反盈天。
喫瓜羣眾們忙不迭地報了警。
他們連把事情壓下去的餘地都沒有了。
想操縱輿論的人,最後會死在輿論上。
這個結局,你們還滿意嗎?

-28-
我爸和陸心廷被警方帶走的那一天,我媽甩出了一張離婚協議書。
陸心廷不敢置信,沖著她怒吼țūₛ:「媽,我難道不是你的兒子嗎?你為什麼要偏心陸心喜,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你爸偏心你,我偏心你妹妹。」
我媽輕輕歎了口氣,在他面前坐下去,喝了一口紅茶,
「這個世界上的事,向來是公平的,不是嗎?」
陸氏和江氏合作的那幾個,從我手上搶下的項目先後爆雷。
他們的罪名又多了一條經濟犯罪。
我接管了元氣大傷的陸氏,將它併入蘭心。
然後去和重新掌握江氏的江時月見了一面。
她是江添同父異母的ṱù₋姐姐。
她的父母是商業聯姻。
「我小時候很恨那個女人,覺得是她破壞了我的家庭,後來纔想明白,如果我爸不出軌,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會出現江添這個人。」
她端起咖啡杯,
「死在自己兒子手上,也算她的報應。」
我是在一年前聯繫到她,達成合作的。
我會幫她把江添趕出江氏,讓她獨攬大權。
前提是,在國內的很多資源交換,需要她來幫我的忙。
包括這一次的熱搜輿論戰,有很多都是江時月的手筆。
「不過,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猜到他母親的自殺和他有關呢?」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因為前世,他也是這麼對我的。

-29-
判決下來前,我特意去監獄看望老熟人們。
第一個見的是我哥。
他死死地盯著我。
我笑:「別這麼看我,哥哥。」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像喪家犬一樣被趕出去的事,我已經經歷過一次了。你不會以為這幾年,我就天天在國外花天酒地、紙醉金迷吧?」
最累的那段時間,我每天幾乎只能用碎片化的時間合一會兒眼睛。
除了上課和公司裡的事情之外,我還要忙著聯繫各方人脈。
從前世的蛛絲馬跡中,找出這三個人作惡的證據。
因為他們的手段如此熟練不留餘地,我相信那不是第一回了。
惡人不可能在我面前才惡,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們帶來的黑暗一定還有更多。
我猜對了。
「陸心廷,爸爸總說我不像他的女兒。他把你教成了一個獨斷專行的土匪,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不顧法律——還好,我不像他。」
我第二個去見的,是林酒。
她披頭散髮,目光憔悴。
隔著玻璃, 眼神都帶著恨不得喫了我的恨意。
她再也裝不出小白花的樣子,歇斯底里地問我既然早就有證據,為什麼不早點拿出來。
「裝弱勢有意思嗎?!」
「當然有意思啊, 不然你怎麼會裝這麼久呢?」
我站起身來,
「當然要讓你以為自己已經贏了,才更有意思啊。」
我當然可以早點把這些東西放出來。
可那怎麼夠。
就讓她以為, 自己大獲全勝, 得到了一切。
然後在黎明到來的前夜, 親眼看著一切灰飛煙滅。
這是我前世經歷過的。
這一次,輪到你了。

-30-
我最後一個去見的人,是江添。
其實我本來不想去見他的。
我和林酒是自始至終的敵人, 和陸心廷帶著血脈的聯繫。
而江添。
在我對他的愛消失無蹤後, 他和我已經毫無關係了。
但是警方告訴我,江添想見我一面。
於是隔著一窗玻璃,我和他面對面坐了下來。
他沉默地看著我半晌。
直到我有些不耐煩地站起身來:「你到底找我有什麼事?」
「……明明不是這樣的。」
他低低開口,「陸家應該是我的, 我們也應該訂婚了。」
我腳步一頓, 猛地回過頭去。
他定定地看著我,深色的瞳孔裡閃爍著莫測的光。
我看著他的臉, 如果不是額頭那道淡色的疤痕, 幾乎有一瞬間,我還以為看到了前世的江添。
回過神來,只覺得荒謬可笑:
「只是訂婚嗎,後面的事怎麼不說?你靠著我纔得到陸家的一切, 然後和陸心廷聯手殺了我。」
「可是, 很久很久以後, 我後悔了。」
他啞聲說, 「只是, 你已經不知道了。」
「我很希望,很希望你能知道……」
太荒謬了。
太可笑了。
「對, 我已經死了, 我當然不知道。」
我回過身去, 撐著玻璃, 看著他,一字一句道,
「但就算知道又能怎麼樣, 誰稀罕你的後悔?」
「這一次, 贏的人是我, 下地獄的是你。」
「江添, 這是你應得的。」

-31-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很早。
我離開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秦芷蘭打來電話, 說年後就要出國,去研究所開始新實驗。
我說好,然後祝她一路順風。
電話掛斷, 微信上是蘇嵐發來的消息,說已經在火鍋店坐下了,讓我麻溜過去結帳。
我笑著回了個好字。
車窗外,一輪彎月高懸天邊, 將濃墨似的夜幕照亮了一角。
等這一夜過去,月亮落下。
我的太陽,就會重新升起來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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