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裏的100張小紙條:阿爾茨海默癥

我今年 72 歲,是一位獨居的退休女教師。
喪屍爆發的那一天,其實我根本都不知道什麼叫末世,活下來的概率也接近於零。
因爲,我是一個阿爾茨海默症患者,也就是常說的老年癡呆。
我住在一個破舊的老小區,6 層頂樓,樓梯房。
那天,當我早上睡醒的時候,花了好一會兒才讓意識回到這具一天天衰老的身體裏。
我條件反射似的拿起了牀頭櫃上的金屬活頁筆記本,翻開一看,鬆了口氣,上面清晰地列出了我今天要做的二十多件事情。
我已經不記得什麼時候得的這個病,只知道,我的腦子越來越遲鈍,前一天的事情,第二天就糊塗了。
這個筆記本就是我全部的生活,我會撕下當天那一頁的紙條,按照順序,每做完一件事,都會用鉛筆劃掉。
比如今天,11 月 8 日:
「不要出門,不要出門,不要出門!」
「大門鎖緊,窗簾全部拉上,不要打開。」
「冰箱裏有菜,中午微波爐熱一下。」
「按時喫藥,記得看藥盒上寫的時間和粒數。 」
「茶葉在客廳的茶几抽屜裏面,少放一點,一天只能喝一杯。」
……
我也不太明白,爲什麼今天的紙條不讓我出門,還要鎖門、拉窗簾,我只是按照它說的去做了,它還讓我把電視機的聲音調到最小。
於是,當我下午喝了幾口寡淡的紅茶,在電視機的嗡嗡聲中打盹的時候,突然聽到小區里居委會的喇叭傳來撕心裂肺的叫聲,還有各種碰撞的雜音。
我有點害怕,掀開窗簾的一角往下看,小區裏已經是亂哄哄的了:電動車的警報聲,孩子的尖叫,狗吠聲,窗臺上的鴿子瘋狂撲騰翅膀,渾身是血的男女在路上狂奔。
原來紙條上說的是對的,這個世界要亂了。
這天晚上,我幾乎沒怎麼睡著。
怪物的嘶吼聲一直迴盪在我耳邊,一夜之間,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的人喪命。
大概半夜 12 點的時候,整個小區的電都停了,我從臥室的窗戶往西邊望去,似乎整個城市都陷入了黑暗,只剩下車燈的光柱在晃動,有的地方燃起了熊熊大火。
……
第二天醒來,昨天的記憶已經有點混亂,唯獨那些怪物猙獰、🩸肉模糊的樣子,深刻地印在我的腦海裏。
我急忙去看 11 月 9 日的小紙條,依然是那些叮囑,不要出門,不要拉開窗簾,節約糧食,按時喫藥……
昨天的剩菜剩飯還有一些,我準備做飯,卻發現燃氣竈也打不著火了,沒有電,沒有火,水不知道還能撐多久,怎麼辦呢?
「下午 1 點,樓下收破爛的老路會送煤氣罐過來,煤氣竈在廚房櫃子裏。」
在小紙條裏,我發現了這條提示。可是,老路是誰?小區裏好像是有一個收破爛的老頭,但是我不記得他叫什麼了。
關鍵是,他爲什麼會給我送煤氣罐呢?紙條上爲什麼會知道他要過來?
這些問題,我全都想不明白。
索性,我也不想了,我把小板凳搬到大門旁邊,坐在那兒等老路。
下午 1 點,我聽到了輕微的敲門聲。
我趕忙起身,從貓眼兒裏往外瞅了瞅,看到走廊裏有一個穿著棉大衣的老頭,他竟然真的扛來了一個髒兮兮的煤氣罐。但是,他的大衣上沾了不少血跡,我躲在門後面,連大氣都不敢出,更別說給他開門了。
老頭見敲門沒反應,等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就下樓去了。他轉身的那一刻,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爲他的背後斜挎著一把大刀,那刀磨得鋥亮!
等老頭消失,我又等了一會兒,確認安全之後,這才急忙開門,把小煤氣罐給搬了回來。
根據紙條上的提示,我在廚房櫃子裏找到了那種老式的煤氣竈。即使我腦袋不太靈光了,但生活的經驗還在,用軟管接上閥門接口,總算打著了火,把飯菜都熱了。
喫飽飯,我戴上眼鏡,開始看起了那個筆記本。
這個筆記本,每一頁都標記了日期,從 11 月 8 日開始算起,一直到 2 月 15 日元宵節,一共 100 天,裏面密密麻麻地備註了我每一天要完成的任務。
裏面的內容太多了,看完我也記不清,最重要的意思就是:
「不能外出,緊閉門窗,不要發出任何響聲。」
「節約水和食物,定量供給。」
「每天都要喫藥,堅持到第 100 天。 」
最讓我驚訝的是,我的房子里居然囤了非常多的物資。打開次臥的門,裏面堆滿了礦泉水、好幾袋大米和麪粉、常溫牛奶,還有好多箱方便麪、幹拌飯這種速食。
廚房裏,油鹽醬醋、料酒、蠔油、豆瓣醬、老乾媽一應俱全。冰箱裏,塞滿了速凍的水餃、餛飩、湯圓和手抓餅,還有雞蛋、臘腸、午餐肉、魚罐頭。
除此之外,還有各種零碎的東西,水果罐頭、火鍋底料、餅乾、感冒藥、創可貼、洗護用品、維生素、鈣片……
檢查完整個屋子的物資之後,我都有點傻眼了,這麼多東西,就算是疫情囤貨,也不至於啊,難道家裏以前是開小賣部的?

不過,有了這些東西,至少撐三個月不成問題了吧,我的心稍稍平穩了些,直到後面我親眼看到鄰居也變成了喪屍。由於喪屍是在白天爆發的,我住的這個小區,有很多租客是附近的上班族,都沒有回來,我甚至以爲這個單元只剩下我一個人。
但在第三天早上,我從貓眼裏看到,對面鄰居家的門開了,兩個年輕人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背著包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一對情侶,但我已經不記得他們是誰了。
男朋友拿著一把菜刀,走在前面;女生握著水果刀,輕輕地掩上自己家的門。
這是 6 樓頂層,我以爲他們會直接下樓,沒想到女生拍了男生後背示意了一下,又指了指我的屋子,說了幾句話。
我本來想勸他們不要出去,這下連動都不敢動了。
那個男孩子眉頭緊皺,搖了搖頭,明顯是責備的神態,示意她趕緊走,但女孩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揹包裏拿出了一個什麼東西,放在了我門口。
他們下樓之後,我趕緊跑到廚房的窗戶往下看,只見他們倆小心謹慎地半蹲著往停車位的方向挪動。
可這時候,花壇的草叢裏突然躥出來一隻喪屍,速度快到我根本沒辦法提醒他們。
就在我以爲他們倆要遭殃的時候,一個穿著棉大衣的身影出現了,刀光閃過,那隻喪屍瞬間屍首分離。
我居然還記得,他就是給我送煤氣罐的那個老頭!
那對情侶被這場面嚇傻了,在老頭的手勢催促下,這才冷靜下來,匆匆開車逃離。
汽車開動的聲音也把小區裏隱藏的喪屍全都吸引了過來,緊緊追在車尾,直到另一棟樓擋住了我的視線,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等我回過頭來再看,那個老頭也早就消失了。
而那個女孩子留在我門口的,是一袋麪包。
接下來的兩週,我基本都是這樣度過的,除了完成紙條上當天的任務,剩下的時間,都坐在窗戶邊,盯著小區裏的情況。
我的物資還是比較充足的,暫時不用擔心,最危險的活動就是上廁所,我得爬到樓頂去解決,馬桶已經沒辦法沖水了。
洗漱也比較麻煩,爲了節約礦泉水,我隔好幾天纔會洗一次,而且也只是用溼毛巾擦一擦。
這些都不算什麼,我最大的困難,還是我自己的腦子。爲了避免忘掉前面發生的事情,我自己也開始寫起了筆記,記下重要的事情,每天睡醒都會重新讀一遍。
比如:
「現在是末世了,外面都是喪屍。」
「樓下那個收破爛的老頭是好人,他救了很多人。」
……
這兩週,每隔幾天,那個老頭都會送一些物資給我,有時候是水,有時候是暖寶寶,他也不敲門,放了東西就走。
我不知道他住在哪裏,更不知道爲什麼他能在末世裏來去自如。但筆記告訴我,他是好人,所以我鼓起勇氣決定跟他聊一聊,謝謝他的照顧。
我在門外貼了張紙條,告訴他,三天後的中午,請不要走,我想請他進來喝杯茶。
11 月 27 日,末世的第 20 天,我終於見到了這個神祕老頭。
我去廚房拿暖水壺,早上我特地燒了半壺開水,等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擺好了兩個茶杯,裏面放了茶葉。
他可能是擔心我害怕,沒有把刀帶上來,其實我根本不怕,今天我翻了筆記,我知道他叫老路,是小區收破爛的,他用那把大刀殺了不少喪屍,還給我送了好些東西。
「路師傅,謝謝你。」
「唉。」老路見我謝他,嘆了口氣,「你都看到了,外面全都是那些東西,被它咬了,也會變成怪物,你要好好待在家裏。」
「路師傅,你爲啥給我送煤氣罐啊?」
老路反問我:「不是你讓我送的嗎?」
「啊……是嗎……」
可我一點印象都沒了,就像那個筆記本上的任務,我不記得是誰寫的,而且我也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已經癡呆到靠著這些紙條來生活了。
「胡老師,別怕,活一天賺一天嘛,別看現在亂得很,總會好起來的。」老路給我打氣,「我就住在樓下的車棚裏,缺什麼東西,你告訴我,我給你找去。」
「不麻煩了,現在什麼都不缺……你怎麼住車棚裏?多危險哪,要不住我這兒?」這種末世,也不用再顧忌什麼閒言碎語了。
老路咧嘴笑了笑,拒絕了我,他說,他在車棚裏住慣了,不喜歡爬上爬下。
我們倆一邊喝茶,一邊聊天,聊得非常多,就像老熟人一樣。但是,大部分時間都是他在說,因爲我已經記不太清以前的經歷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原來,路師傅是一個退役的老兵,他 70 年代參的軍,還在部隊的文工團待過,一把大刀耍得虎虎生風,後來文工團解散,他也離開了部隊,中間開過一段時間出租車,然後就在這個小區收破爛了。
其實他不差錢,收破爛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輛破三輪自行車停在小區拐角,路過的人,特別是喜歡網購的年輕人,熟了之後就經常把快遞紙盒扔他車上。
而他自己,卻在樹底下跟別人下棋呢。
老路走了之後,他說的這些事情,我全都記在了筆記本上,我生怕過幾天忘記了,那他就要笑話我了。眨眼間,又過去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裏,小區裏陸陸續續有人耗盡家裏的物資,迫不得已外出找喫的。大部分人都沒有躲過喪屍的襲擊,少部分人開車衝了出去,生死未卜。
北方的天氣越來越冷,上個月,白天的氣溫還有 10℃,現在已經零下了。
今年,暖氣只供應了兩三天,緊接著也斷掉了。爲了節約燃氣來做飯,我也捨不得燒水裝暖水袋。六樓鄰居家已經沒人了,而且門沒鎖,我不想麻煩老路,於是壯著膽子進去拿了一牀棉被。

墊了好幾層厚厚的被子,晚上睡覺總算暖和了許多。
我不知道老路是怎麼過的,這麼冷的天,他在灌風漏雨的車棚裏怎麼辦?
喪屍還沒爆發的時候,我就在家裏的陽臺上種了菜,有韭菜、小蔥、小白菜,還有一點香菜,長得綠油油的。
但自從暖氣斷了之後,這些菜割完也不怎麼長了,我擔心氣溫再降下去,剩下的菜也都凍死了。
我一狠心,把它們全都摘了下來,準備做一頓火鍋。
可能是求生本能在起作用,經過這近兩個月的提心吊膽,我的記憶力似乎恢復了一點點,至少不用看筆記都記得老路了。
我決定把他也叫上來,一起喫這最後的新鮮蔬菜,作爲這些天照顧的報答。
即使今天的紙條上有一句特別的提醒:「不要下樓。」
從 6 樓到 1 樓,可能是我這輩子經歷的最漫長的一段時間了。
我的腿腳還沒到走不動路的時候,但這兩個月,一直憋在家裏,沒怎麼運動過,乍一出來,感覺小腿肚都在打顫。
爲了不發出任何聲音,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往下挪。
就像老路說的,多活一天就是多賺一天,我都活了這麼大年紀了,就算現在死了,也沒什麼遺憾了,我這樣安慰自己。
走到 1 樓單元門出口的時候,我才發現,鐵門已經被拴上了,從鋼筋外面把手伸進來倒也可以開門,但喪屍肯定沒有這樣的智商。
這應該是老路關的,難怪從來沒有喪屍上樓過。
我暗暗使勁兒,一點點拉開門栓,過程有驚無險,但這個鐵門實在是太老了,當我推門的時候,嘎吱一聲,迴音在寂靜的小區裏飄蕩,把我嚇出一身冷汗,急忙蹲下躲在牆角。
我大概蹲了三四分鐘,見沒有喪屍過來,這才抹了把汗,可就在這時候,身後突然傳來聲音:
「胡老師?」
人越老越不經嚇,這一聲差點沒把我給送走,扭頭一看,一樓 101 室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打開了,一對中年夫婦,帶著一個小女孩,他們也是全副武裝,還戴著摩托車頭盔。
「胡老師,您也要走了嗎?怎麼空著手?」那中年婦女問我。
「啊,我不走,我下來找老路。」他們明顯都認識我,但我對他們倆卻沒有任何印象。
「多虧了路師傅幫忙,這些天我們都看見了,要不是路師傅,一個都跑不掉。」中年夫婦非常感激,「我們家的水已經喝完了,我們要到安全基地去。」
他們在收音機裏聽到,軍隊在城西 50 多公里的山區建立了安全基地,已經聚集了不少倖存者,這就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安全基地的消息,讓我產生了一點欣慰,但是這麼遠的距離,一路上實在是凶多吉少:「你們缺水嗎?不用走,我那兒還有,可以分給你們。」中年夫婦投來感激的目光:「不用了,胡老師,您的水再多,也不夠我們四個人分啊。一個月呢?半年呢?反正都是死,不如拼一拼。」
我無言以對,我有 100 天的紙條,但我又怎麼能肯定 100 天后末世就會過去呢?
於是,這個男人帶頭,女人牽著小孩走在中間,我跟在他們後面,我們一起悄悄地走出了單元樓。他們要去城西,而我只是去車棚找老路。
經過這兩個月時間,氣溫降低到零下,喪屍似乎也失去了以往的活力,蹤跡全無,我們順利地來到了車位處。
可就在這時候,異變陡生,一隻喪屍爲了躲避陽光,居然鑽進了車子裏面,在中年人開車門的瞬間,咬住了他的脖子,而車底居然還有另一隻喪屍,鑽出了半個身子,咬住了女人的小腿。
「啊!」幾乎是剎那之間,女人沒有管自己被咬的腿,而是看向我,用力把小女孩推向了我這邊,「胡老師!跑啊!」
我也來不及做任何思考,拼盡全力,抱起小女孩就繼續往車棚的方向跑,因爲我看到了老路在焦急地向我招手。
一步,兩步,三步……
我沒命地跑了幾十步,終於衝進了那座車棚,癱在地上大口喘氣。
而老路則立即把門關上,同時緊緊捂住了小女孩的嘴,不讓她再發出任何叫聲。
這個自行車車棚,或許叫違章建築更好一點,在老路的加固之下,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堡壘。
外面看著是三合板,實際上,裏面全焊接了鋼板,有一面牆外面還碼了一層裝修用的水泥包、沙袋。六七平米的空間,擺了一張小牀,還堆滿了各種物資。牆上除了那把大刀,還有各種錘子、扳手之類的工具。
滿臉淚痕的小女孩坐在牀邊,低聲啜泣,無論我怎麼安慰,她都接受不了父母已經變成喪屍的結果。
老路告訴我,小姑娘叫小潔,今年 6 歲了,她父母當年都是我教過的學生。
聽到這,一股巨大的悲傷感席捲而來,但更讓我悲哀的是,我已經記不起當年任何一個學生的名字和模樣了。
「胡老師,你下樓幹什麼?」老路問我。
「我把陽臺上的菜都摘了,想叫你上去喫飯。」
「你不要命跑下來,就爲了這個?」路師傅看上去有點生氣。
我心虛地點點頭,又看了看小潔,或許,如果我今天膽怯沒有下來,現在小潔也變成喪屍了。
老路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在這個亂世,活著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我們在車棚裏躲了一夜。
第二天,在陽光最強烈的時候,老路先一個人出去探明瞭路,然後雙手握著大刀走在前面,帶著我們安全地返回了家裏。
氣溫低倒是也有個好處,昨天摘的菜還新鮮著,我開了幾罐午餐肉,切了幾根臘腸,找來麻辣味的火鍋底料,又拿出三盒幹拌飯,加了熱水泡著。
這是喪屍爆發以來,我準備的最豐盛的一餐了。

老路坐在餐桌前,笑瞇瞇地看著我忙來忙去,對這些物資,他好像一點都不感興趣一樣。
小潔則相反,她坐在椅子上,瞪大眼睛,直流口水,哭了一夜之後,飢餓的本能讓她暫時忘掉了悲傷。
在末世前,這樣一頓飯平平無奇,但放到現在,就可以用奢華來形容。我們三個都喫得滿頭大汗,鍋底的香味,在門窗緊閉的屋子裏越來越濃。
小潔又哭了,哭得比昨天還要傷心,老路安慰了她很久。
我對老路說:「要不,你就住這裏吧?」
老路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我在車棚住習慣了。」
這個老頭的脾氣非常倔,無論我怎麼勸說,硬是堅持不留下來,太陽下山前就回去了。
但他也給了我一個承諾,每隔一兩天,只要外面安全,他都會上來陪小潔聊聊天。
喪屍爆發第 80 天,軍隊的直升機把傳單和少量救援物資空投到了小區。
小潔在窗臺上撿到一張傳單,上面畫了地圖,除了城西的安全基地,北邊和南邊又多了兩個新基地。
解放軍正在逐步清掃城市外圍的喪屍羣,暫時還沒有辦法對市內的小區進行救援,希望市民能夠再堅持下去,相信人民子弟兵。
傳單上還寫了很多注意事項,包括喪屍的活性正在減弱,白天陽光最強烈的時候,也是危險係數相對最小的時候,同時,不能發出太大的響聲……
這些內容,其實我的筆記本上都有記錄。一方面,這些傳單能驗證筆記本上那些內容是正確的,可是另一方面,還剩 20 天,我的紙條就用完了。
20 天后,是死亡還是新生?
「奶奶,爺爺怎麼又走了?」小潔問我。
我摸著她的頭笑了笑:「他不是爺爺,是路師傅,樓下收破爛的,你見過他嗎?」
小潔點頭:「他還說你壞話呢。」
「說啥了?」
「他說,奶奶老糊塗了。」
我哈哈一笑,沒想到老路那麼嚴肅的人,背後居然還說人壞話。
短短十來天,小潔已經從失去家人的痛苦中走了出來,這殘酷的末世,哪怕是懵懂無知的小孩,或者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都要被迫學會自救。喪屍爆發第 85 天,農曆臘月二十九,除夕夜。
我家的牆上掛著一本老黃曆,就是那種過一天撕一頁的,每一天都寫著當天的宜忌事宜。幸虧有了這東西,否則連過年我們都不知道了。
看到今天的黃曆上寫著「宜:解除、沐浴,忌:諸事不宜」,不由苦笑了一聲。自從末世以來,哪天不是諸事不宜,哪裏還有什麼黃道吉日?
不過,就算爲了小潔,這除夕我們也得過。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自己動手包一頓餃子。
家裏的新鮮肉早就喫完了,老路冒著風險又出去了一趟,不知道他從哪裏蒐集來一條臘肉。有了肉,剩下的就好辦了,我們又拆了方便麪和幹拌飯的脫水蔬菜包,總算湊齊了餃子餡。
我拆開一袋麪粉,我們三個一起和麪、搟麪皮、包餃子,好像這就是一頓普通的年夜飯一樣。
「收音機前的各位朋友們,大家過年好!今年,人類面臨著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中國也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我們知道,就在這一刻,還有很多人被困在家裏,很多人失去了至親……」
這是小潔從她書包裏拿出來的收音機,我們一邊喫臘肉餃子,一邊聽倖存者基地舉辦的春晚。
播音員的聲音哽咽之後,現場響起了《我的祖國》。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這是美麗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到處都有明媚的風光……」
誰都沒有想到,在這末世裏,唱紅歌竟成爲了新的潮流。小潔聽了很多次,對這些歌早已滾瓜爛熟,老路這個退役的老兵,更是老淚縱橫,這一老一小,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唱著《歌唱祖國》《保衛黃河》《我和我的祖國》……
零點,老路拉開西邊臥室的窗簾,我們發現,夜空中居然下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幾條街道之外,竟然有幸存者在頂樓放起了煙花。
希望在空中綻放開來。
喪屍爆發第 95 天,小區裏開進來一支由 5 輛車組成的車隊。
我們本以爲這是救援到了,小區裏甚至有家人發出了歡呼聲。可是,從車上下來的並不是穿著軍裝的解放軍,他們服裝各異,男男女女都有,每個人手裏都拿著槍。
老路握著大刀,看向窗戶外邊,臉色非常緊張。
「這些是什麼人?」我問。
「他們是來搶劫的。」
老路猜得很準,這些人手裏的槍裝了消音器,打出來沒什麼聲音,明顯是有備而來,一點點地清理掉了在路邊遊蕩的喪屍,緊接著幾十個人一起出動,開始搜刮離他們最近的那一棟樓。
我跟老路連續好幾天都沒有睡個好覺,輪流守著上半夜和下半夜,而那支車隊的人,馬上就要搜到我所在的這棟樓了。
這幾天,他們陸續搜刮了兩三棟樓,從樓裏搬出了很多珍貴的物資,都塞進了他們的小貨車裏。一直有人反抗,誰也不願意把喫的白白交出去,但普通人哪裏對付得了這些拿槍的,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他們槍口下。
我甚至看見有一個男人被搶走東西之後,自己跑向了喪屍。反正都是死,他寧願變成喪屍,也不想放過這些惡人。
老路實在看不下去了,他覺得不能這樣坐以待斃,決定下樓阻止他們。
一個人對上幾十個人,這種決定無異於自殺,我當然不能同意。可是老路的倔脾氣哪裏是我能左右的,他讓我幫他寫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警告對方撤離,否則就是宣戰,然後就提著大刀下樓了。
我提心吊膽地等了一夜,但什麼也沒有發生,小區裏還是靜悄悄的。
直到第二天清晨,樓下的車隊終於出現了微微的騷亂,其中兩個人抬了一具屍💀出來,他們圍在一起討論了一會兒,然後就迅速地散開,端著槍,朝著我這棟樓的方向靠攏了過來。

突然,啾的一聲槍響,車隊裏的一個人應聲而倒,但他沒有死,爬回了一輛車後面,其他人都躲在了原地不敢前進。
我也明白了,一定是老路昨晚就行動了,偷了他們的槍,還殺了他們一個人,並且發出了警告,但他低估了對方的殺心。
我從 6 樓窗戶的視角,並沒有找到老路躲藏的位置,但是那幫人很快就鎖定了車棚的方向,慢慢包圍了過去。
我心急如焚,再這樣等下去,老路就危險了。可是,我沒有任何武器,別說槍了,連刀也只會用來切菜,我能怎麼辦?
忽然之間,我想到了什麼:「小潔,把櫃子裏那個大喇叭拿過來!」
可小潔跑過來說,櫃子裏沒有大喇叭,我急得心臟撲通撲通跳,親自跑過去一看,大喇叭真的不見了。
這是怎麼回事?我剛纔想起來,喪屍爆發之前,我爲了參加核酸志願者,特地買了這個大喇叭,結果居委會的人怕我出事,根本不讓我報名,大喇叭也就放櫃子裏了,怎麼會消失了呢?
我的腦子瘋狂轉動,憑著本能,衝到了 602 的鄰居家,從鄰居家裏找到了一個大喇叭。我跑上頂樓,看到他們已經包圍了車棚,正準備大喊,可小潔卻攔住了我:
「奶奶,今天的紙條上說,不要用喇叭。」
剎那間,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一直以來,除了那次下樓,我都是按照紙條的指示做任務,也安全地活到了現在,可是今天,紙條竟然讓我見死不救。
我很快就做出了決定,我讓小潔回家,然後就在樓頂打開喇叭,放聲地唱起了《我的祖國》。
錄好聲音,我用力地把喇叭甩了下去,掛在了樹枝上。
我不知道那些人這個時候是怎樣驚恐的表情,只聽到爆豆一般的聲音,喇叭很快就被子彈打碎了。可這時候已經晚了,我看到小區門口的喪屍循著聲音奔跑了過來。
更讓他們想不到的是,車棚裏竟然還有個喇叭,也響起了同一首歌,而他們已經來不及打破這個由鋼板和水泥包搭建的堡壘了。我這才知道,是老路拿走了我的喇叭。
我躲回家裏,不敢再從窗戶往下看,緊緊地抱著小潔,聽著小區裏密集的槍聲,祈禱著老路能活下來。
喪屍爆發第 100 天,元宵節,老路毫髮無傷地回來了。
昨天,他躲在堅固的車棚裏,親眼目睹了外面的一場血戰。
幾百只喪屍蜂擁而來,即使那些車隊的人槍法再好,還是抵擋不住,在消滅了大部分喪屍之後,他們也全軍覆沒。
只剩下幾個人,他們當時並沒有參與包圍行動,趁著喪屍潮過去,狼狽地開車逃走了。
我如釋重負,這一關總算過了。我問他:「老路,你就不怕死嗎?」
「怕。」老路頓了頓,「但我是軍人,我得保護你們。」
……
我非常慚愧,既然老路都能豁出命去,我也不再保留任何祕密了,於是就把我的筆記本拿了出來,如實告訴他,我的腦子不太好,只能靠著這些任務清單來記事。
老路似乎並不驚訝,小潔說他背後叫我老糊塗,看來他早就知道我有老年癡呆症了。他翻到第 100 天的那一頁,這也是最後一張紙條,上面沒有一條任務,只寫了三個字:
「活下去。」
我們坐下來認真地分析了當前的處境。
首先是物資問題,我們現在有三個人,而剩餘的水已經消耗殆盡,老路幾乎把周圍能蒐集到的全都搬過來了,車隊那輛小貨車倒是裝滿了他們搶來的物資,但已經被那幾個人開走了,讓這個問題更加嚴重。
然後就是這個關鍵的筆記本,它只記錄到了 100 天,說明接下來的時間,就需要我自己去做主了。
老路還有點擔心跑掉的那幾個人,萬一他們找來了自己的同夥報仇怎麼辦?一切都是未知數。
經過一番商量,我們決定不再等死,出發前往安全基地。
中午 12 點,喫飽喝足之後,我們兩老一小開始行動了。
在老路的指揮下,我們都儘可能武裝到了牙齒,他的武器是消音槍和大刀,甚至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件舊軍裝。我和小潔都戴上了頭盔,穿上了厚厚的衣服,防止被喪屍咬到。同時,還帶上了大喇叭和三四天的物資。
其實,我還提出了第二個計劃,那就是讓老路拋下我這個累贅,自己一個人帶著小潔出發,但他想都沒想就否決了。
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這次我們出了單元樓之後,就格外謹慎,仔細檢查小區裏每一個草叢、每一輛車底,發現隱藏的喪屍,老路都會用消音槍解決。
老路選擇了那支車隊留下來的一輛吉普車,檢查油箱之後,他還是不放心,讓我和小潔先上車,自己去小區門口檢查一下,看外面是否有喪屍。要是汽車發動的聲音把喪屍羣吸引過來,那就全完了。
看到老路的背影,我忍不住笑了笑,他穿著滿是褶皺的舊軍裝,手裏拿著現代的消音手槍,肩上斜挎著大刀,腰上還掛著一個白色大喇叭,這造型非常有特色了。
我跟小潔全神貫注地盯著四周,有任何風吹草動就會提醒他。
可我萬萬沒想到,意外還是發生了,老路檢查完回來的路上,像是崴了一腳,突然跪倒在了地上,然後迅速地爬到了路邊一輛車後面,路面上留下長長的血跡。
「啪啪……」同時,我也聽到了像爆竹一樣的響聲。
當老路向另一棟居民樓開槍反擊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我們被人埋伏了,而且對方手裏也有槍。最大的可能,還是那支車隊裏的人。
更麻煩的是,對方沒有用消音器,槍聲直接把馬路上的喪屍也吸引了過來。
這幾秒鐘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了,看到老路危在旦夕,我卻無能爲力。
老路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傷勢,然後側過頭,衝我點頭打了一個快走的手勢,他似乎在笑。接著,我看到他丟掉了手槍,抽出大刀,掙扎著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朝埋伏者那棟樓跑了過去。
他右手握著大刀,左手拿著喇叭,《衝鋒號》響起,背後是一隻又一隻的喪屍……我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用自己的命,幫我開出一條活下去的通道。
喪屍爆發第 101 天,當我和小潔開車到達城西安全基地的時候,在倖存者裏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他們難以想象,一個 72 歲滿頭白髮、患有阿爾茨海默症的老奶奶,居然活著從市裏走了出來,還救出了一個 6 歲的小姑娘。
可是,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的命是老路換來的。
小潔從書包裏拿出另一個筆記本,她說,這是爺爺讓她轉交給我的。
「老糊塗,喪屍還沒來的時候,雖然你不認識我了,但是你一直記得我名字啊,現在怎麼連我名字都忘了呢?我是路淮州啊。」
「你剛診斷出這個病的時候,兒子媳婦他們還不信,後來你越來越糊里糊塗,他們就都不管你了,剩下咱倆相依爲命。這樣也好,光你一個人就要了我的老命了,再來幾個,我也救不了,讓他們自求多福吧。」
「我已經不記得到底死了多少次了,帶你試了各種辦法,可就是沒法讓你活下來。每一次死亡,我都會回到喪屍爆發的前一天。 」
「我也試過告訴大家末世要來了,但沒人相信我,就算我們倆躲在家裏,撐到最後一瓶水,還是會死在一起。」
「我不是不想陪你,但只要我在你身邊,有了依賴,你的病情就會越來越嚴重,甚至最後連牀都下不了了。你必須自己站起來,這個病纔有救。沒辦法,我只能搬到樓下車棚去,只要我多🔪掉一隻喪屍,你活下去的機會就多一分。」
「不管我怎麼安排,每次你都會下樓找我,給我送喫的。我把家裏的喇叭都拿走了,你還是找到了鄰居家的喇叭。」
「幫我跟小潔說聲對不起,我救了他們很多次,但是她父母還是會死,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只能選擇救你……」
「胡老師,不知道你看到這些的時候,還能不能想起我是誰,要是想不起來的話,就把我當作收破爛的老路吧,我先走啦。不管是疫情還是喪屍,都沒什麼可怕的,你要好好活下去,把小潔照顧好,我們下輩子再見。」
……
我一邊看,一邊淚流滿面。原來,老路就是我的老伴兒,他陷入時間循環,無數次地救我,也無數次失敗。這次,他終於成功了。
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畫面一點點清晰起來,末世來臨的前一天,那天下午,老路瘋狂往家裏搬東西,一晚上都在寫小紙條,我還笑話他爲什麼寫了這麼久。
我想起了他當年參軍的時候,一個月津貼 6 塊錢,省喫儉用,攢了兩年,買了一輛鳳凰牌自行車,帶著我逛遍了大街小巷。
後來,老路退役開出租,笑著對我說,兩個輪子變成了四個輪子,能帶一家人出去啦。
可等我得了這個病之後,老路心愛的出租車也不開了,換成了收破爛的三輪車。他嘴上從來不說,但我知道,他是想守在我身邊。
小潔問我:「奶奶,爺爺呢?」
我愣了一下,然後說:「爺爺打喪屍去了,他是我們的解放軍呀。」
番外:
我今年71歲,是小區樓下收破爛的退役老兵,大家都叫我老路。
喪屍爆發的那一天,我正在樹底下象棋呢,沒想到喪屍就從身後撲了過來。
然後,我的時間就回到了前一天早上。
我住在一個破舊的老小區,6層頂樓,樓梯房。
11月7日早上,當我從夢裏驚醒的時候,一頭白髮的老伴兒睡得還很香。
我經常叫她胡老師,偶爾也叫她老糊塗,反正叫什麼都無所謂,她也聽不太明白,因爲她是一個阿爾茨海默症患者,通俗點說就是老年癡呆。
喪屍咬在脖子上的疼痛仍然讓我心有餘悸,但我怎麼也無法相信,第二天真的會爆發喪屍,這更像是一場荒誕的夢。
所以,我幾乎什麼也沒做,還是像往常一樣,照顧胡老師的飲食起居。
11月8日,下午趁著老伴兒午睡的時間,我又下樓找人下棋。但這一次,心裏總歸有點發憷,於是我就選擇了一個面朝小區門口方向的座位,想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麼。
於是,同樣的時間和地點,我又掛了一次。
不過,這次我終於看清楚了,並不是一隻,而是幾十只血淋淋的喪屍,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撞倒了電瓶車,見人就撲上去一通亂咬,被咬到的人,很快也會變成喪屍。
短短幾分鐘,小區如同地獄般景象。
我終於確信,這並不是一場夢,末世真的來了。
我自己這條命倒無所謂,但是胡老師怎麼辦呢?她一個老年癡呆的病人,更不可能活下來了。
第二次驚醒,我趕緊用家裏那臺舊電腦上網,搜索「末世」「喪屍」,結果,搜出來的全都是各種小說、電影,根本沒有任何新聞報道這件事。
既然災難還沒有發生,我覺得,或許能避免這場悲劇。
我試了各種辦法,聯繫電視臺的記者,給市民熱線打電話,到疾控中心反映,甚至跑到網上去發帖。可是,這些辦法一點用都沒有,沒有人相信我,甚至有人在我帖子下面打賞、催更……
死了好幾次,發現這條路走不通之後,我放棄了當一個拯救世界的英雄。我決定救下自己這個小區,這樣胡老師也不會有生命危險了。
居委會的人聽了我的建議,都像看傻子一樣看我,這完全在我意料之中。我也沒管他們,掏出了自己全部積蓄,訂購了十幾輛貨車的物資,各種桶裝礦泉水,袋裝大米、麪粉,食用油、食鹽……這一箱箱的物資,在樓下堆成了一座小山。
第二天,在喪屍爆發前,我謊稱有重要的軍隊首長要來我們小區突擊視察,把居委會的人也給唬住了,好幾個人拿著大喇叭,把樓下嘮嗑、閒逛的人勸上了樓,並且讓他們保持安靜,小孩不要大吵大叫。
緊接著,喪屍潮從馬路上湧了過去,只有少量喪屍對這個寂靜無人的小區產生了興趣,從關閉的鐵門上翻了過來。
那天,除了稀裏糊塗的胡老師,小區裏這些親眼目睹了災難的倖存者,都終於相信末世來了,而且把我當成了有先知的救世主。
可我萬萬沒想到,救下整個小區的人很容易,如何組織起大家來,纔是最麻煩的事情。
因爲喪屍是下午爆發的,小區裏剩下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青壯年都上班去了,我們花了一晚上時間來溝通,才從這七棟樓的住戶中,選出了代表每棟樓的樓長、副樓長。
樓長的任務非常重要,不僅僅是運送物資,還需要有敏捷的身手,更關鍵的是,得有膽量,冒著生命危險爲其他人服務,誰也不知道小區裏還有沒有喪屍爬進來。最終,有幾個黨員先站了出來,還有幾個年輕人,加上居委會的人,總算把隊伍拉了起來。至於小區裏其他倖存者,我們不允許私自行動,否則,只要有一個人被咬,那結果就是全軍覆沒。還有末世期間的注意事項、物資的統一分配、現有物資的統計,這些事情,我們都通過樓長連夜傳達到了每棟樓的住戶。
那天晚上,我一身疲憊地回到家,沒想到胡老師還沒睡,她站在窗戶邊,疑惑地問我:「你是誰?你怎麼進我家的?」

我對此早就習慣了,抖了抖手裏的鑰匙串:「我是路淮州啊。」
「淮州……好像是我愛人,但我怎麼不認識你?」
「你有阿爾茨海默症,好多人都不認得了。」
胡老師聽完,愣住了,站那裏發起了呆。她其實是知道自己得病了的,但就是想不起來過去的事兒,把所有人的樣子都忘掉了,其中也包括我。
「爲什麼燈不亮了?」
我嘆了口氣:「停電了,老糊塗,你看窗戶外面,對面小區燒起來了,路上的車堵住了,外面全都是喪屍,末世已經來了。 」
胡老師轉過頭問我:「那我們要死了嗎?」
「只要我活著,你就死不了。」其實,這已經是我第六次進入循環了。
由於太累,這一覺我睡得很沉。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樓下那座小山一樣的物資,竟然已經被搬運一空,我被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看著散落一地的紙箱,有一個女樓長眼淚唰的一下就留下來了,還有一個年輕人是急性子,當場就對著幾棟樓罵娘,嚇得其他人趕緊捂住了他的嘴。
我高估了鄰居之間的感情,同時也低估了人性的自私。
昨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違背了我們制定的規則,把這些物資全都搬到自己家裏去了。
「老路,怎麼辦?」樓長們全都無助地看向我。
「重頭再來。」
我打開了小區的鐵門,一個人走向了喪屍,開始第七次循環。
這一次,我不再相信其他人,組織好樓長隊伍之後,我們晚上摸黑把這些物資全都搬運進了我住的那個單元樓裏。401、402、501、502,這四間房都是出租給年輕人的,他們上班沒有回來,大概率也回不來了。
這四間裝的都是那種簡陋的木板門,我們趁著小區外響起的各種雜音,同時破門而入,把這裏當作了我們的物資儲備基地,安排樓長來值班守夜。
而且,我還制定了新的規則,如果想要獲得這些物資,必須要貢獻出多餘的東西來。我們最終的目標,是希望不拋棄任何一個人,一起堅持下去。
可我終究是太過於理想化了,我期望鄰居都能像我當年的戰友一樣團結互助,但現實是,總有人優先考慮自己。
陸續有樓長過來彙報,1號樓201的屋子被人破門搜刮了,4號樓因爲爭搶物資產生了鬥毆事件,5號樓昨晚有一戶人家偷偷開車衝出去了,鐵門壞了,整個小區都不安全了……
我前前後後循環了幾十次,大部分情況都是隻堅持了兩週,最長的一次是一個月,最後功虧一簣。其中,沒有哪一次是物資先消耗完的。
於是,我決定,放棄這個不切實際的計劃,只救胡老師一個人。
爺不陪你們玩了。
11月7日,我來到一家房車公司,當場租下了一輛豪華的房車。因爲我退役之後開過出租車,證件齊全,駕齡也很長,簡單培訓如何使用之後,非常順利地簽了合同。
我去超市裏採購了各種物資,米麪糧油、醬醋鹽茶,以及鍋碗瓢盆這類生活用品,還有一堆露營用的,帳篷、睡袋、衝鋒衣、卡式爐、摺疊桌椅、戶外電源、防潮墊、鎂棒,同時,還準備了好幾套漁具、五金工具……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循環,對於末世下的物資選擇,我已經有了豐富的經驗。我把房車塞了個滿滿當當,裏面大部分還是食品,唯獨沒有水。因爲,我的目的地就是一個野生的水庫。
這個水庫是我前些年跟別人一起釣魚的時候發現的,離市區100多公里,下高速之後,還要走縣道,水庫周圍基本荒無人煙,最安全不過了。
胡老師聽我說要去露營,特別開心,但她很不滿意,我往車裏塞了太多東西:「你怎麼把棉被都帶上了?還有這麼多米?」
「山裏很冷的,我們這次多待幾天。」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正式出發。
開車的路上,我忍不住又給兒子打了個電話。
他在另外一個城市,可能是在公司,語氣很急躁:「爸,什麼事兒?」
「我帶你媽出去玩了,跟你說一聲。」
「你又折騰幹什麼,不是跟你說了別帶媽出門嗎?」
我不知道怎麼解釋:「你別管了……這幾天疫情嚴重了,你要不請一天假,回家去囤點東西——」
「知道了,不說了,我去開會了啊。」那頭掛斷了電話。
胡老師剛檢查出阿爾茨海默症的時候,我們一家人都難以相信。
她做了那麼多年老師,能說會道,走路帶風,不知道比我聰明多少倍,那麼頑強的一個人,怎麼會變得癡呆呢?我馬上把開出租的工作辭了,專門留在家裏陪老伴兒,爲了找點事做,就在樓下襬了個三輪車,兼職收破爛。
其實,胡老師還不那麼糊塗的時候,就特別反對我幹這個,她對我說:「你都這麼大歲數了,盡瞎折騰。」
我也懶得跟她吵,她這個人啊,哪兒都好,就有一條我受不了,矯情!可能是她在學校裏訓學生習慣了,回家也老喜歡教育我,吵得我頭疼,不如到樓下襬三輪去。
不是我吹牛,要不是喪屍爆發了,我下象棋的水平,在小區裏就要衝進前三了。
剛開始,胡老師狀態非常好,一點看不出記憶力減退的樣子,兒子媳婦也時常回來探望。可是後來,胡老師記性越來越差,連他們是誰都認不出來了。
今年中秋和國慶,他們也沒回來,我們在電話裏大吵了一架,冷戰到現在。
「胡老師,待會兒我教你釣魚,學不學?」
「好啊好啊……」胡老師像個小孩一樣快樂。

我們開了三個多小時,這才抵達目的地。這個野生水庫,比我前幾年過來的時候還要荒涼,可以說是與世隔絕了,但風景非常漂亮。
我把房車停在草地上,又支起了帳篷。我翻出鐵鍬,帶著胡老師一起挖蚯蚓,然後手把手教她釣魚,晚上煎魚喫。看著胡老師開心的樣子,我也笑了。
去他媽的末日,世界毀滅跟我也沒關係了,我只要胡老師一個人活著。
然而,快樂只持續了幾周,胡老師就開始想家了。
「我們怎麼還不回家呀?」
「地震來了,房子倒了,我們以後就住這兒了。」我撒了個謊,這個時候,小區早就被喪屍佔領了。
「哦。」
可雪上加霜的是,可能由於胡老師在老房子裏住習慣了,換了個新環境,反而開始不適應起來,連喫飯也不積極了。她坐在帳篷裏,抱著膝蓋,看著水面發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怕她寂寞,不停地陪她聊天。我從我們剛認識的時候開始說起,說部隊的事,一直說到我們倆結婚,說到兒子出生、上學、工作、結婚,說到教師節,當年的學生一個個回來看望她……
可是,不管我說得再多,胡老師始終是茫然的表情,好像我在說和她無關的事情。
一個月,兩個月,我眼睜睜地看著胡老師的病情一步步加重,從開始的說胡話,到一天都不開口說一句,然後臥牀不起,大小便失禁,身體也變得僵直,喫藥都毫無用處。
我從來都沒這麼絕望過,看著老伴兒死在我面前,卻無能爲力。
恍惚之間,我又開始了下一次循環。
原來,胡老師纔是我內心的執念,只有老伴兒活下來,我才能擺脫這個無窮的時間循環。
還是11月7日,再次回到起點。
這一次,我既沒有組織小區的人,也沒有租房車逃離,因爲我很清楚,這兩條路都行不通。
我熟練地去超市採購大量物資,全都搬進自己家裏。同時,買來鋼板和鐵條,重新焊接、加固門窗。又去買了厚厚的窗簾,把客廳、臥室的窗戶全部裝上。
武器有點麻煩,現在刀具管制很嚴格,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去哪裏能搞到。至於槍械,那更不可能了,除非喪屍爆發之後,去公安局借幾把槍,但難度太高,這一路有去無回。
思來想去,我還是翻出了家裏收藏的那把老古董大刀。根據我老爹的說法,這把大刀是1933年29路軍喜峯口戰役犧牲的老兵留下來的,老爹參加八路軍之後,一直隨身攜帶。後來老爹走了,這把刀就傳給了我,我又重新做了皮革刀鞘,保存至今。當年在文工團的時候,我就是靠著29路軍的無極刀法,被大家誇成文工團第一刀神。
「老傢伙,當年靠你打鬼子,現在還是要指望你殺喪屍了。」
這把大刀已經鏽跡斑斑,我用砂紙打磨了一遍,又用磨刀石重新開刃,再用麻繩綁住刀把,繫上了紅布。
有了武器之後,我心裏就有底了。
11月8日那天,當喪屍衝進小區的時候,我藏在窗簾後面,什麼也沒做。這一次,我絕大部分時間都守在胡老師身邊,悉心照料,只有缺物資的時候,才冒險出去。
最終,我們堅持到了兩個半月,這是目前爲止時間最長的一次。
可是,讓我失望的是,胡老師的病情再次加重了。喪屍的爆發,似乎對她的精神也產生了負面影響。
一開始,胡老師還能自己穿衣服,漸漸地連衣服也不會穿了,她急躁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嘴裏說著一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尿失禁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看著老伴兒的病情一天天惡化,我幾宿幾宿地睡不著覺。
最終,我情緒也崩潰了,我握著刀下樓,大吼著衝進了喪屍羣,大開殺戒,砍翻了數不清的喪屍,然後自己也被喪屍撲倒,失去了意識。
接下來的循環裏,我陸續嘗試了許多種辦法,可無論我怎麼做,胡老師的病情都會惡化。
我的精神極爲沮喪,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終於,在某一次循環裏,我失去了所有希望,對胡老師說:「老糊塗,就這一次,我想靜一靜,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吧,不要怪我。」
我再次去租下了房車,但這次出發的只有我一個人。
啓程之前,我也在家裏囤了很多物資。由於還是放心不下胡老師一個人生活,我在她經常使用的那個筆記本上寫下了滿滿的叮囑,告訴她,不要打開門窗,每天的喫喝定量供給,按時喫藥……
這是我幾年前就讓她養成的習慣,用一個活頁筆記本記下今天應該做的事情,她每做完一件,都會用鉛筆劃掉,這樣就不會記不住事了。
因爲我本來就沒打算活下去,也不覺得這次會待很久,房車上只帶了兩箱方便麪。開到了水庫之後,我就開始後悔做出這個決定,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胡老師現在怎麼樣了。
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喪屍潮剛爆發,回城的高速應該也堵住了。
我本以爲,很快就能進入下一次循環,可讓我沒想到的是,這一天遲遲沒有來。我從山上撿來木頭燒火,用水庫的水泡麪,直到喫完了兩箱泡麪,餓得頭昏眼花,竟然都沒有重生回去。
這讓我極爲意外,怎麼可能呢?
在我的照顧之下,胡老師的病情都會惡化,她一個人,居然能活到現在?
爲了活下去,我也開始了求生。我開車找到了一個偏僻的村莊,裏面只有三四戶留守的人家,都是老年人。慶幸的是,他們沒有受到這次末世的影響。
他們好心收留了我,聽我說起城市裏的喪屍潮,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村裏的水電都停了,天上也沒有飛機了。
我每天都盯著日曆算日期,一直算到了2月14日,喪屍爆發第99天。
那天下午,我在聽收音機,解放軍在城西、城北和城南都建立了倖存者安全基地,正在一點點消滅城市郊區的喪屍羣。突然間,從自己的牀上驚醒,時間回到11月7日。
我知道,胡老師還是死了,但她一個人活了99天!
我給胡老師囤的物資,她一個人喫三個月絕對不成問題,所以,那天必然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這次,我不再走遠,而是選擇了樓下的自行車棚作爲基地。有任何人或者喪屍從這裏經過,我都能看得見。

但這個車棚太簡陋了,根本無法抵禦喪屍的進攻。 我買來鋼板、鐵條、三合板,還有焊接工具,把車棚改造成了一個鋼鐵堡壘。還把小區裏裝修用的水泥包、沙袋堆在了外牆面,這樣就更加穩固了。
在小區裏搞這個工程,當然免不了別人指指點點,爲了節省解釋的時間,我還搞來一件橙色的安全服,還戴著安全帽,果然看著就合規了許多。
那天晚上,我給兒子打了個電話,想再跟他說幾句話,提醒他明天不要去上班,可是沒打通,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加班。其實,我也知道兒子也很辛苦,他跟媳婦一起承擔著小家庭的重擔,每個月工資大半都在還房貸,顧不上我跟胡老師。
11月8日,喪屍爆發,我躲在車棚裏看到了人間末世,小區樓下的人一個都沒跑掉,全都變成了喪屍,胡亂地遊蕩。
第二天下午,我用大刀不動聲色地砍死了幾隻喪屍,然後扛著一個小煤氣罐悄悄爬上六樓。
因爲胡老師活下來的原因,全都是我的猜測,我想親眼看看她是怎麼生活的,於是就在給胡老師準備的末世生存小紙條裏,增加了這樣一條:「11月9日,下午1點,樓下收破爛的老路會送煤氣罐過來,煤氣竈在廚房櫃子裏。」
雖然棉大衣的兜裏有備用鑰匙,但我還是輕輕敲響了601自己家的門,可我左等右等,胡老師始終沒有開門。
我很懷疑,胡老師此刻就藏在門後,說不定正在貓眼兒裏看我呢,但她肯定是不認得我了,所以不敢開門。
我沒繼續敲門,而是轉身下樓,其實我心裏非常高興,胡老師居然有警惕性了!
第三天早上,我正在車棚裏喫飯,忽然聽到外面有開門的嘎吱聲。
我還以爲是胡老師下樓了,嚇了一跳,趕緊從鋼板的縫隙裏往外看去,才認出那是隔壁602的鄰居,一對情侶租客。
我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去提醒他們,突然,一隻喪屍從花壇的草叢裏躥出來,一口咬在了男生的脖子上。
這個畫面,直接把那個女孩子給嚇懵了,她大聲尖叫了起來,並且跑回了單元樓裏。
她這個舉動,一下子就引來了更多的喪屍,包括她的男朋友,全都湧進了單元樓裏,我聽到了急促上樓的腳步聲,接著就是慘叫,兩個人全死了。
我目瞪口呆,即使我刀法再厲害,也解決不了狹窄樓道里那十幾只喪屍啊,況且打鬥聲一定會引來其他喪屍,失敗的概率太高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胡老師什麼時候會突然下樓。
詳細考慮了好幾種方案之後,我決定再次循環……
於是,當這對情侶第二次走出單元門,花壇裏躥出來一隻喪屍的時候,躲在雜物堆裏的我,拼盡全力衝出去砍了一刀,直接砍掉了喪屍的頭。我瘋狂打手勢,示意他們別說話,趕緊走,他們嚇得不清,過了好一會兒才鎮定下來,然後開車逃走。
我看到他們的車屁股後面還有很多喪屍追了上去,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他們自己的運氣了。
後面的兩週,我繼續在小區裏蒐集物資。
由於循環的次數太多,具體多少次我也記不清了,反正這幾棟樓,哪些房子是空的沒人回來,哪些裏面有珍貴的物資,我基本都一清二楚。
有些人家裝了防盜門,雖然也沒人,但是破門的難度比較大,噪音也很危險。有些長租公寓,就是一張特別薄的木板門,我會先敲門,確認沒人之後,再進去搜刮物資。不少房子,在我來之前就被搜刮過了,我猜測肯定是同單元的住戶乾的。
可能是我隨身帶著一把沾了血跡的大刀,沒有任何人敢找我麻煩。不過,我也不怕有人偷襲我,只要讓我看清是誰,等我循環之後,一定先下手刀了他。
我搜集了很多東西,除了水,還有暖寶寶、牙膏、餅乾、堅果等等亂七八糟的物資,隔幾天就會悄悄送上去,放在601的門口。
直到11月24日,末世第17天,我看到了胡老師貼在門上的紙條,她居然告訴我,三天後的中午,留下來喝杯茶!
看到這張紙條,我簡直想大吼一聲,或者砍幾隻喪屍發泄一下。前前後後折騰了這麼久,終於有收穫了,這張紙條說明,雖然胡老師還是沒有認出我來,但是她至少學會自己去生活了!
實在難以想象,胡老師脫離了我的照顧之後,在求生意志的促使下,竟然奇蹟般遏制住了病情。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這次,我有種想哭的感覺。
11月27日,我按約來到自己家裏,相隔20天,終於見到了胡老師。
她的精神狀態已經明顯好了一點,即使記憶力沒有恢復,生活自理是完全沒問題了。想想她這些天一個人獨居,又經歷了末世,看到了喪屍,我就覺得十分心疼。
胡老師去廚房拿熱水壺,我直接從茶几下面拿出了茶葉,擺好了兩個杯子。這個家裏,每件物品我都知道放在什麼位置。
她問我,爲什麼給她送煤氣罐,我只能撒了個謊,說是她自己讓我送的。
胡老師竟然還擔心我的安危,希望我住在這裏。聽到這句話,我的心裏感覺暖洋洋的,但是我不敢答應,還是拒絕了。一旦我留下來,她有了依靠,那又是前功盡棄。
我們倆像老朋友一樣,坐在客廳裏邊喝茶邊聊天。我又跟她說了很多很多話,把我這輩子統統說了一遍,她偶爾插幾句,也從來不說自己,因爲她已經想不起來任何事了。
就這樣,時間又過去了一個月。
在這期間,小區裏有很多人把家裏的東西喫光了,不得不出來找喫的,要不然就是想開車衝出去。我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想救下每一個人,有的能救就順便救了,有的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內,就聽天由命吧。
北方的氣溫已經零下,車棚裏晚上凍得跟冰窟窿一樣。我從401的房間裏找到了一袋幹辣椒,又從隔壁翻出來一瓶白酒,冷的時候,我就嚼一根幹辣椒,喝兩口白酒,馬上就熱乎起來了。
即使溫度再低,只要能讓胡老師活下去,這點苦都不算什麼。
末世第50天,當我看到胡老師跟著老袁一家三口走出單元樓的時候,我嚇出了一身冷汗。老袁和他老婆張嬸兒,還有個6歲的女兒小潔,住在101,他們能堅持這麼久,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湊到一起的,只看到老袁在開自家車門的時候,車裏一隻喪屍嗖地一下咬住了他。張嬸兒好像也被另一隻喪屍纏住了,剎那之間,她把小潔推向了胡老師,大喊胡老師快跑。
停車位到單元樓的距離,胡老師想跑回去已經來不及了,我迅速打開車棚的鋼板門,向她招手,胡老師則拼命地抱著小潔衝了進來。
胡老師告訴我,她在陽臺上種了一些青菜,這是冬天最後一茬了,這次下樓,就是想叫我上去,一起喫一頓火鍋。
聽完她的話,我真是又氣又感動,氣的是她竟然不顧危險胡來,感動的是,她還惦記著我,爲了我主動下樓。即使我後面把「不要下樓」加到了小紙條裏,她還是從來沒按我的要求做過。
第二天,我們回到六樓。
胡老師用昨天摘的菜,還有午餐肉、臘腸,配上火鍋底料,做了一頓末世裏非常奢侈的火鍋。看著胡老師忙碌做飯的樣子,多年前的記憶浮現在眼前。 這一刻,我真的很想留下來,但是理智告訴我不能。
「爺爺,我爸媽還在嗎?」小潔哭得撕心裂肺,無論我怎麼安慰,她的眼淚都止不住地流。
看到小潔這麼傷心,老袁和張嬸兒以前也都是胡老師的學生,我於心不忍,於是決定再循環一次,提前救下她的父母。

這一次,在末世第49天,我提前敲響了101的門,告訴老袁一家,不要出門,可以跟我們結成團隊。我們這個單元裏,也就剩下兩戶人家了。
可我怎麼也想不到,我的這種做法,再次引發了蝴蝶效應。
我們的隊伍增加到五個人之後,物資消耗速度快速上升,於是,我們不得不擴大搜刮範圍。
在這個過程中,老袁良心過不去,堅持不讓我一個人出去蒐集物資,非要自己也加入進來,結果多了一個拖後腿的幫手之後,行動非常不順利,老袁多次喪命。
同時,出乎我意料的是,胡老師的病情居然又變壞了,就因爲張嬸兒對胡老師太好,穿衣喫飯各種照顧,反而讓胡老師空閒下來,小紙條也不看了,人就糊塗了。
我來回循環了十幾次,解決了一個問題,總有另外一個問題冒出來,搞得焦頭爛額,無法兼顧。
最終,我還是狠下心來,放棄救小潔的父母,只選擇救下小潔一個人。對胡老師來說,小潔不僅無法照顧她,反而需要她的照顧,所以纔不會影響到她的病情。
就這樣,我們三個人又堅持到末世第85天,農曆的除夕夜。
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包了一頓臘肉餃子,這是我循環這麼多次以來,喫過的最香的一頓飯了。 如果沒有末世,或許現在兒子媳婦也回家一起喫年夜飯了。
收音機裏播放著倖存者基地舉辦的春晚,我跟小潔一起跟著唱起了《我的祖國》《歌唱祖國》《保衛黃河》……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經歷這個場景了,但每次都會泣不成聲。
零點,我拉開西邊臥室的窗簾,外面飄著雪花,還有幸存者在頂樓放起了煙花。胡老師站在窗前看著,眼淚也留了下來。
這一刻,我經歷過好幾次,但每次胡老師都是臥牀不起,看見煙花也沒有任何反應。
喪屍爆發第95天,小區裏開進來一支由5輛車組成的車隊。
起初我並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直到他們開始搶劫每棟樓的物資,我才明白最危險的時刻要來了。我想起當時胡老師一個人堅持了99天,然後突然死亡,極有可能就是這幫人乾的。
他們連續搜刮了兩三棟樓,下一個就要輪到我們,我決定主動出擊。
我讓胡老師幫我寫了警告他們的紙條,然後就提著大刀下樓了。 我沒有貿然出手,而是選擇深更半夜的時候,悄悄地摸了過去,從背後一刀砍死了守夜的那個人,拿走了他裝了消聲器的手槍,把警告的紙條貼在了他們的吉普車上。
可我沒預料到,這幫歹徒居然無視我的警告,即使我又開槍打傷了一個人,他們還是一個個持槍把我包圍在了車棚裏。
就在我以爲又要進入下一次循環的時候,上面忽然傳來喇叭聲。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聽那聲音,居然是胡老師拿著大喇叭,不知道在樓道還是在樓頂,唱起了《我的祖國》。
聞聲而來的喪屍羣,不僅淹沒了車隊的人,還順著防盜窗爬了上去,歌聲被打斷,我再次陷入循環。
我實在沒有預料到,胡老師爲了救我,竟然不顧自己的安危。
這個大喇叭,還是疫情那會兒我給她買的,她自告奮勇當小區志願者,結果被居委會的人勸了回來,他們實在不敢讓一個病人在外面幹活。
於是,再一次循環中,我提前拿走了櫃子裏的喇叭,並且在小紙條上強調「不要用喇叭」。
我的計劃是,把車隊的人吸引到車棚周圍之後,我自己打開大喇叭,把喪屍吸引過來,利用它們來解決掉這些搶劫犯。
然而,我的計劃居然又失算了,胡老師這一次不知道從哪裏又找出了喇叭,再次傳來《我的祖國》的歌聲……
好在,胡老師這次變聰明瞭,似乎是把喇叭給甩了下來,我也同時打開了自己的喇叭。喪屍羣湧了過來,車隊的人幾乎全軍覆沒,有幾個藏起來的人開車落荒而逃,危機終於度過了。
喪屍爆發第100天,元宵節,這是我循環以來堅持最久的一次。
我也不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我在留給胡老師的小紙條上,只寫了三個字「活下去」。
一方面是物資不足,另一方面,我也擔心那幫人捲土重來。於是,經過商量,我們決定前往安全基地。差不多三週前,解放軍的直升機來過一次,扔下了傳單,裏面標記了倖存者基地的位置。
這一路肯定不會一帆風順,但我們沒有選擇了。
中午12點,我們準備齊全之後,開始行動。
因爲拿到了那幫搶劫犯的消音手槍,還有我自己的大刀,小區裏零星的喪屍,我是一點都不怕的,我最擔心的,還是小區外面的喪屍羣。不管是手槍還是大刀,對它們就無效了。
我讓胡老師帶著小潔先上車隊留下的那輛吉普車等著,自己一個人,穿著從櫃子裏翻出來的舊軍裝,雙手握槍,斜跨大刀,腰上別著大喇叭,先去探路。
看到外面成羣遊蕩的喪屍,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底,這要是強行衝出去,肯定凶多吉少。
如果再次循環,我又要忍受三個多月的煎熬,每多前進一天,我都非常珍惜這次機會。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我返回的路上,突然,一顆子彈從側面咬住了我的小腿,讓我跪倒在地上。我立即忍痛爬起來,躲到一輛車後面。
多年的部隊經驗告訴我,我被人伏擊了。我甚至懷疑,對方是故意不殺我,他不僅沒有打我的致命部位,也沒有用消音槍,馬上就引來了小區外的喪屍羣。他是想報復我,很有可能就是車隊裏留下的人。
我開了幾槍,但對方躲在居民樓的窗戶裏,根本打不到他。
看到喪屍聚集了過來,千鈞一髮之際,我也來不及多想了,打招呼示意胡老師開車快走,然後打開喇叭,放起《衝鋒號》,握著大刀朝對面小區跑了過去……
我想把小區外面的喪屍羣,全都吸引過來,給胡老師的車開出一條通道。
今天出發的時候,胡老師問我:「老路,你就不怕死嗎?」
我說怕,但是我是軍人,我得保護他們。其實,就算我不是軍人,我也會保護她。
在出發之前,我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成功,所以,我交給小潔一個筆記本,上面記下了我在循環中經歷過的所有事情。
就算我成功了,我也不知道,當胡老師看到這些的時候,能不能想起老路是誰。
但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循環。

胡老師,下輩子再見啦。
(完)
連役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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