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退休後,說好的一個月 1000 贍養費,我降到了 500。
還要分周付清。
她勃然大怒:「一天 17 塊?!喫飯都不夠!」
我掏出計算機給她算賬。
「怎麼會不夠?一把青菜 3 塊錢,一條魚 4 塊,豆腐 2 塊,做一桌飯分中午、晚上兩頓喫。」
「早上喫前一天的剩飯,頂多再加個 1 塊錢的蛋。」
「10 塊錢,還能剩 7 塊呢!」
「你做人別太攀比,別的老太太一個月 300 就夠花了。」
她終於琢磨出一絲不對勁來,眯起了眼。
「你這是在報復十五年前的我?」
我笑笑,不置可否。
更是在她叫苦連天之際,衝她微微一笑。
「還差最後一件事,咱倆的賬就兩清了。」
然後,把她的照片掛在了相親角……
-1-
在聽到我的贍養費安排後,我媽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衝着我大吼:
「一天 17 塊?!喫飯都不夠!左青林,你是不是瘋了!」
我沒瘋。
我冷靜地從包裏掏出計算器,當着她的面,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按下。
清脆的按鍵音在寂靜的客廳裏,顯得格外刺耳。
「怎麼會不夠?」
我抬眼看她,將計算器的屏幕轉向她。
「來,我給你算算。」
「菜市場一把青菜 3 塊錢,巴掌大的一條冷凍魚 4 塊,豆腐你直接說要兩塊錢的,一天喫完還新鮮。」
「這幾個菜做出來夠中午晚上兩頓喫的了。」
我頓了頓,看着她逐漸鐵青的臉色,繼續說:
「早上喫前一天的剩飯,要是不夠喫,你再買個蛋或者買個饅頭墊吧墊吧,就 1 塊錢。」
「餓也餓不了多久的,很快就到中午了。」
「這樣算下來,一天 10 塊錢,還能剩 7 塊,你還能當零花錢用呢。」
「媽,做人可不要太攀比,我聽說隔壁王奶奶,一個月 300 就夠花了。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
她氣得渾身發抖,指着我的手都在哆嗦,卻一個字都罵不出來。
或許是這些字眼太過熟悉,她從那股極致的憤怒中,琢磨出一絲不對勁來。
那雙總是精明算計的眼睛眯了起來,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審視。
「你這是在報復我?」
她一字一頓,聲音乾澀。
我看着她那張寫滿了驚疑和恐慌的臉,笑了笑,不置可否。
看來她的確還記得。
畢竟這些話術,還是我從十五年前的她那裏學來的。
十五年。
這個數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記憶裏那道最陰暗的門。
門後,是無盡的飢餓、寒冷,和一個少女最深的絕望。
那年我剛上大學,拖着一個破舊的蛇皮口袋,站在繁華的城市街頭。
我像一棵被移植到水泥地裏的野草,格格不入。
開學前,我媽給了我第一個月的生活費,五百塊。
她反覆叮囑:「省着點花,女孩子家不要大手大腳,家裏掙錢不容易。」
我信了。
我以爲所有的母親都是這樣叮囑女兒的。
我把每一分錢都掰成兩半花。
食堂的飯菜永遠只點最便宜的素菜,不敢看一眼那些冒着油光的紅燒肉。
同學們相約去喫火鍋、看電影,我永遠都用「要學習」來推脫。
身上的衣服,翻來覆去就是高中的那幾件,洗得發白,袖口都磨出了毛邊。
即便如此,五百塊,在那個物價飛漲的城市裏,也僅僅是勉強維持生存。
-2-
第二個月,我小心翼翼地打電話回家要生活費。
電話那頭,我媽的聲音透着不耐煩。
「怎麼又沒錢了?你是不是在學校裏亂花錢了?跟人攀比了?」
我委屈地辯解:「沒有,媽,我真的很省了,食堂一份肉菜都要七八塊……」
「肉菜?你天天喫肉菜?」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
「女孩子不要天天想着攀比,喫那麼多幹什麼!」
「早上一個包子一塊錢,中午喫個盒飯 5 塊錢,下午啃個饅頭啥的一塊錢,一個月 300 都用不到!」
「我跟你說,人家老李家的女娃,一個月就 200 塊錢,不也過來了!」
我握着電話,聽着聽筒裏傳來的麻將聲和她尖厲的聲音,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變冷。
第二個月,她只給了我四百塊。
從那天起,飢餓成了我大學生活的主旋律。
我常常在深夜被餓醒。
躺在黑暗的宿舍裏,聽着室友平穩的呼吸聲,用手死死按住自己咕咕作響的胃,眼淚無聲地流下來。
我更加敏感、自卑。
不敢和同學走得太近,怕她們發現我連一頓像樣的飯都請不起。
我像個幽靈一樣,穿梭在校園裏,唯一的念頭就是如何用最少的錢,填飽肚子。
最嚴重的一次,是期末剛結束。
我因爲長期營養不良,加上覆習和考試的壓力,病倒了。
高燒不退,我躺在牀上,連下牀打一壺熱水的力氣都沒有。
室友們都回家了,空蕩蕩的宿舍裏,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摸出手機,撥通了那個我既依賴又恐懼的號碼。
「媽,我生病了,發燒了,能不能先給我打點錢,我去看病買藥……」
我的聲音虛弱得像蚊子哼。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是她一貫的、冷漠的腔調。
「發個燒看什麼醫生?多喝點熱水不就好了?你就是太嬌氣!」
「我跟你說,我年輕的時候發燒了照樣下地幹活!」
「你那點生活費省着點花,看病買藥都夠了!」
「可是我這個月的生活費已經花完了。」
「什麼?這才幾號你就花完了?左青林,你是不是學壞了?談戀愛了?把錢都給男人花了?」我再也忍不住,哭着喊道:
「我沒有!我真的沒錢了!我好幾天沒好好喫飯了!」
「行了行了,別哭了,哭有什麼用!」
她不耐煩地打斷我。
「我這邊手氣正旺呢,沒空跟你掰扯。」
「我等下給你打五十,這個月就這些了,再多一分都沒有!你自己看着辦吧!」
「啪」的一聲,電話被掛斷了。
我躺在冰冷的牀上,燒得天旋地轉,心裏卻涼颼颼的。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我拖着滾燙的身體,走出了校門。
-3-
冬夜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我漫無目的地走在燈紅酒綠的街頭。
我走投無路。
一個念頭,從我心底最黑暗的角落裏鑽了出來。
這個期末,我跟我媽哭訴錢不夠用,還是班長借了我一點打印資料和考試的費用。
她卻在電話裏笑着對我說:
「你挺聰明啊,知道沒錢了找男人。這樣也好,就別跟我要那麼多錢了。」
當時我只覺得屈辱,而現在,這句話卻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站在一個酒店的門口,看着那些進進出出的男男女女。
我的心在狂跳Ŧū́ₜ,胃在痙攣,巨大的羞恥感和恐懼感幾乎要將我吞ṱű₆噬。
我跟自己說,就一次,就這一次,只要能活下去
我開始打量那些獨自一人的男人,猜測他們的價格。
盤算着我需要出賣自己到什麼地步,才能換來一筆足夠我喫飽飯、看完病、撐到下個月的錢。
就在我幾乎要邁出那一步的時候,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同班同學,阿雅。
她剛剛結束家教,路過這裏。
「青林?你怎麼在這裏?臉怎麼這麼紅?」
她關切地看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
「天啊,這麼燙!你發燒了!走,我帶你去醫院!」
她不顧我的掙扎,半拖半抱地把我塞進了出租車。
在醫院裏,她爲我掛號,繳費,跑前跑後。
拿到藥後,又帶我回了她在校外租的房子,給我煮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麪條,裏面臥着一個金黃的荷包蛋。
我端着那碗麪,熱氣氤氳了我的雙眼。
我一口一口地喫着,滾燙的眼淚掉進湯裏,鹹的,澀的。
那是那幾個月裏,我喫過的最溫暖、最豐盛的一餐。
阿雅沒問我爲什麼深夜一個人站在酒店門口。
只是在我臨走時,從錢包裏抽出五百塊錢塞給我,說:
「先拿着,別急着還。誰都有困難的時候,挺一挺就過去了。」
那一刻,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給了我從未體會過的溫暖和尊嚴。
我拿着那五百塊錢,走在回去的路上,冷風吹乾了我的眼淚,也吹硬了我的心。
我甚至覺得很神奇,我居然沒有死,我活下來了。
但心裏的某個部分,在那個夜晚,已經徹底死去了。
-4-
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有向媽媽要過一分錢。
我拼命地做兼職,發傳單,做家教,在餐廳端盤子……
我用自己的雙手,掙來了我的學費和生活費,也掙來了我的尊嚴。
而那份被母親逼到絕境的屈辱,那份在出賣自己的邊緣徘徊的恐懼,深深地扎進了我的心裏。
一紮,就是十五年。
如今,看着眼前這個因爲區區五百塊錢而暴跳如雷的女人,我內心的那根刺纔開始鬆動。
我收起計算器,看着她驚疑不定的臉,衝她微微一笑。
「媽,別生氣。」
「您怎麼對我的,我當然就怎麼對您啊。」
「我賺錢也不容易,是吧?你就別想着享清福了,有這罵我的功夫,自己去掙點兒也可以。」
她憤怒地大吼,說要去告狀,要讓所有人知道我的嘴臉。
我並不驚訝她這樣做。
在我離開後不到一個小時,我的手機就開始被各種親戚的電話輪番轟炸。
打頭陣的是我大姨,我媽的親姐姐。
「青林啊,你媽剛纔哭着給我打電話了,說你不養她了?一個月就給五百塊錢?」
「這是怎麼回事啊?你這孩子,怎麼能這麼對你媽呢?」
電話那頭的聲音充滿了不容置喙的責備。
我沒有急着辯解,只是靜靜地聽着。
等她說完了,我才用一種疲憊而無奈的語氣,輕輕地開了口:
「大姨,我不是不養她,我是怕她亂花錢。」
「您不知道,我媽那個人,花錢大手大腳慣了,一點都不知道節儉。」
「我一個月給她五千,她月底照樣一分不剩,還欠一堆外債。」
「我這也是沒辦法,想讓她改改這個毛病。」
「這五百塊是給她買菜喫飯的,其他水電燃氣我都直接交了,她日常要買什麼大件,我給她開了親密付,我來買。」
「我這不是爲了她好嗎?不然等她老了,真的一點積蓄都沒有,可怎麼辦?」
我的聲音控制得恰到好處,既有對母親的擔憂,又充滿了被誤解的委屈。
這套說辭,在過去的半天裏,我已經對着不同的親戚重複了七八遍。
每一個打電話來「興師問罪」的,最後都在我這番「孝順又無奈」的剖白中,變成了對我的同情和對我媽的規勸。
「哎,你媽怎麼……」
大姨的語氣軟了下來。
「那你也別太逼她了,她畢竟是你媽。」
「我知道,大姨。我比誰都希望她好。」
我適時地嘆了口氣。
「您有空也勸勸她吧,也是我的一片苦心。」
-5-
掛了電話,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這不都是她當年最擅長的把戲嗎?
我上大學的時候,每次多要一點生活費,她就會把電話打遍所有親戚。
說我這個女兒如何不懂事,不知體諒她一個單親媽媽的艱辛。
於是,所有人都來指責我,說我敗家,說我冷血,讓我體諒她。
現在,我不過是把這套路原封不動地還給她而已。
只不過,這次我是「孝順但無奈」的女兒。
而她,是那個「大手大腳、不知節儉」的母親。
果然,沒過兩天,我媽就氣急敗壞地打來了電話,她在電話裏歇斯底里地尖叫:
「左青林!你到底跟親戚們都胡說八道了些什麼!」
「現在所有人都說我的不是,讓我體諒你的難處!你安的什麼心!」
「我只是把事實告訴他們而已。」
我平靜地回答。
「媽,您別激動,血壓容易高。」
「我們家這條件,可沒錢帶你去治病。」
她在那頭哭嚎起來。
「我被你快氣死了!你還咒我!」
「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黑心肝的東西!」
我把手機拿遠了些,等她的哭聲小了下去,才淡淡地說:
「媽,如果您覺得我做得不對,我們可以當着所有親戚的面,把話說清楚。」
「時間地點您來定,我隨時奉陪。」
她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如此坦然,甚至主動要求對質,一時間噎住了。
其實我早就等着這一天了。
畢竟一個曾經快餓死、快出賣自己身體的人,哪會那麼愛面子呢。
她雖然沒想到我是這樣的反應,但我媽是什麼人?
她活了這麼久,怎麼能讓自己的女兒壓自己一頭?
所以她還是讓我週末去舅舅家。
她要召集所有能到場的親戚,開一場批鬥會。
她要讓所有人都看看,我這個事業有成的女兒,是如何「虐待」含辛茹苦把她養大的母親的。
我準時到了。
一進門,就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氛圍。
客廳裏坐滿了人,大姨、舅舅、舅媽、幾個表哥表姐……
我媽坐在沙發的正中央,眼睛紅腫,面容憔悴,正由我大姨拍着後背安慰着,一副受盡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看到我進來,她立刻坐直了身體,眼神里迸發出怨毒的光。
我沒有理會她,平靜地和各位長輩打了招呼,然後在我媽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我們之間,隔着一張茶几,也隔着十五年的恨。
「青林來了啊。」
舅舅清了清嗓子,試圖扮演一個公允的大家長角色。
「今天把你叫過來,就是想談談你跟你媽的事。一家人,有什麼話說開了就好。」
我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我媽見狀,立刻搶過話頭。
她那張因爲憤怒而扭曲的臉上,硬是擠出了悲痛欲絕的表情,聲音也帶上了哭腔。
「各位哥哥姐姐、外甥侄女,今天讓大家來,是給我評評理的!」
「我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人的事,辛辛苦苦把她左青林拉扯大,供她上大學,現在她出息了,有錢了,卻反過來要我的命啊!」
她說着,開始抹眼淚,聲音淒厲。
「她現在一個月,就只給我五百塊錢!五百塊啊!」
「你們說說,現在這年頭,五百塊錢能幹什麼?買米買菜都不夠!」
「她這是存心想餓死我啊!我這是造了什麼孽,養出這麼個狠心的女兒!」
-6-
她一邊哭訴,一邊用眼角的餘光觀察着親戚們的反應。
如她所料,之前那些沒接到我媽電話的親戚們ţŭ₊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五百?這也太少了吧?」
「是啊,青林,你現在掙得也不少,怎麼能就給你媽五百呢?」
「這管得太狠了點吧?這不是虐待嗎?」
一時間,所有的指責和疑問都像潮水一樣向我湧來。
我媽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我靜靜地聽着,感受着那些目光從同情,到疑惑,再到譴責。
我沒有看他們,我的眼睛,自始至終都只看着我的母親。
看着她那張因爲短暫的勝利而顯得有些猙獰的臉。
我等他們都說完了,客廳裏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我媽壓抑的、假惺惺的啜泣聲。
然後,我笑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媽。
她臉上的得意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驚疑不定。
「你們都覺得,五百塊,太少了,是嗎?」
我環視了一圈,目光從每一位親戚的臉上掃過,最後,重新落回我媽的臉上。
我的聲音很冷。
「各位,如果都是來指責我不孝順的話,就沒有這個必要了。」
「畢竟母慈子孝,母慈纔會子孝。」
「我當年上大學,我媽也只給我五百一個月。」
「如果她覺得少的話,那說明當年就是故意想餓死我對吧?」
她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褪了下去。
我沒ƭũ¹有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繼續說道:
「十五年前,我一個月五百。要交學雜費、考試費、飯錢水錢還有住宿費。」
「我從來沒喫飽過,還要拼命打工還債。」
「那年冬天特別冷,我得了重感冒,發高燒。」
「我給你打電話,說我沒錢了,想跟您要點錢看病買點藥。」
「當時爲了讓你相信我是真的沒錢,我告訴你我甚至跟班長借了一點錢才考完試。」
「您還記得您是怎麼跟我說的嗎?」
我看着她開始顫抖的嘴脣,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
「你當時在電話裏笑着對我說:『你挺聰明啊,知道沒錢了找男人。這樣也好,就別跟我要那麼多錢了。』」
「然後你說給我五十塊,這個月就不給了。」
「但其實最後那五十塊我也沒拿到。」
客廳裏死一般的寂靜。
親戚們臉上的表情,從震驚,變成了難以置信。
他們看着我,又看看我那臉色煞白的母親。
我的心口那根紮了十五年的毒刺,在這一刻,被我親手拔了出來。
「所以那天晚上,我發着高燒,去了酒店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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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聲音依舊平靜。
「我站在那裏,看着那些男人。」
「我在想,我需要把自己賣多少錢,才能換來一筆足夠我喫飽飯、看完病、撐到下個月的錢。」
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了上來,但我沒有讓它掉下來。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她,讓她看清楚我眼中的恨意。
「就在我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我的同學阿雅救了我。」
「她帶我去了醫院,給我墊了醫藥費,然後帶我回她租的房子,給我煮了一碗臥着荷包蛋的麪條。」
「那是我那幾個月裏,喫得最豐盛的一頓飯。」
「臨走的時候,她從錢包裏,不多不少,正好抽了五百塊錢塞給我。」
我停頓了一下,看着我母親那張毫無血色的臉,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笑意。
「多巧啊。也是五百塊。」
「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在我快要死的時候,給了我五百塊錢和活下去的尊嚴。」
「而我的親生母親,卻讓我去爲了錢出賣尊嚴。」
「從那天起,我就發誓,這輩子,我再也不會跟你要一分錢。」
「我活下來了,靠的是我自己,靠的是一個朋友給的五百塊錢。」
「所以,你們現在告訴我——」
我的目光再次掃過那些目瞪口呆的親戚。
「我一個月給她五百塊,很少嗎?」
「這五百塊,不是給她的生活費。是我還給她的。我還給她一條命!」
「媽,我比你仁慈多了。」
「你又不用考試,又不用交學費,我也沒有讓你去出賣什麼東西!」
整個客廳鴉雀無聲。
親戚們全都啞了,他們震驚地看着我們母女,彷彿第一次認識我們一樣。
他們臉ṱũ₆上的表情,從譴責,到驚駭,再到一種複雜的、夾雜着同情和尷尬的沉默。
而我的母親,她癱坐在沙發上,臉色白得像一張紙。
那雙曾經充滿算計和怨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和恐懼。
她用來攻擊我的武器,被我用血淋淋的真相,駁斥得體無完膚,碎成了齏粉。
我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那個給了我生命,卻也給了我最深傷害的女人。
「媽。」
我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最後一件事,做完了。」
「從今天起,我們倆的賬,兩清了。」
說完,我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轉身走出了那個令人窒息的房間。
身後的門被我關上,也隔絕了裏面所有的目光和聲音。
十五年了。
那根刺,終於拔了出來。
雖然連着血,帶着肉,痛得撕心裂肺。
但也終於,不再疼了。
-8-
那場不歡而散的家庭鬧劇之後,僅僅過了兩天。
她就又不甘心地開始鬧騰。
那天我剛下班,還沒走進樓道,就聽見一陣哭嚎聲。
我心裏一沉,快步走過去,果然,樓下的小花園裏圍了一圈鄰居。
而我媽正坐在中間的石凳上,拍着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衆人哭訴。
「我苦命啊!辛辛苦苦把女兒拉扯大,現在她出息了,就嫌我這個當媽的礙眼了啊!」
她聲淚俱下,控訴着我的「罪行」。
「一個月就給我五百塊錢,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我去看個病都不夠啊!她就是想活活餓死我、病死我這個老婆子啊!」
周圍的Ţŭ̀ₒ鄰居們對着我指指點點,眼神里充滿了譴責和鄙夷。
「真是看不出來啊,這姑娘平時文文靜靜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對親媽都這麼狠。」
「一個月五百塊在現在能幹嘛?太不像話了。」
我站在人羣外,冷靜地聽着。
我沒有立刻衝上去跟她對峙,因爲我知道,在一個潑婦已經佔領了道德高地的時候,任何辯解都只會顯得蒼白無力。
我只是靜靜地走上前,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對我母親露出了一個疲憊的微笑。
然後,我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了一個小本子和一沓厚厚的購物小票。
「各位叔叔阿姨。」
我舉起本子,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
「我媽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所以我專門給她記了賬。」
「這是她這個月的花銷,買菜、買水果、買日用品,一共是四百二十塊。」
「這些小票都在這裏。」
我將小票展示給離我最近的幾位阿姨看。
「另外,她上週說關節不舒服,我帶她去醫院檢查,開的藥,三百八十塊,也是我付的。」
「這裏是醫院的繳費單。」
我又拿出一張單子。
「我媽可能忘了,我每個星期都會給她買夠一週喫的排骨和魚,冰箱裏現在都還塞着。」
「她也忘了,她上個月看中的那件羊毛衫,一千二百塊,也是我給她買的。」
我想盡了這輩子最難過的事情,所以說到最後,居然也帶上了一絲哽咽。
我紅了眼圈,看着周圍的鄰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叔叔阿姨,我知道,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我也想多孝順我媽。」
「可我一個月工資也就那麼點,要還房貸,要生活,我真的真的盡力了。」
我低下頭,恰到好處地擠出幾滴眼淚,聲音裏充滿了委屈和辛酸。
「那五百塊,是我怕她身上沒現金不方便,額外給她的零花錢。」
「我真的不知道,她爲什麼會這麼說我是不是哪裏做得還不夠好,讓她這麼不滿意……」
輿論的風向瞬間轉變。
鄰居們看我的眼神從譴責變成了同情,再轉向我母親時,就帶上了幾分不解和審視。
我的母親大概沒想到我會有這麼一手準備,她臉上的悲憤僵住了,張着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會哭鬧賣慘,難道我就不會了嗎?
我還比她體面。
反正那些外人又不會從我小時候開始調查,也不會懷疑我手上那些發票的真實性。
在我冷靜的證據和更勝一籌的示弱面前,她的詭計徹底失效。
-9-
自從所有的哭慘的計劃都失敗後,我媽知道,跑是跑不掉的,也沒有人會幫她。
那就要想新的辦法從我手裏扣錢了。
她開始「生病」了。
先是喫飯的時候,她捂着心口,哎喲哎喲地叫喚,說自己心慌氣短,喘不上氣。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問:「要去醫院嗎?」
她立刻擺手,有氣無力地說:
「老毛病了,不用花那個冤枉錢,我歇歇就好。」
第二天,她又開始捂着肚子,說胃裏像有刀子在絞。
我給她遞上一杯熱水,她喝了一口就推開,說自己什麼都喫不下,讓我多給點錢,她去買胃藥。
我直接把家裏的胃藥翻了出來,她不喫,又開始喊頭暈,說天花板都在轉。
我看着她躺在沙發上,哼哼唧唧,一副隨時要斷氣的模樣,心裏只覺得好笑。
她以爲我還是那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嗎?
只要她一生病,我就會對她百依百順,要錢給錢,要什麼給什麼。
「媽,你這樣不行。」
我走到她身邊。
「你這麼多毛病,一會兒心口疼,一會兒胃疼,現在又頭暈,萬一是什麼大病的前兆呢?」
「咱們必須去醫院做個全面的檢查。」
她立刻從沙發上坐起來一半,警惕地看着我。
「做什麼檢查?浪費那個錢幹什麼!」
「我就是老了,身體不好了,你讓我多過幾天好日子就好了。」
「錢怎麼能是浪費呢?身體纔是最重要的。」
我堅持道,語氣懇切。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這麼難受。」
「我說了我不去!」
「媽,我是爲你好。」
「走吧,我都已經掛好號了,心腦血管科、消化科、神經內科……」
「咱們一個、一個看,不漏掉任何一個問題。」
我態度堅決,不容拒絕。
最終,她被我半拖半拽地帶到了醫院。
在診室裏,面對醫生和我的手ŧű₋機鏡頭,她之前那些活靈活現的病痛描述變得支支吾吾。
醫生的診斷結果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除了有點高血壓,其他各項指標都非常健康,健康得不像一個天天喊着這裏疼那裏痛的人。
回家的路上,她一言不發,臉色鐵青。
我知道,裝病的戲碼演砸了。
但我也知道,她絕不會就此罷休。
-10-
兩天後的上午,警察敲響了我家的門。
我媽站在警察身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指着我控訴。
「警察同志,你們要爲我做主啊!我這個女兒虐待我!」
「不給我飯喫,我病了也不給我看,還把我關在家裏不讓出門!」
我看着她聲淚俱下的表演,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覺得有些欣賞。
不愧是我媽,總能想出新的花樣。
我平靜地將兩位警察請進屋裏,給他們倒了水,然後從書房裏拿出一個文件夾。
「警察同志,這是我母親的誣告,她精神狀態不太好,經常說胡話。」
我將文件夾打開,裏面是我整理好的所有證據。
「這是近半年的銀行流水,每個月我都會準時給她打生活費。」
「這是超市的小票,是我買的肉和蔬菜水果,冰箱裏現在都還有。」
「這是上次在醫院的全身體檢報告,醫生說她身體很健康。」
「哦對了,這裏還有我當時錄的視頻,她當時還鬧着不去呢。」
我將一份份證據擺在警察面前,語氣冷靜又充滿了疲憊和無助,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被母親無休止地進行道德綁架和精神折磨的受害者。
「警察同志,我真的盡力了。」
「房貸是我在還,生活開銷是我在付,她所有的要求,只要合理,我都會滿足。」
「可是她的慾望就像個無底洞,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警察們看着桌上條理清晰的證據,又看看在一旁已經停止哭泣、目瞪口呆的我媽,眼神里的含義不言而喻。
他們公事公辦地勸解了幾句,核心思想就是家庭矛盾,清官難斷家務事。
臨走前,一位年輕些的女警察拍了拍我的肩膀,低聲說:「辛苦了。」
警察一走,我媽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空了,癱倒在沙發上。
她意識到,她已經沒有任何牌可以打了。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主動敲響了我的房門。
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哭鬧,而是站在門口,低着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青林……」她聲音沙啞,帶着一絲顫抖,「媽錯了。」
我看着她,沒有說話。
「以前都是媽不對,媽太自私,太糊塗,總想着自己,從來沒爲你考慮過。」
她開始流淚,這次的眼淚不再是表演,而是真正的絕望。
「媽給你道歉,你別不要我……我知道錯了,我以後都改,我都聽你的,我再也不鬧了,好不好?」
她痛哭流涕地懺悔着,將過去幾十年的錯誤一件件攬在自己身上,說得情真意切,彷彿真的脫胎換骨。
其實還是想漲生活費罷了。
她在向我低頭,徹底地、完全地低頭。
這是她的最後一招,用懺悔和示弱來換取我的心軟和原諒。
看着她哭得通紅的眼睛,我沉默了許久,終於嘆了口氣,語氣也緩和下來。
「媽,你別這麼說,我們畢竟是母女。」
她眼中立刻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抬起頭,期盼地看着我。
「錢的事,你不用擔心。」
我走過去,扶着她的肩膀,讓她在椅子上坐下。
「只要你表現好,別再作妖,我會給你漲生活費的。」
她的眼睛瞬間亮了,臉上是難以置信的狂喜。
她以爲自己終於熬出頭了。
「不過——」
我話鋒一轉。
「在開始新生活之前,我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什麼事?你說,媽都聽你的!」
她急切地抓住我的手。
我笑了笑,笑容溫暖而真誠。
「我們去拍點照片吧。把過去那些不愉快的都忘了,我們母女倆,留一些美好的回憶。」
第二天,我帶她去了最好的照相館,給她挑了最鮮亮的衣服,請了最好的化妝師。
鏡頭下,她笑得無比燦爛,彷彿所有的痛苦和算計都已煙消雲散。
她以爲這是幸福生活的開端。
幾天後,我拿着那些照片,走進了本市最熱鬧的公園相親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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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țű⁹她的照片工工整整地掛在最顯眼的位置,旁邊附上了一段我精心撰寫的介紹:
女,六十二歲,喪偶,有退休金,身體健康,性格開朗,獨生女已成家立業無負擔,尋覓一位真心伴侶共度餘生。
做完這一切,我給她發了條消息。
「你放心,咱們的賬馬上就徹底兩清了。」
我發完那條信息後,就關掉了手機。
接下來的幾天,我過得異常平靜,甚至有些享受。
果然,好戲開場了。
最先向我抱怨的,是她小區的保安。
電話裏,保安的語氣十分爲難。
「左小姐,你……要不要回來看看你母親?最近總有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來找她。」
「不三不四?」
我故作驚訝。
「就是些老頭子,有的看着就不太正經。」
保安壓低了聲音。
「一來就堵在樓下,非說跟你媽在公園認識的,約好了。」
「你媽現在門都不敢出,我們攔着,他們還罵罵咧咧的,說你媽自己掛照片找男人,現在又裝什麼清高。
我對着電話笑了笑:「知道了,辛苦你們了。」
掛了電話,我能想象出我媽那副驚恐又屈辱的模樣。
她一生都要強,最愛面子,如今卻在鄰里之間成了一個「不檢點」的笑話。
那些她平日裏最看不起的、遊手好閒的「老頭子」,現在成了她的追求者,將她堵在家裏,用最粗俗的語言討論着她的「價格」。
又過了幾天,她終於撐不住,給我打了電話。
電話一接通, 就是她壓抑着怒火的質問。
「左青林,那些人是怎麼回事?」
「什麼人?」我明知故問。
「就是那些……那些流氓!」
她聲音都在發抖。
「他們說在公園看到了我的照片!還說……還說一個月給我一千塊, 問我願不願意跟他們過!你到底做了什麼!」
「一千塊?」
我輕笑出聲。
「這不挺多的嗎?媽,你真是長本事了啊, 知道錢不夠就去找男人要。」
「看來我不用再多給你錢了, 你自己也能過得挺好的。」
電話那頭是死一般的寂靜, 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
見她不說話, 我掛掉了電話, 好整以暇地泡了杯茶, 坐在客廳裏等她。
果不其然, 不到一個小時,門鎖就傳來了鑰匙瘋狂轉動的聲音,緊接着, 門被猛地撞開。
她雙眼赤紅, 頭髮凌亂, 手裏死死攥着一團被撕碎的紙片,是她在照相館裏笑得最燦爛的臉。
「左青林!」
她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 將碎紙片狠狠砸在我臉上。
「你這個畜生!魔鬼!我可是你媽!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紙片紛紛揚揚地落下, 我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我怎麼對你了?」
我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口氣。
「我不過是用了你教我的方法而已。你覺得女兒給的生活費不夠花,那就自己去找男人要。這不是很公平嗎?」
「那些都是些什麼東西!歪瓜裂棗!他們把我當成什麼了!」
她氣得渾身發抖, 指着我的鼻子。
「你讓我怎麼見人!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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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
我站起身, 一步步向她走去, 我的平靜和她的癲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十五年前,當我被逼到要去出賣自己的時候, 我的臉又在哪裏?」
「當你在牌桌上跟你的牌友們炫耀, 說你女兒能幹,自己就能搞定學費的時候,你想過我的臉嗎?」
我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刀, 割在她的心上。
「你把我當成一件商品,一個可以隨時榨取價值的工具。」
「現在,我只是讓你也嚐嚐被明碼標價, 被人挑挑揀揀的滋味。」
「你都不讓我要臉,我爲什麼要留着你的臉?」
她踉蹌着後退, 撞在門框上, 臉上血色盡失。
「你放心。」
我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癱軟下去的身體, 笑容溫暖而真誠。
「每個月五百,我一分都不會少,不會餓死你的。」
「但是,你這一輩子,都別想再過上那種可以對別人頤指氣使,可以安心享福的日子了。」
「你要是還想要更多的錢,就自己想辦法。」
我湊到她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爲這場漫長的戰爭畫上句號。
「我們兩清了。」
她徹底崩潰了。
不是那種博取同情的嚎啕大哭,而是發自肺腑的,認知世界完全崩塌的哀嚎。
她不願意和那些「歪瓜裂棗」在一起。
可她同樣無法忍受僅靠五百塊錢過那種緊巴巴的、再也不能在人前炫耀的晚年。
她此生要在自己最鄙夷、最恐懼的生活狀態裏,動彈不得。
當她那狼狽不堪、被徹底抽空了所有精氣神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時。
我積壓了十幾年的怨恨、痛苦和不甘,在那一瞬間, 找到了一個宣泄口,轟然決堤, 然後煙消雲散。
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和解脫。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 暖洋洋的。
我看着鏡子裏自己的臉,平靜滿足。
以後的每天,都是好天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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