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進入西遊世界,請遵守以下規則。】
【小心隊伍裏的第五個人。】
【大師兄會保護你,不要拒絕他的要求。】
【八戒說散夥時,儘快給他大量血肉。】
【絕對不要和沙僧說話!】
【隱藏你的真實身份,你不是唐僧。】
-1-
頭痛,快要裂開地痛。
我睜開眼,三張帶着腥氣的怪臉瞬間湊了過來。
猴,豬,頭陀,還有身上的袈裟,我這是……穿越到西遊世界了?
「師父,你醒啦?」滿臉鬚髮的頭陀率先關切。
「……」我剛想回話,想起了第四條規則。
【不要和沙僧有任何交流!】
我沒有理他,轉向毛臉雷公嘴的猴子:「悟空,爲師這是怎麼了?」
猴子詫異地問我:「師父,誰是悟空?」
八戒埋怨道:「大師兄,我就說師父被那假猴子打壞腦袋了吧,你還不信。」
我趕緊接話:「是啊,爲師頭痛欲裂,神志不是太清醒。」
我緩緩坐起來,這才發現自己剛剛躺在一攤血肉碎骨之中。
三個徒弟的嘴角沾有血跡,八戒看我ẗũ̂ₓ的眼神尤爲貪婪,像是看着一樣美味的食物。
猴子緩緩開口:「我就叫大師兄啊,不過如果師父你喜歡的話,以後就叫我悟空吧。」
「好的,好的,悟空。」我不敢拒絕,以免節外生枝。
經過八戒的解釋,我得知了前因後果。
我被假猴子打暈,經過「悟空」的一番苦鬥,佛祖出手鎮壓,假猴子被一棒打死。
我慢慢盤算着,這應該是在小說裏的真假美猴王章節。
想到身下的那攤血肉,我不寒而慄。
打暈「我」的真的是假猴子嗎?
原本的唐僧是不是已經被他們喫掉了?
根據第二條規則,大師兄會保護我,所以應該不是他打死的我。
可在幾條規則裏,對八戒沙僧都是直呼其名,卻只用大師兄指代猴子。
難道在這個西遊世界裏,根本沒有孫悟空?
-2-
我騎上白龍馬,看向牽馬的八戒。
和另外兩個徒弟相比,他是目前看起來最正常的人。
只是貪喫的話,馬上帶有乾糧,還可以去附近化緣。
我決定以他爲突破口,套取更多情報。
我裝作不經意地問:「八戒,你們喫的是什麼啊?」
八戒臉上的緊張一閃而過,哈哈一笑:「師父,不要誤會,是女兒國送我們的貢嬰啊。」
「貢嬰?」我疑惑道。
八戒摘下馬背上的褡褳,扯開後,拳頭大小的嬰兒屍體滾落一地。
我忍住作嘔的衝動:「這怎麼使得?」
他邊撿貢嬰邊說:「師父,這算啥啊,萬壽山五莊觀有棵人蔘果樹,需千里挑一的嬰兒,醃製三千年,獻祭三千年,最後再煉製三千年,聞一聞都延壽百年呢。」
沙僧也嘿嘿笑着:「不知道能不能託師父的福,到觀裏喫上一顆。Ṫũ̂₅」
就在這時,白龍馬低頭,「咯吱」,咬碎了一塊頭骨。
「嘔。」我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地。
【小心隊伍裏的第五個人。】
這條規則一直縈繞在我心頭。
按時間順序來說,沙僧是最後一個加入隊伍的。
禁止與他有任何交流的規則,也說明了他的危險性。
按邊緣程度來講,白龍馬或許是隊伍裏的第五人。
再或者,不包括白龍馬,類似於都市傳說的四角遊戲,在我們的取經隊伍身後,還飄浮着一個看不見的「人」?
原著的某版解讀裏,真悟空在這裏已經被打死,假悟空加入取經團隊。
我看向一言不發的大師兄,難道他纔是第五個人?
我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
眼下看來,這三人一馬,沒有一個是正常的。
「師父,我們快到了。」前面探路的猴子突然扭頭說。
「快到哪兒了?」我隨口一問,心下盤算着,下一難應該就是火焰山了。
猴子臉上神采奕奕:「上西天啊。」
-3-
我擦掉額頭的冷汗,猴子並沒有對我動手。
又走了二三里路,眼前出現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寺廟。
寺廟附近鳥語花香,仙樂縈繞,廟宇上方佛氣氤氳,霞光萬道。
寺廟的牌匾上寫着三個大字——雷音寺。
三個徒弟臉上的喜悅不似作假。
只有我心情苦澀,這是黃眉老祖的小雷音寺,西遊記中最兇險的關卡之一。
就連孫悟空都被困在金鐃之中,險些喪命。
眼看離小雷音寺越來越近,我突然開口:「悟空,爲師看這荒山野嶺的,出現寺廟很是突兀,不可擅入,恐遭毒手。」
猴子道:「師父,你看這雷音之景,怎會不是靈山?要是不誠心拜佛,怎麼取得真經?」
「你心不誠!」猴子大叫一聲,眼耳口鼻同時冒出黑血。
我剛想再推脫,腦海裏閃過第二條規則。
【大師兄會保護你,不要拒絕他的要求。】
拒絕的話會怎樣?被規則抹殺,或者被猴子打死?
悟空啊悟空,怎麼你換了個人後,連火眼金睛都沒了?
我長嘆一聲,下馬走了進去。
不多時,便到了如來大殿。
大殿之上,列着八位菩薩,五百羅漢,各方神佛。
大殿中ƭũₐ央,一團巨大的血肉蠕動着,慢慢化成如來的樣子,寶相莊嚴。
踏進門的那一刻,我腦海中響起另一個聲音。
【取經人進入小雷音寺,增加以下規則。】
【佛祖不是肉塊!佛祖不是肉塊!佛祖不是肉塊!】
【我佛慈悲,禁止取經人跪拜。】
還沒等我回味過來,身後傳來猴子陰惻惻的聲音。
「師父,你怎麼還不跪下?」
-4-
我汗流浹背,規則怎麼會製造必死的局面?
大殿中央端坐的如來,是黃眉大王假扮的。
如果我下跪,就違反了禁止取經人跪拜的規則。
如果我不下跪,就拒絕了大師兄的請求。
我望向穹頂,冥冥之上的存在,似乎想利用規則直接殺死我。
「既見如來,爲何不拜?」假如來開口。
「師父,你拜還是不拜?」猴子兩眼通紅,充滿暴戾的殺氣。
我「阿彌陀佛」一聲,大大方方拜了下去。
如來大笑起來,整個大殿都開始震動,漫天神佛都露出狂喜的神色。
「咦?」下一秒,他發出了困惑的聲音,似乎遇到了什麼無法理解的事。
我安然無恙地站在原地,沒有遭到抹殺。
新規則禁止取經人跪拜,猴子要求我必須下跪。
可與此同時,還有一條規則:【你不是唐僧。】
我不是唐僧,自然也就不是取經人。
你們禁止的是取經人,跟我打工人有什麼關係?
我抬頭,蓮座上的「如來」怒目圓睜,一聲暴喝。
「你根本不是唐僧,你到底是誰!」
佛祖的臉色變得烏青,像是凍僵許久的屍體,眼中流下兩行血淚,極爲詭異。
猴子也狂叫一聲,從腹中掏出金箍棒,對我虎視眈眈。
我心臟狂跳,想起進入西遊世界時的第五條規則。
【隱藏你的真實身份,你不是唐僧。】
我緩緩起身,雙掌合十,笑着說:「佛祖,貧僧唐玄奘,自東土大唐而來……」
聽到這句話,猴子的眼睛恢復了清明,護在我身前,和假如來對峙。
成功了,我心中一喜。利用規則,讓大師兄堅定地站在我這邊。
佛祖咆哮一聲,大手一揮,一副金鐃從袖中飛出,轉瞬鋪天蓋地。
猴子怒吼一聲,八戒沙僧也各展所能,但都無濟於事。
師徒四人,就這麼被困在了金鐃中。
-5-
「師父莫急,待俺老孫出手打破他這鐃兒。」猴子好言安慰,然後施展神通,金鐃一動不動。
他恨恨地看過來,大有要不是顧忌傷到我們,早就全力出手逃生的怨念。
八戒見勢不妙,趕緊出言安慰:「猴哥莫心急,你把那五方揭諦,六丁六甲都叫出來,一起想想辦法。」
西遊記原著中,唐僧看似肉體凡胎,實則除了三個徒弟之外,還有諸天仙神隨身護佑。
佛祖也曾許諾,遇到災劫時,叫天天應,叫地地靈。
猴子唸唸有詞了一陣兒,變得更加煩躁起來。
「沒人理俺老孫。」他用頭不停地撞着金鐃。
怎會如此?金鐃雖然神奇,卻也不能隔絕和外界的ṱú₌溝通。
難道我們被諸神拋棄了?
我渾身發冷,猴子撞擊金鐃的聲音更讓人煩躁。
沙僧喋喋不休地問着:「師父,怎麼辦啊?」
只有八戒還安靜些。
等等,八戒?
我看向角落裏的八戒。
他正伏在地上,身軀不斷脹大,鬃毛瘋狂生長。
「哼哧。」八戒抬起頭,鼻子和獠牙又伸長了一些。
他盯着我,邊流口水邊笑。
「師父,咱們散夥吧。」
-6-
【八戒說散夥時,儘快給他大量血肉。】
我心裏忍不住爆出兩個髒字。
怎麼別人穿越都是逢凶化吉,到我這兒就雪上加霜,怕啥來啥呢?
行李和白龍馬都在小雷音寺外邊,現在哪有血肉給他?
此時此刻,我突然無比懷念褡褳裏的貢嬰。
「咔嚓。」鮮血濺了我一臉。
沙僧見怪不怪,砍下自己的左臂,遞了過去。
「二師兄,你這心態也太差了。慢慢喫,我的胳膊可長不了那麼快。」
我對沙僧的信任突然增加了一些。
八戒銜住斷臂,幾口就吞嚥下肚。
但他仍不滿足,繼續轉向我。
「師父,俺老豬跟你這一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險些把性命壞在這裏,不如就此分家,俺也回高老莊過過逍遙日子去!」
說完,他竟打量起我來,嘴裏還唸唸有詞。
「大師兄勞苦功高,頭是他的,我要兩條腿;沙師弟挑擔有功,給他雙手,我要軀幹……」
嘴上說分家,內容卻字字不離分屍。
「師父,你快勸勸二師兄。」沙僧焦急地說。
我靜靜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沙僧左肩斷口處不斷湧出深紅的肉泥,蠕動着變成胳膊的雛形。
他撓着自己的腦袋,憨厚地說:「兩隻手哪裏夠喫啊。」
此時此刻,我喊出了原著中極爲經典的一句臺詞:「悟空,救我!」
猴子停止撞頭,向我看過來。
沙僧瞬間閉嘴,八戒雖然沒有恢復身形,卻也暫時壓制了兇性。
我心中狂喜,果然,猴子會保護我。
雖然存在相當的危險性,但如果想活下去,這是我必須抱的大腿。
大師兄說:「師弟莫急,有人來救我們了。」
我也安撫說:「外面有很多血肉,等出去請你喫個夠。」
你不是要血肉嗎?我給你。
蓮臺之上的假佛祖,可是好大一團血肉。
「阿彌陀佛——」
隨着一聲佛唱,金鐃打開,我們又回到了大殿。
對面的來客慈眉善目,敞着肚皮țú⁻,笑眯眯地看着我們。
穩了!我安下心來,彌勒佛是未來佛,西遊世界中最高的存在之一。
更何況,祂還是那假佛祖,黃眉大王的主人。
如果這個世界發生異變,祂是最可能保持清醒的人。
彌勒佛唸咒,喝罵一句:「孽障,還不現出原形?」
大殿上的如來一動不動。
彌勒的臉上掛滿恐懼,轉身就逃。
剛一抬腳,祂的右腿掉了下來。
-7-
如來在殿上靜靜地看着。
彌勒在地上痛苦掙扎。
很快,祂的四肢融化成肉色液體,匯入本就圓滿的肚皮。
巨大的球體上掛着小得可憐的腦袋,詭異至極。
「救我。」祂絕望地看過來。
沒等我答話,祂就爆裂開來,變成了一地內臟和碎肉。
腥腐的氣息蔓延開來,八戒歡叫一聲,撲過去大快朵頤起來。
邊喫邊說:「師父,你沒騙俺老豬,這血肉真好喫!」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外面有很多血肉,等出去請你喫個夠。」出來前,我曾這樣向他許諾。
我本意是利用規則,讓嗜血化的八戒攻擊假佛祖。
卻忘了進門時就得到的那條規則。
【佛祖不是肉塊!佛祖不是肉塊!佛祖不是肉塊!】
我的那句許諾,被某種詭異的存在扭曲成規則,嫁接在了八戒身上。
直接導致了彌勒佛的死亡!
我看向蓮座上的「假如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似感謝,又似譏諷。
此時的我,有了一種最可怕的猜想。
「快逃!」我大喊一聲,向外面跑去。
三個徒弟如夢初醒,也一起跑向門外。
「別走——」一瞬間,千百種淒厲的聲音響起,男聲女聲,佛哭鬼號,層層疊疊地湧了過來。
我拼命奔逃,跑出門的那一刻,潮水般的聲音消失了。
我們站在一片荒山裏,白龍馬在不遠處的樹下喫草。
對面是三個面黃肌瘦的妖怪,正警惕地看着我們。
我走上前問:「施主,請問這是什麼地方?」
「你們不知道?」黑鳥精模樣的妖怪開口。
「這裏是獅駝嶺。」
-8-
我怎麼從小雷音寺,瞬間來到了獅駝嶺?
再說了,八百里獅駝嶺,難道不該是滿山妖怪,屍山血海?
仗着有猴子護身,我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三個妖怪卻不由苦笑:「在哪兒聽的這些傳言,我們只是下凡,又不是落草爲寇。」
三人一個像獅子精,一個像大象精,那隻背有雙翼的,或許就是大鵬精了。
我問:「你們個個神通廣大,爲何落得這步田地?」
獅子精說:「天界被詭異所污染,神佛皆無法躲避,我們三人早早下界,躲過一劫。」
「靈山呢,就連佛祖都無法鎮壓嗎?」
象精猶豫片刻,終於開口:「詭異……就是從佛祖開始的。」
「我來說吧,」大鵬精走上前,「你們可知佛也會圓寂?」
「一小劫爲一千六百八十萬年,二十小劫爲一中劫,四個中劫爲一大劫。」
「大劫之末,佛祖即將圓寂,未來佛將在下一劫登場。」
我點點頭,知道他所說的佛祖就是如來。
大鵬繼續說:「在佛祖最虛弱的時候,被天地滋生的詭異入侵。強大的求生欲讓他異化一切,以此延續自身。」
我聲音顫抖,問他:「如果說未來佛已經死了,會怎麼樣?」
「什麼?!」大鵬驚問,隨即頹然道,「那一切已成定局,無法更改,世界將被詭異吞噬。」
餘下兩隻妖怪也如遭雷擊,象精喃喃地說:「佛祖沒了,菩薩也沒了……」
獅子精的脖子彎出了一個詭異的弧度,隨即「咔嚓」一聲折斷。
一雙手撐在斷口處,菩薩染血的金身緩緩爬了出來。
像脫衣服一樣,祂把乾癟的獅子精隨手丟在地上,笑着問象精:
「孽畜,你說誰沒了?」
-9-
象精哀鳴一聲,軟倒在地。
悟空現出三頭六臂,和那菩薩打成一片。
我越過沙僧,對八戒說:「帶着悟淨上去幫忙。」
製造出無人干涉的空間後,我走到大鵬精面前。
看着自家兄弟一死一傷,他似乎毫無悲慼,作壁上觀。
「你沒理由知道這麼多,除非你不是——」
「慎言,」他伸出食指,「我也有自己的規則。」
我沒有繼續說下去,怕引發任何不好的變化。
「你在等誰?」我問。
他抬頭看天:「在等我的宿命到來。」
「可有把握?」我問。
大鵬苦笑一聲:「賭命而已。」
下一刻,天空霞光萬道,仙樂奏鳴Ṭŭ₋。
大鵬尖嘯一聲,乘風而起,金色雙翼遮天蔽日。
很快,一道更耀眼的寶光蓋過了他,如來駕臨,寶相莊嚴。
祂伸出一隻手,蓋向大鵬。
就像多年前鎮壓孫悟空那樣。
大鵬再度尖嘯,猛然提速,躲過翻天巨掌。
他伸出雙爪,抓向如來的頭顱。
「小心!」我大聲提醒,可聲音無法傳到高空。
一瞬間,一切都變了。
天空像是胸腔的內壁,遍佈肌肉組織和凸起的血管。
梵唱變成了鬼氣森森的哭號。
天空中的神佛眼中齊齊流下血來。
大鵬精伸手抓向的頭顱,變成了一大塊鮮紅的血肉。
大鵬被血肉伸出的觸鬚抓住,動彈不得。
片刻後,就被整個吸進了血肉之中。
天空和如來一樣,又恢復了往常的聖潔,就連地上的菩薩也已歸位。
一根白玉般晶瑩的巨大手指,從天空點落。
我抬頭,衝它身後的主人比了箇中指。
「我 X 你 X。」
喊出憋了很久的國罵,我心裏一陣舒爽。
手指在我額前停住,連一點風都沒帶起來。
他不能直接殺我。
畢竟雷音寺第二條規則:
【我佛慈悲。】
-10-
從來就沒有什麼小雷音寺和假如來。
我們剛剛到的,就是貨真價實的靈山。
而蓮臺上的那團血肉,就是被詭異污染的如來。
只有靈山降臨,才能輕易覆蓋獅駝嶺又消失。
也只有如來,才能佈局讓彌勒身死道消。
一根黑色羽毛從天空中飄落,是大鵬精的。
我伸手接住,大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失敗了。玄奘,你會是破局的人嗎?」
「最後告訴你一個祕密吧。」
【規則裏有一句假話。】
這個祕密很重要,但來得太晚了。
在雷音寺事件之後,我就開始懷疑起某條規則。
【佛祖不是肉塊!佛祖不是肉塊!佛祖不是肉塊!】
在彌勒被害之後,這句話顯得太過欲蓋彌彰。
我想了想,還是將黑羽收了起來。
地面一陣顫動,大地開裂。
三個徒弟把我護在中間。
一條寬闊的河流出現在我們眼前。
對岸是一座血氣縈繞的高山。
靈山和獅駝嶺,果然是同一個地方。
滿山妖怪,屍山血海,傳言一直不虛。
地上不知何時多了塊石碑,刻着「凌雲渡」三個大字。
上面還有幾行小字。
【你們已到達靈山。】
【不要看,河裏沒有屍!】
「你們看到什麼了嗎?」我問徒弟們。
「不就是『凌雲渡』三個字嗎?」三人疑惑不解。
我心下了然,沒有多說。
用的是「你們」還不是「你」,這次的規則大概率是針對所有人。
我問:「靈山發生異變,爲師想渡河一探究竟,你們可願陪同?」
猴子性格好鬥,當然叫嚷着前去。
奇怪的是,一向膽小怕事的八戒,也沒有吵嚷着說散夥。
我抬頭,看見了徒弟們狂熱的臉,以及掩藏不住的笑意。
「師父,快去呀。」
-11-
在渡口等了很久,接引佛祖並沒有划船過來。
也對,靈山罹難,他又怎麼能夠逃脫?
就在我準備另尋他法時,一個巨大的龜殼漂了過來。
這是……通天河那隻老龜的屍體。
我頭皮發麻,卻又暗暗慶幸。
至少不用回答它的問題了,現在的靈山,沒法給它答案。
師徒四人牽着馬,挑着擔子,坐上了龜殼。
猴子輕輕攪動鐵棒,推動龜殼往對岸走。
八戒蹲在一旁,安靜地啃着貢嬰。
我晃晃悠悠,似乎快要睡着了。
「聖僧,聖僧!」
聽到聲音,我迷迷糊糊醒來,似乎是龜殼在跟我說話。
「你答應幫我問的問題,怎麼樣啦?」
我心下慼慼然,這隻老龜肉身消亡,執念仍依附在龜殼上,等待我從靈山歸來。
我應該告訴它現狀嗎,它早已死去,靈山也不同以往。
「聖僧,我到底能不能成人呀?」這個聲音不停催促。
我終於下了決心:「佛祖說,你可以成人。」
水面躁動起來,黑色開始氤氳,不斷有水花打在龜殼上。
猴子和八戒都坐起來,直直地看着我笑。
白龍馬的肚子不斷閃爍,一會兒變出兩條人腿,一會兒又像蜘蛛一般,扎出六隻腳,在龜背上爬來爬去。
一隻手出現在視線中,沙僧扛着一大塊腐肉,攀住龜殼的邊緣,緩緩爬了上來。
他看着我,嘴裏發出「嗬嗬」的笑聲。
「師父,你終於肯和我說話了。」
-12-
【絕對不要和沙僧說話!】
這是西遊世界的第四條規則。
我一直提防着沙僧的搭話,從未掉以輕心。
卻沒想到,Ṫūₕ看似人畜無害的他,竟鑽進龜殼之中,騙我說話。
我又回想起這段日子,沙僧似乎越來越焦慮,他在急什麼?有什麼快到期限了?
「哈哈!我成啦!」沙僧爬起來,朝天大喊。
肩上的腐肉迅速消融,變成盔甲包裹住他。
悟空和八戒仍是冷冷地笑着,卻不行動。
「你是如來的人?」我問。
「不,」他看向自己的師兄,搖了搖頭,「我跟那兩具行屍走肉不一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規則,猴子想殺你,豬頭想喫你。」
「與此同時,我們還受到【保護唐僧】這一規則的限制。你知道這種規則相互衝突的痛苦嗎?讓我們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我點點頭:「爲師知道的。」
沙僧說:「只有我最有機會破局,利用規則的衝突和覆蓋殺掉你,結束這漫長的折磨。」
我問:「你的規則是?」
他說:「【當唐僧和你說話時,將他殺死。】」
沙僧神色猙獰起來,「只要殺了你,我就能贖清罪過,迴歸天庭。」
「你剛纔下去的時候,」我說,「有沒有往河裏看?」
「嗯?」他狐疑地往身後看了一眼,神色變得極度驚恐。
「水裏有屍——」沒等他說完,一領袈裟捲過來,把他拖了下去。
【不要看,河裏沒有屍!】
我分明記得原著中,在渡河時,唐僧在河中看見了自己的屍體。
如果沒有屍體,那到底是什麼禁忌,讓人不能往下看?
下一刻,我知道了答案。
一個僧人出現,長相裝束和我別無二致,身上佛光湧動。
「自我介紹一下吧。」他雙掌合十,溫潤開口。
「我是金蟬子,也是唐僧。」
-13-
【小心隊伍裏的第五個人。】
得到這句提示後,我懷疑過悟空,八戒,沙僧,甚至白龍馬。
卻沒想到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原來沙僧說的並非「水裏有屍體」,而是「水裏有師父」。
金蟬子隨意揮袖,將豬猴白馬打成肉泥。
「他們分食了我的肉身,自然以爲我已經死了,哪知我一直在凌雲渡等你。」
一聲霹靂在心頭炸響,我把很多事慢慢串聯起來。
「你假借被殺金蟬脫殼,就是爲了這一刻替代我?」
他搖搖頭:「不是替代你,是融合你。」
或許是覺得勝券在握,他娓娓道來。
「講經大會上,因爲一些小錯,如來罰我十世輪迴方可成佛。」
「可我在第九世就已得道,又怎肯再墮入輪迴,爲他人作嫁衣裳?」
我接過話:「所以你就把我拉入這個世界,讓我代替你完成這第一世輪迴。」
「不錯,你就是原本的第十世,未來的我。」不知何時,金蟬子手上多了一串項鍊,上面穿着八個白森森的頭骨。
「前八世早已和我合爲一體,再加上未來世界的你,我就能功德圓滿,真正成爲未來佛。」
「是你設計謀害彌勒佛。」我的心沉了下去,卻也豁然開朗。
正因他是我的前世,所以才能通過我發佈扭曲的規則。
有心算無心,彌勒因此被害。
他冷笑:「你該知足,等貧僧成佛,唐僧再無轉世,下一世的你本就不會存在。」
「雖然短暫,至少貧僧給了你一世的人生。」
我嘴角翹起:「你不是唐僧。」
「哦?」他眯起眼,「胡言亂語不像你的風格。」
我問:「如果你是,那我問你,孫悟空是誰?」
「悟空,悟空……」他突然抱着頭,痛苦地蹲了下去。
真正的唐玄奘怎麼會不記得孫悟空?
我憐憫地搖頭,說:「金蟬子,你不是得道,你是入魔了。」
-14-
場景一換,我出現在大雄寶殿裏。
大殿空蕩蕩的,諸天神佛似乎都失去了蹤影。
金蟬子端坐在中央的蓮臺上,一瘦一胖兩個身影交替閃爍,越來越快。
我一字一頓地說:「欺師滅祖,應墮阿鼻地獄。」
被污染的不是佛祖,是金蟬子。
金蟬子身形穩定下來,哈哈大笑:「欺師滅祖又如何,這老兒死了都不安分,屢次阻撓我殺你。」
爲什麼規則會彼此衝突?
爲什麼徒弟們既想殺掉我,又必須保護我?
我豁然開朗,我和他們的鬥智鬥勇只是小打小鬧。真正的戰爭,是兩個大人物之間規則的博弈。
無盡的黑血從蓮臺上湧出來,瞬間淹沒了大殿的地面。
無數神佛的面孔在水面浮現,表情猙獰。
「李玉,還不速速歸來,十世合一,歸爲唐僧!」金蟬子一聲大喝,叫破我原本的名字。
只是瞬間,我的身體被打成碎末,連同意識也模模糊糊,匯入他的身體。
就這樣結束了嗎?我無力地想。
對方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縱規則,我沒有任何掙扎的餘地。
一根黑色的羽毛從我身上落下,漂在血中。
等等!我一陣狂喜。
大鵬精臨死前留給我一句話。
【規則裏有一句假話。】
殘存的意識瘋狂運轉。
【小心隊伍裏的第五個人。】
對。
【大師兄會保護你,不要拒絕他的要求。】
對。
【八戒說散夥時,儘快給他大量血肉。】
對。
【絕對不要和沙僧說話!】
也對。
【我佛慈悲,禁止取經人跪拜。】
這句是金蟬子想利用規則衝突殺死我, 也對。
【佛祖不是肉塊!佛祖不是肉塊!佛祖不是肉塊!】
所見的佛祖是金蟬子假扮, 佛祖早已圓寂,當然不是肉塊。
排除掉所有的可能,就只剩下最後一句。
【隱藏你的真實身份,你不是唐僧。】
「我是唐僧!我是唐僧!」
問題不在於我是誰, 而在於規則的運轉之下我是誰。
我這樣想着,徹底失去了意識。
-15-
「好算計。」金蟬子讚道。
「確實好算計。」我知道, 他稱讚的不是我,而是如來。
大鵬精無法掌握規則, 那根黑羽,只可能是如來給的。
事先留下一條看似無害的規則,再靠黑羽完成逆轉,絕地翻盤。
金蟬子說:「我說的不是他,是你。」
「仙佛之間,伏線千年固然厲害, 但也不算稀奇。你一介凡人,能以棋子的身份走到這一步, 完成如來的佈局, 實在可敬可嘆。」
他好像想起什麼, 「我說錯了,你不是凡人。恭喜唐僧功德圓滿,成就未來佛。」
我端坐蓮臺之上, 世間萬物的信息不斷湧上靈臺, 之前不清楚的關竅也一一明晰。
「金蟬子」看着自己散去的身形, 饒有興致地問:「還有個問題,孫悟空是誰?」
「下一劫時,如果金蟬子成功轉世,我會告訴他的。」我冷冷開口。
「域外邪魔的你, 不配知道。」
他笑着說:「好吧,有機會的話, 我們下個世界見。」
我沒有答話,法力施展之下Ŧṻₐ,金蟬子全部消散。
【後記】
無數年後。
「李施主確定要走嗎?」對面的巨大佛像看着我。
「努力了很久, 還是不習慣當和尚。」
我撓撓頭,跟自己的前世集合體說話還是有些彆扭。
等法力穩定, 儘量恢復世界之後, 我就把原本名爲李玉的自己分離了出來。
佛祖笑道:「施主慧根絕頂, 一行一靜皆是修禪, 的確無須拘泥形式。」
「戴高帽的話就免了,趕緊送我回原來的世界吧。」我擺擺手。
佛笑着說:「好。」
說罷催動法力, 在三千世界中尋找。
片刻後他說:「找到了。」
輕輕一抬手,我感覺自己縮小成一粒沙,被遙遙丟向那個世界。
時空穿梭之間, 一股微小的外力襲來, 我的軌跡偏了一個小小的角度。
我落地,眼前的山水似是我的故鄉,卻又不盡相同。
哭聲喊殺聲響起, 我望向遠處。
一個手持雙斧的黝黑壯漢,旋風般趕殺過來。
一個聲音在腦海響起。
【你已來到水滸世界,請遵守以下規則。】
– 完 –
□ 王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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