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朱元璋魂穿南宋,聽到羣臣勸他議和,勃然大怒:
「要朕割地、賠錢,還要看他一個使者的臉色,朕還是天子嗎,朕他媽是跪着要飯的!」
放棄議和,朱元璋帶着老年辛棄疾直接收復河山。
只是他忽然想起,這時節不單是大宋開禧二年。
還是元太祖元年!
正是鐵木真一統草原,當上成吉思汗那年!
壓力之下,朱元璋反而更興奮:這世上若有人能擋住成吉思汗鯨吞四海,乃至替代你大元並有列國……
那舍朕其誰?
-1-
三十一年的洪武時代結束了,朱元璋眼一閉,一睜,忽然又回到富麗堂皇的宮殿裏。
腦海中記憶紛至沓來,五代十國的連天烽火,大宋重文抑武的祖宗之法,還有幾十年前的靖康之辱,盡數湧上心頭。
朱元璋:艹,老子到南宋了?
還沒捋完記憶,一個溫軟的身子就貼了過來,豐腴又不失柔美,妖嬈又不失清麗,聲音是冷冷的御姐風,語氣卻酥酥軟軟。
「官家……」
老朱一個激靈。
只是這女人隨後的話立刻就澆滅了老朱的興致。
「官家,再與金人打下去,大宋能贏嗎?」
朱元璋緩緩回頭,對上這傾國傾城的美人,眉頭一皺便是血雨腥風。
這尼瑪,後宮干政是吧?
你他媽誰啊?你要是老馬,咱還敬你幾分,你不是老馬你還敢幹政?
都給咱死!
這些心緒從朱元璋心底流過,屍山血海裏蹚出來的殺氣頓時溢出眉眼。
那美人的身子一下就僵了,好像對面的不是往日裏對她千依百順的官家,而是一條擇人而噬的蒼龍。
美人忍不住向後挪去,跪在榻上梨花帶雨。說,官家,臣妾是心疼官家日夜操勞,殫精竭慮,萬一官家累壞了身子,這大宋社稷可如何是好啊……
這幾聲官家,讓這張臉對上了記憶中的名字。
皇后,楊桂枝。
沒什麼家世,能一路當上皇后,除了讀書不少,憑的就是美貌超羣。
朱元璋挑了挑眉,心想你也不用擔心了,你的官家已經累死了。
原來自己是楊皇后的官家。
這人朱元璋素有所知,宋寧宗趙擴,爲了北伐,趙擴跟權臣韓侂冑提議爲岳飛加封,封爲鄂王,剝奪秦檜的一切爵位,追奪秦檜諡號,把忠獻改爲謬醜。
又拉起六十多歲的辛棄疾、八十歲的陸游,大造聲勢。
然後到此爲止。
沒有啓用什麼真正懂兵法的大將,也沒整頓什麼兵馬,甚至沒用辛棄疾參謀軍事。
那韓侂冑用了誰呢?
中線統帥沒打過仗,東線統帥毫無逼數,還他媽天天自比諸葛亮。
諸葛亮:???
這些人貪功冒進,任人唯親,幾個月內紛紛大敗,金國大舉反攻。
沒法上場的辛棄疾氣到辭官,寫【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寫【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六十六歲的辛棄疾黯然歸隱,八十多歲的陸游北望中原。
要不是東線戰場冒出個畢再遇,幾次東奔西走,阻擊金國兵馬……這會兒金人又該殺到長江邊了。
所以朝野之中,人人都在談議和,就連宮裏的楊皇后,也開始吹枕邊風。
韓侂冑還在硬撐。
西線便是蜀地,蜀地領兵的乃是吳曦。吳家從南宋初年開始就在蜀地領兵,三代人都是蜀地統帥,是北伐至今,唯一存留的希望。
韓侂冑:官家,蜀中兒郎能征善戰,必能破敵!
朱元璋揉了揉太陽穴。
頭疼。
這特麼別人不知道,他可太清楚了,西線半點希望都沒有!
吳曦已經賣國,今年年底就會割讓四州之地給金國,把無數川陝兒郎送給金人殺,然後接受金國敕封,自稱蜀王。
可即便朱元璋知道,吳家在蜀地已統兵三代,這會兒你派個人過去說他們反了,且不說來得及來不及,確實也沒人信。
西風陣陣,已近十月,這場北伐眼見是無可挽回了。
朱元璋吐出口氣,心說無妨,既然咱來了這大宋朝,肅清吏治,改革軍政,三年五載,照樣能滅了他金國!祭奠這兩年的英雄血!
朱元璋揚眉一笑,心想:咱三十多歲時,兵鋒所向,天底下誰能當之?
或許是見他笑了,楊皇后終於開口了。
她跪在牀邊,邊哭邊對朱元璋道:「官家,臣妾知道自己不通國事,所以即便韓侂冑看不起臣妾,又想害官家跟臣妾的孩子,臣妾也沒攔着他北伐。」
「可如今大宋一敗再敗,他還堅持用兵。臣妾擔心兩句,您還這般嚇唬臣妾……縱是臣妾不對,可官家又幾曾體諒過臣妾呢?」
朱元璋看着我見猶憐的楊皇后,心中一陣冷笑。
這是老茶藝師了啊。
拿捏趙擴沒什麼問題,PUA 老朱,怕是她想多了。
就是她一身茶藝爐火純青,架不住老朱看過史書啊!
北伐失敗之後,楊皇后跟禮部侍郎史彌遠串聯禁軍指揮使夏震,直接假傳聖旨,殺了韓侂冑跟金人和談。
大臣、皇后、禁軍統領,就這個陣容,殺皇帝都夠了。
所以此後十幾年,朝政都掌控在楊皇后和史彌遠手中。
朱元璋就靜靜看着她表演,內心只想砍死妖后。
但不行。
這場北伐眼見是要涼了,改革軍政,厲兵秣馬,都得穩住羣臣,從長計議。
殺個妖后,只會打草驚蛇。
所以朱元璋和顏悅色地,說朕剛剛在想別的事,嚇到皇后,也不是朕有意的。
「那官家在想什麼事?」
「在想滿朝文武都是廢物,都該殺。」朱元璋半開玩笑道。
楊皇后邊穿衣服,邊衝他拋了個嗔怪的媚眼。
朱元璋真這麼認爲,反正這宮裏宮外,廟堂邊疆,能入他眼的,就只有一個辛棄疾。
所有人都覺得金國纔是江南大敵,只有辛棄疾寫過奏摺,說金國必亡,真正的敵人會崛起於更兇殘的北方,屆時中原江南,不修武備,都將毀於一旦。
只可惜空蕩蕩的朝堂沒人聽。
只可惜辛棄疾已經老了,六十六歲,不知能否等到北伐那天了。
朱元璋想到這裏,他猛地呼吸一滯,瞳孔狂震!
自從穿越過來,北伐金國的戰事撲面而來,讓他忘了一些東西。
開禧二年,除了宋金之戰,似乎還有件極重要的事發生了!
朱元璋隨手撥開楊皇后,任憑她跌在牀下驚呼尖叫,一路直奔書房。沿途的太監宮女驚慌失措,全不知官家出了什麼事。
朱元璋翻了一張又一張奏摺,丟了一頁又一頁的紙,書房裏漫天白紙如大雪,他終於找到了想到的消息。
無人問津的角落裏,記載着六七個月前,遙遠的北方草原歷經戰亂,完成一統。
日光之下蒙古羣臣與各部大王黑壓壓跪倒一片,唯有狼一樣的男人站在光裏。
鼓聲如雷,諸王與羣臣吶喊,要爲統一草原的英雄上尊號。
號曰,成吉思汗!
原來開禧二年,就是元太祖元年!
就是鐵木真鎮壓草原,當上成吉思汗,開始眺望天下那一年!
朱元璋呼吸急促起來,他心跳加快,太陽穴也突突直跳,全然沒了把金國當對手的自信與從容。
這踏馬可是成吉思汗啊!
五年改制練兵,八年滅了金國,簡單模式嘛,這麼通關沒毛病。
但這不是簡單模式了,這他媽還有隱藏 boss 啊!
八年時間,都夠成吉思汗一邊滅西夏,一邊滅西遼,還順便搶搶金國了。
到時候拼國力都未必拼得過蒙古,更別說戰場交鋒,你能不能打過巔峯蒙古騎兵。
事已至此,夫復何爲?
朱元璋撐在桌上,門外是追來的皇后跟一羣太監宮女。遍地都是白紙,西風一吹,這些白紙便紛紛揚揚。
時間似乎變慢了,朱元璋聽不到門外的呼聲,只聽得到自己粗重的呼吸。
咚咚,咚咚,朱元璋的心跳如鼓,他那雙眼卻越來越堅定,百年風霜從這雙眼裏淌過,自乞丐到帝王的荊棘烈火也從這雙眼裏躍出。
腥風血雨,屍山血海,咱朱重八打的就是地獄難度!
一陣大笑從朱元璋口中遠遠盪開,那笑聲穿雲裂石,風雷磅礴,撞碎了江南之地的樓臺歌舞,驚破了大宋羣臣的苟且偏安,只剩下一股英雄氣,橫亙天地間。
成吉思汗當世無雙,能得此對手,大丈夫死而無憾!
那些粗重的喘息,跳動的血管,不是因爲壓力與恐懼,他雙目灼灼脣角帶笑,渾身上下都充滿了興奮!
來,成吉思汗,這世上若有人能擋住你大元鯨吞四海,乃至替代你大元並有列國……
那舍朕其誰?
朱元璋一拍桌案,抬頭衝門外道:「傳旨,十五天後,朕要召集百官,商議戰和之策!」
還和談,和你媽談,要打成吉思汗,沒時間步步爲營了。
朱元璋舉目對西風:這場北伐,咱一定得贏!
-2-
當兩淮大敗的消息傳到鉛山,辛棄疾一聲長嘆。
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髮蒼顏,當初他只帶五十人闖入五萬人的金軍大營,生擒叛徒南下問罪……
無邊刀光,飛揚意氣,還歷歷在目,可那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似夢裏歡娛覺來悲。
六十七歲的辛棄疾望向北方,白髮在風中飄揚。
西風陣陣,辛棄疾能察覺出來,身上有些東西隨着這場大敗一併消失了。他想,或許陳年的病痛會乘虛而入,自己沒了念想,也就沒幾年可活了。
千百年後,世人會如何談論我?
是否平生湖海,除了醉吟風月,此外百無功?
辛棄疾又一聲長嘆:深秋的風,真涼啊。
摘下牆上掛的刀,放下遠方來的信,辛棄疾胸中夾雜着數不清的悲慨與蒼涼。趁自己還提得動刀,要把殘存的熱血斬進秋風裏。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剛出庭院,門外就響起急促的馬蹄聲。
門房來不及通報,一騎飛奔而來,徑直撞入門內。那人翻身下馬,動作乾淨利落,衝辛棄疾沉聲道:「八百里加急密旨,辛棄疾接旨!」
跟進來的門房一怔,扭頭去看辛棄疾。
辛棄疾眉頭一皺,上前道:「臣在。」
那騎士掏出一塊黃帛,念道:「命辛棄疾速速趕往前線,帶飛虎軍回京,拱衛天子,肅清社稷!」
辛棄疾眉頭一皺,沒立刻接旨,反而問道:「這是官家的意思,還是韓相國的意思?」
那人亮了牌子,說我是皇城司親事官關恕,當然是陛下的意思。
辛棄疾呵呵一笑,他可不是什麼良善忠臣,爲練飛虎軍,他敢扣押朝廷派來查賬的使者。今日心情不善,人到暮年,更是百無禁忌。
「官家久不理政,他還知道我辛棄疾練了飛虎軍?你直說吧,韓相國要我領兵入京,意欲何爲?」
關恕上下看了辛棄疾兩眼,又從懷裏掏出封信:「官家猜到你會懷疑,特地寫了這個給你。」
辛棄疾:???
不是,官家這麼瞭解我嗎,還能預判?
辛棄疾接過信,纔看了一句就面色大變。
【蜀地吳曦已反,要割讓四州之地,裂土爲王。】
吳家鎮守蜀地已歷三代,吳曦什麼腦子?八十年名節不要了?
再往下看,辛棄疾更是眼皮狂跳。
【蒙古諸部一統,鐵木真崛起於北方,稼軒所言虜亡而中國之憂方大,如今虜雖未亡,大患已至。】
艹,這會兒纔信我,早幹嗎去了!
老子都六十七了,還能活幾年啊,還能蕩平胡虜,封狼居胥不成?
辛棄疾按捺不住地默默吐槽,一顆心卻越跳越快。北伐大敗所帶走的陳年熱血、殘存意氣,又重新回到他的體內。
或許爲時已晚,可天子終究信我!
等後邊幾列字落入辛棄疾眼底,他只覺得秋風都停了。
天地之間,一片岑寂,辛棄疾彷彿能看到朱元璋站在他面前,氣沖霄漢,指點江山。
【大患將至,時不我待,這場北伐固然倉促,可大宋只能贏,不能輸!朕將親赴蜀地,處置吳曦,接管三軍。可朝中人人言和,目光短淺,絕不會讓朕親征。
【當今天下敢以剛烈忠勇,於萬軍從中殺賊力挽狂瀾者,除朕之外,舍卿其誰?
【喚起一天明月,照卿滿懷冰雪,正是倚天萬里須長劍。敢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通篇讀罷,如西窗月落,洗卻千山。
辛棄疾捧着這封信,不知怎的視線就模糊了,他擦了擦,忍不住低低一笑。
還是老了,二十年前,哪這麼容易哭啊。
這聲輕笑出口後,辛棄疾胸口裏湧上一股股鬱氣,推着他,衝向他,讓他的笑聲一聲追着一聲,變成無邊無際的狂笑。
笑這個官家膽大包天,行事不拘一格;笑自己等了一輩子終於等到機會;笑那萬卷平戎策,都換成了種樹書;笑白髮多時故人少,跟着自己南渡的弟兄埋骨江南,再也回不成家!
於是笑聲又變成哭聲,盤旋在關河路絕的大宋,迴盪在行路難的人間。白髮蒼蒼的老將捧着一封信,孤零零地站在少年廝殺的戰場外,哭聲蒼涼悲愴,久久不絕。
傳旨的關恕一聲嘆息,辛家的門房跟着長哭。
半晌,辛棄疾跪倒在地,把朱元璋的信舉過頭頂。他擲地有聲,一字一頓彷彿能切金斷玉,盡吐四十年苦悶。
「臣,領旨謝恩!」
-3-
那十五天裏,朱元璋除了給辛棄疾寫信,也把韓侂冑籠絡住了。
朱元璋叫來韓侂冑就是一頓大罵,罵他準備不足,毫無廟算,罵他用人不當,動兵殘民。
罵得他懷疑人生,再丟出金人和談的條件——必殺韓侂冑,始可和談。
韓侂冑:???
韓侂冑:我成岳飛了?
朱元璋橫他一眼,說岳飛要是像你這麼打仗,金人絕不會殺他的。
韓侂冑:……
韓侂冑發了狠,在御書房裏給朱元璋咣咣磕頭,說臣還有家財數十萬,全都拿去犒軍,未必不能與金人在江淮一戰!
朱元璋反倒笑了,走下來對韓侂冑道:「沒用的,你知道滿朝文武有多少人想殺你嗎,你知道朕身邊的禁軍統領都被人收買了嗎?」
韓侂冑眼前一黑,感覺自己完了。
「世人皆欲殺,朕獨憐其志。」朱元璋走到韓侂冑面前,拍拍他肩膀道,「大宋這半壁江山,能有你這種志氣,殊爲不易。」
韓侂冑當即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來。
過了一會兒,朱元璋又倒了杯酒遞給韓侂冑:「腦袋暫且記下,但你辦事再有差池,朕金盃共汝飲,白刃不相饒!」
韓侂冑感激涕零,又誠惶誠恐。
出宮之後,韓侂冑依然恍惚,總覺得官家這拿捏臣子的手段,那一舉一動裏的氣派,說殺你是真的能殺你。
生殺予奪,好像天生就該在他的手中。
這跟從前,判若兩人啊!
韓侂冑打了個哆嗦,沒再多想。
那幾天裏,韓侂冑簽署調令,配合朱元璋瞞天過海,飛虎軍一茬茬悄然入京。
通過大宋皇城司,滲透進宮內宮外。
皇城司名義上拱衛皇城,監察百官,直屬皇帝,權柄不可謂不大。
可實際上皇城司只有查訪之權,沒有審判抓捕之力。至於皇城司的消息準不準,大宋一代代的官家耳根子都軟,都更信文官的話。
久而久之,這衙門裏只剩下酒囊飯袋,便也沒人在乎皇城司了。
十五天後,臨安皇宮,大朝會如約召開。
殿外天氣不太好,層層疊疊的雲堆在天邊,隨時可能落下瓢潑大雨。
朱元璋坐在龍椅上,面色無悲無喜,抬手道:「是戰是和,怎麼戰又怎麼和,議一議吧。」
史彌遠給了戶部一個眼色,當即就有人站了出來,細數戰事開支,說再打下去,就算前線能打勝仗,國庫也要被掏空了,民變在即,不可不慎。
「打不過的,武夫個個粗鄙貪財,怎麼可能打得過?」
「韓侂冑誤國誤民,就該斬了他!」
「沒有嶽武穆的時代,秦檜之論堪稱老成謀國。」
韓侂冑臉漲得通紅,他終究還有些勢力,御使臺也好,六部也罷,總能有一兩成的官員站出來爲他分辨。
朱元璋就靜靜坐在龍椅上聽,冰冷冷的目光掃過羣臣,把他們的每一個反應、每一張臉都記在心底。
殿外隱隱響起悶雷,大雨快要下了。
朱元璋一抬手,止住了殿內爭吵,他直接問史彌遠道:「史侍郎家學淵源,怎麼今日一言不發?」
史彌遠出列,施禮道:「官家勿慮,大宋雖還不是金軍對手,卻也打了幾場勝仗,足見金人也不復從前。官家探出了金人的底,這時爲社稷忍辱,正是聖明天子所爲!」
朱元璋也跟着笑,環視羣臣道:「衆卿也這般以爲?」
除了韓侂冑那一小撮人,殿內齊刷刷應是。
都說聖明無過官家。
朱元璋面上還在笑,他翻了翻桌上的信件道:「那衆卿可知,金人的條件是跟大宋從此互稱叔侄,增加歲幣,割讓疆土,還要殺了韓相國?」
史彌遠當即再上前一步,擲地有聲道:「爲大宋社稷,相國何惜此頭?」
那些早被史彌遠鼓動過的黨羽紛紛站出來,殿內聲音驚人地一致,落在韓侂冑耳邊好似滾雷。
「相國何惜此頭?!」
韓侂冑一個恍惚,差點背過氣去。
等他回過神來,才聽到殿外響起了雨聲,原來剛纔真的打雷了。
韓侂冑萬念俱灰,朝堂之爭,同樣是兵敗如山倒,即便有官家支持,又有何用呢?
「朕聽明白了。」
傾盆大雨裏,韓侂冑聽見了官家的聲音。
韓侂冑忍不住抬頭看他。
朱元璋似笑非笑,盯着史彌遠道:「朕聽得明白,衆卿要跟金人議和,理由多得很,個個都冠冕堂皇。要麼是臥薪嚐膽,要麼是爲社稷蒼生,可朕偏偏不明白,爾等有什麼道理?」
這番話說到最後,朱元璋臉上的笑意猛地一收,聲音砸在地上宛如能砸塌金殿!
史彌遠呼吸一滯,心臟狂跳,他想:不對!不對!官家是什麼人我太清楚了,他怎麼可能發出這等龍吟虎嘯?
可他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了。
朱元璋霍然起身,指着羣臣大罵道:
「君辱臣死,你們這些王八蛋個個有理由,怎麼不見誰爲朕死在殿前?
「求和求和,朕一國天子,見小小金國使臣還得親自下來,彎腰接他的國書,歲幣加多少還要看他媽的臉色,朕還是官家嗎?
「君辱臣死,爾等若不奮起餘勇,上陣殺賊,也該個個自裁於此,還講你媽的道理!」
羣臣個個面色蒼白,被朱元璋滿身的殺氣逼得心驚膽戰。只有史彌遠瞳孔一縮,捕捉到了朱元璋的意思。
官家不想和談!
可官家不和談,等金軍殺進臨安嗎?
官家不和談,自己還怎麼掌權?
史彌遠一咬牙,那邊朱元璋話音未落,他便猛地踏前三步,用更大的聲音喝道:「夏震!官家病了,還不勸官家休息?」
夏震一哆嗦,看看史彌遠,又看向朱元璋。
殿內還是有忠臣的,即便同爲主和派,太學正真德秀也越衆而出,指史彌遠大罵道:「奸臣賊子,意圖謀反乎?」
事已至此,再無退路,史彌遠咬牙道:「大宋與士大夫治天下,今日士大夫皆在,夏指揮又有何懼?」
夏震轉頭望去,除真德秀等寥寥幾人,衆臣個個低頭,顯然是默認了史彌遠的提議。
殿外的雨聲如亂石落青山,砸得夏震一陣恍惚,
他想起前幾天見到史彌遠與楊皇后許下的輝煌未來,目光變得狠絕起來。
朱元璋冷冷望他道:「夏指揮想好了?」
夏震遽然拔刀道:「還請官家回宮歇息!」
拔刀聲一響,殿內頓時湧出夏震心腹。幾十號人圍過來,朱元璋站在這幾十號人中間,整個人不退反進,逼到一名禁軍身邊斷喝道:
「朕天命之身,爾等敢擔弒君之罪?!」
這句話有如獅子吼,直接震住了殿內羣臣。
史彌遠腦子都被吼沒了:不是,趙宋官家,還有不怕死的?
衆人錯愕之際,朱元璋徑直劈手奪刀,刀光一閃,頓時血濺三丈,一個大好頭顱飛上半空!
除了雨聲,殿內岑寂一片,鴉雀無聲。
包括韓侂冑在內,羣臣望着朱元璋,如見天神下凡,凜然生威。
朱元璋滿身的血,滿腔的氣概,目光睥睨,孤身一人便壓得幾十名禁軍不敢前進半步。
「來人。」
隨着朱元璋輕描淡寫一聲令下,史彌遠頓時慌了心神。
史彌遠面無人色,嘴脣顫抖,他知道今日自己賭錯了。他萬萬想不到向來怯懦猶疑的大宋官家,忽然就有了漢唐雄風!
史彌遠聲嘶力竭道:「刀都亮了,退就是死,退就是死!」
夏震臉上肌肉一跳,儼然也明白了局勢。
腳步聲、拔刀聲、吶喊聲紛紛雜亂起來。韓侂冑、真德秀等人衝上去阻擋叛軍,更多的人避向一旁,瑟瑟發抖。
兵荒馬亂裏,朱元璋提刀獨立,動都不動。
三五個叛軍已逼近了他,刀都舉到半空,下一刻就要敲向他的腦袋,朱元璋還是不動!
殿外驟起一道閃電。
一蓬蓬血光從殿內濺出。
幾十名人畜無害的太監動如脫兔,掙開外邊的衣襟,露出雪白的中衣,早已在亂局之中,幾步摸到了叛軍身後。
電光起時,恰好一刀封喉!
就連夏震,他身後也站着個太監,匕首就頂在他後心。
史彌遠眼前陣陣發黑,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
自己的九族都要完了。
閃電之後的悶雷,此刻才從天外滾來。
這聲雷把韓侂冑的臉都給震紅了,他精神煥發,他意氣飛揚,他撲通就跪在地上,大喊道:「陛下神文聖武,天命所歸,雄才大略豈庸人能知?」
前幾刻還給叛軍讓路的大臣們,也紛紛回神,接連跪倒在地。
口呼神文聖武。
朱元璋提刀垂眸,無一人敢跟他目光對視。
夏震冷汗涔涔,但畢竟是軍伍中人,這會兒知道自己難逃一死,乾脆放聲道:「好教官家知曉,臣在宮外還有兵馬,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朱元璋笑道:「是嗎?」
夏震望着朱元璋的笑,背後汗毛直豎。
太學正真德秀眼前一亮,起身道:「官家,臣有個學生,雖然才二十歲,但一雙眼睛洞若觀火。前不久發現城中諸多不合常理之處,已上報有司,叛軍必不足懼。」
朱元璋眉頭一皺,發覺事情並不簡單。
夏震反倒定了心神,他衝真德秀笑道:「你那個弟子,是不是叫宋慈?他是來找過本官,提醒本官有細作進了皇城司,本官信他了。」
夏震轉望朱元璋道:「官家若是調過精銳進京,混在皇城司裏,今日怕是倚仗不得了!」
真德秀聞言一驚,面白如紙,看着朱元璋不知該說些什麼。
朱元璋挑了挑眉,像是覺得頗爲有趣,他沒頭沒腦笑了一聲:「原來是宋慈。」
這邊夏震穩住了,史彌遠也漸漸平復下來。
是啊,勝負還沒分呢。
史彌遠跟着笑道:「多虧了這位宋慈。便是官家曾經下過密旨,可禁軍盯着皇城司,大宋又有誰膽大包天,敢頂着禁軍從皇城司殺出來,當街殺個血流成河呢?」
夏震聽了這番話,甚至一點兒都不慌了,他揚眉道:「官家調來的兵馬一定不多,就是您那心腹重臣有這膽子,他真能以少勝多嗎?」
「官家,不如回宮歇息吧!」
朱元璋提刀站在那,目光投向夏震。夏震還想衝他一笑,面前忽然閃過刀光。
朱元璋抬手出刀,刀光如電,頃刻間沒入夏震胸膛!
夏震慘叫着倒在地上,殿內羣臣震悚,殿外大雨紛紛。朱元璋又看向史彌遠,目光如電,蒼聲如龍,他道:「你猜得不錯,朕的心腹重臣,確實膽大包天,又對社稷忠心耿耿。至於他能不能以少勝多,五萬人的金營闖得過,幾千人的禁軍他便殺不出嗎?」
大雨如注,電閃雷鳴,太陽穴突突直跳的史彌遠看到了假扮太監的精兵。
這些精兵人人身着白衣。
一句詞驀地刺破史彌遠腦海。
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史彌遠驚呼道:「辛棄疾!是辛棄疾的飛虎軍!」
「正是老夫。」
萬道雨絲澆在染血的甲冑上,一個鬢髮蒼蒼的北地將軍揚聲而來。
身後還綁着一個抿嘴不語的方正書生。
辛棄疾從宮城外的刀光走到金殿上,從無邊的風波走到聖天子眼底,這條路他走了四十年,鬢髮蒼蒼,山河已老。
但今天他終於走到了。
辛棄疾望着提刀染血的朱元璋,體內熱血翻湧,心頭百感交集,眼眶一下就紅了。
這麼多年把欄杆拍遍,這麼多次北望江山,只有醉裏能看劍,只有青山相對晚,滿目繁華到最後都成了滿目淒涼。
平生到此,驀然回首,只有滿懷壯志不能消。
終究輪到他拔刀。
他深深下拜道:「老臣幸不辱命!」
-4-
那天文武羣臣見到了一個陌生的大宋天子。
滿地屍體,朱元璋一身血污,提刀獨立顧八荒,這畫面怎麼看都不像大宋天子。
那雙眼裏是四夷賓服的霸氣,是血染沙場的豪情,是捨我其誰的英風,只有一點剛愎猜忌的影子還能對得上大宋官家。
但比起大宋歷代先君,感覺更像秦皇漢武。
這位秦皇漢武,此刻攜雷霆之威,言出法隨,聖旨一下便沒人敢反對。
史彌遠、楊皇后、夏震一干人等弒君謀逆,誅三族。
大殿之上苟且避禍之人,全部罰俸。
軍餉缺多少,這羣人就要罰多少。
大宋歷代文官,大多兼併土地,無論是誰執政,卻都置若罔聞。
一起當大宋的蛀蟲,纔好一起做大宋的忠良。
但今日朱元璋盯着韓侂冑,聲音冷冰冰的,說查抄軍餉,韓相國能讓朕放心嗎?
韓侂冑沒來由想起那句「金盃共汝飲,白刃不相饒」,頓時打了個哆嗦,不敢不盡心。
之後,朱元璋宣佈撤換江淮宣撫使,把軍權交給了底層殺出來的名將畢再遇。
大殿上還能直着腰站立的忠臣們又急了,說畢再遇武人出身,一無家世二無資歷,固然手下有兵,可如何能壓服江淮諸軍?
朱元璋不看他們,衝辛棄疾隨口問道:「辛卿以爲如何?」
辛棄疾笑道:「領兵打仗,誰看你家世資歷?」
朱元璋把今日奪下來的刀賜給了畢再遇,揚聲下旨,稱江淮文武大臣,若是誰不開眼,誰沒盡心,畢再遇大可一刀殺了,先斬後奏。
這封聖旨下得殺氣淋漓,再加上滿殿的屍體還沒冷,羣臣也不敢再議。
或許羣臣還想着來日方長,一點點勸諫,總能把官家勸回來。
只是朱元璋還有旨意,今日最後一道旨意,是他要御駕親征!
以辛棄疾爲四川宣撫使,御駕親臨蜀地,要憑西線生力軍,打開北伐局面!
韓侂冑:???
這特麼你要是在前線死了,我也活不了幾天啊!
韓侂冑當即跪下:「官家不至於此,吳曦是個能堪大任的。」
真德秀也跟着跪下,千言萬語都是一個道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朱元璋嗤笑一聲,回頭衝辛棄疾道:「大敵當前,亡國亡天下只在幾十年後,這些人竟還要朕躲躲危牆。」
別人不知,他朱元璋可太清楚了。
蒙古鐵蹄,天下何處能躲?
見朱元璋心志如鐵,韓侂冑硬着頭皮道:「可辛老年事已高,奔波入蜀,前線殺伐,未必能撐得住吧?」
朱元璋手指點了點辛棄疾,笑道:「你自己說。」
辛棄疾迎着朱元璋的笑,蒼髯在風中抖動,他揚聲長笑:
「四十年來,臣從未有今日這般好過!
「韓相國放心,此生不一掃胡塵,還我漢家江山,辛棄疾絕不會死!」
這聲蒼老的吶喊直上雲霄,宛如能刺破蒼穹。
宋慈也不知道爲什麼,今日胸中血氣就從未停歇過。
今日他發現自己查錯了案子,跑到皇城司向辛棄疾認罪,願意手持刀槍,與忠臣義士共死。
辛棄疾看着宋慈清澈而愚蠢的眼睛,嘴角忍不住上揚。老頭自己披掛上陣,回眸笑道:「小兒輩,且看老夫破敵。」
二十歲的刀光,重新亮起在辛棄疾六十六歲的暮年。
更別說此刻秦皇漢武般的官家。
今日所見的一切落入他眼底,蕩起二十歲的熱血在胸中,宋慈手還被綁着,人就撲通一聲跪倒。
「學生願隨聖駕去往川陝,戴罪立功,復我河山!」
朱元璋哈哈大笑,說好,大宋兒郎如此,何愁胡虜不滅?
這天之前,朱元璋對成吉思汗還很有幾分忌憚,可此刻他忽然覺得,千古漢家兒郎,從來不輸於人。
只是原本南宋世道,藏了太多人的刀。
其實法醫鼻祖宋慈,也是軍功出身的書生。
朱元璋甩掉刀上血痕,望天一笑。
無妨,朕既然來了,該讓害死咱全家的蒙古人,見識見識漢家兒郎的刀光。
離京出征的那天,太陽還未高懸。
宮裏正有人賜死楊皇后,城外朱元璋帶着辛棄疾、宋慈,正獎率三軍。
據說楊皇后哭得人肝腸寸斷,死前無論如何要見朱元璋一眼。
朱元璋沒空理她。
接着就有傳言,稱楊皇后瘋了。
皇后對誰都說:官家不是官家了,官家怎麼捨得殺我呢,官家怎麼會不聽我的話呢,官家一定不是官家了。
沒人當真,大家都付諸一笑。
朱元璋也跟着笑。
他回首臨安城,對三軍縱聲道:
「都說當兵的是丘八,個個粗鄙,今日咱領着大家夥兒出去打仗,咱就不是官家了,咱也是個丘八。
「所以咱有首詩,旁人不愛聽,咱就講給大傢伙聽。
「雞叫一聲撅一撅,雞叫二聲撅二撅。
「三聲喚出扶桑日,掃盡殘星與曉月!
「大家夥兒上路北伐,管叫雄雞一唱天下白,豐功偉績,金銀官爵,都在前邊等着。心裏還有口熱乎氣兒的,就跟咱奔過去!」
-5-
當聖天子御駕親征的消息傳來,吳曦人在河池,咬牙切齒。
「仙人闆闆,大宋二百年沒出御駕親征的皇帝了,偏偏老子要反咯,正撞見他?」
屬下心腹湊上來,無可奈何道:「如今割讓四州的文書已經遞過去了,金主的詔書也已發到河池。真等皇帝過來,咱們怕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吳曦嘴角抽了抽,他憤然拍案道:「那就別讓他過來!大軍上路,且得走幾個月,先放金人殺進來,把沿路這些守城的憨憨都給老子廢咯。等老子自立爲王,有金軍撐腰,堵他個沒上過戰場的宋主,還有啥子難度!」
「將軍英明!」
「將軍神機妙算,便是諸葛復生,也不過如此!」
吳曦眉頭一皺,掄刀帶鞘就砸在拍馬屁的下屬身上,「仙人闆闆,江淮剛有個自稱諸葛武侯的憨憨兵敗如山倒,還敢往老子身上作妖?諸葛武侯,是能隨便比的嗎?」
屬下連連應是,趁着朱元璋沒來,趕緊去前線傳令。
當此時,金軍正在猛攻西和州,宋將王喜、魯翼等人正率軍廝殺,血透重甲,汗出如漿,漫天戰火裏隨時有士卒力竭倒地。
這些蜀中的年輕面孔,至死都想着保家衛國。
只可惜吳曦的命令很快到了,讓他們從西和撤離,退保戰略要地黑谷。
北風蕭蕭,魯翼抹了把臉上的血,憤然道:「戰事正酣,豈能說撤就撤?金軍一旦追來,就是全軍潰敗,你要我麾下兒郎送死嗎!」
王喜倒是不在意,他也是吳曦一手提拔的將領,此刻橫了魯翼一眼道:「王將軍想抗命,就自己死在這吧。」
魯翼悲憤難平,卻又無可奈何,只能跟王喜匆匆撤離西和。
那一天金軍銜尾追殺,宋軍潰敗,死傷不知凡幾,黑谷自然也沒能保住。
茫茫星夜裏,魯翼等人帶殘兵逃到河邊。刀傷箭傷令他一陣恍惚,望着河水彷彿見到岳飛在河底大喊天日昭昭。
魯翼放聲長哭起來。
幾日之間,金軍長驅直入,即將打到河池縣。
金軍也派人進了河池,直誇吳曦幹得漂亮,等你獻上蜀地圖志,吳家譜牒,金國必會保你當上蜀王。
吳曦搓着手,嘿然笑道:「可宋主要御駕親征了,真讓他到了蜀地,我怕動搖軍心啊。」
使者也笑,沖天拱手道:「右副元帥完顏匡自會發兵,圍攻襄陽。屆時你們大宋的皇帝必定會被嚇破膽,沒空找你的麻煩了。」
吳曦聽着不爽,還得衝使者道一聲謝。
兩人商議完諸多細節,吳曦剛送走金使,就聽到城外有爭吵聲傳來。
吳曦道:「何事喧譁?」
護衛打馬而來,通稟道:「回元帥,辛棄疾到了。」
吳曦眉頭一皺,發覺事情並不簡單。
如今的四川宣撫使程松,是個只會阿諛韓侂冑的廢物,正躲在漢中享清閒。
辛棄疾要來接任,自然該去漢中,來河池幹什麼?
更別說以大軍行進的速度,辛棄疾絕不可能這麼快就到,除非他輕騎簡從,快馬而來。
皺着眉頭,吳曦趕到城門,迎面走來一行人。爲首的自然是龍行虎步的老辛,跟他並肩而立的則是另一個鬚髮皆白、目若朗星的老人。
吳曦眯了眯眼,認得此人。
八十歲的陸游,陸放翁。
陸游來過大散關,還罵過自己父親殘暴剛愎,險些害自家沒法掌權。
吳曦心裏有數了,陸游向來對自家不滿,一聽王喜等人兵敗得蹊蹺,自然會帶着辛棄疾先來河池。
至於兩位老年人身後的書童與護衛,吳曦也沒多留意。
只記得書童非常年輕,一雙眼卻洞若觀火,而護衛總低着頭,握刀的手沒有絲毫放鬆。
匆匆幾眼掃過去,吳曦便哈哈大笑起來:「宣撫使一路辛苦,本官招呼不周,怠慢二老了。」
辛棄疾不置可否,淡淡笑道:「吳帥軍務繁忙,談何怠慢?戰事在即,辛某受天子信重,掌四川錢糧,不到軍中來看一看軍需消耗,恐怕難以勝任。重任如鞭,催着辛某日夜兼程,吳帥不嫌辛某叨擾就好。」
吳曦眉頭一挑,心想難道自己猜錯了?
等他再看陸游的時候,陸游也笑呵呵地:「三十年前我來此,見的還是你父親。當時書生意氣,跟令尊多有不快。今日見了吳帥,雖有小敗而軍容不改,才知道治軍須嚴。」
吳曦目光閃爍,明面上請幾人赴宴,暗地裏派人盯着。
其實辛棄疾他們也沒有可疑的動作,真就是跑跑糧倉,在軍需官那打聽些東西,回客棧的路上再跟販夫走卒聊聊天,問問前線的物價。
金軍還沒攻城,河池縣甚至有落腳的商人、青樓的歌女。
三四日間,辛棄疾除了聊天,就是去青樓喝酒,這天大中午的,就問吳曦要不要一起來玩。
吳曦笑道:「真的忙,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實則是青樓這地方,你要去房間裏跟姑娘一對一,吳曦總怕辛棄疾給他設個局。
望着書童離開的背影,吳曦問屬下:「這人跟那護衛,有沒有私下見過什麼人?」
屬下道:「書童倒是去找過幾個文官,辛棄疾請他們去青樓吟詩作詞。那個護衛一直跟着辛棄疾,見誰都低着頭,好像生怕有人看到他的臉。」
吳曦抓了抓頭髮,完全搞不清這羣人的來意,煩。
臘月已經到了,金使還在等着,自己再不送出蜀地圖志跟吳家譜牒,恐怕這羣金人也會懷疑自己投靠之心不誠。
畢竟賣隊友這事,大宋太常見了,算不得什麼投名狀。
大宋:???
一念及此,吳曦猛地驚醒,他衝屬下道:「去查查,最近魯翼見過什麼人。」
屬下匆匆領命去了。
日影漸漸西沉,屬下又匆匆而回,向吳曦稟報道:「兵敗之後,魯翼便常常去酒肆買醉,有幾個喝酒的客人跟他聊過。」
吳曦眯眼道:「什麼客人?」
屬下道:「是滯留河池的客商,五十多歲,當日也是真喝醉了。」
吳曦越發覺得蹊蹺,他道:「客商?仗都快打到河池了,這客商是什麼時候來的?」
「就在黑谷失陷的那天。」
吳曦坐不住了,起身來回踱步。河池縣裏倒也不是沒有往來客商,金軍還沒攻城,酒肆裏喝多了,隨便找人痛飲也是尋常事……
可吳曦總覺得如芒在背,一股危機感襲上心頭。
吳曦語氣急促道:「那日是誰去給魯翼傳令的?是褚青吧?辛棄疾到了之後,有沒有見過褚青?」
屬下茫然道:「褚青在軍中,辛棄疾查驗軍需時自然見過,他還帶着書童……兩人並未攀談多久,三五句話,就分道揚鑣了。」
三五句話,能見人心真僞嗎?
吳曦又想起一茬,他定在原地,目光灼灼道:「辛棄疾去見褚青,是在那客商與魯翼大醉之前,還是大醉之後?」
屬下蒙了蒙,隨即道:「是之後。」
吳曦臉上的肌肉一抖,拍案道:「仙人闆闆!老狗果然是在查我!」
雖然不知道這羣人從哪得來的消息,不惜以身犯險,也要來查自己。
可吳曦已能斷定,自己的事發了!
殘陽如血,北風呼嘯,吳曦扯下牆上掛的刀,咬牙道:「給老子叫人,殺上青樓,把辛棄疾這夥人給老子滅了!」
屬下一個激靈,當即推門而出,正要點起兵馬殺過去,忽然聽到一聲刀鳴。
拔刀聲響起在門外。
血光四濺之前,且把日頭撥回正午,河池縣,青樓雅間。
朱元璋與辛棄疾等人正圍坐於房內。
三長兩短的叩門聲響起,陸游提劍站在門後,低聲說了句「進」。
宋慈推門而入,衝三人搖頭道:「吳曦不來,觀他神色,恐怕已經起疑了。」
辛棄疾轉望朱元璋,乾脆道:「這些天蒐羅了不少證據,有惠父在,審褚青必有把握。只要抓了吳曦,不怕沒法定罪服衆。既然他不來,不如我們殺過去!」
陸游呼吸一滯,又道:「龍潭虎穴,有些危險吧?」
朱元璋沉吟片刻,當即道:「咱信宋慈這雙眼,吳曦都起疑了,一定會查咱的行蹤。他做賊心虛,咱不下手,他也要下手了!」
陸游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放棄勸說了。
大概十幾天前,他人在山陰,聽說皇帝要御駕親征,當時就振奮了,激動了,老夫聊發少年狂了,這一把年紀還能碰見這種好事呢!
然後就發現朱元璋是要親征川蜀。
陸游:???
不是,你親征不應該去江淮嗎,你去川蜀幹什麼?
陸游嘆了口氣,正要繼續躺回山陰的風雨裏,他想這又是一次無疾而終的親征吧,又是一場間歇性的躊躇滿志,到最後可能都未必成行。
可他一閉上眼,鐵馬冰河入夢來。
陸游猛地一睜眼,心想呸,老夫也去過大散關啊,真要御駕親征,豈能少得了我?
平生已不指望能見王師北定中原,但聖天子御駕親征,我總要見一場勝仗吧?
八十歲的陸游提劍上馬,不顧家人勸阻,又一次奔赴邊疆。
要不是他年輕時底子好,能打死老虎,這番路途奔波他還真未必撐得下來。
只是等他跟朱元璋、辛棄疾等人會合,他才發現自己保守了。
太保守了。
官家之所以不去江淮,是因爲蜀帥吳曦要反!
陸游聞訊一蒙,眨眨眼道:「那如何是好?」
辛棄疾道:「還能如何?大軍行進已來不及了,官家要帶我跟惠父輕騎快馬,殺入河池。」
陸游:啊?
辛棄疾好心補充道:「你別看宋慈才二十歲,這雙眼能照鬼神。由他查出吳曦的黨羽,揪出罪證,由我一把單刀擒住吳曦,再由官家揭開身份,掌控川蜀兵權,自然能穩住川陝局勢。」
陸游心裏一萬匹草你媽奔騰而過。
不是,河池啊,六萬兵馬啊,你知道里邊有多少吳曦心腹嗎?
這就莽過去了?
陸游忽然發現自己比起辛棄疾和官家,完全不是什麼激進派。
這會兒朱元璋還插了個話,淡淡笑道:「其實也不止咱們幾個,老辛在河池附近,還有個叫劉過的朋友。從臨安出發之前,老辛就寫信讓他假扮客商,潛伏進河池了。」
陸游茫茫然道:「是那個『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的劉過?」
辛棄疾撫掌笑道:「正是。」
陸游看了看朱元璋,又看看辛棄疾跟宋慈,再想想自己這八旬老翁,這特麼什麼組合啊?
詞人、少年、兩個老頭,還有未出過深宮的皇帝。
這能力挽狂瀾?
大宋天子是有膽氣了,可特麼也太有了吧!
朱元璋哈哈大笑,拍着陸游的肩膀道:「放心吧,咱此行看着冒險,實則安全。戳破吳曦謀反之前,咱大可多見幾個忠貞之臣,坐實咱的身份。就是把吳曦逼急了,咱站出來,以他色厲而膽薄的性子,還敢弒君不成?敢弒君,他這輩子都別想當蜀王。」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陸游仍舊連連苦笑。
他道:「官家千金之軀,還是冒險了。」
朱元璋失笑道:「朕一身擔天下之重,享萬民供奉,若不能冒天大的險,又豈能輪得到朕來坐這皇位?」
「天子,就是幹這個的!」
陸游一怔,望着朱元璋彷彿看到了許多古之明君的影子。
舉手投足之間,彷彿江山百姓皆是他自家事。
陸游便也笑起來,他施禮道:「陸游雖年過八旬,也享過官家隆恩、百姓供奉,願爲官家赴死!」
於是就這麼幾個人,在河池掀起了血雨腥風。
憑宋慈這雙眼篩選出來的忠臣,又被他親自上門,邀請去吳曦府上。
跟魯翼大醉了一場的劉過,帶着朱元璋的聖旨找到了魯翼。魯翼看着聖旨上的璽印,不由紅了眼眶。
魯翼對劉過顫聲道:「官家還記得末將,還記得爲大宋冤死的無數忠良啊!」
劉過眼眶泛紅,他也道:「是啊,大宋就要不一樣了。」
所以當吳曦反應過來,要先下手爲強的時候,辛棄疾已經到了吳府門外,抖出一張老朱剛寫完沒多久的聖旨,要請吳曦入京。
門房盯着聖旨,還在那說要去通稟吳帥。
六十七歲的辛棄疾哂然一笑,低頭慢條斯理收了聖旨,驀地抬頭拔刀:「旨意在此,還請尼瑪的吳帥!」
刀光亮起的一瞬間,兩個門房便濺出一蓬鮮血,捂着喉嚨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辛棄疾鬢髮蕭蕭,趁吳府士卒沒回過神,徑直踏入府中,刀尖朝下滴出一條血路,奔着吳曦後宅而去!
吳府家丁自然也訓練有素,對吳曦謀逆之事多有所知,紛紛拔刀提槍,衝向辛棄疾。
辛棄疾冷冷瞥了一眼,渾然不懼,提着把刀旁若無人,對付這些未曾結陣的士卒刀光如驚鴻,如流星,一刀過去就是一條性命。可他手刃十數人後,恰見吳曦跟屬下帶人而來。
吳曦目眥欲裂,喝道:「辛棄疾,你找死!」
吳曦既至,自然能指揮這些家丁結陣推進。辛棄疾只披了一身輕甲,戰不多時終究還是捱了冷箭。
辛棄疾能感覺到,自己的體力還是不如從前了。
要是放在四十年前,哪怕二十年前,自己必能在十息之內殺到後院,三十息內拿下吳曦。
他開始後悔。
不該痛飲,不該放歌,若是早知自己能遇到如今的官家,何必但將痛飲酬風月?
吳府裏的士卒越來越多,門外還不斷湧進來弓手與槍兵。這些人一旦發起進攻,辛棄疾孤身一人很難擒下吳曦。
可辛棄疾不是孤身一人。
空中忽聞一聲炸響,正是弓如霹靂弦驚!
箭如流星颯沓,吳曦反應不及,頓時被一箭射中胸口,他大叫一聲,仰面便倒。
衆人紛紛抬頭側目,八旬老翁陸游站在隔壁不遠處的高樓上,彎弓搭箭,鬚髮皆張。
辛棄疾仰天長笑,再次揮刀前衝。風刀雨箭流年如電追在他身後,他也全然不在乎了。陸游一箭一箭掩護着他,好叫他刀光所向披靡。
血一滴滴落下,有敵人的,也有辛棄疾自己的,可他刀還往前,人還在笑。
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
那一刻,彷彿有兩個年輕的影子,正一點點跟兩位老者的身形重疊。
片刻後,辛棄疾殺到吳曦身前,胸口中箭的吳曦正被人扶着後退,脖頸上就貼了一把染血的刀。
廝殺頓止,混亂的吳府頃刻間恢復寂靜。
這寂靜又在須臾間破滅了,吳曦身子顫抖,聲音尖厲,他道:「辛棄疾,你闖我府邸,殺我兒郎,又把刀放在我脖子上,你想造反嗎?!」
辛棄疾嗤笑一聲道:「吳曦,你勾結金人,叛宋自立,已然事發了!」
吳曦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吳曦渾然不懼,他還有那麼多兵馬,還有這許多心腹,辛棄疾真敢殺自己,就一定走不出河池。
「是嗎?真是欲加之罪嗎?」
一個滿腔憤恨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接着一串串甲士的腳步聲從長街盡頭迴盪在吳曦心底。
吳曦凝眸望去,才見是魯翼帶着一部分精銳來了。
吳曦眯眼道:「原來是你,你兵敗是你技不如人,竟敢勾結辛棄疾,反過來誣衊我?」
吳曦還是不怕,他甚至敢扯開嗓子,生怕河池內外的六萬大軍聽不到:「我吳家三代蜀帥,八十年爲國爲民,滿門忠烈啊,今日竟被爾等小人冤死,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辛棄疾聽得直皺眉,手腕一抖,刀身就拍在吳曦嘴上,拍掉了他兩顆大牙。
「你也配說天日昭昭?」
辛棄疾知道,吳曦是想借吳家三代的名聲,借嶽武穆的冤屈,配合軍中心腹激起兵變。
但他沒這個機會了,因爲會有人來抽絲剝繭,把他的罪名公之於衆。
宋慈帶着河池縣裏一羣文臣,從容踏進了吳府大門,他道:「吳曦,既然你想要天日昭昭,宋某便告訴你什麼叫天日昭昭。」
吳曦倒在地上,剛開始眼神還有些不屑,不信這二十歲的書生能查出什麼東西。
很快他的臉色就變了。
因爲宋慈真可以憑三五句話,問幾個尋常百姓,就推斷出金使到達河池的時間。
宋慈說他問郭倒夜香的百姓,前幾天吳府爲什麼會多出幾人量的糞便,究竟是什麼人到過吳府,如果是尋常士卒,爲何沒有登記?
吳曦答不出來,這踏馬查的角度也太刁鑽了吧!
既然有了金使在城內的時間,剩下的就更好查,那幾天裏金使的活動路線宋慈推斷了幾條,然後一一排查這條路上的百姓。
果然有人見過金人。
宋慈憑一手好畫工,根據百姓描述畫了幾張人像,硬是畫出了金使的六七分相貌。
經辨認,正是金國大臣,京兆府錄事張仔。
宋慈問道:「吳曦,試問金國的大臣,住在你府裏圖謀何事?」
吳曦一句也回答不了,就死鴨子嘴硬:「老子不知道,仙人闆闆,老子啥子也不曉得!」
宋慈斜睨他一眼道:「好,那宋某就告訴你何爲天日昭昭。世間之事,凡你做過必留痕跡,你謀反自立,欺不了天!」
宋慈正要講褚青王喜之事,他也查到了證據,可吳曦已容不得他開口。
吳曦躺在地上,嘴巴漏風,硬是大喊起來:「奸臣又要殺忠良啦,朝廷又派文官來領兵,大家都要死在戰場上了!不想死的,就殺了他們,我吳曦一定給你們擔着!」
宋慈也不惱,竟真的退了半步,就此不說了。
而辛棄疾也似笑非笑,提刀指在吳曦咽喉,沒再拍他嘴巴。
吳曦愣了愣,察覺到這些人的有恃無恐,心底泛起寒意。
【這些人還有底牌!
【但我吳家三代蜀帥,殺了我,他們憑什麼掌控蜀地軍心?】
隱隱約約的騷動裏,一個昂藏的身影越衆而出,站到了吳曦眼前。
這身影吳曦很熟,這就是那個辛棄疾身邊藏頭露尾的護衛。可今日護衛摘了斗笠抬起頭,吳曦猛地把這張臉跟一個人對上了號。
「怎麼,不認得朕了?」朱元璋沉聲道。
吳曦打了個哆嗦,他知道此刻絕不能承認皇帝的身份,他搖頭道:「來人,來人!此人冒充天子,給本帥把他抓了!」
可惜已經晚了。
宋慈帶過來的河池縣令當先跪倒,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魯翼帶來的一羣人跟着跪倒,山呼萬歲,吳曦的心腹兵馬冷汗涔涔,已不知跪還是不跪。
更多沒見過皇帝的將領與官員,紛紛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皇上竟這般潛進了河池縣!
可朱元璋就負手站在那,帝王氣派十足,他盯着吳曦道:「你還想抓朕?叛宋自立不夠,你還要拿朕的腦袋,給金國當投名狀嗎?」
這聲低吼如虎嘯山林,沒把吳曦嚇住,已有更多官員將領下意識跪在地上呼萬歲了。
吳曦眼前一黑,知道自己今日徹底完了。
朱元璋又平靜下來,淡淡道:「來人,吳曦通敵賣國,川陝兒郎抗敵有功,給朕把他抓了。」
無數士卒蜂擁而上,吳曦的心腹個個臉色發白,沒有半點抵抗之力。
叛軍好像都沒怎麼出現過,就徹底灰飛煙滅了。
當然朱元璋知道,這是他輕車簡從,疾馳入河池的結果,如果他不來,大散關都會被吳曦賣給金國。
如果他擺明車馬,到了河池就與吳曦爭兵權,少不得要內鬥一場,白給金人機會。
能有這個結局,不得不說是宋慈查案舉重若輕,辛棄疾等人勇烈不減當年。
幾息之後,吳曦跟他府中的心腹已盡數被抓,朱元璋伸手招了招宋慈道:「你來審,今夜就把他的黨羽都審出來,朕要用他的黨羽,給金人一個驚喜。」
宋慈應諾,帶着生無可戀的吳曦就下去了。
辛棄疾的眼神卻亮起來,他湊到朱元璋身前低聲道:「官家,是不是要誘金人過來,給他們一下狠的?」
朱元璋笑道:「不只要給他們一下狠的,金人怎麼在襄陽、兩淮反攻的,咱就怎麼打回去。」
剛從隔壁樓上下來的陸游聞言又是一聲暗歎,大宋官家的膽子,似乎全落在當今天子一人身上了。
他輕咳兩聲,不得不言道:「官家,要想設伏、反攻,至少得令行禁止,如臂使指,官家還未收三軍軍心,何必冒險?」
劉過這會讓也上前見禮,望着朱元璋目光灼灼,道:「此時不冒險,待三軍完全信服官家,恐怕消息也已走漏。」
陸游看着五十出頭的劉過,心想這還是年輕了。
你是不知道大宋有這樣的官家多好啊!
能不冒險就別冒險了!
陸游怎麼都沒想到,喊了一輩子鐵馬冰河,到最後自己成保守派了。
落日熔金,殘陽似血,朱元璋聽完他們的話又是一笑,他施施然道:「其實軍心這東西,沒那麼複雜,咱只需一晚上,便能讓弟兄們信咱。」
陸游:???
當夜,朱元璋直接夜宿河池軍營之內,選了吳曦及其黨羽麾下的五百降卒來爲自己守夜。
陸游:!!!
這特麼還是很冒險啊!
辛棄疾拍着陸游的肩膀大笑,說這叫什麼冒險,這是天子回到了他忠誠的軍營,這纔是英風豪氣,天家風度!
那天晚上朱元璋的呼嚕聲震天響,蜀中兒郎們聽着他的呼聲,莫名就安下了心。
甚至還有膽大的,敢笑官家的呼嚕聲不像天潢貴胄,倒像是沙場老卒。
次日天光破曉,朱元璋走出營帳,投到他身上的都是信賴的目光。更遠處宋慈不負所托,抓走全城有嫌疑的細作,衝朱元璋淡淡一笑。
「臣幸不辱命。」
而逼近成州的金軍,對此一無所知。
-6-
過了成州就是河池,大宋已經丟了西和州,再丟了成州,很快就要被金人堵在仙人關。
完顏綱對自己非常滿意。
大金立國多年,他是文官出身,自認早就剝離了開國之初的蠻夷氣質,行軍打仗也都講究攻心爲上。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但如今似乎出了一點小問題。
吳曦又來了消息,這次派的人是個二十歲的書生,老成持重,還帶來了成州的山川圖志。
完顏綱看罷笑着點頭,接着又問這書生:「你是何人?之前的郭先生呢?」
這書生不卑不亢道:「在下宋慈,自小受吳家資助,如今在吳帥幕中做事。宋廷派的新任宣撫使已經到了河池,姚先生不方便來,我就來了。」
完顏綱一挑眉,他刻意給這小書生挖了個坑,之前來的使者姓姚,這人果然知道。
但他仍舊不能放心。
完顏綱想起昨日有探子來報,河池縣封過半日的城,就在這半日之後,金軍在城中的所有細作統統失去了聯繫。
完顏綱盯着宋慈,沉聲道:「新宣撫使手段如何?」
宋慈乾脆道:「辛棄疾自然有雷霆手段,借跟吳帥飲酒的機會控制了城門,又以清查軍需的名義,找了不少貪污軍餉的官吏,大肆盤查河池。」
完顏綱緩緩點頭,又問道:「吳帥尚能掌控局面?」
宋慈向來是不苟言笑的,如今一笑便顯得格外輕鬆,他道:「吳家三代蜀帥,豈會這般輕易丟了局面?姚先生掌管機要,不方便出城,自有我這吳門家奴來見元帥。」
完顏綱想了想,覺得賊有道理。
畢竟他怎麼也想不到,大宋天子會親臨河池,身邊的老弱病殘,要麼特別能打,兩人能闖吳府大院,要麼斷案如神,大軍配合之下,半日一夜就能審出滿城細作……前大宋哪有這麼多人物啊?
宋慈望着天邊羣星,也一時恍惚起來。
其實是有的,只可惜沒有朱元璋,這些人都深埋在江湖黃土間了。
斷了金軍在河池的耳目,剩下的事就簡單了。
當成州守將棄城而逃,金人大軍殺向河池時,完顏綱的疑慮就只剩了一點點,這一點點,旋即被宋慈一句話給打消了。
「元帥攻心爲上,果然當世名將。」
這句奉承搔到了完顏綱的癢處,他嘴角忍不住地上揚。招撫吳曦是他平生得意事,他內心傾向於相信一切都沒問題,那自然就沒了問題。
直到逼近河池,遙遙見到河池縣的大火,完顏綱徹底放下心來。
宋慈也適時告辭,說要去追上吳帥,看看辛棄疾的腦袋有沒有被吳帥砍下來,事後自有人奉上蜀地山川圖志。
完顏綱大手一揮,還送了宋慈一兜金銀、幾個護衛,帶他去往興州。
宋慈沒走多久,三軍便匆匆奔向河池。
自完顏綱以下,金軍整個都鬆懈下來,派出的斥候便沒有那麼多,也沒那麼盡心。
而川蜀前線,最多山林,過了甸山還有獅子山,沿着洛河一路走去,幾乎全是山路。
過了面前這條山路,便能抵達河池,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下四州之地,還能給江南宋國多添一個大敵。
完顏綱已經能想到,自己風光回朝時被加官進爵的境況了。
完顏綱脣角的笑意剛剛挑起,就聽到了呼嘯的北風。
剎那之間他又反應過來,風聲似乎沒有這麼尖厲。
完顏綱畢竟也上過戰場,他猛地回神抬頭,沒見到風吹雲散,只見到萬箭齊發!
完顏綱頭頂飄過一片厚厚的烏雲,接着山林裏爆發出壓抑了數十年的吶喊,爲首的是霜鬢飄飄的老將。
那老將振臂高呼,只有兩個字不斷重複。
「殺賊!殺賊!殺賊!」
完顏綱被屬下撲倒在地的時候,腦海中突兀跳出一個念頭:「原來這就是辛棄疾。」
可吳家三代蜀帥,區區一個辛棄疾,如何能壓服三軍?
完顏綱很快就知道了。
四面箭雨之後,是滾石與火油,接着又是一簇簇火箭射下來。
完顏綱大聲指揮,阻止金軍後撤,他想清楚了吳曦怕是已經涼透了,這羣宋兵埋伏已久,那狗日的宋慈也是細作!
所以後路多半被封,前衝纔有希望。
這麼多年仗打下來,金軍雖然戰力衰弱,但道理總是懂的。
只是他們好不容易組織起陣形,奮力衝上前時,宋軍的士氣卻越發高昂。完顏綱抬頭凝眸,風中正有一杆大纛獵獵作響。
朱元璋披甲提槍,站在大纛之下,目光如電,正對上完顏綱雙眼。
「天子在此,豎子受死!」
完顏綱瞳孔縮成一線,不明白大宋天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即便御駕親征,不也該像宋真宗一般裝裝樣子嗎,怎麼還親臨戰陣呢?
風還在吹,猩紅的血濺滿了完顏綱胸膛,他恍惚了一瞬,再凝神時發現宋軍的大纛已經朝前動了。
朱元璋沒有坐鎮指揮,而是身先士卒,親自提槍衝了過來!
朱元璋像是又一次回到他年輕時的戰場,他的血液在沸騰,目光卻極冷靜,他知道靠身份跟信任安撫的軍心並非長久之計。
還要靠軍紀,要靠指揮,要靠一場又一場的勝仗。
宋軍戰力並不強,朱元璋心裏有數,即便川軍已是宋軍之中的佼佼者,可這仍舊不夠。
要堵住決死突圍的金軍,還需要更高的士氣,更堅定的心。
將乃兵之膽,朱元璋迎着風向前跑,他知道此來大宋,咱就是大宋的膽魄!
當朱元璋發起衝鋒的那一刻,他身後的呼聲如海嘯般湧起,原本已慌亂失措的金軍,剛剛鼓起的一點勇氣,就這樣被朱元璋衝散了。
那一日,兩萬金軍被燒死、戰死、投洛水而死者不下萬人,投降者數千,僅有一成金軍躲入山中,暫時逃得性命。
金將完顏綱被俘,完顏璘身亡。
見到朱元璋的時候,完顏綱灰頭土臉,跪在地上失魂落魄:「敗給這樣的宋主,我也輸得不冤了。」
朱元璋道:「那朕問你幾句話,你如實招來。」
完顏綱搖頭苦笑:「其實陛下就算殺了吳曦,大勝一場,也沒有用處。正如我軍攻不破大散關,成州、西和州也有蒲察貞與石抹仲溫留兵鎮守,一萬五千多人,陛下若想收復故土,也未必能破城。」
「依外臣之意,不如罷手言和。」
凜冽的夜風中,朱元璋揮槍向東,衝完顏綱一笑道:「朕何必攻城?」
完顏綱一怔。
朱元璋語氣賊尼瑪自信,他指向看不到的大散關,揚聲道:「吳曦這麼好用的人,咱豈能只用一次?咱明白告訴你,朕算計你的時候,已經召來邢州合江倉官楊巨源、興州軍中將李好義,都去大散關了!」
完顏綱一開始沒聽懂,去大散關跟你攻不攻城有什麼關係?
但轉瞬之間,完顏綱背後汗毛直豎!
「你要害我鳳翔路兵馬,再兵出大散關,直指京兆府?」
完顏綱一言既出,又自顧搖頭,越發心驚膽戰起來:「不對,不對!你還要收復失地,你是要佯攻京兆,等成州與西和州的兵馬回援之時,半路截擊!」
朱元璋不置可否,笑得諱莫如深。
他只道:「你們久疏戰陣,各路兵馬之間,消息走動極慢,按理說早該敗了。無非是宋將更蠢,你們都這樣了,還沒法將你們各個擊破,咱看不下去,只能親自出手了。」
「你猜得都對,但也不對。」
朱元璋拍拍完顏綱的肩膀,丟下句話,隨趕來的辛棄疾走入軍中。
「待天下一統,你倒是可以當個兵部郎中。」
完顏綱呆若木雞,完全想不通什麼叫「都對,但也不對」。
但他想得清楚,大宋有這樣的天子,金國的半壁江山,恐怕不久了。
-7-
其實朱元璋的意思很簡單,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我全都要。
歷史上吳曦叛變之後,正是楊巨源與李好義殺了他,兩人還重整兵馬,收復了不少失地。奈何吳曦的心腹王喜因爲賄賂文臣安丙,搖身一變成了斬殺吳曦的功臣。
王喜安丙二人,反而設計殺了楊巨源與李好義。
這場北伐,朱元璋素有所知,他自然不會放棄這兩個將星,也不會放過該殺的小人。
前幾日他心中戰略已定,斬殺王喜安丙等人,皆以吳曦黨羽論處。又犒賞三軍,派出宋慈往西麻痹完顏綱,又讓陸游跟劉過往東去大散關。
幾日之後,楊巨源與李好義帶兵曉宿夜行,終於也抵達大散關。
陸游手持聖旨,推心置腹,懇請大散關諸軍配合二人行事。
而劉過的任務跟宋慈相似,給金軍送信,說大散關後邊的驀關,已經撤了守軍,你們隨時可以從後方偷襲大散關。
劉過在金營之中大笑飲酒,說大散關一丟,則大宋可破!
陝西都統完顏忠跟劉過特對脾氣,當即叫來心腹悍將,率三千精銳繞道版閘谷,突襲大散關後方。
那一夜火光燒透半邊天,三千精銳盡喪谷中,李好義跟楊巨源奔出大散關,八千刀斧兵在完顏忠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夜襲大營!
金軍大潰,宋軍直殺到渭河畔,金軍幾次反撲,李好義身先士卒,麾下人人樂死,硬是全給擋了回去。
陸游人在大散關,淚灑北風 ,腦海中全是自己寫過的那首詩。
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
可兩鬢斑白,猶能建功立業!
今日兵出大散關,川軍能戰敢戰,誰說不能收復鳳翔,直抵長安?
天光破曉時,宋金攻守之勢異也。
後世之人翻看史書,常常覺得古怪,開禧北伐,原本是宋攻金守,後來連連敗績,變成了金攻宋守。
直至大宋天子駕臨河池,遠隔千里,仍舊對川陝各路人馬瞭然於胸。
殺吳曦,擒完顏綱,反守爲攻,悍然跳出大散關。
好像早就清楚地知道這一戰的種種細節。
朱元璋當然知道。
蕭蕭北風裏,他站在點講臺上,大纛佇立一旁,他正在誓師北伐。
這場開禧北伐之所以讓他印象深刻,讓他再活一世仍舊能記得這裏邊的種種人物,正因他也曾北伐,他北伐之際,就用過開禧北伐的檄文。
無論誰看了那檄文,又知道開禧北伐的倉皇北顧,都會忍不住扼腕嘆息。
然後一記便是許多年。
高臺之上,朱元璋振臂高呼:「天道好還,中國有必申之理,人心效順,匹夫無不報之仇!弟兄們,報仇之日到了!」
那些屍橫遍野的山川,那些哭喊的姑娘,那些孤零零哭在白骨堆裏的孩子,那些猙獰大笑着要把漢人當兩腳羊的喪心病狂者……
還有逼殺俺全家的大元朝廷……
前世咱爲了疆土,捏着鼻子認了你的正統,可天道好還!
咱朱重八來了,該有個血債血償!
大風獵獵,朱元璋猛地提槍北望,大聲道:「弟兄們,隨朕北伐!」
「北伐!」
「北伐!」
「北伐!」
前一年打的種種爛仗,在這一刻彷彿都變成了不足掛齒的小事,辛棄疾胸膛裏熱血滾燙,宋慈在臺下目光灼灼。
他們都明白,這場北伐,是陛下在金殿斬殺叛軍,說要御駕親征的那一刻——
才真正開始。
-8-
開禧二年冬,很多人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金軍也並不強大。
從金國皇帝到三軍將帥,從各路長官到尋常士卒,他們全都會犯錯,也全都會死。
當西和州與成州的金軍果然如朱元璋所料,像蠢豬一樣奔赴鳳翔,朱元璋在軍中的威望就達到了頂點,望着他的背影,人人如敬天神。
負責截擊兩部金軍的是辛棄疾,完顏綱都在河池被擒了,金軍當然也謹慎起來。
探馬探得極深,哨騎查得範圍極廣,辛棄疾乾脆就放出一夥敢死軍被金軍發現,擺明要阻擊你們兩部。
等金軍自以爲弄清虛實,擊破敢死軍,追亡逐北的時候,辛棄疾振臂一揮,真正的伏兵才盡發殺機,把兩部金軍堵在山坳。才殺了三成左右,金軍便徹底崩潰了。
這次辛棄疾沒有當先衝陣,他畢竟老了,熬這麼多年,這一刻只在中軍望着。
他望見金人跪地投降,望見金人的旗幟一個個倒下,他忽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見到金國境內的文書,白紙黑字寫着人分六等。
一等女真,二等契丹,三等奚人,四等渤海人,五等是漢兒,六等是南人。
漢兒是當年遼國境內的漢人,南人正是辛家這種北宋治下的漢人,每年交稅,要交六成的賦稅。
辛家好歹家大業大,交得起。
更多交不起的百姓跪在地上,就像今日金軍一樣求饒,可迎接他們的,只有一道道刀光。
望着匍匐在地的金軍,辛棄疾目光如鐵,沉聲道:「殺。」
那一夜金軍的慘呼聲,像極了靖康以來,北地所有百姓絕望的哭喊。
這一戰過後,金軍隴西、秦州等地兵力空虛,辛棄疾先斬後奏,派魯翼、忠義軍張翼等人迅速北上,搶佔金國城池,收復大宋河山。
至於朱元璋,正帶兵圍困鳳翔,每日攻城力度都不大。直到年關將近,朱元璋增兵猛攻,爲三軍擂鼓助威。李好義眼都紅了,親冒矢石,麾下兒郎個個爭死,一夜之間,就搶下了這座城池。
歡呼聲、投降聲、火光噼啪聲裏,朱元璋大步走進斷壁殘垣。
李好義身披三十餘創,還有四五道傷口是貫穿傷。見了朱元璋,蒼白的臉色一下就紅了,他振奮道:「官家,鳳翔既破,長安不遠矣!」
朱元璋拍拍他的肩膀,勉勵道:「養好傷,爲咱破長安。」
李好義雙目放光,大聲應諾。
鳳翔是蘇軾待過的鳳翔,長安是漢唐的長安,朱元璋遠眺東方,兩世爲人,仍舊擋不住胸中湧起的豪情。
他當即下令道:「楊巨源!」
這一夜沒得到先登機會的楊巨源下意識應道:「臣在!」
朱元璋目光不改,平靜道:「扶風必定想不到今日鳳翔城破,你帶着鳳翔的降軍,給咱把扶風拿下來。」
楊巨源還沒出聲,李好義就立馬坐起來,傷口再次崩裂也擋不住他熱情似火。
「官家,臣還能打!」
楊巨源:……
朱元璋大笑道:「先養傷,朕說了,你是要爲朕破長安的。」
年關將近,扶風果然沒有料到鳳翔已失,大驚之下請人進城問話,然後迅速被楊巨源帶着八百精兵衝進城中,掌控城門。
扶風守將急令金軍出戰,楊巨源面不改色,八百人死守不退。
宋軍騎兵少,能迅速趕到戰場的兵馬也少,但就是這一波波趕來的兵馬,硬是撐住了城門不曾失守。楊巨源那八百人戰到最後只剩九十餘人,卻沒一個臨陣脫逃。
楊巨源的聲音在城門洞裏迴盪不止,他道:「官家就在後邊看着,官家稱我等爲弟兄,官家都不惜死,我等死有何懼?」
死守城門一炷香,宋軍主力已到。
金軍守將面如白紙,進退失據,最終眼睛一閉,縱身從城頭躍下。
扶風有驚無險地回到大宋治下。
朱元璋停都不停,大軍繼續向前推進,直指長安城。
路上堪稱戰略要地的縣城,聽聞三日之內,連丟鳳翔、扶風,面對浩浩蕩蕩的宋軍全然沒了抵抗之心。
當朱元璋跟他背後的龍旗一起走到陣前,親自招撫的時候,金軍守將耳邊是老朱擲地有聲的話,面前是威武雄壯之師,當即就下了決心。
金將降了。
宋軍之中人人振奮,自從南渡以來,只有宋將投降之事,哪有金人歸順的份?
只是那金將也振振有詞,說我非降宋也,唯降陛下,此生願爲陛下一家奴,隨陛下立不世之功。
朱元璋冷冷一瞥道:
「你們女真人才要奴才,朕不要奴才。
「實心用事,金盃共汝飲,貪贓謀私,白刃不相饒,記下了嗎?」
那金將連連點頭,當場就實心用事,把京兆府的佈防都給和盤托出了。
開禧二年臘八節,朱元璋已帶三軍將士趕到了金國京兆府,也即是漢唐長安城之下。
金將術虎高琪帶大軍來援,一部分紮營在長安城南探查宋軍動向,一部分留在長安守城,另有一萬兵馬隨時準備出擊。
二十日間,朱元璋攻城屢屢受挫,術虎高琪一旦帶騎兵衝陣,宋軍便只能用戰車防禦兩翼,再伺機以重兵反擊。
可反擊歸反擊,術虎高琪一擊即走,你追是追不上的。
漸漸地,術虎高琪就捕捉到了宋金士氣越來越低的信息,憑金軍騎兵之利,他還捉到了不少從宋營裏溜出去的逃兵。
嚴刑審問之下,逃兵翻來覆去也就是那幾句話。
連年征戰,從西和州到成州,從成州到河池,還要再出大散關,三四個月未曾歇息,如今除夕將至,官家還逼着我們出戰,誰心底裏沒點怨氣呢?
術虎高琪目光閃爍,敏銳地捕捉到了戰機。
除夕當夜,宋營之中傳來陣陣高歌聲,顯得逃兵之言更像是無稽之談,人家士氣正高呢。
術虎高琪聽着歌聲,反而獰笑起來。
他對麾下道:「除夕之夜,最怕激起宋人思鄉之情,若不是士氣已然低到一定程度,他唱個屁的歌?」
「今夜襲營,必破宋軍!」
這場襲營做得十分到位,人銜草馬銜枚,但術虎高琪一進宋營,就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
宋軍是在抵抗,那種走走形式,抵抗一兩下立刻掉頭就跑,這跟他的判斷不謀而合。
可術虎高琪就是隱約不安。
但他仍舊沒有下令撤出去,他有信心,即便宋軍搞了些陰謀詭計,他也一樣能殺出宋營。
他殺不出去了。
數萬人的營盤裏挖了不知多少陷馬坑,當術虎高琪的騎兵入伏的那一刻,一座座營盤裏的刀斧兵殺聲動天,個個紅着眼劈向金軍。
爲首大將正是血戰扶風的楊巨源!
術虎高琪無論如何不能理解,到底爲什麼宋軍還能氣勢如虹,爲什麼宋主還敢設伏反擊!
宋主人呢?
術虎高琪在宋軍營盤之中中了數不清的陷阱,又被楊巨源橫衝直撞,把他的士卒斷爲兩截,他心下一沉,知道宋軍是存了全殲的心思。
術虎高琪咬牙前衝,奮不顧身,終究帶着親兵撕出了缺口。
只要能回到自家營盤,重整陣列,勝負猶未可知!
但術虎高琪向自家營盤衝過去的時候,只遙遙見到烈烈大火,火中有一隊騎兵灰頭土臉,全身穿着金軍甲冑,正奔向長安城。
術虎高琪瞳孔凝成一線,他大叫道:「不能開門,不能開門!」
可惜他離長安城已經太遠了。
而且他的對手也不是奇襲長安的李好義。
朱元璋早已帶兵出營,術虎高琪突圍沒多久,就被朱元璋率兵截住。
術虎高琪沒有多做抵抗,他看見長安的城門開了,看見城牆上的旗子倒了,看見楊巨源沒有絲毫猶豫,也不前來支援他們的官家,而是直奔長安城……他就知道自己一敗塗地。
只是術虎高琪還不明白,他望着朱元璋:「你攻城二十日,無有寸進,憑什麼還讓勞師遠征的士卒士氣高昂?甚至願意爲你赴死?」
朱元璋坦然道:
「就是兵書上最簡單的那些,跟士卒同喫同住,關心他們受的傷,重賞他們立的功。咱是個當皇帝的,能做到這一切,就是有弟兄們爲咱赴死。
「大宋兒郎盡忠良,等咱這樣一個皇帝,已經等太久了。」
更不必說朱元璋對術虎高琪素有所知。這人在歷史上做到過尚書右丞,可蒙古大軍壓境,他還是執意擄掠南宋,典型的欺軟怕硬,看不起宋人。
戰前就存了輕敵之心,那朱元璋也樂意給他表演一波「宋人的素質」。
術虎高琪果然上鉤。
當長安城的歡呼聲響徹四野,朱元璋指揮兒郎斬下了術虎高琪的頭顱。
開禧三年的除夕,大宋君臣在長安張燈結綵,過得無比充實。
-8-
其實這場北伐,在沒有朱元璋橫空出世的條件下,宋人仍舊展現了頑強的戰力。
只要沒有智障帶他們去死,金軍也未必能打出什麼戰果。
中軍副統帥反攻之時被宋軍射殺,完顏匡強攻襄陽十二次,人馬死傷近半,硬是沒攔住御駕親征的隊伍浩浩蕩蕩過去。
元帥僕散揆更是病逝在回軍途中,寫得好一手瘦金體的金章宗,又派了完顏宗浩爲帥。
只是完顏宗浩剛到汴京,就收到急報,長安京兆府正被圍攻。
完顏宗浩人都傻了,這特麼哪來的人啊?
戰報一封封傳來,完顏宗浩原本身體也不好,本就是想憑積年威望帶出大軍,去襄陽城下招搖一圈,把那個說要御駕親征卻總是遲遲見不到身影的大宋國主給嚇投降。
沒想到大宋皇帝忽然就到長安了。
完顏宗浩心力交瘁,一邊調兵支援完顏匡攻襄陽,一邊派術虎高琪救京兆,還要下令讓江淮一線的金將猛攻宋軍。若能打到臨安,江南說不得就平定了。
奈何襄陽死活打不下,畢再遇掌江淮軍政大權後,更是施展開全部手段。
人家不僅守得住,還屢次大敗金軍,直接殺入山東。
當京兆府失守的消息傳來,完顏宗浩病體加重,沒能熬過這個冬天,竟也病死在開封了。
也不知從哪裏開始,宋金交界處傳出些童謠。大意是宋主一來,便剋死了兩任元帥,中原之地終究屬於中原之人,再不退兵,亡國有日。
完顏匡臨危受命,成了這場宋金之戰的第三名元帥。
他敏銳地察覺到,宋軍之中士氣一天比一天高。堵在潼關的金軍更是一日發三封戰報,說川陝宋軍,個個以一敵十,大宋天子的龍旗一抖,似乎數萬人都悍不畏死。
完顏匡想起了兵書中的記載。
百人必死,千人不能當,千人必死,萬人不能當。
萬人必死,橫行天下。
如今朱元璋屢戰屢勝,邊打邊整軍,麾下又有辛棄疾、李好義等諸位名將,完顏匡一封封戰報看下來,宛如看到了白山黑水中的祖宗。
完顏匡打了個哆嗦,不能接着打下去了,他當機立斷,從襄陽撤軍,回開封固守黃河一線。
這場北伐終究以大宋收復關中、河南,及山東部分州縣爲結局,告一段落。
陸游被朱元璋點了個禮部侍郎的官職,補史彌遠的缺,順手又派他去開封逼金人和談。
陸游賊尼瑪亢奮,別說陸游,隨朱元璋東征西討的文武羣臣,個個都想搶這個活兒,個個都想回汴京城看一看。
還是陸游一拍桌案,說我都八十多了,今日不去,還有幾年活頭?
辛棄疾嘿然笑道:「以放翁的身手,我怕你熬死了我,還能再活個十年八年。」
衆人皆笑,但還是沒人不聽朱元璋的話,目送陸游持節悲傷,第一個回到了大宋舊都。
打下來的疆域自然不可能退,什麼叔侄之國、叔伯之國的稱號也成了無稽之談,只有歲幣還可以繼續。
陸游盯着金國羣臣,一字字道:「明年,大宋就要見到金國的歲幣。」
滿殿譁然,還有人攥着拳頭就要來打陸游,陸游面不改色道:「若是金國不從,我主就會繼續打下去。江南富庶,可以打你一年、兩年,沒有後顧之憂。你金國北邊還有完成一統的蒙古人,不給歲幣,打到亡國也不是不可能!」
金國君臣商討了三天。喜好瘦金體的金章宗也不是什麼硬氣人物,最終在歲幣的具體金額上討價還價,把歲幣說成什麼名目又好好議了幾日,才終於達成共識。
兩國約爲兄弟之國,宋爲兄,金爲弟,每年弟之國爲兄之國奉上通商之費,保護兩國之間的正常貿易不受影響。
陸游這趟出使,大獲成功。他騎着頭驢,斜風細雨,本來美滋滋地在那想,自己回臨安後一定能成爲大宋最矚目的星。
沒想到一進臨安,就察覺到氣氛不對。
隨便一問,滿大街都在躲皇城司,滿大街都在畏懼辛棄疾的名字。
陸游:???
陸游有直覺,多半是官家又在作妖。
陸游越探越心驚,就在自己出使金國的這段時日裏,皇城司已有了緝拿審判之權,而且只對天子一人負責。
重整後的皇城司,官家改名爲錦衣衛,裏邊全是川軍精銳。
而第一任錦衣衛指揮使,正是辛棄疾。
副指揮使,則是剛剛被賜了進士出身的宋慈。
據說宋慈長吁短嘆了半個月,實在沒辦法,扛不住每天官家都來找他,默默去錦衣衛衙門上任了。
至於辛棄疾,倒是毫無心理負擔,也沒什麼清流包袱。
回師途中,朱元璋就找過辛棄疾,他們有時聊聊軍務,有時也會聊聊人生。
辛棄疾喝了酒坐在地上笑,他道:「你說我好好一個山東義軍,怎麼半截身子入土了,還能建功立業於川蜀呢?」
朱元璋道:「因爲咱來之前,你已經沒機會了。」
辛棄疾一笑道:「官家還是來了。」
朱元璋搖頭道:「你沒懂咱的意思,你爲啥沒機會呢?」
辛棄疾沉默起來,是啊,自己爲何沒機會呢?
其實朝中也沒有哪個勢力特別強大的奸臣,辛棄疾都沒機會遇到秦檜,他只是舉步維艱,只是每走一步都艱難。
大宋文武之別、南北之爭,這些規則之下的默契,都在打壓着他,讓他心生懷疑。
他想拔刀都不知該砍向誰,彷彿這個世道里所有聲音都在告訴他,有些東西你堅持了一點用都沒有,你做不到的。
即便你能做到,那你也應該忘掉,因爲沒人會讓你嘗試。
你得從俗浮沉,你得和光同塵,你要做跟大家一樣的官,你要當好大宋的蛀蟲,然後纔是大宋的忠良。
可樓頭飛雪紛紛來。
辛棄疾偏偏忘不掉。
辛棄疾望着天空,他喃喃道:「攔住我的,到底是什麼呢?」
朱元璋棒喝道:
「攔住你的,正是大宋這個時代。是大宋與士大夫共天下的祖宗之法,是江南歌舞裏日漸喪卻的進取之心,是你不同流合污,就只能顛沛流離的世道。
「組成這世道的一個個高官,朕給你權力,你敢去查嗎?
「你敢掀翻整個大宋官場,爲你蹉跎四十年的時光報仇雪恨嗎?
「道男兒到死心如鐵,朕給你補天的機會,你的手敢撕開蒼穹,再補上五色石嗎?」
這三句話砸進辛棄疾心底,他整個人恍惚了很久。
片刻後他感到臉上涼涼的,他抬手一抹,是止都止不住的淚。
六十七了,脆弱點也正常的,對吧?
辛棄疾又擦了把淚,扭頭對朱元璋笑道:「官家這是想以臣爲刀,大刀闊斧,斬掉朝野上下的蛀蟲,徹底改制?」
朱元璋也笑,他拍拍辛棄疾的肩膀:「你這把刀夠快,不過你史書上的名聲,恐怕不會太好聽了。」
辛棄疾哈哈笑道:「且待臣封狼居胥,什麼惡名都沾不上臣了!」
宋慈查案,辛棄疾帶兵抓人。陸游只是去了趟開封的工夫,江南就掀起了風風火火數樁大案。文武百官,受牽連者何止百人?
抄家分田,國庫頓時充盈起來。
朱元璋當然也沒閒着,重新釐定官職,提高武將身份,頒佈案例合集《大誥》來給百姓普及大宋律法,並稱:頭頂大誥進京鳴冤的,各地官府絕不能攔。若是告狀之事,查明不實,則由告狀百姓承擔罪名。
這條政令一出,更是掀起軒然大波。
起草北伐檄文的李壁,如今也是參知政事,聞言言辭激烈,說陛下,大宋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
朱元璋給他一個殺氣凜冽的眼神,剛從戰場上下來沒幾天,頓時把李壁嚇閉麥了。
但文官們明着抵抗不行,他們還會暗中抵抗。
消極怠政是最常見,也最好用的一招。
只是李壁萬萬想不到,這招竟然在官家身上失效了!
六部諸事,官家竟然真的自己一個人熬了通宵,便全都理順了!
朱元璋:呵,老子當初廢了丞相,一人學了六部運行之法,天天批奏摺批六七個時辰。只有累死的臣子,沒有卷不動的皇上。
還給朕下絆子,是時候給他們一點簡單的大明震撼了。
次日,六部羣臣就被朱元璋以拖延政務,不敬君王之名關進了大牢。
後來發現事務實在太多,就又把官員從牢裏撈出來,一個個戴枷幹活。
這羣人一開始還悲憤難平,還有人痛罵朱元璋是暴君,大宋社稷遲早要毀在他的手裏。
朱元璋還沒怎麼樣,辛棄疾就先嗔了。
辛棄疾衝宋慈道:「查他,惠父咱今天就查他!」
朱元璋笑起來,大宋朝堂這纔有點主辱臣死的味兒了。
而當宋慈真能查,辛棄疾也真敢往上報,朱元璋大筆一勾是真敢殺……血流成河之下,很快就沒人敢多說什麼了。
辛棄疾殺神之名傳遍江南。
那傢伙,這羣人戴枷幹活也幹得賊快。
韓侂冑終究沒有什麼好下場。他前半生貪得太多,誰阿諛奉承給他打點,他就給誰升官。一個案子接着一個案子,總會牽連到他。
免死金牌都免不了他那麼多次。
金盃共汝飲,當真是白刃不相饒。
臨安金殿上,士大夫宅邸內都是血流成河,大宋民間的糧食、貿易額卻蒸蒸日上。
瞅着海運帶來的收益,朱元璋摸了摸鼻子,也沒再提禁海之事。
開禧北伐後的三年裏,大宋朝堂有過短暫的震盪。可朱元璋攜北伐之威,通百姓民情,耳目遍佈京城,政務老成熟練,最終什麼浪花也沒翻出來。
陸游交好的朋友多,也來求過情,第一次朱元璋拿國庫收益給他看,他默默退下了。
第二次還來,朱元璋賜了他一杯酒。
用的是御賜金盃,仿的是韓侂冑舊事。
陸游也不傻,這就瞭然了,能讓自己問第二次已經是隆恩浩蕩,再多嘴,死的就是自己。
其實國庫裏的積蓄本該比現在多很多,只是抄家的財產一部分還要用來賑濟關中與河南山東等地的百姓。
金人治下,那真是寸草不生。
而更大的一部分,被朱元璋投進了軍器監。
朱元璋在軍器所溜達了一圈,直接給主官升了職,下令三年之內,造出他形容的種種火器。
包括但不限於火銃、火炮、一窩蜂、神火飛鴉等等亂七八糟的火器。
軍器所主官人都蒙了,心想這都啥玩意啊。
朱元璋一臉嚴肅,沉聲道:「決敵之資,唯仗此耳。」
這沉甸甸的責任感砸下去,軍器所主官咬咬牙,還是二話沒說,把任務背在了身上。
那三年多的時間裏,朱元璋忙得腳不沾地,天天批奏摺,觀察百官,逛一圈軍器所,再抽空審審頭頂《大誥》來申冤的百姓案件。
到了晚上還不能歇,還得叫來辛棄疾,商議如何練兵、改革軍制。
反正目前這種將不知兵,兵不知將,最後還全特麼喫空餉的局面不能再有。
六十七歲的辛棄疾現在龍精虎猛,一點兒不見歷史上纏綿病榻的模樣,他拍拍胸膛,主動請纓道:「老臣願往江淮,與畢將軍共圖軍制。」
朱元璋點了點頭,放他出京。
接着就給宋慈升了職。
宋慈:???
宋慈:我才二十三啊!我成錦衣衛指揮使了?
朱元璋還在畫餅,說先幹兩年,戰場立功之後就去兵部任職,出將入相,未嘗不可。
宋慈總感覺自己的人生軌跡冥冥之中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跟辛棄疾共事這麼多年,宋慈也明白了爲何官家這麼拼。殫精竭慮,日以繼夜,都難以打消他對漠北草原上的忌憚。
開禧五年,宋慈收到了錦衣衛探來的蒙古情報。
蒙古兵逼西夏國都,若非河水倒灌,淹了蒙古兵馬,這次或許都能滅了西夏,
西夏實力大損,向蒙古稱臣,同意跟蒙古一起伐金。
同年,朱元璋改元洪武,大宋士大夫聽着這個年號人人搖頭,但卻不敢多說什麼。
當文官集團噴你是個暴君的時候,那你最好真的是個暴君。
抄家滅族地殺下來,洪武朝的氣質一掃大宋沉痾。
洪武三年,蒙古繞道西夏,派人到京兆府聯繫,稱大汗會在今年爲祖宗報仇,殺向金國,問大宋是否出兵。
李好義坐鎮長安,聽完蒙古使者一席話,不由挑了挑眉。
沒別的,這番話他已等了兩年了。
兩年前錦衣衛送來密旨,朱元璋就要李好義時刻留心蒙古戰事,一旦有變,就即可出兵。
李好義一口答應下來,想着朱元璋的吩咐,跟蒙古人好生商量,把金國放在砧板上分肉。
「開封是大宋舊都,大宋必取,燕雲十六州是我大宋執念,也要分一杯羹。中原河北山西等地,成吉思汗若有能耐,取則取之。」
蒙古人欣然接受,離營回稟去了。
在蒙古人離開之後,李好義纔打起精神,獎率三軍,點將臺上陣陣吶喊,給川陝兒郎指出了真正的目標。
「官家有旨意,要趁蒙古跟金國在河北大戰,咱奪下雲內州!」
雲內州遠在山西北部,並非什麼戰略要地。
但朱元璋知道,那是金人羣牧監所在,養馬數十萬匹!
五年內修軍政,發展火器,朱元璋明白這些都只能有抵禦之效,沒法跟蒙古人爭雄漠北。真平了金國,那蒙古人一樣能在他的國都裏來去自如。
要跟蒙古爭雄,豈能沒有騎兵?
但朱元璋同樣清楚,窩闊臺也在盯着雲內,留給李好義的時間不多。
朱元璋想起李好義一次次衝鋒陷陣的勇烈,腦海中就浮現出常遇春的身影,他笑了笑,心想:咱的人一定能完成任務。
-9-
洪武三年春,朱元璋祭天誓師,南渡前後長呼過河的宗澤、冤死獄中的岳飛、採石磯力挽狂瀾的虞允文、力勸趙構親征的陳康伯……這一個個名字一個個牌位,同樣擺在朱元璋身前,他祭天之後又祭拜這數十年來抗金的英雄。
春風料峭,朱元璋回首又灑酒黃土之上。
他大聲道:
「這數十年來,無數英魂死在金人手裏,死在奸臣貪官手中,這些人裏有嶽武穆般的大豪傑,也有餓壞了肚子從軍喫糧的尋常百姓。
「是他們的血,讓江南還能有歌舞絃歌,是他們的命,讓咱們還能好好活在夢裏。
「但咱不該忘了他們,也不能忘了他們,不能聽着小曲掙點小錢,看見貪官奸臣咱不殺,看見金人欺壓咱窮弟兄,也隔着大江不理會,那咱這條命,遲早也要被北邊的惡人給收了!
「頭上頂着一座山,咱天天擔心它砸下來。今日朕告訴大家夥兒,擔心沒用,躲在小曲裏也沒用。咱今天就要去砸了這座山,把屬於咱的一切都拿回來,報仇雪恨,血債血償!」
朱元璋話語一頓,接着震聲喝道:「北伐!」
「報仇雪恨!血債血償!」
「北伐!北伐!北伐!」
三月,宋軍北上,西線李好義帶五萬人奔襲雲內,中線孟宗政兵出襄陽攻開封,東線畢再遇掃蕩大名府、河間等地,朱元璋跟辛棄疾帶兵八萬破山東而戰滄州,直指金中都。
宋軍聲勢浩大,金國境內的百姓豪傑紛紛揭竿響應。
老辛今年七十二,能感受到自己的體力一年不如一年,但腦子卻還異常清醒。
鏖戰滄州城下之時,辛棄疾登高望遠,只覺得面前每座山川都熟悉。
時間在他眼底斑駁陸離,一層層的林霧散開,他想起自己五十年前曾到此,繪圖勘地,想着總有一天能殺回燕山!
那張圖無比清晰地從他腦海中浮現,他臉上又湧起笑意,深埋五十年的伏筆在今日揭開,辛棄疾笑得渾身顫抖,蒼冉跟龍旗一併在風中抖動。
朱元璋打馬而來,說幼安,何事發笑?
辛棄疾指着滄州,也指着更遠處的中都:「官家,且看二十歲的辛棄疾爲官家收復河山!」
六月二十三日大雨,宋軍在營中休整,滄州倒是還戒備森嚴,沒給宋軍可乘之機。
只是宋軍似乎也不想打他們了,雨中拔營,像要準備撤退。
金將怎麼也想不到,宋軍拔營之後,迅速繞過滄州,直奔都城而去!
滄州守將呆了片刻,又安慰自己鎮定下來,京城還有禁軍,還有厚重城牆,宋軍懸於滄州與京城中間,不過是宋主急功近利,置大軍於危機之中。
那時沒人能想到,辛棄疾已至金國中都!
憑藉着五十年前的伏筆,對地理的熟悉,辛棄疾帶兵穿山,繞到了中都城下!
三更夜裏,大雨方停,金軍毫無防備,直到辛棄疾帶人登上城牆,才驚動了金國禁軍!
數百宋軍一路殺去,也不圖奪下城門,懷裏揣着油紙包,這會兒掏出來全是火藥,衝着糧倉府庫,還有金國皇宮就砸了過去!
火藥炸開如天雷,驚得金人慌張失措,一時不知城中到底多少宋軍。
朱元璋早早派人盯着,雷聲一起,全軍拔營,極速撲向金國都城!
那天火藥炸響在皇宮頂上,金軍倒是還願意奮起抵抗,但金主完顏永濟已聽不進迎敵之言,一心只想出逃,把這座都城拱手讓人。
他跑出古北口,乾脆逃回了大定府。
中都城裏血雨腥風,硝煙混跡着雨水泥土的氣味充斥在斷壁殘垣裏。
七十二歲的辛棄疾早殺得沒了力氣,他看着窮奢極侈的中都皇宮,望着遠處的瓊華島,汪洋大湖流的全是生民之血。
辛棄疾咧嘴一笑,今日雨夜破京師,不愁後世青史無名姓了。
七月初三,中路傳來捷報,孟宗政之子孟珙,年方十七,身披四十餘創,先登破城,收復開封。
辛棄疾傷中寫詞,神采飛揚。
但老辛也知道以自己的身體,恐怕沒法再領兵打仗了。
朱元璋坐在榻前看他,搖頭道:「辛老所言,爲時過早了,待你親眼看過蒙古人如何攻城,朕想你一定會再度出手。」
那時辛棄疾還沒明白朱元璋的意思。
直到七月下旬,金章宗派人求和,用詞謙卑,說女真暫居中原,向來仰慕漢家文化,蒙古化外蠻夷,窮兇極惡,正該先除外賊,再定戰和。
朱元璋同意了。
朱元璋就真的按兵不動,等金國調動河北、山西大軍,合二十五萬阻擊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騎兵天下無雙,金人不敢戰,率軍佔據野狐嶺,要把蒙古騎兵堵回草原。
可二十五萬人紮營山中,反而沒法發揮兵力優勢。成吉思汗幾度輾轉,憑高機動性的優勢看出野狐嶺的兵力虛實。
八月,成吉思汗率大軍猛攻,木華黎奮不顧身,強衝野狐嶺。蒙古軍下馬步戰也人人爭先,血勇之氣把金軍打得潰不成軍。
九月,成吉思汗追上金軍主力,血戰三日,最終親率三千騎兵衝陣,大敗金軍,二十五萬金軍血染澮河川。
李好義抓住機會,八月十五,趁蒙古與金軍交戰,山西兵力空虛,一舉奪下雲內州,繳獲戰馬數十萬。
而朱元璋也在八月底趕到居庸關,正碰上蒙古大將哲別前來攻關。
野狐嶺一戰大獲全勝,顯然也滋長了成吉思汗的野心。
原本自覺功德圓滿,胸中一口氣快要消散的辛棄疾,抵達居庸關後,又猛地支棱起來。
無他,因爲他總算見到了蒙古騎兵如何攻城。
居庸關周邊的村鎮小城,沿途所有百姓,全被蒙古軍抓來,催着他們上前攻城。
這些人當然沒法攻城,他們只能送死!
哲別要的就是他們死!用屍體填平壕溝,用屍體讓蒙古健兒的馬能隨時跑起來。死的人越多越好,他還能把屍體燒成屍油,點成大火球水澆不滅,用投石車狠狠砸進堅城之中。
漫山遍野盡是哭聲,城裏城外人間煉獄。
辛棄疾但覺胸中那口氣又湧了上來,他找到朱元璋身邊,想了很多,最後只道:「定不能讓他們亡了天下。」
朱元璋點頭道:「這麼多年,朕便是爲此。」
深吸口氣,朱元璋揮軍下山,請居庸關金軍守將打開城門,放他們進關守城。
居庸關金將懷疑了一會兒人生,還是開了門。
反正靠自己是守不住城了,丟給宋人,看起來總比丟給蒙古強。
見居庸關內又得增援,哲別皺起了眉,他知道,自己想要破關怕是不可能了。
但這支援軍是從哪來的?
金軍連中都都丟了,皇帝怯懦不堪,跑回上京城,他還有膽子救居庸關嗎?
哲別心思敏銳,當即派哨騎將戰報送去給成吉思汗。
-10-
西風起時,野狐嶺一戰已徹底結束,女真人又被趕回了居庸關以東。
任誰都能看出來,烜赫一時的大金亡國有日。
而蒙古人尚在中原,沒有想走的意思,成吉思汗除了派哲別進攻居庸關,還派窩闊臺去打雲內州,自己更是率大軍壓向德興。
他拿着哲別傳來的戰報在帳內對諸將道:
「居庸關援軍還能是誰?自然是不敢與蒙古鐵騎交手,只敢撿撿糞便的宋人!
「金人不堪一擊,宋人既然敢來北方當我們的鄰居,我們也該跟他們好好打個招呼!
「得告訴他們,當今天下,是狼的天下。」
深秋九月,白露爲霜,蒼天之下有兩片黑壓壓的雲層遊過大地,靜止對峙在德興城外。
德興,古涿鹿也。
這是朱元璋對成吉思汗的第一戰,他要通過這一戰,徹底擋住蒙古人南下的步伐。
只有這一戰贏了,他才能先成吉思汗一步滅西夏,定西遼,憑廣闊的疆域跟海運貿易帶來的財富,遠征漠北,封狼居胥。
西風萬里,兩軍沒什麼寒暄,狼一樣的蒙古騎兵當即發動了進攻。
成吉思汗本以爲宋軍很快就會露出破綻,畢竟宋軍從沒跟蒙古鐵騎交手,當蒙古騎兵在四面八方點起硝煙,揚起煙塵,憑呼嘯進退,足以讓第一次對陣的敵人慌張失措。
宋軍沒有失措。
宋軍穩如泰山。
成吉思汗發現宋軍主帥甚至能預判自己的號令!
漫天煙塵裏一陣連綿的嘯聲,右路騎兵以五橫陣出擊,兩排重騎兵在前,三排輕騎兵在後。這些騎兵還沒衝出煙塵呢,朱元璋就派出全副步人甲的重裝步兵頂上。
嘯聲再變,後三排的輕騎兵穿入兩排重騎兵的縫隙及兩側,摘下背後的投槍飛擲而去,成吉思汗就見到宋軍一聽嘯聲,就紛紛拿出了大盾。
宋軍無一傷亡,陣形嚴整,步步推進。
成吉思汗眉頭緊蹙,望着朱元璋所在的龍旗,怎麼都想不通自家號令是如何被這人識破的。
即便是他擒了金國俘虜,蒙古騎兵的號令方法也不止一種,這次的傳令方式跟野狐嶺之戰全然不同,他又如何認得?
成吉思汗眯了眯眼,下令讓五橫陣騎兵撤回,放出陣後的牲畜直衝宋軍大陣。
堅守前陣的是收復開封的襄陽郡,爲首的先鋒正是孟宗政的兒子孟珙。孟珙才十七歲,目光灼灼,語氣卻極其冷靜。
揮動令旗,先發兩輪弩箭,接着架盾提槍。待一輪牛馬衝過之後,迅速向左右散開,露出陣後的戰車與牛羊對沖。
宋軍還是幾乎沒有傷亡,軍陣也未出現缺口。
成吉思汗百思不得其解,他扭頭問木華黎道:「這踏馬宋軍爲何這麼熟悉我們的戰法?」
木華黎也一臉茫然,但隨即他就甩甩腦袋,咧嘴笑道:「熟就熟唄,打硬仗我們蒙古勇士還沒怕過誰!」
幾次試探結束後,戰事遂進入白熱化階段。
蒙古大軍殺來,以鴉兵撒星陣衝陣,探馬赤軍騎射一輪。宋軍剛要出擊,探馬就撤遠了,兩翼輕騎又包過來,適時造成一波殺傷後又很快離開。
孟珙看得咬牙切齒,但朱元璋沒發命令,他也不能出陣追擊。
幾次進攻之後,宋軍的士氣肉眼可見地低落下去,追又追不上,打人家又不跟你打,只等你完全軍心崩潰。
或者你忍不住了,急於出擊,軍陣有了破綻,那成吉思汗就會帶他的三千重騎兵如閃電般殺過來。
野狐嶺一戰,金軍最終便是這般覆滅的。
而此刻宋軍正在步金軍的後塵。
孟珙年紀雖小,但能清楚地感知到這樣下去一定會敗,必須要做點什麼。
他咬牙看着成吉思汗的本陣,跟他爹道:「讓我過去試試,看我能不能斬了他的大旗。」
孟宗政:???
孟珙正心急如焚呢,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將領從中軍走來,親自到前軍下令道:「無論三刻之後再有什麼騎兵騷擾,前軍都立刻反擊,直取金軍右翼。如果追不上他們,就卡住他們的位置。」
孟宗政見了這人,立刻就認了出來,當即抱拳道:「末將得令,宋指揮辛苦。」
這人當然就是宋慈,他本來就方正,多年軍旅生涯,更讓他二十多歲就滿是威嚴。
孟珙卻不怕他的威嚴。孟珙皺眉道:「這麼打沒用的,我們就算能殺傷一部分右翼騎兵。成吉思汗率重騎兵直撲官家,誰能擋他?」
宋慈看他一眼,點頭道:「官家自能擋他。」
孟珙一怔,接着就見宋慈不多做解釋,直接帶錦衣衛策馬而出,繞陣觀察蒙軍動向。
三刻之後,果然有蒙軍左翼輕騎兵又兜到陣前,灑下一天箭雨,扭頭就要離去。
這次孟珙早早頂着大盾,怒吼一聲,徑直帶先鋒營殺了出去,投槍、放弩,殺了幾十個蒙軍之後猶不停歇,朝着迂迴跑動的蒙軍大陣殺去!
蒙軍大陣中的木華黎笑道:「任憑他再瞭解蒙古勇士的戰法,只要天下騎兵莫過於大汗,他就沒法破解!」
成吉思汗淡淡一笑,指朱元璋所在的龍旗道:「好,那本汗就看蒙古第一勇士破敵!」
木華黎大受振奮,當即率兵殺向朱元璋中軍。
當然即便是重騎兵,也沒有硬槓步兵方陣的。木華黎先從宋軍前鋒出擊的缺口裏殺入,又衝擊宋軍側翼,要把宋軍截成兩段。
一直迂迴騎射的輕騎兵也適時趕來,內外包夾,要打潰宋軍側翼。
然而宋軍左右兩側,是辛棄疾與畢再遇兩人掌軍。兩人都是當世名將,遇到蒙軍鐵騎也能用岳家軍兵法,雖然傷亡慘重,卻仍能與蒙軍一戰。
就在此時,成吉思汗發現對面的龍旗向後退卻了。
大宋皇帝似乎也終於發現自己拿蒙軍沒辦法,要帶大軍退回城池裏,不再謀求決戰。
這些宋軍退而不亂,除了木華黎又從前軍裏殺出來,導致前軍陣形散亂之外,其他各部竟還能保持穩定。
成吉思汗心道:「這是我平生大敵。」
成吉思汗眼底光芒漸盛,這般大敵,若非首次跟自己交戰,絕不會在沒有精銳騎兵的情況下跟自己野戰決勝。
這是長生天眷顧,良機不可不取!
成吉思汗鼓動呼吸,熱血在骨脈裏沸騰,他提刀前指,斷喝道:「殺!」
其疾如風,侵略如火,當成吉思汗金戈鐵馬動地來,主持大軍後撤的朱元璋臉上終於放鬆下來。
但剎那之後,另一種緊張又覆蓋在他的臉上。
朱元璋握槍的手上繃出青筋,他抬頭看着衝來的成吉思汗,看着緊隨其後的木華黎,忍不住又問宋慈道:「都準備好了嗎?」
宋慈不動如山,平靜道:「萬無一失。」
朱元璋低頭看他一眼,笑道:「你是真不知道成吉思汗何等人物啊。」
宋慈道:「臣只知道陛下神文聖武,雖太祖不能過也。」
兩三句話的工夫,已足夠成吉思汗踢踏而來,殺穿前軍。木華黎逼退側翼,畢再遇跟辛棄疾所部盡數散開,宛如潰敗。
只有陣外準備阻截蒙軍右翼騎兵的孟珙皺起眉頭。
宋軍兩翼不像潰敗,倒像是擴大包圍圈,他們要反圍蒙軍!
可他們憑什麼包圍蒙軍?
官家一旦出事,軍心原地崩潰,你包圍設得再好,人家也能一波衝鋒突圍而去。
西風殘照,蹄聲如雷,孟珙很快就知道了宋軍的憑藉。
當成吉思汗的鐵騎殺到朱元璋中軍,一列列宋軍讓開道路,黑洞洞的炮口忽然就出現在成吉思汗面前。
成吉思汗雖不明白這是什麼,天生的警覺已讓他汗毛直豎!
朱元璋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嘹亮高亢:「鐵木真,咱等你多時了!」
比蒙軍鐵蹄更驚天動地的雷聲響徹在涿鹿古戰場上。
數千門鐵火銃一起發射,火藥炸開一簇簇的煙火,鐵彈丸一個個砸在成吉思汗的騎兵營裏,沒有任何騎兵能衝過這火銃覆蓋的幾百米。
當這一輪火銃發射完畢,又有上千人拎着奇怪的武器在大盾掩護下上前。
點火,硝煙,尖銳的破空聲和火光在剎那照徹蒼穹。
三十二支火箭一次齊發,上千桶「一窩蜂」頃刻間炸出鋪天蓋地的箭雨。
落地成煊赫不滅的烈火。
成吉思汗的警覺救了他,在見到鐵火銃的那一刻就馬腹藏身,鐵彈丸只砸倒了他的馬。
漫天的火箭落下時,他藏身馬屍時候,沒被攜帶火藥推進之力的利箭迎面射到,雖然不免中了幾支側面炸來的箭,但性命無礙。
成吉思汗卻沒有半點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知道現在慶幸還太早了!
當天雷地火炸響耳畔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這一仗輸了。先前宋軍兩翼的動作也根本不是潰敗的前兆,他們分明是想將自己全殲於此!
這踏馬是什麼火器,宋軍憑什麼有這種火器!
滿是硝煙與馬嘶的戰場上,成吉思汗忽又聽到一個陌生的蒙語。
「大汗死了,大汗死了!」
成吉思汗再也藏不住了,他錯愕起身,正望見不遠處的朱元璋用一口流利的蒙語,慌張地散佈大汗已死的消息。
成吉思汗瞠目結舌,他怎麼都想不通,爲什麼江南宋主,會這樣流利的蒙語!
今日他想不通的事太多了,所以他反而冷靜下來。
知己不知彼,自己敗得理所當然。
朱元璋長槍一指,臉上的笑意怎麼遮都遮不住。他追亡逐北,闖入陣中的蒙古精銳,幾乎盡滅。若非木華黎舍了性命來救成吉思汗,恐怕鐵木真都要死在火銃之下。
雖然走了鐵木真,但戰果已經相當不錯。
孟珙擋住蒙古右翼騎兵,畢再遇跟辛棄疾兩面包夾。八萬蒙軍,潰逃戰死者不下四五萬,一代名將木華黎死在一窩蜂的亂箭之下。
這還沒完,朱元璋早有旨意,在領畢再遇、孟宗政等人與成吉思汗決戰之際,也令李好義領收編過來的金軍騎兵,一路疾馳,圍追堵截。
這邊的步兵沒法擴大戰果,取了雲內州戰馬的騎兵卻足以趕到。
成吉思汗本就負傷,無法戀戰,曾經打下來的河北州郡,又盡數送給了朱元璋。
全憑蒙古騎兵的來去如風,突圍時再折了萬餘人馬,硬是從李好義的包圍圈裏殺出去了。
再加上窩闊臺及時接應,朱元璋也下令不必再追。
朱元璋臉上帶笑,現在蒙古已無力開疆拓土,時間又站在了他這一邊。
很簡單的一個道理,殘了等於死了。
但朱元璋出手,戰略從來勝人一籌。大軍都追到山西了,那順便南下包圍金人的西京大同,如今大同只有孤軍坐鎮,自然很快陷落。
從此北宋疆土盡復,乃至拓邊至長城,劍指燕雲十六州。
望蒼茫天地,朱元璋揚聲大笑,回首對三軍捧酒道:「來日踏破賀蘭山,盡復遼東土,朕要日月所照之地,皆爲漢土!」
自辛棄疾以下,三軍將士人人振奮,跟着朱元璋放聲大喊。
「日月所照,皆爲漢土!」
-11-
洪武四年, 朱元璋回朝,擢辛棄疾爲相, 畢再遇爲樞密使。
洪武七年, 李好義出雲內, 楊巨源走慶州, 兩路夾擊。麾下有個十七歲的小將,出身河南,名叫王堅,先登破城,踏破賀蘭山,滅了西夏。
洪武八年,宋慈煽動金國內亂,朱元璋令宋慈帶兵收復燕雲十六州, 戰陣雖敗,用間復勝,爲大宋收復多年失地。
同年,陸游病故, 死前痛飲三杯,揮毫寫下《王師北定中原賦》。
洪武十二年, 孟珙長期駐紮在長城外, 建立移動防禦堡壘, 多次擊退蒙軍。
洪武十五年,大宋年輕將領王堅、餘玠等人在宋慈統帥之下遠征漠北。成吉思汗見大宋騎兵日益強盛,雖有勝仗,卻果斷調轉兵鋒。
全力西征去了。
洪武十六年,辛棄疾病重, 朱元璋聞訊, 只穿了一身睡衣便奔去見他。
辛棄疾垂垂老矣, 望着朱元璋, 說陛下,臣這輩子最激動的時候,就是那天接到陛下的信, 殺回京城, 在殿前見到你。
朱元璋垂淚道:「辛卿此生辛苦, 辛苦了。」
辛棄疾目光漸漸渙散, 他搖搖頭, 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不辛苦,能與陛下並肩,上陣殺敵,臣有什麼辛苦?」
西風吹起他鬢邊白髮,也送他迴光返照, 他彷彿又到了曾經的戰場上。
辛棄疾笑着, 揮手,輕聲道:「殺賊,殺賊, 殺賊……」
聲落而逝。
滿府哭聲的背後,是嶄新的大宋,是正在冉冉升起的洪武時代。
完。
(已完結):YXYAnaq5jGdYxZfxjkaABhW2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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