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養了個男大,他對所有人都笑,獨獨避我如蛇蠍。
他身邊的女孩指着我的鼻子罵:「程鈺不過是欠了你的錢,等他還清了,你休想再纏着他!」
於是我順了他的意,放他走。
然而,訂婚前夜,程鈺卻全身溼透,把我堵在門口:「我還有錢沒有還你。」
我毫不在意:「我不要了。」
他卻固執得紅了眼,咬牙切齒道:「不要錢,也不要我了嗎?」
-1-
我從小體弱多病,走兩步就喘不上氣。
算命的說我活不過二十五,被父親怒喝着打出門。
沒想到從那天起,我的身體每況愈下,連下兩次病危。
於是,十四歲的程鈺進了江家的門。
他是孤兒,無父無母。
算命的說他是天降福星,能幫我擋災解患。
之後的幾年,我果然如他所說,靠着程鈺活了下來。
我曾看着腳下乖乖給我套襪子的少年,調笑着說:「我是吸你的陽氣長大的,是喫人的妖精。」
「你害不害怕?」
「不害怕。」程鈺紅透了耳根,「小姐不是妖精,小姐很好。」
我不要他喊我小姐,他就輕輕地叫我,姐姐。
乖得跟剛睜眼的小狗一樣。
我喜歡得不得了。
-2-
江家資助程鈺讀書,讓他與我同喫同住。
我給他最好的資源,送他最美最貴的禮物,把他當眼珠子一樣疼。
可是越長越大,程鈺看我的眼神越發冰冷。
他不再時常牽着我的手,也不再放任我在他身上撒嬌。
我比他大兩歲,卻因爲身體原因早早休學回家。
因此即使是同一所大學,我也只能坐在車裏,透過車窗,看見他和同學們有說有笑地走出校門。
他的眼神那麼親切、溫柔,像盛着一汪溫暖的陽光。
和他談笑的女孩笑靨如花,看着他的目光充滿了熱烈的仰慕。
「小姐,需要我處理嗎?」
管家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表情凝重。
程鈺越走越近,在他拉開車門的前一秒,我輕輕說:「不用。他不會的。」
我相信程鈺。
可是我也有很多不明白。
程鈺一上車,那明媚的笑容倏然消失。
車裏寂靜得可怕,他靠坐在窗邊,離我不能再遠。
擋板升起,我命令道:「坐過來。」
程鈺看了看我,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慢吞吞地挪過來。
我坐上他的腿,把整個人埋進他的胸膛,細細嗅聞。
程鈺幾不可察地顫抖,雙手搭在身旁,沒有回抱住我。
我閉着眼,不想去看他的臉色。
是屈辱,是絕望,還是對我的憎恨?
無論如何,他都逃不開,也躲不掉。
我的鼻尖有意無意貼近他的耳根,看洇紅爬上透白的皮膚,我輕輕吹了口氣。
然後,冷冷說道:「臭。」
有別的女人的味道。
程鈺身體一僵,猛然推開了我。
我一時沒有防備,被他推倒在座位上。
手很疼,心更冷,程鈺卻一絲心疼和關心都沒有。
他狠狠喘了口氣,把頭偏到一邊,不再看我。
我聽見他的聲音在這烈日炎炎下比冰還冷硬:「別碰我。」
他叫我別碰他。
程鈺以前不是這樣的。
高中畢業後,程鈺放棄了全國最好的大學,選擇和我一個學校。雖然並不差,但對於他的分數來說完全是浪費。
我捏着他的耳朵說:「白費你的超級大腦了,數學天才淪落到當我的學弟,人心不古啊!」
「又亂用成語。」
我趴在程鈺的背上,被他一隻手撈到懷裏乖乖坐着。
他垂着眼,用指腹摩挲我的嘴脣,啞着聲音說:「有點幹。」
從小到大,我的衣食住行雖然有專人照顧,但程鈺絕對是最專業最貼心的一個。
我的喜好厭惡,他熟記於心。我的病症過敏原,他倒背如流。
就連嘴脣起了點皮,他也如臨大敵似的,站起來就要去拿脣膏。
我摟住他的脖子,不讓他走。
「聽話。」程鈺溫柔地撫過我的腳踝,「又不穿襪子,等會要喊冷。」
我沒心沒肺地笑:「冷就用你肚子給我暖腳。」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眼見我不從他身上下來,單手託着我一起站了起來。
我被嚇了一跳,叫着撲騰,程鈺卻像惡作劇得逞似的把我抱緊,貼在我耳邊低聲道:「這就是不穿襪子懲罰。」
「我的好學姐。」
一股熱氣冒上臉頰,我發泄地咬他的肩膀:「好啊,你現在翅膀硬了,連我都敢作弄,以後是不是要欺負死我了!」
程鈺聽到這話後把我放下來,靜靜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臉熱,惡聲惡氣道:「看什麼,信不信我打死你。」
「不會。」
我一愣,問:「什麼不會?」
程鈺認真地說:「我不會欺負你,以前不會,以後更不會。黎黎,我永遠也不會讓你傷心。」
「我捨不得。」
他突如其來的表白打了我措手不及,我磕磕巴巴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聲音卻軟了下來。
我趴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他收緊的擁抱,好像捧着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怕我跑了,怕我丟了。
我把頭埋進他帶着皁香的襯衣中,嘟囔道:「不準喊我黎黎。」
程鈺笑了,笑得胸腔震顫起來。
他吻了吻我的頭頂,輕聲說:「好,不喊黎黎。」
「姐姐,行不行?」
-3-
距離程鈺的十八歲,已經過去了五年。
我也在去年度過了人生的大坎,我的二十五歲生日。
那時候全家如臨大敵,父親和母親守着我過了半夜十二點,在第二天清晨才放心去睡覺。
我哭笑不得,抱怨他們是封建迷信,心中卻明白這不過是父母心疼孩子的拳拳之心。
因此那年的生日我沒有見到程鈺。
今年,我就想和他兩個人一起過。
我準備了鮮花、蛋糕、晚餐,並給別墅的管家傭人都放了假。在他們的祝福聲中我抿嘴笑了笑,心也不自覺的雀躍起來。
過二十五歲生日的時候,程鈺沒能和我一起吹蠟燭。
但凌晨我從二樓的窗臺看見了不知在樓下等了多久的少年。
他沉默着,仰着頭用不清晰的脣語對我說:生日快樂。
那一刻我想,以後的每一個生日,年年歲歲,我都要和程鈺一起過。
可是今天,我從清晨等到黃昏,連程鈺的一個電話也沒等到。
夜幕降臨,天已經完全黑了。
我的信息發出去石沉大海,一遍遍的電話要麼忙音,要麼被掛斷。
我寧願相信程鈺是死了,也不相信他忘了我的生日。
所以我更痛苦,攥緊的手又無力地鬆開。
我再也壓抑不住委屈,坐在黑夜裏哭起來。
他不是忘了,他是根本,就不想回來。
可是爲什麼呀。
程鈺,你自己說的,你永遠不會讓我傷心,永遠不會讓我哭的。
你怎麼敢,怎麼敢這麼對我。
當一個人問另一個人爲什麼的時候,在她的心裏,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於是當蠟燭再一次熄滅時,我終於沒有再點燃。
我想,這就是你的回答了,程鈺。
-4-
第二天矇矇亮,程鈺終於回家了。
和他一起的,還有那天校門口我看見的那個女孩。
方橙橙。
她把半醉的程鈺扶進玄關,Ṫű̂⁴被管家接了手。
程鈺皺着眉,推開他們自己上了二樓,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過我。
我靜靜看着眼前來者不善的女孩,平靜道:「謝謝你送他回來。」
方橙橙上下打量我,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嫉妒。
她不客氣地說:「程鈺哥昨天和師兄一起去應酬,喝得胃酸都吐出來了都不願意回這來,在師兄那擠了一夜。」
「我知道你有錢,程鈺哥欠了你的情不得不還給你。」她語調提高,像在反對什麼霸權主義:「但是以他的能力,很快就回還清,到時候你別想再纏着他。」
她灰姑娘一樣的表情讓我覺得滑稽。
可我一點也笑不出來。
應酬?程鈺一個研究生,能有什麼應酬?
我抬起眼,沒什麼情緒:「等他還清我的錢,我當然沒道理抓着不放。可是就算他要離開我,我想,他也看不上你。」
方橙橙被我說得一愣,臉立刻漲紅:「你胡說八道什麼!你以爲誰都像你一樣看見好男人就黏着不放?我……」
「你擔心了一整晚,想讓程鈺住你那被拒絕了,連送他回家都被拒絕了。」我的眼神瞟過大門外的兩輛車,斬釘截鐵猜測:「如果他讓你送,兩個人怎麼可能坐兩輛車。」
我同樣上下打量她:「樣貌一般,能力一般,家庭條件並不好,喜歡程鈺又不敢明說,只能通過你師兄打聽程鈺的行蹤,眼巴巴的打了輛車跟過來,朝我宣告主權。」
我笑着說:「我說得沒錯吧?」
方橙橙被我一陣見血地戳穿,臉上再也掛不住:「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又怎麼樣?我還年輕,可以和程鈺哥一起奮鬥,我們有一樣的愛好,共同的話題,和對未來一致的展望。你有嗎?你除了有點錢,長得還不錯,還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就算程鈺哥現在不得不被你綁在身邊,你也不能一輩子控制他的心!」
「謝謝你對我的誇獎。」
我對她蒼白的辯駁充耳不聞,「我確實長得比你好看,也比你有錢,要是我願意,我還真能綁程鈺一輩子。」
「甚至,我還能讓你再也見不到他。」
我保持着微笑,卻字字扎心:「所以在徹底惹毛我之前,你最好立刻消失在我眼前。對了,這裏是江家的私人宅基地,不允許外來車輛擅自進入。剛纔送你們的車已經走了,我想你只能徒步下山了。」
「慢走不送。」
我讓管家關上了門,把方橙橙的破防聲隔絕在了門外。
轉過身,我的冷笑蕩然無存,再也提不起半點興致。
我抬眼往二樓看去,恍惚間看見程鈺大門緊閉,他的心把我死死關在外面,一點縫隙也不留。
但臥室我還是能進的。
程鈺在洗澡,我輕車熟路走到他的牀前,良心掙扎不過兩秒,就拿起他的手機解了鎖。
密碼還是我的生日。
裏面什麼也沒有,空空蕩蕩,跟他本人一樣坦誠。
就連和異性的聊天也止步學習和工作,尤其方橙橙,別人發十句他回一句,回的還是:有什麼事你找別人。
我扯了扯嘴角,覺得有點好笑。
笑我竟然跟這種女人置氣,簡直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是下一秒,我笑不出來了。
我發現了程鈺的隨筆。
在非常不起眼的備忘錄中,他的文字隱晦而更顯得曖昧。
——她今天有點不高興,但是還是很可愛。
——想,想她,想得要死。
——想喂她喝牛奶,嘴邊沾一圈肯定漂亮死了。
——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她?還能見多久?
我的手指一頁頁的翻下去,心痛得麻木,僅剩的僥倖也蕩然無存。
我乳糖不耐,從來不喝牛奶。
他想見的人不能天天見,可他不回家,他不想見我。
程鈺愛上了別人。
事實終於擺在我面前。
「你在幹什麼!」壓抑不住的怒吼在身後響起,下一秒手中的手機被程鈺搶回,鋒利的邊沿將我的掌心劃出極深的紅痕。
程鈺頭髮還滴着水,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的憤怒和恐慌。
他緊緊地盯着我,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了。
「你看到什麼了?」
我看着他陰沉的臉色,一股無名火猛地湧向胸膛。
「怎麼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我冷笑一聲:「程鈺,你喫我的住我的,全身上下那一樣東西不是我買的?既然寄人籬下,你就擺正自己的態度!你的手機我爲什麼不能看,就算我現在把它拿出去燒了,也沒人敢說不!」
我說的話連自己聽了都覺得刺耳,何況是程鈺。
我以爲他會生氣,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我,叫我的名字:「江黎。」
眼神冰冷,語氣淡漠。
我被他的目光刺痛,啞着聲音,說的話字字錐心:「別忘了,你還欠我錢,你還得起嗎?還不起你就給我夾緊尾巴做人。」
我一字一句,斬斷了和他的所有情分。
「程鈺,你就是我江黎的一條狗。」
話說出口,我就後悔了。
太傷人,也太無情。人總是用最鋒利的話去傷害最愛的人,我愛程鈺,所以接受不了他的背叛。
可是除了說傷人的話把他越推越遠,我還能做什麼呢?
就像方橙橙說的,我可以綁住他的人,卻得不到他的心。
程鈺面無表情,他一步步走向我,在距離我一個身位的時候停住了,像似不願再靠近。
他說:「對,我欠江家的,我會還。」
我蜷起手指,又鬆開,沒有說話。
「從今天起,我會搬出去。」程鈺低頭,沒有看見我驚愕的表情,自顧自地收拾東西:「我知道我是什麼東西,也不會肖想不屬於我的。欠江家的,我都一筆筆記着,我會還。」
他彎起的脊背在襯衫裏突出,像破碎的羽毛。
程鈺十四歲住進江家,到現在九年過去,屬於他自己的東西竟然一個包都能裝下。
我送給他的,他全都沒帶走。
幾乎不到半個小時,程鈺就準備好了離開的一切。
他回過頭,對我說了最後一句話。
「江黎,我走了。」
我想笑,又想哭,用手緊緊抓着樓梯,艱難地呼吸着。
我說:「程鈺,你今天走了,這輩子,就別想再回來。」
程鈺踏出去的腳步一頓。
我匆忙補充,提高了聲音:「我說到做到!」
他回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一步一步離開了江家。
沒有一絲眷戀。
我手腳發軟,難受地跪下來,看着他背影消失在眼前,喉嚨裏想喊,卻一個音節也發不出聲。
熟悉的窒息感像魚線一樣快將我絞殺。
呼吸像有刀子在割,我的眼前一片白光,終於支持不住往下傾倒。
「小姐!」
是管家的聲音。
意識消失前,我的眼裏霧濛濛一片,恍然間好像回到了過去。
未燃盡的蠟燭前,我興奮地爲程鈺過着他的十八歲生日。
火光熄滅,我問:「你許的什麼願呀?」
程鈺看着我淡淡笑:「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靈的靈的!」我抱着他的脖子撒嬌:「你悄悄告訴我,沒人聽到。」
程鈺笑意更甚,然後低頭在我耳邊輕聲道:「我希望。」
「江黎,這輩子平安健康。」
「快樂無邊。」
-5-
自程鈺搬走之後,我和他徹底斷了聯繫。
對於他的離開,父母出乎意料的沒有什麼反應。
我看着賬戶裏多出的一筆筆匯款,扯起嘴笑了笑。
程鈺有能力,也敢拼。他累死累活地賺錢,爲的就是在最短地時間脫離江家。
脫離我。
我把手機扔到一邊,問管家:「今天去希庭?」
「是的,上次小姐說那裏的菜好喫,鄭先生專門訂了位置,司機已經在樓下等了。」
管家笑眯眯的,提起鄭先生眼角皺紋都笑得更深了。
我不由覺得好笑:「你很喜歡他?」
管家跟在我後面,笑着點了點頭。
他幫我拉開車門,低聲在我耳邊說了句話,我驀然一愣。
他說:「我中意他,是因爲小姐喜歡他。」
我坐上車,感覺心底一片發軟。
這老頭子一把年紀,還會說哄人的話。
鄭先生全名鄭斯澤,是我的聯姻對象。
江家勢大,不用靠賣女兒搏前途,但鄭江兩家向來交好,鄭斯澤私生活檢點,長得帥又有能力,是個很好的結婚對象。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是我選的。
我很滿意。
我和鄭斯澤的父母是商業上的合作伙伴,所以不存在見不見父母這一說,鄭斯澤溫柔體貼,訂婚事宜由我全權決定,再交給他操辦。
他把切好的牛排放到我面前,有些驚訝:「這周?」
我點點頭:「嗯,這周星期六,怎麼了,不行嗎?」
男人笑了笑:「不是不行,不過把訂婚時間定在週六,今天才告訴我,確實很像你的風格。」
我問:「我是什麼風格?」
「深思熟慮,然後當機立斷。」
這話算拍馬屁,我挑挑眉:「我深思熟慮的過程可是把你的需求也考慮進來了的,還滿意嗎?」
鄭斯澤一愣,隨即瞭然又無奈地笑起來。
他提起酒杯,和我碰杯:「佩服。」
我笑着喝下一口香檳:「承讓。」
餘光間,我恍然看見不遠處一羣西裝革履的人路過,透過屏風,其間那雙熟悉而清冷的眼滑進視野,我面無表情擦過,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喫完飯,鄭斯澤送我回家,在笑出褶子的管家面前和他擁抱告別,他低聲在我耳根說:「週六見。」
聲音曖昧,帶着笑意。
我掐了他一把:「趕緊走吧你。」
管家笑得更璀璨了,我身上一陣惡寒。
然而當天晚上,我就收到了一封匿名郵件。裏面是幾張照片,上面鄭斯澤的臉出現在不同角度、不同地點。
我饒有興致欣賞了一番,然後丟進櫃子,沒有再管。
-6-
雨下大了。
我坐在窗戶前,隱約能看見雨幕中那一個黑色人影。
我垂下眼,翻着書,從中午看到晚上。
看完最後一頁,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管家順勢把那本《如何馴服烈犬》放回書架。
他問:「小姐,要趕他走嗎?」
我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心軟了?」
老頭子身形一頓,搖頭道:「不是,只是怕他髒了小姐的眼。」
他這麼說,我的心裏並沒有更高興。
他是看着程鈺長大的,少年在狂風暴雨中站了整整一天,我看得出管家動了惻隱之心。
於是我嘆了口氣,說:「去吧,讓他滾。」
雨幕之下,管家撐着傘走到花園中,程鈺艱難抬起眼,看見來人後眼中轉瞬即逝的驚喜被失望衝散。
「走吧,小姐不會見你的。」
程鈺收回目光,挺直着身板沒有動。
管家動了怒:「你現在這副樣子做給誰看?早幹嘛去了?你知不知道,你那天不管不顧的離開,小姐氣喘發作暈過去,在醫院躺了好幾天。程鈺,你太自私了……」
「什麼?!」程鈺猛地抬頭,幾乎目眥欲裂:「你說什麼?她暈倒了?」
管家看他似乎真的不知情,直直看了許久,最後嘆息道:「回去吧。星期六小姐就要和鄭先生訂婚,他們感情很好,小姐也很喜歡他,你如果真的希望她幸福,就不要再來了。」
程鈺像個生了鏽的機器人,一字一句道:「她……喜歡他?」
管家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也不是滋味,只好鐵下心腸:「對,小姐中意他,結婚的日子和地點都選好了。鄭江兩家門當戶對,雙方父母也都很滿意這門婚事。結婚之後小姐還計劃生兩個寶寶……」
「生?」程鈺忽然冷笑,眼底劃過陰鷙:「他鄭斯澤,拿什麼跟別人生?」
管家一愣:「你什麼意思?」
-7-
程鈺站在門外,全身溼透,臉色慘白。
我靜靜靠在玄關,面無表情:「你想說什麼。」
「你怎麼樣了?最近還氣喘嗎,頭暈不暈?」程鈺說話很急:「噴霧我平常都放在二樓,那天你在樓下,客廳的茶櫃裏也有……」
我打斷他:「你來就是想說這個?」
「託你的福,我還沒死。管家在其他地方也放了藥,不需要你指手畫腳,如果你想說的就是這個,我聽到了,請回吧。」
程鈺的目光直直地抓着我,三個月過去,他好像更瘦,眼神卻比以前更加陰鷙駭人,像Ṫûₕ鋒利的鉤子。
他啞着聲音說:「我……我是來還錢的。」
「我算錯了,給你轉的賬裏面沒有包含我畢業之後你……」
「我不要了。」
話音剛落,程鈺啞了火。
他準備了一套說辭,把欠江家錢的細細掰開,一一清算,可是他還是不懂,他欠我的,永遠也還不清。
但我現在不要他還了。
我說:「無論你還欠江家多少錢,我都不要了。」
程鈺愣在原地,好像沒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他清冷的眼眸裏滿是破碎,低聲喃喃:「不要了……」
「是不要錢,還是不要我了。」
程鈺長得好看,五官深邃飄逸,美得不近人情。但他撒嬌的時候眼角微垂,洇上緋紅,可憐得讓人心軟。
像只被拋棄的小狗。
而我看着他那張熟悉的臉,再也沒有往日的柔情:「不要錢,也不要你。」
程鈺低着頭,站了許久,久到我失去耐心要攆他走時,他的聲音低沉,帶着些不知名的情緒:「你要和鄭斯澤結婚?」
我沒有回答。
他抬頭,眼神暗暗:「他是同性戀,在 C 市和別人同居過,現在和一個小明星糾纏。他私生活不檢點,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情人。江黎,你別被他騙了。」
我冷笑一聲:「照片是你țųₚ寄的?」
程鈺沒說話,不可置否。
我說:「那又怎樣?」
程鈺愕然:「什麼?」
「我說,那又怎樣?」我走近他,在離他只有半米時停在原地,不願再靠近。我微笑着:「就算他是同性戀,那又怎樣?門當戶對,豪門聯姻不都是這樣?你情我願的事,他可以在外面亂搞,我也一樣可以。鄭斯澤性格好,也不會對我指手畫腳。我們住在一起,萬一他浪子回頭,我們日久生情……」
「江黎!」
程鈺像受不了似的,提高聲音打斷我。
「別說了。」他咬着牙:「不可以……你們不能結婚。」
我冷笑:「程鈺,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對我說不能,不可以,不許?連我父母都不管我,你憑什麼?」
久久,他說不出話。
而我失望透頂,轉身就走,沒有再跟他多說一句。
自從那天之後,程鈺就賴在江家不走了。
他不進門,但也不離開。不管風吹日曬,像根木頭似的杵在大門口,不動也不說話。
接近四十度的天氣,烈日高懸下他渾身被汗浸透,臉色慘白彷彿下一秒就要暈倒。管家看不下去喊人將他拖走,不一會他又不知從哪翻進來,又開始罰站。
「他愛站就站。」我平靜道:「別死在門口就行。」
「可是這麼下去……小姐也出不了門啊,您的訂婚宴怎麼辦?」
我好笑地睨了他一眼:「你還記得我有訂婚宴?程鈺是什麼鋼鐵巨人嗎,能攔着車都出不了?」
管家沉默着,我直接拆穿:「也不跟我提鄭先生了,他最近找我也被你攔下來,怎麼,王叔,你現在也開始做我的主了?」
「小姐。」管家嘆了口氣,被我噎的直接轉身出門,不知道瞎忙什麼去了。
自從知道鄭斯澤的性向,管家牆頭草似的臨陣倒戈,天天皺着眉嘆氣,他走Ṭù₀遠點也好,省得我聽着心煩。
不知不覺就到了星期五早上,程鈺也不站在院子裏了,膽大妄爲的進門。
管家準備等我喫完早飯後出發去訂婚場地作最後調整,他站在一旁看程鈺進來,眼觀鼻鼻觀心,也沒有阻攔。
我剛坐上餐桌,程鈺從善如流地走過來開始給我剝雞蛋。
我看了他一眼,對管家說:「王叔,我有一對耳環落在鄭斯澤那了,你去幫我取了直接送到會場去,我明天戴。」
聞言,程鈺修長的手驀地一頓。
管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程鈺,不情不願地離開了。他不想留我和程鈺單獨在一起,更不願去鄭斯澤那,但我的話他不得不聽,真是難爲老頭了。
白膩新鮮的雞蛋被喂到嘴邊,Ťű⁴程鈺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跟以前一樣餵我喫飯。
我仰頭躲開,皺起眉:「你幹什麼?」
我的行爲好像刺痛了他,程鈺一笑,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卻仍端起粥餵我:「我試過了,不燙,慢點喝。」
他溫柔平靜的語調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看這頓不喫完他不會罷休的樣子,也沒再彆扭,張嘴就喫,別人上趕着服侍我,不用白不用。
喫完飯,他又細心地給我擦嘴擦手,然後接了杯溫水:「漱口。」
我就着他的手享受服務,心安理得。
直到眼前霧濛濛的一片,我眯起眼,對程鈺說:「程鈺。」
他溫柔地湊近我:「嗯?」
「我,好像有點暈……」
-8-
再睜眼,已經是另外一幅景象。
我躺在牀上,全身發軟,喉嚨又幹又澀。
程鈺開門進來,從善如流把我抱在懷裏,端起溫水遞到嘴邊。
我沒張嘴。
他久違地笑了,胸腔傳來低低的震顫:「這杯沒下東西,放心。Ṱüₒ」
我抬眼,喘了口氣,問:「這是哪?」
「家。」程鈺深深看着我,補了一句:「我們的家。」
我呸。
我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半山別園纔是我的家,我要回去。」
聞言,程鈺臉色陡然沉下來,「回去?回去幹什麼,嫁給鄭斯澤?」
「江黎,你休想。」
他的語氣和狀態都不太對勁,我沒回話,在他懷裏慢慢恢復體力。
程鈺立馬又變了臉色,坐上牀把我抱得更緊,如珠如寶地親着我的臉頰,滿足地嘆息:「黎黎,你乖一點。呆在我身邊,我不會讓壞人傷害你的。」
「啪——」
程鈺一巴掌被我打偏了頭,我罵他:「神經病。」
他轉過頭,眼神里一點惱怒也沒有,握着我的手心親,輕聲說:「你現在剛醒,沒什麼力氣,等會再打。」
我:…
被迫在牀上躺了一天,程鈺像有癮似的抱着我不放,喫飯喝水都在他懷裏,就連上廁所都要亦步亦趨跟着。
我受不了,問他:「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
程鈺從背後環住我,溫柔的氣息撲在耳根,我和他緊緊貼在一起,知道他沒有開玩笑。
我掙也掙不開,跑也跑不掉,乾脆轉過身,氣極而笑:「好啊,我倒想試試你技術是不是比他們更好。」
話音剛落,程鈺翻身而上,聲音陰鷙:「黎黎,彆氣我。」
我大剌剌張開雙手:「反正我也跑不掉,你也不會放了我。你想幹什麼隨便,我不在乎。」
不知道是那句話刺痛了他,程鈺看我的眼神彷彿碎掉的玻璃,盛滿了傷心。
他傷心,他憑什麼傷心。
我轉過頭不看他,忽然感覺頸窩溼熱。程鈺埋在我的肩膀上哭了。眼淚像絲線一樣在皮膚上匯聚又滑落,他聲音嘶啞,輕輕的,彷彿怕打碎了什麼珍貴的東西。
他說:「對不起。」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姐姐。」
-9-
程鈺沒有真的對我做什麼。
不知爲何,在我的認知裏,我篤定程鈺不敢。
在這屋子裏沒有時間概念,一日三餐都是程鈺端進來餵我,我不知道他要把我關多久,只說:「你這樣是不對的。」
程鈺不爲所動:「我早就錯了,大錯特錯。所以你別跑,黎黎,我捨不得你。」
他說的話模棱兩可,我覺得他腦子不正常了,也不再和他爭辯。
直到第三天,程鈺好像真的有什麼要緊事,他給我餵了藥,我乖乖喫下,聽他說:「我一會就回來,你乖乖的,寶寶。」
等他走後,我悄悄把藥吐出來,撐起身子走出臥室。
這是一個漂亮乾淨的公寓,很大很明亮,但東西不多,顯得十分冷清。
我知道程鈺在搬出江家後買了房,他幾乎把賺來的錢都轉給了我,剩下唯一的資金都拿來供這套房子,自己什麼都不用。
我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手機電腦都沒有找到。
大門被鎖上,試了很久都出不去。
我百無聊賴地坐上沙發,看着那扇上了智能鎖的小黑屋,終於耐不住好奇走過去。
我的生日,不對。程鈺的生日,也不對。他進江家的那天,還是不對。我咬着手指猜,試了好幾次,都錯誤Ṱū́₀。
語音提醒只有一次機會就要鎖住,我想了想,半信半疑的輸了串數字,只聽「咔噠」一聲,門開了。
是他高中畢業,和我吹蠟燭的那天。
裏面非常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光從打開的門裏透進來,整間屋子只有一張牀、一個櫃子。
然後是滿牆的我。
我的照片,初中、高中、大學,在家裏、在花園,就連在各地喫飯逛街的照片都有,滿滿當當,鋪了整面牆。
我走進去,雞皮疙瘩又起來。手指一一撫過,其中有幾張是我和鄭斯澤一起的照片,他被殘忍剪掉,只留下我的側臉。
我不禁覺得好笑。
正對着照片牆的是那張非常大的牀,上面乾淨,但並不整潔。被子被揉成一團,歪歪扔在一邊,可見主人在這上面幹了不少事。
接着是那個櫃子,裏面的東西熟悉又陌生,全是我的東西。
我以前不要的,或者不見的東西。
有幾件衣服被掛起來,我記起那是我高中畢業的典禮上穿的裙子,只穿過一次就不見了,管家還因此愧疚了許久。
我一邊看,一邊回憶過去。
完全沒有聽到什身後響起的腳步聲。
直到光線逐漸變暗,我轉過身,門被徹底關上。
屋內陷入一片寂靜,我什麼都看不清,只聽程鈺低啞而帶着情愫的聲音:「你都看到了,對不對?」
我不自覺地吸了口氣,想往後退。
卻猛然感覺身體一輕,下一秒身後陷入柔軟,程鈺獨特的氣息完全將我籠罩。我伸手給了他一巴掌,抖着聲說:「你這個變態。」
這一巴掌似乎把他打爽了,程鈺聲音興奮而壓抑:「寶寶,我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要看的。我的手機,我的房間,你全都要看。這就是我的祕密,你終於發現了。」
「現在想跑,也來不及了。」
「程鈺,你——」
我的聲音被淹沒在鋪天蓋地的親吻中,程鈺親得又急又兇,根本不給我抵抗的機會。沒有一絲光線的環境給了野獸出籠的口子,他把我翻來覆去的折騰,直到我哭出了聲才溫柔下來。
程鈺慢條斯理地問:「我好,還是他們好?」
我難受得哽咽,撐着他往上爬,卻換來更過分的折磨。
他又問了一遍,語氣裏帶着危險:「說話,寶寶。」
我哭着搖頭:「沒有他們,只有你。」
程鈺滿意了,又變成了謙謙君子,一切以我爲主,把我伺候的上天入地,不分朝夕。
暈過去之前,我只能想到一件事。
程鈺手機裏寫的那句話:想喂她喝牛奶。
我終於懂了。
真是個畜生。
-10-
放縱之後,程鈺做低伏小,給我揉肩捶腿,洗澡擦身,無一處不周到。
他像個喫飽了的狗,這舔舔那舔舔,快樂得直搖尾巴。
我把他頭錘得梆梆響,看着他越打越興奮的臉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說:「你有病。」
程鈺:「嗯嗯嗯。」
我說:「我要打電話把你送去坐牢。」
程鈺:「嗯嗯嗯。」
我說:「我討厭你。」
程鈺哭喪着臉,可憐兮兮找我的嘴脣,祈求着:「喜歡我,姐姐,要喜歡我。求求你。」
他知道自己這張臉怎麼在我面前怎麼戰無不勝,我轉過身不理。程鈺湊上來,認真而鄭重:「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黎黎,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別不要我。」
我說:「是你先離開我的。」
在我二十五歲生日後,父母對程鈺的態度大不如前,明眼人都能看出我和程鈺的關係不一般,但他們覺得程鈺不過是個依附於江家的普通人,並不值得我託付終身。
母親找到程鈺,直接挑明來意。她的話比我脫口而出的氣話更婉轉、更溫柔,卻把程鈺的自尊心撕了個粉碎。
程鈺從始至終都在擺正自己的地位,受恩於人,卻覬覦別人的寶貝女兒,心底裏骯髒的心思被暴露在陽光之下,讓他無所遁形。
最可怕的是,他差點被江黎發現。
程鈺知道,江黎喜歡他,是像喜歡一隻小貓、一隻小狗一樣的喜歡。可他的愛那麼沉重、扭曲,就連自己都覺得無法接受。
沒辦法得到,就只能放手。
他逐漸遠離江黎,不碰她,不看她,惡狠狠地把自己從江黎的生活裏除掉。他做的很好,麻木果決,連自己心豁了個大口子都能無視。
直到他聽見江黎要結婚的那一刻,程鈺才第一次在渾渾噩噩中感受到了崩潰的痛苦。
感情衝破了理智,快要把他撕碎了。
什麼自尊,什麼良心,比起江黎,統統不值一提。
可他沒想到,江黎真的不要他了。她的身邊有了其他人,即使他騙她,他是個同性戀,她也不在乎。
她不在乎?
她怎麼能不在乎?
可是,如果她不在乎,如果她連這種人都可以包容,那是不是也有一點可能,她也能接受自己這樣的感情呢?
憑着那一點癡心妄想,程鈺做了此生最過分的事。
他囚禁江黎,讓她錯過了自己的訂婚。他知道自己不能困她一輩子,可是他必須要試試。就算她怨他、恨他、罵他、打他,但她不能不要他。
除非他死。
我聽着程鈺悶悶地聲音,恨不得掐死他:「好啊,你去死啊,反正你心這麼硬,死了直接仍水泥地當地基。」
程鈺把我抱緊了,沒說話也沒撒嬌。
只是這麼抱着我,好像下一秒我就會離開他。
良久,我終於嘆了口氣。
「程鈺,你這個蠢貨。」
他垂着眼聽我罵, 我捏着他漂亮的下巴抬起頭直視我, 輕蔑地問:「你真以爲, 江家的人都是白喫飯的?」
他眨了眨眼, 霧濛濛的,眼睫毛又長又密。
我惡劣地用指尖挑他的睫毛,他乖乖閉上眼, 聽我說道:「你把我關在這裏三四天, 讓我消失在婚宴上,直到現在警察都沒來找你, 你覺得可能嗎?」
聞言,程鈺倏爾睜大了眼。
我湊上去咬他的鼻尖,他喫痛,卻沒躲。
早在我看他手機的時候,就知道程鈺有祕密瞞着我。他的狀態太不對,一起生活了接近十年, 他的表ẗú⁺情動作我熟得不能再熟。
從學校出來小獸一樣逡巡的目光, 推開我時顫抖的手,和他離開時站都站不住的背影。
我知道他的糾結和痛苦,但程鈺這種重感情, 只把傷口留給自己的人。不把他逼到絕路, 他不會醒悟。
我給了他太多機會。
一週的雨淋暴曬是我最後的警告,如果他再不回頭,我也是真的會嫁給鄭斯澤。
鄭斯澤的取向從一開始我就知道, 這也是我選擇他的原因。他囿於感情和家庭無法抉擇, 我趁機一箭雙鵰, 給兩個不清醒的人當頭一棒。
訂婚現場兩個主角都沒現身, 我提前給那小明星打了電話,裝模作樣宣示主權。結果他第二天就出了車禍, 鄭斯澤火急火燎趕過去, 心疼得不得了。說不定那狐狸一樣的男人還在鄭斯澤面前說我黑心腸呢。
這些事我沒跟程鈺說, 他聰明得很,已經開心得忘乎所以, 要是親口聽到我說, 尾巴都要翹上天。
我摸着他的頭髮, 又黑又硬,聽說這樣的人脾氣倔強,認定的事撞破南牆也不回頭。
我問他:「程鈺,你後悔嗎?」
程鈺點頭,心疼的親我:「後悔,後悔死了。聽到你被我氣得暈倒,我恨不得捅了我自己。」
我扯着他的頭髮,漫不經心道:「說,我是誰。」
「你是江黎, 黎黎,寶寶。」
他喘息着, 把頭埋進我的頸項,語氣曖昧黏人:「姐姐。」
我被他弄得發癢,喘笑一聲:「那你是誰?」
我是姐姐的小狗。
末了,他啞着聲音, 這樣說。
程鈺 ji 不可察地顫抖,雙手搭在身旁,沒有回抱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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