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有個特別的風俗,女人生孩子,男人坐月子。
嫂子生完孩子當天,就被我媽攆着挑水下地。
她死在了地頭,血染紅了村頭的小溪。
村裏的李半仙大驚失色,將我哥按在牀上。
「產婦化煞,宗族滅絕!她回來,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
-1-
嫂子生產那日,我看到我媽神神祕祕地把我哥拉進了柴房。
再出來時,我哥已經柔弱得不能自理,由我媽扶着進了產房隔壁的屋子。
產房內,嫂子每每因爲宮縮疼痛慘叫,隔壁屋緊跟着就會傳出我哥的哀號聲,叫得比嫂子還慘。
那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我哥在生孩子呢。
我好奇,扯着我媽的衣角小聲問道:
「嫂子生娃,哥爲啥跟着叫啊?」
我媽Ṭŭₜ得意地看了我一眼,臉上藏不住的喜色:
「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女人生孩子的時候,男人也要模仿生產的過程。
這樣生下來的,纔是自己的血脈。
等孩子生下來了,男人還得坐月子哩!」
我媽說完,便一臉心疼地端着燒好的水,進了我哥的屋子。
被我媽叫來幫忙的三姑六婆,也在我哥那屋子裏進進出出,好不忙活。
倒是嫂子的產房,只有一個接生婆照應着。
折騰了好一會,一聲嘹亮的啼哭,終於止住了大夥兒的忙碌。
接生婆抱着一個包被裹着的小娃娃,從產房出來給主家報喜:
「生了!生了!孩子長得隨媽,可水靈了!」
一句話,讓從房裏喜滋滋跑出來的我媽,當即拉下了臉。
她從接生婆手裏接過孩子,不死心地掀開包被,看了一眼,又沒好氣地蓋上。
也不搭理接生婆,抱着孩子徑直進了我哥的屋子。
我跟着進去,我哥已經被婆姨娘們裹上月子服,包好了頭,窩在牀上,像個抱窩的老母雞。
他從我媽手裏接過孩子,一臉虛弱地開始哄孩子。
而嫂子,卻被我媽從產牀上拖了下來。
「你男人坐月子呢,你在這閒着幹什麼?還不趕緊去給他做飯去?」
-2-
嫂子做完飯,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我媽往身上丟了一根扁擔。
「家裏生孩子耽誤了農活兒,你有空就去把水挑了,下地幹活兒去!」
嫂子當即紅了眼眶,小聲地囁嚅着什麼,像是在跟媽求情。
還沒說兩句,我媽就從地上抄起扁擔往嫂子身上招呼:
「你累?生孩子這事兒上,我們阿凱也是出了力的,他就不累了?
別跟我說什麼身子虛,當年我生了孩子不也當天就下地幹活兒了?就你們城裏人嬌貴是吧?
呸!再嬌貴,現在也是我家的媳婦兒,就得按我家的規矩來!」
我媽一邊啐罵着,一邊將扁擔狠狠地落在嫂子身上,打得嫂子在地上直撲騰,愣是站不起來。
我看着心裏難受,死命拉住了我媽。
「媽,嫂子剛生完孩子,你別打她。」
我媽冷哼一聲,將扁擔往地上一擲,便徑直回屋去照看我哥了,看也不看嫂子一眼,只留下冷冷的一句:
「生個賠錢貨,沒打死她算好的了!」
我將嫂子從地上扶起來,她看向我,眼眶有些紅。
我湊在她耳邊輕聲安慰了兩句。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牽強極了的微笑,剛開口跟我說了兩個字,屋裏又傳來我媽的叫罵聲:
「耽誤了地裏的活兒,看我怎麼收拾你!」
嫂子別過頭去,從地上撿起扁擔,一瘸一拐地挑着水桶出了門。
她不知道,她這趟出門,竟和自己的女兒天人永隔。
-3-
我哥沒帶過孩子,小侄女餓了哭起來又着實吵鬧,他聽得心煩,一氣之下,竟把孩子從牀上推了下去。
我和媽聽到動靜進屋時,小侄女趴在地上,磕得滿臉是血,哭得更是上氣不接下氣。
我趕緊將小侄女抱起來,放回我哥懷裏。
誰知這個動作卻惹怒了他。
他像是碰到了什麼髒東西似的,身子往後一縮,雙手又將小侄女推了出去。
他猛地發力,我也沒有防備,小侄女的頭重重地磕在牀角,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她只哭了兩聲,隨後便沒了動靜。
我哥頓時慌了神,瞪大了眼望向媽。
我媽扭頭看了一眼關得嚴嚴實實的門,擺了擺手,示意我哥別出聲。
她伸手撈過小侄女,手在鼻子下探了探,咬了咬牙,將手按在了小侄女的脖子上。
我看在眼裏,心底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我媽是想親手掐死自己的親孫女?】
我趕緊伸手從我媽手裏攬過小侄女,哪怕這樣會觸怒我媽。
我一臉好奇,學着她的樣子,探了探鼻息,驚喜地對着我媽露出一個笑:
「還有氣兒呢,媽,小侄女兒還有氣兒,只是暈過去了。」
轉而又安慰我哥:
「哥,你別擔心,孩子沒事。」
我哥聞言面上一鬆,但眉宇間彷彿帶着一絲嫌惡,給媽使了個眼色。
我媽笑了笑,做出一副嗔怪的樣子:
「阿凱你也真是的,帶孩子怎麼這麼毛手毛腳?」
說着,她向我懷裏探出手,想把孩子抱過去。
「小芬,把孩子給我,我帶去燒水給她洗洗,看這一身髒的。」
媽抱着小侄女出門時,特意回過頭叮囑我好好照顧我哥坐月子。
而後,她便關上了房門。
-4-
傍晚時分,嫂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門外響起。
我想開門出去看看,才發現,媽竟然把房門上了鎖。
我用力地拍打着門,好一會兒,我媽才緊趕慢趕地打開了門。
嫂子趴在竈臺上,拼命地從鍋裏撈着什麼。
嫂子從廚房出來時,一雙手被燙得通紅。
更駭人的,是她手上託着的,是渾身被煮爛了的小侄女。
嫂子一雙眼,紅得能滴出血來,滿是悲憤地瞪着媽。
我媽被嫂子瞪得有些心虛,一把扯過我擋在身前,迴避着嫂子的目光。
鄰居聽到動靜過來看,也被駭得驚叫出聲。
我媽見人多了起來,猛地撒開我,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就哭開了。
「我的孫女啊!我苦命的孫女啊!你媽忙農活,奶奶沒照顧好你啊!
是奶奶對不住你啊!我,我就是想燒水給她洗個澡,可我年紀大了,不記事,我該死啊。
我的孫女啊,你們快救救我孫女啊!」
我媽哭天搶地的,聲音比嫂子還大,一時間,看熱鬧的鄰居們也沒人好意思指責她。
只是扶了她和嫂子起來,嘴裏說着「都是意外,節哀順變」的話。
我媽抬手抹着眼淚,眼睛偷偷瞟了嫂子一眼,暗暗皺了皺眉,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擰了一把。
又是鼻涕又是眼淚地往嫂子身上撲過去,伸手想要撫摸小侄女。
嫂子見狀,緊緊抱着小侄女一閃身,滿臉的防備和憎惡。
我媽還想再哭兩嗓子,嫂子卻抱着小侄女徑直跑出了家門。
「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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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放了狠話,就抱着小侄女的屍首跑得沒影了。
我媽聽到她的話,還抄起笤帚想要追出去打嫂子,被鄰居們給攔了下來。
好不容易纔勸住我媽,鄰居們也都各自散了回家了。
嫂子一直到晚飯點兒也沒回來,我說去找找,我哥卻把筷子一摔,叫住我,不准我去。
「屁大點兒事兒就敢撂挑子,反了她了!」
哥一邊說Ṫū́⁷着,一邊順手給了我一巴掌:
「小娟是我媳婦兒,跟你有什麼關係,輪得到你關心嗎?」
我媽也順勢瞪我一眼,她向來偏心大哥。
我只得噤聲,低着頭默默地刨着碗裏的飯。
一碗飯還沒見底,院子裏又鬨鬧了起來。
村裏的叔伯們一個個臉上滿是恐懼,站在人羣最中間的,是村裏通陰陽曉術數的李半仙。
他黑着個臉,直直地奔着我哥的月子房而來。
我媽攔住他,卻被他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
「你知不知道,小娟活活抓爛了自己渾身的皮肉,死在了村頭!」
我媽聞言微愣,又不甚在意:
「死就死了唄,晚點拖去亂葬崗埋了不就行了?用得着這麼興師動衆?」
李半仙怒極反笑,指着我媽的手微微顫抖:
「ẗũ₅你可知,她這死法,是要成煞的!
產婦化煞,宗族滅絕!」
我媽聽到這話也不橫了,嚇得站都站不穩。
李半仙衝進月子房,我哥正要起身,就被李半仙雙手按着肩膀,死死地摁在牀上。
「她回來,第一個殺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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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半仙說,嫂子是帶着極大的怨恨自殺的,她在我家受過的苦,必定會加倍奉還。
「還有小娟那個被煮熟的孩子。
你們真覺得,她死了就死了?」
我頭一次見到我哥和我媽臉上,露出這般害怕的神情。
我媽就地跪下,扯着李半仙的褲子不住地搖:
「李半仙,你可不能見死不救。你在我們村這麼多年,要死你也跑不了!」
李半仙嫌惡地甩開我媽的手,冷冷地說道:
「可作惡的是你,最先死的,是你家阿凱!」
我哥嚇壞了,李半仙不讓我哥下牀,我哥就跪在牀上,一個勁兒地對他磕頭:
「李叔,您可是看着我長大的,您得救救我啊!」
看着我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李半仙面露不忍,微微點頭,算是應承了下來。
他打量着我哥這身打扮,語氣肯定:
「你這是在做產翁?替產婦坐月子?」
我哥老老實實地點頭,李半仙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小娟拼死拼活給你生娃,補身體的卻是你,有趣,真是有趣。」
我媽見李半仙打趣我哥,當即跳起來,理直氣壯:
「這是習俗,這麼多年都是這樣的!」
李半仙眸色沉沉,似怒非怒,扭過頭去,不再看我媽。
對着牀上的我哥皺眉思索半晌,說道:
「你坐了小娟的月子,她指定是要來找你的,這張符你收好,可保你一命。
但你記住,這個月子,你得坐足月,哪怕小娟每晚都來找你,這月子牀上,也不能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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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半仙留下一張符,在我家院子裏畫了個陣,引嫂子只能進月子房。
「冤有頭,債有主,能不能解開小娟的心結,求得原諒,就看你自己的表現ťũ̂⁻了。」
李半仙叮囑了我哥,前腳剛走,我媽後腳就把我哥從月子牀上扯了下來。
我哥當即就慌了神:
「媽你幹嗎?想害死我?你沒聽李半仙說這月子牀上不能空着?」
我媽不顧哥的掙扎,強硬地將他拉下牀來,又一腳踢在我屁股上,讓我替我哥窩在牀上。
「你傻啊?李半仙說了,小娟每晚都會來,還只能進月子房。
你想讓小娟弄死你啊?讓小芬坐月子,小芬跟小娟往日就要好,肯定沒事。」
我心中憤憤,喫好喫的沒我的份,有危險了倒讓我上了?
我剛跟我媽爭辯了兩句,我哥就一巴掌扇過來了。
「媽讓你在牀上待着你就老老實實待着,不然,你想讓我死嗎?」
我從小就怕我哥,被他這麼一吼,當即紅了眼眶。
我媽一臉不捨地坐在牀邊,輕輕拍我的背,柔聲哄道:
「小芬,自從你爸走了,咱這個家全靠你哥撐着,咱家不能沒有男人啊。
你懂點事,就替你哥在牀上坐完這個月子,媽每天給你送飯啊。」
我不情不願地應下來,想讓我哥把保命的符紙留給我,我媽卻立馬變了臉:
「這可不行!萬一那賤人回來找到你哥了怎麼辦?」
說完,兩人快步走出了月子房,我哥沒忘了提醒我媽,將門鎖上。
我哭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朦朦朧朧間,我聽到牀下好像有小孩的哭聲,我翻了個身,那哭聲卻越來越大。
我心頭一激靈,猛地想起李半仙的話,趕緊坐起身來。
此時已是午夜時分,月子房的窗外,有個影子晃來晃去。
我掀開被子,剛想下牀去看看,脖子上忽地被一股冰涼纏住。
耳後響起一個幽幽的聲音:
「阿凱,女兒哭了,你怎麼不抱抱她啊?」
一股寒意頓時讓我僵住,一動不敢動,那聲音繼續鑽進我的耳朵。
「她說好燙呢,你怎麼不去救她啊?」
我聽出來是嫂子的聲音,聽她提起小侄女,我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她抱着小侄女的屍身在院子裏哭得肝腸寸斷的模樣。
我不由得心下一酸,一滴淚落下。
耳邊傳來嫂子的獰笑,尖銳的聲音刺得我耳朵生疼。
她圈在我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緊,皮膚迸裂開來,賤得我滿身滿臉都是腥臭的血漬。
屋裏也捲起一股Ţų₆子陰風,直襲我的面門。
「去死吧!」
我死死地抓住嫂子的手,猛地一拽,嫂子的手被我拽鬆了一些。
我拼着渾身的勁,大聲地喊了句:
「是我!嫂子,是我!」
勒住我脖子的手頓住了,我趁熱打鐵:
「嫂子,我是小芬啊,你忘了,媽打你的時候,是我攔住媽的啊。」
嫂子的手又鬆了鬆,用依舊森冷的語氣問我:
「爲什麼是你?你的好大哥和你媽呢?他們在哪?」
我哆哆嗦嗦地,將我媽讓我替哥坐月子的事說給嫂子聽。
嫂子鬆開我,一張摳得坑坑窪窪的臉上,嘴咧出一個詭異的弧度,陰陰地笑着,笑到眼裏流下血淚。
「躲?躲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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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哥驚恐的慘叫聲把我吵醒。
緊接着,我媽手忙腳亂地打開門,將我哥扶進來,還不忘罵我兩句:
「死了呀?沒看到你哥這樣,還不快幫忙扶到牀上去?」
我哥被媽架着,褲子被黑紅色液體浸透,身後也是滴了一路的黏稠液體,散發着陣陣惡臭。
我跳下牀扶住我哥,我媽趕緊在牀上墊了幾層小褥子,又扒了哥的褲子,才和我一起將他扶到牀上去。
叮囑我照顧好我哥,我媽飛也似的跑出門去,應該是去請李半仙了。
不多會,李半仙就被我媽半推半催地領進了屋。
李半仙掀開被子看了一眼,當即便冷了臉:
「誰讓你從牀上下來的!」
我媽聞言還想狡辯,被李半仙一瞪,悻悻地收了聲。
李半仙逼視着我哥,我哥才吞吞吐吐地,將我媽讓我替他坐月子的事說了出來。
「蠢貨!」
李半仙氣得手直抖,指着我媽和我哥來來回回地點。
「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你以爲,你不在月子牀上待着,你媳婦就找不到你了?
你身下流的,是女人家生完孩子後的惡露,這是你媳婦發現你坐月子不守規矩,給你的懲罰。」
李半仙推開我媽想要扶他的手,自顧自地拖了條板凳坐下。
「你要是老老實實聽我的話,在月子牀上坐足月子,還不至於遭這個罪。」
我媽討好地湊過去,想打聽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哥不再流惡露了。
「我們阿凱一個大男人,流惡露算怎麼回事!」
李半仙給自己捲了根葉子菸,深深地吸了一口。
「惡露?這還算好的。
阿凱昨晚逃了,那接下來,女人月子裏遭的罪,他一個都逃不了。」
-9-
我哥聽了這話當下便開始耍渾,說什麼都要下牀,叫嚷着要去拿砍柴刀,把嫂子和小侄女的屍體都剁碎了餵狗。
「老子讓她們粉身碎骨!看她們怎麼禍害我!」
我和媽拼命攔住哥,李半仙卻揮揮手:
「你上趕着送死就去。
你只管把她們母女挫骨揚灰,你且看,她們會不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半仙伸手將我拽開,我媽一個人攔不住我哥,正要開罵,我哥卻突然泄了氣:
「我到底哪裏對不住她們母女了,要這樣糾纏我?」
我腹誹,你哪裏對得住她們母女了?
嫂子被買回來之後你對她非打即罵,還是懷上了孩子纔沒再被你推倒在地上踹。
明知道嫂子生孩子是過鬼門關,媽說讓你學產婦坐月子,你不就貪圖有人伺候,佔了嫂子休養身子的機會?
還有小侄女,不就是你摔的嗎?
也許我的表情出賣了我,我哥撐起身子一把揪住我的耳朵往身前扯。
「爲什麼昨晚你在這屋裏你沒事?是不是你讓那賤人來害我的!」
李半仙一巴掌拍開我哥的手,狠狠地啐了一口:
「本就是你自己做的孽,你以爲,讓小芬當替死鬼,你就沒事了?
這鬼啊,心裏可比人心敞亮!」
-10-
這回我媽和我哥不再要求我替哥坐月子了。
哥老老實實地窩在月子房裏,門窗緊閉,半點風都不透。
我媽送飯的時候稍微開一下門,透進去一些風,他立馬痛得大喊大叫。
我偷偷看過,風吹到哥身上,就像無形的刀子,在他的頭上身上割出一道道口子,很快又癒合。
等媽一臉心疼地去查看我哥身上時,卻半點痕跡都沒有。
掀開被子,只有帶着惡臭的黑紅黏液。
我哥還總是捂着小腹,說肚子裏像是有刀子在絞似的,抽着疼。
嚴重的時候,疼得面無血色,一頭的冷汗。
我媽逼急了,拿出自己來月事的土方子,熬給哥喝,竟還真的有用。
我聽村裏的嬸子們說過,女人生完孩子後,是會流那種叫惡露的東西的,也會肚子抽着抽着疼。
我心裏盤算着,難不成,李半仙說的是真的?我哥真要坐個貨真價實的月子了?
我趁着我媽煮飯的時候,把這個猜想告訴了她,她一邊罵我烏鴉嘴,一邊皺着眉頭琢磨着什麼。
再送飯時,她讓我送進去,而自己,趴在窗角,一動不動地盯着我哥看。
入了夜,我媽抱了牀被子進了月子房,在地上打了個地鋪,讓我睡地上。
而後叮囑我哥:
「兒啊,恐怕小娟對你動了手腳,你真得守着月子的禁忌了,不能吹風,不能洗澡,不能喫涼……
媽打了地鋪,讓小芬守着你,你有什麼需要就喊他,千萬別下牀啊。」
我媽又順便踢了我一腳。
「好好伺候你哥!」
-11-
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耳邊又傳來了嬰兒的笑聲,和女人尖尖細細的輕哼聲。
我趕忙睜眼,我哥已經坐起了身子,倚在牀頭,乖乖地任由嫂子將小侄女放在他懷裏。
我哥一臉的慈愛,眼神卻空洞,看上去別提多詭異了。
嫂子瞥了我一眼,我周身當即涼了些許,一些溼溼膩膩的頭髮攀上我的身子,徑直往我口中鑽去。
我嚇得趕緊捂住嘴巴,緊緊閉上眼,不敢再發出半點聲響。
纏在身上的頭髮褪了去,我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着眼前詭異的「其樂融融」景象。
嫂子勾起嘴角,伸手解開我哥的上衣,溫柔地推了推小侄女的背。
小侄女發出咯咯的笑聲,攀上哥哥的前胸,張開小嘴,啵唧一口嘬 了上去。
聽着小侄女嘴裏發出吧嗒吧嗒的啜飲聲,我心下好奇,略略探出頭去。
只見小侄女一口就從我哥胸口咬下一塊肉,然後湊上去饜足地啜飲着傷口湧出來的血。
一處吸乾了,便換一處再咬。
不多會兒,我哥胸口東一塊西一塊的,全是血窟窿,可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疼似的,輕輕地拍打着小侄女的背。
嫂子看着喫得打飽嗝兒的小侄女,也不由得露出一個慈愛的微笑,從我哥懷裏抱出孩子,嘴裏哼着曲調陰森的童謠穿牆而去。
第二天我媽進屋給我哥送飯,一進屋就將我狠狠地踢醒。
「讓你好好伺候你哥,你就是這樣伺候的?」
我抬頭,只見我哥的被子已經被惡露浸透,而他眼下烏青,雙手虛抱着,口中喃喃:
「寶寶乖,寶寶喫奶。」
我媽一把掀開哥的上衣,他的胸口卻不見血窟窿,只是佈滿了大大小小的青紫凹陷。
我媽問我到底怎麼回事,我剛想告訴我媽昨晚的事,嗓子卻猛地一堵,堵得我快要喘不過氣來。
我跑到牆邊哇哇地吐起來,邊吐邊後悔,早知道,就不說了。
剛想着,我喉嚨一鬆,吐出一團頭髮來。
看着這團頭發,我再不敢提及昨晚絲毫。
-12-
我和我哥身上出現的種種怪象,終於讓我媽重視起來。
「今晚我也在這屋裏,我倒要看看,那死賤人要對我的寶貝兒子做什麼!」
地鋪歸了我媽,而我,昨晚沒照顧好我哥,不配有地鋪睡。
我媽打我打累了,取來一條鐵鏈拴在我脖子上。
鐵鏈不長,拴上後,我沒法站起來,只能蹲在牆角。
從小到大,每次我做錯事,惹她心煩了,她都會這樣拴着我。
只有在讓我幹活兒和使喚我時,纔會給我解開鐵鏈。
日子久了,我也就習慣了,到了晚上,我就這麼被拴着,靠着牆睡着了。
半夜,我哥突然開始一陣一陣地叫疼,就像生孩子那天,產房裏嫂子的呼痛聲一樣。
我睜開眼,看到嫂子將我哥的腿分開,蒙上被子,尖細的嗓音一遍遍重複着:「用力,快用力啊!」
我媽也被這陣動靜吵醒,但她和我一樣,渾身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嫂子給我哥「接生」。
不知道折騰了多久,隨着我哥的一聲慘叫,牀上滴下血來。
嫂子從被子下抱出小侄女,我哥奄奄一息地開口:
「快,讓我看看孩子。」
嫂子抬眼看了看我哥,狡黠地一笑,抱起孩子轉身,迎上我媽想要喫人的目光,得意地挑了挑眉,絲毫不顧我哥的哀求,又一次穿牆而過。
我媽怒目圓睜,一副想要追上去找嫂子拼命的樣子,猛地一下,居然還真讓她從地鋪上爬起來了。
我媽沒能追上嫂子,看到縮在牆角睜着眼的我,又是一頓連踢帶打。
「你是死了嗎?就眼睜睜地看着那個賤人跑了,都不知道幫着攔一下!」
我想爭辯,卻發不出聲音。
這時,我哥喘着氣喊我媽:
「媽,先別管她了,你幫我看看,我下面怎麼這麼疼啊?」
我媽一聽急了,趕忙過去掀開被子,手僵在了半空。
我抬眼望去,剛好能看到我哥身子下裂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正往外流着血。
而他胯下的一團肉,讓強撐着身子坐起來的他當即崩潰。
我哥哭號着拿頭撞牆:
「這什麼鬼東西,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不如死了算了。」
這句「死了算了」,讓我媽從呆愣中回過神來,毫不猶豫地伸手抓起那團肉,塞回我哥的身體裏,又拿被子蓋上,嘴上還不住地安慰我哥:
「沒事沒事,子宮脫垂而已,塞回去就好了啊。」
唸叨了兩次,她又忽地愣住,像是想起了什麼極可怕的事,連手都顧不上洗就跑了出去。
-13-
等我媽拖着李半仙回來時,天已經矇矇亮了。
「李半仙,你走快點,我兒子子宮都掉出來了!」
李半仙睡眼惺忪地走進月子房,看了一眼縮在牆角一動不ťŭ̀ₗ動的我,和我脖子上拴着的鐵鏈,對我媽露出鄙夷的神色來,而後伸出手在我眉心一點。
我頓時感覺一股熱流傳遍了身體,不僅能活動自如了,也能開口說話了。
李半仙走到牀邊,二話不說直接掀開被子,將我哥的腿抬起來,端詳着。
「我看你們是緊張過頭了吧,阿凱一個大男人,哪兒來的什麼子宮?」
我和我媽順着李半仙的手一看。
可不嘛,我哥下半身除了沾滿黑紅色的惡露,臭氣熏天,別的啥也沒有。
我纔看了一眼,趕緊別過頭去。
我媽卻不信邪似的,湊過去仔仔細細地看。
李半仙和我媽就這麼支着被子抬着我哥的腿,看了老半晌,我哥被看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有什麼好看的!還不趕緊把被子放下,我又不是牲口,讓你們看稀奇。」
李半仙輕笑一聲:
「我怎麼聽說,女人坐月子的時候,可不少人像看牲口似的看稀奇呢?」
我媽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只是默默地替我哥掖好了被子。
送走李半仙,我跟着媽剛進廚房把火生上,我哥就叫嚷開了。
我們小跑過去,他卻緊緊地捂着被子。
「什麼味道?」
我媽邊說着邊上前扯被子。
扯了好幾下,才掀開一角,牀上一攤黃黃的液體,散發着騷臭味。
我哥抓着媽的隔壁嚎啕大哭:
「媽,我是不是癱了?爲什麼我都沒感覺就尿了?」
我媽臉色十分難看,卻還儘量安慰着我哥,說生完孩子漏尿是常事。
說來諷刺, 幾天下來,我媽彷彿真的認爲我哥生了孩子,得坐月子了。
-14-
因爲我哥的事,家裏的農活耽誤好幾天了。
做好飯,我一邊收拾廚房,一邊小心翼翼地問我媽:
「媽,地裏這兩天都沒人管,要不我去把活兒幹了吧?你這麼操勞,在家陪陪哥。」
我媽難得對我露出慈祥的一面,讓我放下手裏的活兒,她來做就好。
等我在田裏忙了一天回來,正好撞見我媽打了水,提着水桶往廚房走。
「媽,你打水乾啥?」
「你哥渾身上下都是惡露和漏的尿,他實在受不了了,讓我給他燒水洗澡。」
我遲疑了下,還是忍不住攔住我媽:
「媽,你忘了周半仙讓哥一定要遵守坐月子的規矩了?
你不是說,坐月子不能洗頭洗澡麼,萬一……」
我媽也猶豫起來,但屋裏很快傳來我哥暴躁的怒吼:
「燒個水能要多久?怎麼這麼慢?是不是想讓我臭死在這!」
我媽嘆了口氣,打發我去把家裏的雞餵了,她去給我哥燒水。
「就算不能洗澡,擦擦身子也行啊。」
我喂完雞,又順便把柴給劈了,算着時間,我媽應該已經給哥擦完身子了。
我抬腳往月子房走去,剛進門,一個杯子就衝我砸來。
「燒個水都磨磨蹭蹭的。」
我側身躲過,對上我哥驚訝的眼神。
「怎麼是你?媽呢?」
「媽給你燒水去了啊,我以爲都給你擦過身子了。」
我哥撩起被子一角,沒好氣道:
「擦個屁!她要是燒好了水,我至於還一身臭烘烘的?」
我感覺不妙,趕忙往廚房走去。
竈堂裏,柴火燒得正旺,竈臺上的大鐵鍋裏,水咕咚咕咚地正在冒泡。
而我媽,半截身子都栽在鐵鍋裏,早已被煮得皮開肉綻。
竈火明滅間,我彷彿聽到一聲嬰孩的笑聲。
-15-
我將媽的死狀說給哥聽:
「媽的死法,和小侄女的一模一樣。」
我哥渾身顫抖,țů₎將滿是髒污的被子用力裹緊,眼珠轉來轉去,彷彿在提防着什麼。
他猛地抬頭,眼裏滿是驚恐:
「回來了,她們回來了,她們殺了媽,接下來,就是你,還有我!」
他說着說着,猛然轉頭,對着身旁的空氣就是一頓揮拳。
打着打着,又一把扯過枕頭摁在牀上死死地掐着,嘴裏還罵罵咧咧:
「掐死你這個賤女人!去死!」
我怕我哥打我,不敢上前勸阻,又怕他出事,只好將屋裏的利器收走。
將月子房鎖上之後,我去了李半仙家,將我媽的死和我哥的瘋告訴了他。
李半仙摸出三枚銅錢,拋擲了三次,看着落在桌面的銅板,他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
「都是命啊。」
經李半仙提醒,我才發現,今天竟是嫂子和小侄女的頭七。
李半仙找出香燭紙錢交給我,交代我晚上需要注意的事,又叮囑我記得備些貢品。
頭七回魂夜,若是不能讓嫂子和小侄女放下心結,村裏,恐怕將再無寧日。
-16-
入夜後,我按照李半仙的指示,點燃三支香,走進了月子房。
我哥估摸着是瘋累了,此時已經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牀邊,用香在他頭頂上畫圈,畫滿三圈,將香插在了他的牀頭。
李半仙說,我哥是驚着了魂,這樣能給他安魂,讓他恢復正常。
安頓好我哥,我從堂屋拖出一張條案,擺在院子裏。
照着李半仙教的,擺上了貢品和香燭。
又在地上畫了個圈,寫上嫂子的名字,找來一個鐵盆,放在圈裏。
一邊燒紙,一邊念着嫂子和小侄女。
燒着燒着,紙灰無風自起,卷着向門口奔去。
我順着紙灰的方向抬頭看去,門口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身影。
那身影越走越近,是嫂子。
我趕緊低下頭,忙不迭地往鐵盆裏送紙錢。
嫂子在路過我身邊時,忽地停了下來,緊接着,一束束頭髮瞬間纏上了我,將我死死地捆住,拖在嫂子身後。
嫂子徑直走進了月子屋,走到我哥的窗前,揚了揚手。
只聽得一陣咯咯咯的笑聲,被子裏拱出一個小小的人形。
嫂子掀開被子,從裏面爬出來一具小小的骨架。
嫂子憐愛地抱起那骨架,疼惜地摸了摸,將她放到我哥的身上:
「寶寶,去把煮掉的肉找回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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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骨架摸上了我哥的臉,揪住一扯,便扯下一塊肉來,貼到了自己的臉上。
我哥疼得叫起來,睜眼就看到面前的小骷髏和流着血淚瞪着他的嫂子。
我哥還來不及叫喊出聲,小骷髏便從他脖子上又扯下一大塊肉,往自己身上貼去。
我哥被扯斷了聲帶,又被扯掉了手腳筋,只能無助地躺在牀上,看着面前的小娃娃一點一點地修補着自己的身軀。
我被眼前這一幕嚇得直想吐,這引起了嫂子的注意。
她摸了摸牀上的小娃娃,扭頭便操縱着頭髮將我拖回院中。
她將我高高地吊起,我們周圍捲起一陣陰風,風裏像是有無數透骨的鋼針,扎得我生疼。
我忍不住開口求饒:
「嫂子,我是小芬啊,家裏我跟你最要好的啊!」
誰料嫂子卻惡狠狠地衝我嚷道:
「可我孩子被摔打的時候,你做什麼了?
她被你媽用鍋活活煮死的時候,你又在哪?」
嫂子的質問字字泣血,卻也恰好戳中了我心中最悔恨的愧疚。
「你明明跟我最要好,卻在我們母女被逼死時,袖手旁觀。
既然如此,就拿你來做我的替死鬼,換我們母女輪迴轉世好了!」
我無言以對,遂放棄了掙扎,任由陰風刺透骨肉。
就在我即將失去意識時,一道金光擊碎了陰風圈。
嫂子冷眼一掃,對着踏進院門的李半仙伸出了長長的指甲,正要攻擊,卻被李半仙一個手訣定住了。
「小芬有恩於你,你若恩將仇報,纔是真的入不了輪迴了!」
嫂子狐疑地打量着我和李半仙,李半仙拍了拍我的肩膀:
「告訴她吧,興許,能讓她不那麼怨恨。」
18.隱情
知道嫂子含冤而死的時候,我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心疼。
生生地將自己全身的皮肉摳爛,那得多痛啊?
所以我偷偷找了李半仙,想問問我能替嫂子做點什麼。
李半仙往日就待我很好,待嫂子也好。
他總說嫂子長得像他早夭的女兒,報喪的時候,我看到李半仙眼角的淚了。
李半仙說,嫂子怨恨深,入不了輪迴,若是要讓嫂子入輪迴,要麼,得解開她的心結,讓她放下怨恨,要麼,就得讓她報了仇。
我想着小侄女的慘死,和嫂子一直以來,被我媽和我哥欺辱,心中明瞭。
要讓嫂子輪迴,只有報仇這一條路。
當我告訴李半仙我的選擇時,他對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那可是你親媽和親哥,你當真捨得?」
我絞着手指,心中萬般糾結,但還是狠了狠心點了頭:
「嫂子和小侄女,太苦了。嫂子活着的時候,是家裏唯一對我好的人,我不能讓她死了還不得超生。
況且,是哥和媽先對不住她的!」
李半仙捲了根葉子菸,漫不經心地開口:
「我若是幫你,你嫂子能報仇,你能報恩,可我卻要介入這段因果,平白背上業障。」
李半仙尾音拖得極長,看向我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這麼多年,我早已學會看人眼色,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我拉着李半仙的衣袖,親暱道:
「自然不能讓李叔您平白無故地喫虧啊,不知道,我家有什麼東西,能入李叔的眼嗎?」
李半仙眼睛一彎,摸了摸我的頭:
「小芬啊,你哥和你媽這樣作孽多的人,就是入了輪迴,下一世,也是受苦受罪的命,你是個孝順的,忍心看他們下輩子遭罪麼?」
我心中瞭然,李半仙這是想要我媽和我哥的魂,我有些爲難,可轉念一想,能幫嫂子的,也只有李半仙了。
況且下一世,若是真讓我哥和我媽去遭罪,我也於心不忍。
「等嫂子報了仇,還請李叔幫忙,安頓好我哥和我媽的魂魄,讓他們下輩子,別遭罪了。」
於是,李半仙畫了法陣引嫂子入月子房,又交代我哥不能下月子牀。
又將保命的符咒做了手腳,用嫂子的血,畫了一點再給我哥。
這樣就算我哥從月子房躲開了,嫂子也能找到他。
後來我又在下地幹活時,找李半仙要了小侄女的屍水,趁着和我媽搭話的時候,抹在了她的身上,讓小侄女報了仇。
至於我哥,得嫂子親眼看着他遭夠了罪還不得好死,才能平了嫂子的怨。
所以,我請李半仙教我布引魂陣,在嫂子的頭七夜,迎她回家。
聽我說完,嫂子臉上略帶懷疑,但她渾身破爛的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成了生前的樣子。
「你真的,願意爲了我,讓你的骨肉至親都給我賠命?」
我上前握住嫂子冰冷的手,滿心愧疚:
「沒能保護好小侄女,也沒能留住你,我於心有愧,只要能讓你們平怨恨,莫說是我哥和我媽了,你就是真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會說什麼。」
嫂子盯着我看了好久,什麼都沒說,只是衝着月子房招了招手,小侄女一邊往自己身上貼着最後一塊肉,一邊跌跌撞撞地奔向嫂子。
李半仙爲她們二人唸了一宿的往生咒,送她們入了輪迴。
李半仙幫我用草蓆將媽和哥的屍首裹好。
取出兩根銀針,分別從他們的頭頂插進去,唸了一段咒之後,用黃紙包好兩根針,心滿意足地離去。
我終於,孤身一人了。
19.獨白
從小我媽就不待見我,我爸死後,她更是看我橫豎不順眼,好幾次想將我賣給人販子。
是村裏的李半仙,說我是我家最有福的命,留着我,能旺我哥。
雖說我哥和我媽,稍有不順心就對我又打又罵,但我終歸還是留在了家裏。
因爲李半仙的這句話,我對他生出了幾分親近感,總愛去找他說話。
我媽把嫂子買回來的時候,李半仙望着嫂子看了許久,輕聲嘆了一句「長得真像我閨女啊,囡囡要是沒死,也這麼大,該嫁人了」,我當時只是聽過,並未放在心上。
直到後來有一次,嫂子被我哥打了,又被我媽丟了一大堆髒衣服,讓她不洗完不準喫飯。
嫂子一邊洗衣服,一邊落淚,哭着哭着,她緊緊地握緊了棒槌,小聲地,惡狠狠地,詛咒我哥和我媽不得好死。
恰好被路過的我聽見了,那一刻,我心底好像有什麼東西萌芽了。
後來, 嫂子生完孩子就被我媽逼着下地時,我在她眼裏看到了熟悉的恨意。
我才發現,那眼神,我還在水井的倒影裏見過。
在從小到大, 每一次哥和媽對我又打又罵的時候, 在他們商量着將我賣了的時候, 在他們拿我當牲口使的時候。
扶嫂子的時候, 我在她耳邊輕輕提了一句:
「我每次受了委屈,都去找李半仙,他有法子幫我出氣。」
嫂子垂了眼眸,拾起扁擔便下地去了。
她走後,我看着我媽和我哥對小侄女的嫌棄, 心裏明白,這孩子, 在我家, 怕是活不ƭū́ₗ長。
可我媽想掐死她時,我還是去攔了,我知道,我攔這一下,我媽沒能如意, 只會下手更狠。
我哥眼裏的厭惡和我媽眼中的狠毒, 我裝作沒看見,任由我媽鎖了門,帶着小侄女去廚房燒水。
嫂子回來時, 看到小侄女慘死,當着鄉鄰的面, 都藏不住對我媽的恨意了。
我知道,她一定會去找李半仙。
而衝着她這張肖似李半仙早夭女兒的臉,她要做的, 李半仙都一定會成全她。
一切都如我料想的那樣進行。
我終於,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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