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讓我拋繡球擇婿,我正欲將繡球拋給我喜歡多年的竹馬時。
空中突然浮現一行文字。
【小藥罐子真可憐,她的竹馬哥哥早就變心了,她還想着嫁給人家呢。】
【樓上的什麼話,男主只是一直把小藥罐當成妹妹照顧,難不成要被她拖累一輩子嗎?再說了,意氣風發的小侯爺就該配我們女主那樣英姿颯爽的虎門將女。】
【小藥罐其實挺可憐的,本來身體就不好,後來嫁給男主發現他移情別戀後,沒幾年就鬱鬱而終了。】
看完空中這些奇怪的文字後。
我心一慌,手一抖。
於是,原本打算拋給竹馬的繡球,砸到了他大哥身上——
-1-
當繡球穩穩地砸進謝家大郎的懷中時。
空中的那些文字瞬間沸騰了。
【啊啊啊!我就說謝凜這個老陰溼,爲啥剛打完仗回來țûₙ,不先跟着小黃門進宮面聖,原來是在這等着呢!】
【接到心上人的繡球,嘴角都壓不住了吧。】
【難怪前年皇帝老兒想把公主賜給謝凜,他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了,原來他早就覬覦上自己的弟妹了!】
看完這些文字我直接懵了。
謝凜,自幼少年老成。
從小就跟着他祖父南征北戰,很少回京。
平日裏更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樣。
我不怎麼敢和他說話,因此兩人間的交集也很少。
幼時,我每次去謝府找謝璟濯玩。
偶爾撞見他在院中習武,便會乖巧地喚他一句「阿凜哥哥」。
他也只是淡漠地頷首,並無其他的話。
如今這些空中的文字,竟說他早就覬覦上我了?
不可能……
一定是搞錯了。
我有些慌張地收攏指腹。
一垂眼,恰好與同時抬頭的謝凜對上了視線。
他懷中還抱着那簇像捧花一樣的繡球。
四目相對,他原本漆黑的眸底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光亮。
氣血上臉,我心虛地別過頭,去看謝凜身旁的謝璟濯。
衆人起鬨着,說我要嫁給謝家大郎時。
我並沒有錯過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輕鬆。
這樣的想法讓我瞬間一怔。
輕鬆?
怎麼會是輕鬆呢?
我與他自幼青梅竹馬,一同長大。
世人皆知,他寵我無度。
十四歲那年,只因我隨口說了句喝不下那些黑乎乎的湯藥。
他那樣一個心思粗疏的人。
就連夫子教我們的詩,他背了半月之餘都未學會。
卻爲了我和自家府中的廚娘,竟學會做了十幾種可口的藥膳。
有時候眉毛被火燎了,臉被燻黑了,他也毫不在意。
就連我阿孃都說,這輩子除了她和我爹以外,再找不出第二個像謝璟濯對我這麼好的人了。
可爲什麼,他說不喜歡,就不喜歡我了?
想到方纔空中那些奇怪的文字,我的心就像被密密麻麻的針腳扎過。
-2-
一旁的父親察覺到我的失落。
還以爲我是怪自己將繡球錯ţŭ̀ₖ扔給了謝凜,急着打圓場。
「小女自幼體弱,剛纔在拋繡球的時候,還沒使上勁兒就……不如,讓小女再扔一次?」
父親暗中朝着謝璟濯使眼色。
他卻極爲疏離地說了句,「沈伯父,繡球招親講的就是公平公正,哪有再拋一次的道理?」
「伯父,這是想賴賬不成?」
周圍人有不少附和之言。
父親面色難看。
大概是同我一樣,沒想明白謝璟濯今日爲何會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撞進謝璟濯那雙疏離冷漠的眸中。
我緊咬着下脣,身體不受控制地輕顫。
現下我徹底相信了。
原來,那些文字,說的都是真的……
衆人看向抱着繡球的謝凜,又問,「沈大人,那今日這則拋繡球招親,還做不做數了?」
父親和謝凜的目光同時切切地看向我,「珍珠,你意下如何?」
我大腦一片空白時,空中的那些文字又出現了。
【小藥罐,你快同意啊啊!別看謝凜平日裏對你冷漠自持,其實他就是純裝的!背地裏都恨不得朝你搖尾巴了!】
【糙漢和嬌妻文學我先磕爲敬啊啊!謝凜這人高馬大的別給小藥罐撞死了!】
【聽說謝凜的軍帳裏還掛着小藥罐的畫像,每次他手底下的那些士兵去找軍妓瀉火的時候,他都對着小藥罐的畫像……】
情緒波動下,我本來就有些心悸。
如今看到最後一句話,我直接兩眼一翻就昏了過去。
意識漸消前,我看到樓下一道湖藍色的身影突然憑空躍起。
謝璟濯穩穩地接住了我。
然後慌亂地從袖中掏出一枚參丸送進了我的口中。
這麼多年,他隨身攜帶我的藥丸的習慣,從未變過。
可爲何心卻是會變呢?
-3-
我睡到日暮才醒。
屋內並沒有點蠟燭。
我怔怔地看着太陽灑在窗欞上的幾道餘暉。
胸口也覺得悶悶的。
我想找謝璟濯問個清楚。
只要他親口告訴我,他已不再心悅於我。
我就不會再與他糾纏下去。
外面有些風大。
丫鬟玉蘭姐兒,先是用氅衣將我裹了個嚴實,又將熱熱的湯婆子塞進我手裏,這才同意偷偷地帶我出門。
謝府的小廝說謝璟濯去了校場。
一個時辰後,我在校場的比武臺上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似是在與人比試。
只不過,對面是個女子。
我認得那束髮紅衣的女子,她名喚寧瑤。
是鎮南將軍之女。
三月前,她和他的兄長一同進京,賃了一處宅子安定下來後,便轉來了我和謝璟濯在讀的雲麓書院。
起初,謝璟濯很是不喜她。
只因,她轉來的第一天,就帶着我曠了夫子的課,去後山的樹上掏鳥蛋。
卻不曾想,我半路心疾發作,從樹上摔了下來。
所幸,樹不算高,我沒受什麼皮外傷。
但爹孃還是讓我在牀上躺了半個月,才準我去書塾。
謝璟濯也對我心疼不已。
也就是自那以後,他就記恨上了寧瑤。
他背地裏罵她南蠻子,說她粗鄙不堪。
也不許我再同她來往。
Ṫŭ̀ₛ任憑我如何向他解釋,那日是我主動跟着她走的,謝璟濯也不聽。
後來,兩人在書塾裏一見面,就針鋒相對,誰也不服誰。
-4-
思緒回籠後,我看向比舞臺上的二人。
謝璟濯用的是劍。
寧瑤舞的是鞭。
兩人點到即止,打得有來有回。
雙方的眼底都是對對方毫不遮掩的欣賞。
直至寧瑤借力旋身時,紅菱軟鞭在半空直直地朝謝璟濯襲來。
謝璟濯脣角微勾,提劍格擋。
鞭子纏住劍身。
他一用力,就將寧瑤扯進了懷中。
二人的鼻尖幾乎要貼在一起。
我像是腳下生了根,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分毫。
只是呆呆看着眼前的畫面。
寧瑤被禁錮在他的懷中,紅着臉怒罵出聲:「登徒子!還不鬆手?」
謝璟濯彎腰朝着她的脣畔又湊近半分,眉梢微挑:「我若不放呢?」
他要去奪她的鞭子。
「一個女孩家成日裏舞刀弄槍的,成何……」
話音未落,他突然頓住。
寧瑤已傾身覆上了他的脣。
謝璟濯也只是愣了一瞬,而後幾近粗魯地將她壓進懷中,回吻了過去。
【啊啊豹豹貓貓發糖了!好甜好甜!】
【小侯爺和女主在一起也太養眼了,小藥罐這回親眼看見,總該死心了吧?】
【小藥罐好可憐啊,臉都白了,都快要昏過去了感覺。】
【要我說男主從來就沒喜歡過小藥罐,他只是把她當成妹妹看待,男主都照顧了她十幾年還不夠嗎?男主從始至終喜歡的就是女主這樣能和他有共同話題,能陪他騎馬射箭的姑娘……】
-5-
我發現,我無法反駁空中的那些文字。
一直以來,我好像在任何人身邊都是一個累贅。
我自幼體弱多病,爹爹和阿孃曾爲了專心照顧我。
沒再要過其他孩子,家中僅我一個獨女。
爹爹甚至連個後繼之人都沒有。
謝璟濯也是,他原本生性不愛受人拘束。
卻爲了照顧我,成日在我身邊形影不離。
淚水順着臉頰直淌。
我急着轉身欲走,卻在神思恍惚間,絆住了自己的腳。
玉蘭驚呼一聲,急忙前來扶我。
謝璟濯聽到動靜後,也趕了過來。
見我摔得狼狽,他皺眉訓斥玉蘭:「這麼冷的天,你還帶她出來幹什麼?」
在隱隱察覺到他語氣中嫌棄的意味時,我心中如被鈍刀割肉般疼痛。
我一言不發地拉着玉蘭姐姐就要走。
謝璟濯擋在我身前。
「我送你回去。」
我避開他的接觸,也冷下臉。
「還是不打擾小侯爺的好事了。」
謝璟濯怔了一瞬,下意識地張了張嘴。
卻被他身旁的寧瑤拽了拽衣袖。
她盯着我,面露挑釁,「你既然看到了,我們也不瞞着你了。」
「我知你自幼仰慕璟濯,但他如今心裏只有我一個人,你若是識趣便不要糾纏!」
「不然……」
她揚了揚手中的鞭子,意在警告。
「再者,你一個從小喝藥長大的瓷人兒,指不定哪天就死了,難不成還想拖累璟……」
話音未落,她臉已重重地捱了一巴掌。
玉蘭姐將我護在身後,周身透出攝人的氣質。
「誰給你膽子來咒我家小姐的?」
「我家小姐是永毅侯府的獨女,自小被取名爲珍珠,被夫人老爺當成掌上明珠寵愛,更是自大雍開國以來,聖上親封的第一位異姓郡主,就連太后都對她疼愛有加。」
「別說是你一個小小鎮南將軍之女,就算是公主來了,我家小姐也擔得起和她平起平坐!」
「你又是什麼豬狗不如的東西,敢當衆咒她去死?」
-6-
寧瑤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紅腫的臉頰。
「你個刁奴!竟敢打我?」
「我殺了你!」
她氣瘋了,抬手就朝玉蘭姐兒的臉頰揚起了鞭子。
千鈞一髮之際,我下意識地抱住玉蘭姐兒,用後背護住了她。
想象之中皮開肉綻的疼痛並沒有發生。
謝璟濯單手攥住了寧瑤的鞭子,晦澀地出聲:
「阿瑤,她身體不好,你別嚇着她。」
寧瑤眼眶驟紅,眸中含着審視。
「謝璟濯,你可知道,我這輩子還沒被人扇過臉!」
「她身體不好就該人人都得讓着她,所以連她和我爭搶你時,我都得畢恭畢敬地讓出嗎!」
她扔下這兩句話,跨上馬背,頭也不回地離開。
謝璟濯沉沉的眼神向我掃來。
「沈珍珠!這是我最後一次護着你!」
我臉色泛白。
他的聲音更冷了。
「別再用苦肉計了!我不會娶你,你最好死心!」
他說得這樣堅定。
就好像,從前說這輩子非我不娶的少年郎。
不是他。
-7-
沈府和謝府只有一牆之隔。
歸家後,我沒哭,也沒鬧。
只是命人將院內的那樹海棠伸到謝府的花枝,通通砍掉。
又加高了牆頭的高度。
我自幼喜愛海棠花,父親便命人在府中種滿了海棠樹。
入春時,花葉會開滿樹。
父親便又讓木匠在樹下打了個鞦韆,又吩咐下人在我盪鞦韆時,撿起地上掉落的花瓣,在身後撒花逗我。
當時,十幾歲的謝璟濯就坐在牆頭,嘖嘖兩聲,略有嫌棄,「扔花瓣多麻煩,也不甚好看。」
「那你有什麼辦法?」
他站起身,跳到樹上,一手扶樹幹,朗聲道:「看好了。」
漫天花瓣自上而落,洋洋灑灑。
可他卻被漫天的花瓣,都要耀眼。
我滿腦子都是那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春衫少年站在樹上衝我揚眉,「沈珍珠,好不好看?」
樹葉斑影照在他身上,是撲面而來的意氣風發。
只是如今,那個爲我搖海棠花的少年,再也不會爬上我家的牆頭了。
他要去陪別的姑娘遊山玩水了。
想到這裏,我只覺心口撕裂般的疼痛,幾乎要站不穩身形。
我並非拿不起放不下之人,也並非是非要他謝璟濯不可。
只是過去那段時光實在是太美好了。
幾乎承載了我整個少女時代關於情愛的幻想。
如今,夢也該醒了。
-8-
我大病了一場。
謝璟濯曾好幾次前來府中探望,都被我拒之門外。
可笑的是,他曾遣府上的小廝來爲我送信。
信上說,知我爲他傷心過度。
如若我同意和寧瑤以平妻之位共同嫁給他,他也可以同意娶我。
他這番話實在無恥。
我一氣之下,怒火攻心時,竟疏通了積鬱的心脈。
我不僅病好了。
還精神抖擻地參加了太后邀請的尋梅宴。
走至梅林深處時,我懷中的手爐涼了下來,玉蘭姐兒去幫我添新的炭火。
並囑咐我站在此處不要動,等着她回來。
我乖巧地點了點頭。
許久未出門,我對外面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素聞宮中的雪梅獨特,我想折一支帶回去給父親阿孃看一看。
卻在踮起腳時,怎麼也夠不到最豔麗的那支。
身後突然貼到一處滾燙的胸膛。
緊接着,視線上方就出現了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將我最想要的那支梅折了下來。
我怔怔地轉過身,恰好撞到一堵堅實的胸膛。
是謝凜。
他身着一件黑色的狐裘大氅,烏髮束冠,一旁的紅梅將他白皙的臉龐襯得面如冠玉。
當謝凜神色平淡地將那支梅花遞到我手中時,我突然紅了臉,輕輕地出聲。
「謝謝,阿凜哥哥。」
他從鼻尖發出一聲輕嗯,如往常一般疏離有度。
我又忍不住想起那些奇怪的文字,瞬間覺得臉頰也熱熱的。
謝凜突然垂眸,盯着我站在雪地中被洇溼的鞋襪。
眉心微微蹙起。
下一秒,我被他直接攔腰抱起。
-9-
梅林旁有一間亭子,供人休息。
謝凜將身上的狐裘解下,蓋在了我的腿上。
又蹲在我的身前。
「鞋襪溼了,會着涼的,你病剛好,不可貪玩。」
他的語氣冷冷的。
手下的動作卻是輕柔得不可思議。
謝凜如玉般的手指把着我的腳腕。
指腹間生的繭子劃過我的肌膚時,癢癢的。
然後我瞠目結舌地看着他將我溼透了的鞋襪脫下。
又見他從懷中掏出一雙新的鞋襪,替我穿上。
甚至,竟連大小都是合適的。
心底如有一行蟻獸行過,酥酥麻麻的。
謝凜抬頭看我,眸光和煦。
「珍珠,我知你最近在爲我接到你繡球的一事憂心,也知你心悅之人其實是璟濯。」
「你放心,我明日就離京戍邊了。」
「珍珠不必感到爲難,你的開心纔是最重要的。」
【大哥這是變相告白了吧?嗚嗚,他竟貼心到連今日小藥罐會因貪玩溼了鞋襪,都想到了!】
【嗚嗚我可憐的男配,爲了不讓小藥罐爲難,自請駐守邊關去了!小藥罐你快看看他啊!謝凜表面灑脫,其實心都要碎了!】
【哎,但是劇情就是這樣啊,謝凜暗戀了小藥罐一輩子,可小藥罐卻只記得謝璟濯對他的好,明明那些藥膳的食譜,都是謝凜費心查閱古籍找來的。】
【後面,謝凜知道謝璟濯變心要娶別人後,他可是從北境親自趕回來了,幾千裏的路程啊,他卻只用了七日!本想用一身軍功換小藥罐一紙和離,結果剛回京,就得知了小藥罐身逝了!】
怔忪地看完空中的那些文字,我垂眸看向單膝跪在我腳邊的謝凜。
這一次,我沒錯過他袖下緊攥的拳,以及微紅的眼角。
空中突然落雪了,鵝毛般飄飄灑灑。
萬籟俱寂。
於是乎,我做出了我人生中最大膽的舉動。
我伸腳搭在謝凜的膝上,雙頰紅得仿若能滴出血。
「阿凜哥哥,繡球作數,你娶我,好不好?」
謝凜身形一晃,幾近有些站不穩。
「珍珠,你……說什麼?」
「我……」
我能說什麼呢?
阿凜哥哥自幼知道我對謝璟濯傾心不已。
如今,我突然改變了心意。
我總不能和他解釋說,是自己看到了空中那些奇怪的文字,知曉了他對我的心思,才……
身後傳來玉蘭姐焦急的呼喊。
我連忙起身,朝他略福身子,「阿凜哥哥,玉蘭姐姐定是在着急尋我,我先回去了。」
說罷也不管他作何反應,我扭頭就走。
-10-
「不是謝凜都快把褲子脫了,小藥罐居然就這樣走了!?」
「別說了,謝凜魂都不在了,人家一個平 A 他就差把大招騙出來了。」
「小藥罐怎麼突然喜歡上大哥了?」
宴會上,我心虛地不敢再去看這些文字。
坐在中央的太后,和藹的目光望向我。
「珍珠,玩得開心沒有啊?」
我仰起臉朝着太后甜甜一笑,「回太后娘娘,珍珠玩得很開心。」
「那就好,沒有凍着吧?」
我搖了搖頭。
太后用眼神示意身旁的侍婢,爲我端來了新的手爐。
我將手爐揣在懷中,又聽她說。
「珍珠,哀家聽說,你父親前幾日爲你的婚事,在酒樓拋繡球擇婿。」
「可是選到了什麼心儀的郎君啊?」
我心一顫。
不知爲何,我總感覺,今日太后娘娘的目光看我時雖和從前一般和煦,但卻是多了幾分深意。
殿內衆多目光齊聚在我的身上。
有人附耳和太后說了幾句話。
她瞭然一笑,轉頭看向謝璟濯,「原來是謝家的兒郎,接到了珍珠的繡球。」
坐在我對面的謝璟濯突然沉下了臉。
她又問我,「那珍珠可願嫁給他?」
謝璟濯突然起身,幾近是咬牙切齒地出聲,「沈珍珠!」
我緊張得扣了扣袖下的手指,連忙起身朝着太后略爲福身:「珍珠願意嫁給謝家哥哥。」
「她不是喜歡謝凜嗎?怎麼又同意嫁給男主了?這個小藥罐到底是要做什麼啊?看得老子一股無名火!」
「男主本來都打算去女主家下聘了,讓小藥罐這麼一攪,全亂了!」
「無人在意剛到場的謝凜嗎?一進門就聽到剛纔還和他表白的小藥罐,說想嫁給自己的弟弟,他看上去像是要碎了。」
空氣中突然安靜了一瞬。
我匆忙回頭望去。
果不其然和謝凜的目光撞了上。
他目光一冷,然後緊抿着脣在角落處落了座。
-11-
宴會結束後,謝璟濯屏退玉蘭。
然後扯着我的手,幾近粗魯地將我帶到後花園處。
我被他攥着雙手,抵在冰冷的石柱上。
「沈珍珠,那日接到你繡球的分明是我大哥,你爲何當着太后的面那樣說!」
「你就這麼想嫁給我嗎?」
「甚至不惜當衆撒謊!」
他用的力道很大,我的手腕彷彿要被捏碎。
眼眶有些溼潤,我哽咽着出聲。
「誰說我要嫁給你了!」
「是爹爹,和我說……」
我想同他解釋,是爹爹在我進宮前,叮囑我如若太后問起我有沒有婚約。
我就一口咬定謝家哥哥那日在酒樓下接了我的繡球。
至於是哪個謝家哥哥,她叫我不要明說。
當日酒樓招親後,爹爹爲了給我些時間考慮,刻意壓下了消息。
所以那日衆人只知是謝家郎接到了我的繡球,卻不知是大郎還是二郎。
至於,以後到底要嫁哪一個,還要以後看我的抉擇。
可我話還未說完,就被謝璟濯冷聲打斷。
「夠了!還在扯謊!」
-12-
面頰上的血色盡數褪去,連咳數聲後。
我猛地攥住心口處的衣領。
在意識到自己發病後,我匆忙地去找他袖中爲我常備的藥丸。
就在我指尖觸碰到他的衣袖時,謝璟濯卻突然一個側身躲過了。
我踉蹌地摔倒在地。
謝璟濯從袖中拿出一枚精心雕刻的木簪,警惕地看向我。
那支木簪,我認得。
還是我曾親手繪製的樣式。
三月前,謝璟濯還曾信誓旦旦地說,要在我生辰前親手雕刻出來送予我。
「你想找這個?」
「阿瑤的生辰比你早幾日,這簪子先送給她爲好。」
原來……
他早就把身上爲我常備的藥丸,換成了日夜爲寧瑤雕刻的生辰禮。
淚水浸溼眼眶,本能的求生欲讓我一把拽住了謝璟濯的衣角。
「我發病了……」
你能不能幫我叫來玉蘭姐姐,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我沒力氣接着說完這些話。
謝璟濯也沒耐心繼續聽我說完。
他居高臨下地垂眸看向我,「沈珍珠,你又想用裝病來逼我低頭!?」
一語落罷,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從前,我和謝璟濯吵架,每次我辯不過他時,總會捂着胸口裝作心悸不暢。
謝璟濯知道是假的,但是他怕萬一哪次是真的,便次次都會當真,只得低下頭主動來哄我。
如今,我真犯了病。
他倒是不信了。
心中的痛楚如潮水般湧來時,我再也支撐不住,沉沉地闔上了眼。
-13-
我再次醒來,已是三日後了。
一睜眼,便看到爹爹和孃親關切地圍在了我身邊。
阿孃看着我又驚又喜,「珍珠,你總算是醒了!」
爹爹也紅了眼,「你昏迷這些日,都快要把我和你阿孃嚇死了。」
「郎中說,當時要是再晚一步發現你,神仙來了都無力迴天了。」
想到當日驚險的場景,我也哭出了聲。
「阿孃、爹爹,對不起,如若沒有珍珠,你們也不用整日爲我擔驚受怕。」
我抹了一把鼻涕泡,ťŭ⁽哭得更大聲了。
「爹爹,要不你和阿孃還是再要一個孩子吧。」
阿孃哭笑不得地敲了敲我的頭。
「你這傻孩子,亂說什麼呢!」
阿爹將我從榻上扶起,我們一家三口擁在一起。
「珍珠,你從來不是阿爹、阿孃的拖累。」
「你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禮物。」
「阿孃只有一願,盼你能平安喜樂地過完此生,便足夠了!」
「嗚嗚嗚,阿孃你又煽情!」
和阿孃說了一會兒溫存話後。
我轉頭看向爹爹,問出積壓在心中的困惑。
「爹爹,你那日爲何要我在太后面前一口咬定與謝家有了婚約?」
爹爹和阿孃相視一眼,輕嘆一聲。
「北夷近日來犯,皇上採納了輔國公的和親政策,太后又捨不得膝下的朝陽公主去和親,便想着把你推出去。」
阿孃氣得在地上跺腳,「我就說聖上爲何前年突然將珍珠封爲郡主,原來是在這挖着坑,等着咱們呢!」
我錯愕地睜大眼,原來是這樣。
「他們這羣皇室之人果真都是陰險狡詐之……」
爹爹趕忙伸手捂住阿孃的嘴巴,「夫人慎言!慎言啊!」
「爲夫這不是提前察覺到了風吹草動,想出以繡球招親之策應對了嘛!如今珍珠與謝家有婚約在身的事衆人皆知,他們也拿咱們沒辦法。」
阿孃憐愛地看我一眼,又帶着些許忿忿。
「虧我先前還以爲那個謝璟濯,是珍珠此生的歸宿,沒想到這小兒那日竟在珍ţŭ⁽珠發病時,棄她而去,去找了那鎮南將軍之女!」
爹爹撫了撫鬍鬚,「說起來,珍珠現下能平安無事,還多虧了那個謝凜。如若不是那日他率先發現珍珠,急忙將她送回府後,又連夜進宮去爲珍珠請太醫,後果不堪設想啊!」
「是啊,這謝家大郎和二郎不是一母所生,性格也迥乎不同,一個沉穩自持,一個浮躁不安,簡直天上地下。」
阿孃道,「我倒是很看好那個謝凜,雖年紀輕輕但頗有他祖父的風骨。再者,謝凜的生母春月夫人在未病逝前,那可是被世人譽爲京中第一貴女!」
二人同時轉過頭。
「珍珠,你怎麼看?」
我臉一紅,急忙低下頭。
「我這就去親自登門拜謝阿凜哥哥的救命之恩!」
順道再和他解釋清那日尋梅宴上的事。
-14-
我帶着玉蘭拜訪謝府時,謝凜正在練功亭中習武。
他一身素色勁裝,窄袖緊扎,薄薄衣衫早已汗透,緊緊貼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臂膀與脊背上緊實的肌肉。
不同於謝璟濯的清俊,謝凜渾身無一處不透露着硬朗二字。
我忍不住又想起空中的那些字。
他看起來真的好有勁兒啊……
我正看得出神,直至眼前被一道高大的身影遮擋住了視線。
謝璟濯倨傲地站在我身前。
「沈珍珠,你還不死心啊?都追到我家門口了!」
聽說謝璟濯這幾日陪寧瑤下了江南遊玩。
今日卻是剛回來,就打斷了我的好事,我有些煩悶,所以臉色也並不好。
「謝璟濯你臉怎如此的大?」
「誰說我來找的人是你了?」
他眉梢微挑,似是對我的話並不相信。
「沈珍珠,你也學會欲擒故縱這套了啊?」
我嘴角抽搐。
從前我怎沒發現,謝璟濯這廝怎麼這麼不要臉!
我氣得想要跳起來罵他。
謝凜卻突然聽到動靜,行至我身前,「病好了?」
我的目光循着他額頭上晶瑩的薄汗,落至他薄皮下微微滾動的喉結。
謝璟濯似是也察覺到了我異樣的目光,他倏地沉下臉,再一次擋住了我的視線。
這次,我忍無可忍,直接伸手將他推了開。
謝璟濯毫無防備地被我推了下,打了個趔趄。
「沈珍珠,你……」
我充耳不聞他的話,徑直走至謝凜身前,夾着嗓子道。
「阿凜哥哥,珍珠今日登門,是特意想要謝你那日在尋梅宴上救了我。」
「爹爹說,那日珍珠若是再晚一刻被人發現,大羅神仙來了都救不了我的小命。」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謝璟濯不可置ṭū⁶信地看向我。
「珍珠,你那日是真的……發病了?」
他的聲音帶着一股微不可察的顫抖。
像是在後怕。
我卻覺得極爲厭惡。
幾次掙脫他的桎梏無果後,謝凜突然伸出一手捏住了謝璟濯的手腕。
他眯了眯眼,周遭的氣壓瞬間低了幾度。
「放開她。」
他暗暗加重幾分力道。
謝璟濯瞬間白了臉,喫痛地鬆開了我的手,但依舊不甘地出聲。
「謝凜!這是我和珍珠的事,與你有何干系?」
「和我有沒有關係,你說得不算。」
謝凜轉頭看向我,方纔眸中的寒冰寸寸崩裂。
「得她說了算。」
他又開口了,聲音清泠泠的。
「珍珠,你來說,我們到底有沒有關係?」
我心知,此關係非彼關係。
像是被一直蟄伏在暗處的猛獸盯上。
我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
緊張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見我遲遲未開口,謝璟濯得意地勾脣,「大哥應該知曉了珍珠的心意吧?」
謝凜盯着我,眼神一暗,眸中劃過一絲自嘲。
遂後,轉了身。
-15-
那些消失已久的文字又在空中跳躍了。
【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小藥罐,你快開口告訴他,你喜歡他,想嫁給他啊!!!】
【小藥罐你知不知道,那天,謝凜在宴會上聽到你要嫁給謝璟濯,當晚他就去酒樓喝了一夜的酒!回來還被他的祖父打了三十軍棍!】
【哎,大家急也沒用,謝凜現在已經心死了,後日他就要啓程,要去南下賑災了。】
謝凜要走!?
我眼皮一跳,腦子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就先上前一步攥住了他的衣袖。
謝凜的背脊明顯一僵,而後緩緩地轉過身。
四目相對時,我深呼一口氣,一股腦地吐出。
「那日太后在宴會上問得我是,願不願意嫁給謝家兒郎,可這謝家兒郎,並未他謝璟濯一個,還有你,所以……」
似是料到了我接下來會說什麼,謝凜的眼睫震顫。
「所以,什麼?」
我緊閉下眼,「所以,你若是願意娶我,不嫌棄我是個藥罐子的話,明日就帶着聘禮來我家提親!」
一語落罷,滿園寂靜。
良久過後,見還是沒有什麼動靜。
我掀開一隻眼,緊張地打量着謝凜的表情。
他先是一怔,而後眸中緩緩溢出笑意,脣角彎起。
「你不嫌棄我是個粗魯武夫,我又怎會嫌棄你是個弱不禁風的小藥罐?」
【弱不禁風好啊,要的就是弱不禁風,謝凜對着掛在營帳的那幅畫,已經 yy 過好幾次,小藥罐抱着他的脖子求饒的畫面了。】
【啊啊啊,堅定的男女主黨已經轉變磕的 cp 了誰懂啊!】
【謝凜你裝什麼?褲頭都要立起來了吧,還不抱着老婆回去做飯?】
看完那些文字,我還未反應過來,一旁的謝璟濯便要拉着我就走。
謝凜欲上前阻攔,我朝他搖頭,「我和謝璟濯說清楚。」
他微怔,抿了抿脣,「好,我等你。」
-16-
謝璟濯拉着我走到謝府的迴廊處。
他站定,勻了好一會兒的呼吸。
再次開口時,眼眶已紅了大片。
「沈珍珠,你那日在宴會上就沒想嫁給我是不是!」
「對。」
他怔了一瞬,「什麼時候?」
我沒說話。
他有些情緒失控地出聲,「你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
「從將我先前送你的那些禮物還於我,又砍了那樹海棠的時候,你就移情別戀了吧!」
我皺下眉,不動聲色地遠離他。
「謝璟濯,你露出這副好似我負了你的表情,不覺得可笑嗎?!」
「我且問你一句,那你又和寧瑤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不說話了。
我又道,「這些月你們表面在書塾裏爭鋒相對,實際背地裏打情罵俏,不是嗎?」
「虧我還在傻傻地相信你,做你們之間的調解人!」
「如今,你問我什麼時候喜歡上的謝凜,爲何不問問自己什麼時候先變的心!那天你大哥接到了我的繡球,你很開心不是嗎?」
謝璟濯一向能言善辯,此刻卻啞聲說不出一句話。
半晌,他紅着眼拉住我的衣袖。
「珍珠,我對她……只是一時興起。」
「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別嫁給謝凜,好不好?」
Ţŭ̀₀我甩開他的手。
「謝璟濯,我們之間的情分早在你把目光轉向其她人的那一刻,就斷了。」
迴廊起了一陣風,我附拳在脣邊咳嗽了幾聲。
謝璟濯想解開氅衣披在我身上的時候。
我肩上已經被身後之人的狐裘攏住了。
謝凜盯着一臉頹然的謝璟濯沉聲道。
「和你嫂子說完話,我就要帶她走了。」
隨後,牽着我離開。
只剩謝璟濯在原地破防地大吼。
「謝凜,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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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凜一路將我護送回家,我們二人一路靜默無言。
氣氛有些尷尬時。
謝凜低低地出聲,「珍珠,爲什麼會選我?」
我靜靜地抬頭,看他撩起氅衣,爲我遮住風雪。
其實,除了那些文字告訴我的事情。
我也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選擇謝凜?
大概是他生得好看,長得健碩?
亦或者,那日他細心地爲我提前準備好鞋襪,觸動了我的心?
我腦子素來轉得慢,真細究起來,也想不通這些。
只是憑着一口氣,說了自己想說的話,表達了自己想表達的情意。
或許,我對謝凜的喜歡,如今還只是停留在淺薄的一層。
可是如今,我願意去真正地瞭解他這個人。
怕哪句話說得不對,讓眼前之人徒增傷心。
思忖片刻,我垂下眸,小心翼翼地出聲。
「大概是因爲你長得比謝璟濯好看,武功也比他好……對我也好。」
頭頂傳來一陣輕笑。
我漲紅了臉,聲音更低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膚淺?」
「不會。」
我詫異地抬頭看向他。
謝凜眸中含笑,將一吻落在我的額頭。
「我只會覺得榮幸。」
雪下得更大了,可我卻覺得他懷中是如此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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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謝凜抬了足足八十四抬的聘禮來我家下聘。
阿孃看着他親手獵得的那一雙大雁,笑得幾近合不攏嘴。
我和謝凜的婚事定在五月。
爹爹說那是個草長鶯飛的好日子。
嘉寧十二年五月,揚州暴雨,交州洪澇。
死了足足有七萬多的人。
是舉國震驚的災害。
與此同時,南夷趁機進犯,所過之處屍骸遍野。
皇帝派三皇子前往揚州賑災,安撫百姓;謝凜帶兵前往交州擊退南夷。
謝凜這一走就是七個月,雍國已經白雪皚皚了。
我們的婚期也一推再推。
我正望着窗外的風雪發呆,玉蘭姐姐敲開我房間的門。
「小姐,謝家二郎又來尋你了,已在前廳候着了。」
我支起身子,「謝璟濯又來做什麼?」
自從謝凜走後,他頻頻來沈家拜訪。
今日送我點從胡商那裏淘來的新玩意,後日命人抬了幾匹名貴的蜀錦。
簡直惹人心煩。
看着被琳琅滿目的物品堆積的院子,我朝着玉蘭姐姐道,「把謝公子近日送來的那些東西,撿些值錢的,去當鋪賣了,換成米麪糧食。」
「最後,聯繫林將軍讓他將那些米麪隨着朝廷撥下來的賑災糧一同送去揚州。」
我話音剛落,一道聲音冷不丁地便插了進來。
「你竟要把我精心爲你挑選的禮物,折成米麪,送給那些下賤的流民?」
謝璟濯似是氣得不輕,臉色都有些發黑。
「你我父親都是朝廷的重臣,我們從小受百姓託舉,才過上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楊、益兩州災情嚴重,我們不該做點什麼嗎?」
「更何況你大哥還在前線爲我們的安寧,正與敵人廝殺拼命呢。」
見我提到謝凜,謝璟濯怒意更盛。
「沈珍珠,今別跟我扯這些,你不就是想拿我的錢去幫謝凜嗎!?」
「我告訴你不可能!——來人,給我把這些東西全砸了!」
瓷器碎裂的聲響在院內炸開,這些無數精美、造價昂貴的瓷器,在無情的棍棒下瞬間毀於一旦。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一臉戾氣的謝璟濯,只覺得他陌生得可怕。
原來那時,他不是背不會夫子教的那句——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他是從來都不願意體諒百姓的疾苦。
那個曾經說以後要科舉中榜、造福一方百姓的少年。
原來早在京中的酒池肉林中不復存在了。
我自認爲和謝璟濯一同長大,對他了解頗深。
也想當然地以爲他只是愛玩了些,本性並不壞。
但在這一刻,我竟突然覺得從未看清過他這個人。
-19-
我命府中的下人將謝璟濯趕出了府。
又將自己妝奩裏的那些首飾託玉蘭姐姐去當鋪變賣。
她看着我於心不忍:「小姐,災情離我們遙遠,其實你不必做到如此的。」
「這些首飾都是夫人自你幼時就爲你攢下的。」
我垂下眸,語氣堅定,「我的未婚夫還在前線爲一方百姓的安寧,不惜豁出性命與敵軍廝殺,我雖做不到他一般驍勇,但也不能給他丟人。」
玉蘭姐姐欣慰地摸了摸我的頭,「小姐你長大了。」
是啊,從前我受父親、阿孃的庇護。
總想在他們身邊做個長不大的小孩。
如今爹爹也被派去南下賑災。
阿孃不僅傾舉家之力,幫助那些流民,還寧願得罪那些權貴,也要在街上游說籌集賑災款。
我的家人都是那樣偉大,所以我也不會退縮。
從前是我沒見過外面的那些世道。
如今謝凜寫信告訴我……
救災糧層層剋扣,到百姓手裏的,不過是清水裏的幾粒米。
苛捐雜稅,今年因爲災害損失的糧食,明年要加倍交上。
這世道不好,百姓過得不好。
知道了,我便不能在心裏偷偷埋怨他了。
不能埋怨他爲了百姓奔走,不能埋怨他說好一直陪着我,卻總見不到身影。
-20-
十二月初,又是賞梅之季。
謝璟濯約我去湖心亭看雪。
我本想拒絕,可他又說有關於謝凜的消息告知我。
玉蘭姐姐給我披上了厚厚的氅衣,陪着我赴了約。
冰湖內有一孤舟。
謝璟濯身着一身月牙色的衣袍,背對着我。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天際間灰濛濛的一片。
他突然開口。
「謝凜死了——」
我怔了一下,玉蘭姐姐扶住我搖晃的身形,我情緒激動地開口。
「不可能!」
謝璟濯轉過身,許是站在風雪中太久。
他眸中像是凝了一片寒霜。
「謝府的門前都開始掛白幡了,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寧瑤的父親鎮南將軍寧平陽,聯合此次南下賑災的三皇子反了!」
ƭŭ̀⁽「他們勾結南夷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圍剿了謝凜!」
謝璟濯嗤笑一聲,眼眶微紅,「他原本武功高強, 能以一敵十,再加上他手下那些用性命護着他撤退的將士,謝凜本來能跑的。」
「但他最後卻是爲了護幾個老弱病殘的流民,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性命葬送在了那!」
我流着淚搖頭,「不, 我不信, 你在騙我!」
「活要見人, 死要見屍,除非我見到他的屍體!」
謝璟濯將身子發顫的我擁進懷中,「珍珠,上京要變天了。」
「你跟我走吧, 好不好?」
「我會像從前一樣照顧你一輩子, 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我用力地推開他,「你從前也說過這句話, 可結果呢!?」
謝璟濯啞然。
「我的家在上京, 要走你自己走,我不會跟你離開的!」
對岸的老梅樹光禿禿的, 唯有零星幾點暗紅在枝頭掙扎。
隨着暮色漸濃,連那抹血色也慢慢融入灰濛濛的天地之間。
身後有人催促着, 謝璟濯最終妥協, 目光不捨地看向我。
「珍珠, 此生是我對不起你。」
「你以後一個人多保重。」
遂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那日,我沒想到這一天, 竟是在謝璟濯後來在逃亡路上,被流寇殺害、身亡前,與他的最後一面。
-21-
三皇子叛變的消息,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在京城裏砸開驚惶的漣漪。
街市空了,鋪門緊閉,權貴們的車馬早已卷着萬貫家財逃向遠方。
整座城死寂得可怕,只剩下風聲在空蕩的巷弄裏嗚咽穿行,連春日遲遲的暖陽也驅不散這徹骨的寒意。
直到三月初,緊閉的城門在沉重的機括聲中轟然洞開。
謝凜端坐於高頭駿馬之上,一身銀白鎧甲在初春清冽的晨光裏。
猩紅的披風自他肩後垂落, 被料峭的風高高揚起, 如同一面無聲宣告勝利的戰旗。
原來三皇子並沒有叛變,只是假意投靠了南夷,以便聯手謝凜將叛變的寧平陽和南夷引入圈套、一網打盡。
人羣驟然爆發出撼天動地的歡呼。
「謝將軍勝了!謝將軍勝了!」的呼聲匯聚成洶湧的浪潮。
我也裹挾在沸騰的人羣裏,被推搡着向前。
謝凜似是感覺出了什麼,他突然抬眸。
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站定在人羣中的我。
四目相對時。
我看到了他眼底深處尚未完全散盡的、屬於戰場的肅殺與疲憊,也看到了那疲憊之下,如磐石般不可動搖的安定力量。
我眼眶微紅。
數月來的擔驚受怕,盡數凝結在這無聲的一望之中。
謝凜看着我,微微抿緊的脣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戰馬停至我的身前,圍觀的百姓自動讓出一條通行的道路。
謝凜彎腰一把將我撈於馬背之上。
「沈珍珠,本將軍來娶你了!」
而我的少年郎,終於和春天一起回來了。
【完結撒花~祝小藥罐和糙漢將軍長長久久!婚後也要大做特做哦~】
【冥冥之中皆是定數啊, 謝璟濯懦弱的性格就註定他和小藥罐次次錯過,悔之晚矣啊!】
【祝看向這層樓的大家平安喜樂,所願皆成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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