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周辭當祕書第三年,他訂婚了。
未婚妻要他辭退所有貼身女下屬。
解僱名單裏有我。
作爲補償,他讓我和他哥相親。
「比我有錢,器大活好,就是有個孩子。」
「不介意的話,去見見?」
我不介意。
畢竟那個孩子,是我生的。
-1-
我跟周謹之有過一段。
這事,周辭不知道。
否則也不會這樣沒心沒肺,把我當狗使喚。
跟周謹之在一起時,我 22 歲。
初出茅廬,笨手笨腳。
將親下基層的周謹之,認成了和我一樣應聘失敗的打工人。
他那時太狼狽。
西裝革履,灰頭土臉。
坐在路邊喫着盒飯。
身邊還放着厚厚一沓文件。
很落魄的樣子。
我剛被拒絕入職,情緒上頭。
買了兩盒加雙份肉的隆江豬腳飯,給了他一盒。
「喫這個吧。」
我說,「你那個太素了,不頂飽。」
全是菜葉子和乾肉。
我心酸地坐在離他三尺處。
幻想自己找不到工作會有多慘。
是不是也要坐在大街上被人投餵一份飯。
我太沉浸了。
因此沒看到周謹之驚愕、匪夷所思、饒有興趣的神情。
一頓飯,簡單聊了彼此的經歷。
交換了姓名。
這是錯誤的開始。
我預設了他和我一樣普通的家境。
而周謹之也很樂意,演一演普通人。
我開始頻繁地遇見他。
每一次,都像是巧合。
直到被告白,我還覺得是緣分天定。
直到言情小說裏那種狗血的橋段上演——
我在重奢商場,替領導挑選送給重要客戶的中秋禮物。
恰好,遇見一擲千金的周謹之。
半插着兜。
脊背倦怠散漫地微彎。
鞋尖輕踏着地。
不耐,卻還是耐着性子,給一個女孩出主意。
直到那女孩敲定鍾愛的款式。
他鬆口氣,抬抬手,讓人記賬單。
分明前一晚,他還在出租屋裏纏着我給他揉揉頭。
和我吐槽老闆壓榨,壓力大。
我想了很久。
思考是繼續維持戀愛的假象。
還是攤開手,找他要補償。
我兩樣都沒選。
選了最虧的那一項。
我戳穿了,也沒要補償。
他並不意外。
很乾脆地坦白了身份。
開了尊口,說帶我回家看看。
他自己的家。
那棟莊園的價值,可能要我從秦朝開始賣才能賺到。
我在他的書房看見許多文件。
他這個太子爺,當得很負責。
原來當時初遇,他是在港口視察。
那個港口是周氏的重點項目。
出了問題。
盛夏天氣。
他帶着圖紙數據和一幫工程師,殺到施工現場。
當場勘察問題點。
變更方案,協調資源。
記錄員寫了厚厚一沓會議紀要。
誰都沒想到他會去工地。
所以也沒專門準備餐食。
到了飯點。
周謹之拿着會議紀要。
坐在路邊,一邊翻看一邊喫飯。
等着下屬去彙報最終結果。
然後就碰上了我。
我嘲笑自己真是蠢。
沒看出他的腕錶價值幾何,身上西裝剪裁又多考究。
他問我,是不是一定要分手。
他說愛誰都一樣,最重要的是利益。
我 24 歲,太年輕了。
年輕到覺得愛情容不得沙子。
「不一樣的。」
我說。
「我們不一樣的。」
我沒哭也沒告別。
坐上車離開,像被公司解僱那樣平靜。
但事與願違。
僅僅一個月功夫,我就意識到了錢的重要性。
因爲一個月後我姨媽還沒來。
我懷孕了。
而公司裁員裁了一大批人,包括孕婦。
老闆放話:
賠錢賠到位。
讓那些喫產假的孕婦滾回家帶孩子。
再那麼多懷孕的以後就不招女員工。
趁着沒顯懷,我立馬和老闆表忠心。
承諾不會影響項目。
順便請三天假,去做人流。
老闆很滿意,把我樹成模範。
我看着鏡子覺得自己是牛馬,不像人。
被同事戳脊梁骨,也無話可說。
預約人流,前往醫院。
我被周謹之的保鏢開車截住。
周謹之在國外。
當晚乘機,六個小時抵達本市。
他要我留下那個孩子。
交換的條件很優厚。
我答應了。
爲了避免產生感情,那個女孩出生時我一眼都沒看。
周謹之帶走了她,取名珂。
珂,美玉。
我想周謹之是喜歡她的。
那麼,也不需要我再多操心。
我離開京市,去了南方。
-2-
結果還是沒逃開周家人。
周謹之的弟弟,周辭,在南方分公司主事。
我海投簡歷。
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投了周辭的祕書崗。
去面試,一路暢通。
莫名其妙成了周辭的執行祕書。
負責規劃日常行程。
偶爾端茶倒水買咖啡。
首席祕書不在時,我也要接待幾個重要客戶。
大多數時候,不需要我跟着出差。
整體看,事雜但不算累。
薪水優厚。
我拿着周謹之給的錢,已經買下了一套房。
再靠着這份工作,本可以安穩生活。
但這現狀被周辭的未婚妻打破了。
「虞初,虞初?」
周辭敲敲桌面。
「不至於考慮這麼久吧。猶猶豫豫的,看不上?」
他帶着笑,口吻裏有不滿。
我整理着工作安排,將日程表推給他。
「十一點到十一點半有個會,十二點約了小李總喫飯,他家最近有喜事,我準備了禮物,一會您帶上。下午兩點到四點有高爾夫活動,靳總約您騎馬,時間衝突,您看推掉哪個。五點帶客戶參觀研發中心順便談合同,晚飯定在半山莊園,菜色已經定好了,粵菜爲主。現在十點四十三,我聽小李說有幾位總要和您提前彙報一些事,您現在可以跟他們談一談。」
我頓住幾秒,復又開口。
「至於和您哥哥相親的事,還是算了。」
周辭仰頭靠在老闆椅上。
腳尖點地,轉了轉椅子。
盯着我半晌,若有所思。
「嘶。」
他似笑非笑,「虞初,你這樣子,有事瞞我?」
我說。
「我和您的哥哥認識。」
說談過,程度太重。
家人朋友都不知情,不算談戀愛。
「哦,認識?」
他點點頭。
腳尖忽然定住。
覷着我神情,吸了口氣,語氣篤定。
「不對,不對。你跟過我哥,是不是?」
饒是我早已見過上位者的輕蔑。
聽見那句「跟」,還是被刺了一下。
我應聲,「是。」
他連忙起身,笑眯眯地引我去沙發上坐。
殷勤地,替我斟了杯茶。
「來來,你知道他女兒是誰生的不?」
「我們一羣兄弟怎麼問都問不出來。」
「他這人最討厭小孩,肯定是特別喜歡那個女人才留的孩子。」
「你跟他好過,說說唄,他最寵的是誰?」
是誰呢。
是那個讓他願意陪着去逛街的女孩嗎?
或者說,那也只是他身邊的其中一個女人。
我抿抿嘴。
「不知道他最喜歡誰,反正不是我。」
周辭樂出了聲。
「怨念挺大啊?我哥應該不小氣纔對。」
「可能是對別人吧。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住出租屋的。」
周辭的表情有幾刻凝滯。
不可置信般,目瞪口呆。
「住哪?」
他重複。
「住出租屋?他讓你住出租屋?」
我沉默地笑了笑。
「也不算,是我自己租的。他不和我住一起。」
「我靠,租房都不管?太跌份了。」
周辭捋捋衣角,起身踱步。
不時地,朝我看幾眼。
「看不出來啊虞初,你還是個情種……你這樣的外貌,送個小平層不過分。怎麼也不想着離開他?」
他在對我估價。
如果是從前,我會狠狠辱罵他一頓。
我調整着表情,低下姿態。
「那時候不懂事。」
我開着玩笑。
「看在這份上,開我的賠償款,再加一點?」
敲門聲響起。
門外人探進半個身子。
「周總,會議要開始了。」
周辭頷首,理了理衣襟。
我快步上前,替他扶着門。
他隨手拿起文件夾,從我身邊邁過。
「裁員沒你事了,回去工作吧。」
-3-
可惜。
還想着多撈一點賠償的。
這下只能自己離職了。
周辭的未婚妻最近在公司裏很有名。
聽說是京市某貴人的外孫女,父母也是資產雄厚。
身份不一般,脾氣也不一般。
訂婚後便要求周辭解僱所有貼身女下屬。
周辭有兩位首席祕書。
一男一女,左膀右臂。
那位女首席能力出衆,被周辭保下。
以我爲首的執行祕書和最基礎的生活助理,就沒那麼好運了。
就算不被辭,留下也沒好果子喫。
指不定哪天就被夫人懷疑上。
我回到辦公室。
恰巧遇上其他部門的同事來祕書部敲章。
見我回來,紛紛同情地望來。
「虞姐什麼時候走,一起喫個飯?」
我拉開椅子,伏在桌上。
「最早下個月,流程得走完。」
「流程?被開不需要等吧?」
「辭職。」我說,「周總不打算開我,你們誰有辭職模板發我一份。」
非常感謝公司的栽培……
因爲個人原因……
決定辭職。
點擊發送辭職郵件。
我推開鍵盤,深深喘了口氣。
又想起周辭不經意的那句話。
一定是特別喜歡那個女人,纔會留下她的孩子。
我不知道周謹之對我到底是什麼感情。
在京市上班那段時間。
我住的小區是大半北漂人落腳的第一站。
小區內應有盡有,魚龍混雜。
我經歷了人生中第一次被跟蹤。
然後是第一次被撬門。
那晚我睡得不深。
手機震動將我吵醒。
貓眼監控在示警。
門外出現長時間停留的不明人員。
畫面裏的男人蒙着面,戴着帽子和手套。
看不清臉,身形也被寬大工作服遮蓋。
撬鎖動作專業又利索。
時不時還回頭,和身後同伴低聲談笑幾句。
我在客廳木了幾秒,下意識去廚房找刀。
躲回臥室緊盯着監控,磕磕絆絆地報完警。
又打了周謹之的電話。
他聲音微沙,帶着被吵醒的倦怠。
「怎麼了?」
我說,「有人在撬我門。」
那頭頓住一秒。
旋即是從牀上坐起披衣的窸窣聲。
他似乎清醒得徹底。
又問我,「外面幾個人,帶沒帶武器?」
「我只看見兩個……沒看到刀,不知道身上有沒有。」
他平緩了語氣,「別哭,躲回房間鎖好門。」
監控畫面突然黑了。
門輕聲吱呀。
腳步聲進入客廳,逐漸靠近。
賊開始推臥室門。
我握着刀,考慮要不要衝出去先下手。
腎上腺素逼得我站不穩。
攥着刀把,總覺得抓不緊,揮不動。
門外突然嘈雜。
幾聲悶響。
謾罵混着喫痛的叫喊。
玻璃脆響,物品落地,乒乓作響。
「周謹之?」
「來了。」他聲音悶而喘,「先別出來,一會就好。」
我擦着汗。
脫力地坐在牀邊。
直到叩門聲響起。
我扒開堵門的重物。
客廳一片狼藉。
地上是奄奄一息的賊。
被拽着腳踝,死豬似的拖向房外。
周謹之拭去指骨上的血,將我拉到身邊。
大衣上蘊着寒氣,冷感的菸草味被體溫裹挾散出。
他抱得很緊。
低頭,親在我發上。
與周謹之同行的幾人輕咳幾聲。
「周……周哥,人怎麼處理?」
「扒扒是不是有前科,送他們多喫幾年牢飯。」
周謹之撫着我後腦,嗓音平淡。
我埋在他肩窩中,悶聲。
「他們是你朋友嗎?大晚上的來一趟……改天要請他們喫頓飯。」
「沒事。」他說,「去休息吧,今天我在這陪你。」
警察到了。
周謹之燃起支菸,哄我回房。
含糊的交談聲沒有持續多久。
他翻身上牀,自身後將我圈緊。
我戰慄未止。
「不怕了。」他說,「以後不會有了。」
我轉過身,急促地吻他。
周謹之愣了幾刻。
他在情事上一向利落。
我已習慣他拉開皮帶,按着我後頸,不拖泥帶水地進入。
那天卻少見地溫吞。
只捉住我雙手圈在他頸後。
翻身輕壓着,回吻。
深秋風驟。
他體溫滾燙。
被他掌心托住側臉時,我真切地覺得自己被愛着。
可舊事被咀嚼太多次,像咬爛的甘蔗渣。
在周公館和他面對面談利益時。
我無法用那點稀薄的甜欺騙自己了。
他愛我大概像愛一隻漂亮的寵物。
哪怕自己不動,也容不得其他人上手。
僅此而已。
下班了。
今天是週五。
辭職郵件已經發出。
最早得到答覆也要下週一。
我收拾着桌面雜物,慢慢撤去自己的痕跡。
沒料到。
周辭的電話是週日晚上打來的。
應該是剛下飛機,環境聲略微嘈雜。
「虞初,你辭職信裏的個人原因是什麼原因?」
「周總,我 29 歲,該成家了。」
他沉默幾秒。
「不會是怕我還撮合你跟我哥吧?別想那麼多。」
「不是。」我說,「我相親遇到了挺合適的對象,本來也打算這段時間離職的。」
「那人什麼背景?」
「沒什麼背景,高校副教授。」
「這樣。可以,剩下 30 天好好幹,我給你開獎金,當隨禮了。」
「好的周總。」
「還有件事。」
他說。
「你挑點小女孩喜歡的禮物,下週五跟我回一趟京市。」
小女孩。
我恍惚片刻。
「……好的周總。」
-4-
我第一次進周家老宅。
主廳言笑歡暢。
傭人熟稔地添着茶點。
我提着禮盒,跟在周辭身後。
衆人目光齊齊越過周辭,射向我。
周辭的未婚妻眼神冒火。
「這是哪位?」
唐小姐皮笑肉不笑地覷着我。
周辭在老太太身邊擠下,不以爲意地接話。
「祕書而已。我讓她給珂珂挑了禮物,只是來送東西。」
衆人神色稍霽。
我連連頷首致意,將禮盒遞給傭人。
「周總,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隨意抬抬手。
我正要離開,不期然與樓梯上的女孩對望。
看着五六歲大小。
披着酒紅的格紋斗篷裙,在環形回梯上跳。
身後的男人低着眼皮。
沒穿外套,襯衫臂膀處扣着袖箍。
半挽衣袖,露出勁瘦有力的小臂。
兩根指頭輕提她衣領,將人穩穩扶住。
我心頭忽然抖了抖。
女孩盯着我,突然快速跳下樓梯,朝人跑來。
沙發上,老太太笑眯眯地張開手臂。
「乖珂珂,來奶奶這。」
我一瞬不移地盯着她。
周珂。
美玉。
她就是周珂。
我收回視線,慌忙調整了表情,提步欲走。
卻被牢牢抱住了腿。
小孩的手很熱。
抱在腿上,像沉而軟的掛件。
她仰頭看我,篤定地叫。
「媽媽!」
一室死寂。
我下意識抬眼,望向樓梯邊的男人。
周謹之瘦了。
年輕時豐沛的膠原蛋白在消退。
皮肉貼着面龐,顯出流暢冷峻的骨。
他目視我良久,垂下眼皮。
換上笑,邁步走近。
半蹲下,將女孩的手從我腿上輕輕掰開。
他不敢用力。
周珂抱着我,被他扒開,又八爪魚似的黏回來。
「珂珂。」
周謹之加重了語氣。
「聽話,不要打擾阿姨。」
周珂愣了愣。
又叫我,「媽媽。」
沙發上,周辭眼珠子幾乎瞪掉。
周謹之冷下臉,不由分說,將她抱起。
「抱歉。」
他單手託着女孩,語氣平穩。
「孩子從小沒見過媽媽,容易叫錯。」
我回過神,點點頭。
「沒事,我能理解。」
「老天,嚇死我了,」周辭狠狠吐出口氣,按着胸口,「哥,你這孩子夠嚇人的,我還以爲我把嫂子使喚了三年,真是……」
幾聲笑散開。
周謹之掃過我帶來的禮盒。
「虞小姐。」
他將我叫住。
「孩子喜歡你,麻煩你把禮物帶上,替我照顧她玩一會。」
我看向周辭。
周辭抬抬手,「去吧。」
我在心裏嘆氣。
重新提起禮物,跟上週謹之。
長廊無聲。
陽光透過被分割的玻璃落在地毯上。
細碎塵灰仿若鑽石。
周珂伏在周謹之肩上,一動不動地看我。
「打算辭職?」
周謹之問。
我答是。
「主動離職沒有補償。」
「我知道。」
「職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還在爲了爭一口氣放棄錢?」
我說,「不是。」
他停住步子,側身望我。
小臂託着孩子,繃出清晰有力的線條。
「既然不是爲了避開周家,爲什麼要辭職?」
「這份工作不忙,但要全天待命。我想分出更多精力,照顧家庭。」
他指骨清晰地一攥。
帶動筋脈,微微滑動。
「哦。照顧家庭。」
他意味不明地重複,又繼續朝前走。
「在相親了?」
「嗯。」
「把人帶來,我替你把把關。」
「那就不用了。」我笑笑,「普通人,哪裏入得了您的眼。」
他反問,「普通人能入你的眼?」
「……當時在一起,您也沒坦白過自己是周氏的太子爺啊。」
一時無言。
迴廊幾轉。
他半跪着放下女孩,指着室內遊樂室。
「爸爸有事,自己先進去玩一會。」
周珂提起玩具盒,一步三回頭地走遠。
長廊靜默。
入秋微涼,陽光正好。
周謹之背倚着窗,捻出支菸。
在西褲中摸索數次,眉間帶上躁鬱。
我取出火機,攏着藍焰,替他燃起煙。
淺白煙氣中,他怔了片刻。
「什麼時候學會抽菸的?」
「不抽。」我說,「小周總經常弄丟打火機,我隨身帶着。」
我退到一邊,保持着三尺距離。
「虞初。」
他突然叫我。
「我一直好奇你當初爲什麼走得那麼堅決。只是因爲,我在家境上騙了你?」
原因很多。
在商場看見他和另一個女孩在一起,僅僅是導火索而已。
真正壓垮我的不是他分心。
是猜想到他或許根本沒對我上過心。
在一起第二年紀念日。
我從小金庫裏取了三千五。
給周謹之買了一條領帶。
我猶豫了很久。
拿三四千買領帶,對我來說,性價比低得不可想象。
但定製西裝不夠檔次。
買手錶太寒酸。
皮帶剃鬚刀爛大街。
我想啊想。
有什麼東西是能長久跟着他的。
他穿西服多。
那麼,一條好領帶足夠在很多場合用。
我咬咬牙買了。
滿心期待地裝好,送給他。
周謹之說很喜歡。
當晚用在我手腕上,綁得緊實又不疼。
後來我再沒見他用過。
領帶連着禮盒,都被隨手放在酒櫃架子上。
他依舊佩戴他自己的。
我勸自己,他只是沒有那麼重要的場合要出席而已。
畢竟三四千呢,平時上班沒必要戴。
……
他還不如是個窮鬼。
得知他身份那秒,我鬆了口氣。
原來他是看不上我的禮物啊。
我還擔心是我的審美跟他不合呢。
也是。
以他的身家。
要是戴我送的東西出席晚會,恐怕要被問是不是破產了。
但好歹,也哄哄我吧。
裝都不裝,很傷人啊。
還有我被撬門那天。
換位思考。
要是他被跟蹤入室,我一定會拿點錢出來。
讓他加錢換個好地段的,安全的房子。
哪怕我沒有很多存款,每個月給他八百一千也沒問題的。
但他沒有。
他一句都沒提。
只是告訴我以後不會了,放心。
可到底會不會,有誰能保證。
我寧願他沒錢。
他囊中羞澀所以沒法幫我,我都覺得正常。
可他偏偏,資產雄厚,翻手雲雨。
他在商場哄女孩,幾十萬的包說買就買。
卻連一點點錢都不願意爲我花。
我能怎麼想。
我只能自認無能,在一起兩年都沒得到他一分情意。
周謹之重重碾滅菸頭。
愈聽,臉色愈是涼薄。
「沒有戴你送的很貴的領帶,沒有給錢讓你搬去住更好的房子……說來說去,你是覺得自己花了錢沒得到反饋,怪我物質上虧待你了。」
我問,「你好像很不喜歡我提錢。」
「呵。」他嗤笑,「誰會喜歡?」
我輕聲,「我很窮,周謹之,錢就是我的真心。」
「錢我有的是,給誰花就是愛誰?」
「你這樣的身家,給錢不一定是愛。」
我說,「可不給,一定是覺得她不配。」
他的冷嘲凝固在嘴角。
盯着我數秒,喉頭微動。
「我沒那麼想過。」
「不要緊。」我搖搖頭,「不重要了。」
我朝他頷首,轉身往回走。
身後人快走幾步,無聲地捉住我手腕。
有些用力,攥得人生疼。
他吐息有些沉。
數度啓脣,開口滯澀。
「留下,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我現在只想找個合適的人作伴。」
周珂抱着玩偶娃娃,站在門口看我們。
我將他輕輕揮開。
「別讓孩子看了笑話。」
他的手懸停着。
青筋滑動,指節蜷緊。
目送我走遠,才慢慢收回。
周珂猶豫着,抓住他褲腿。
「爸爸?」
「嗯。」
「那是媽媽嗎?」
「是。」
「別的小朋友的媽媽,都會抱他們。媽媽爲什麼,對我……」
她好像不知道怎麼形容。
周謹之攬着她,理了理辮子。
「因爲媽媽有自己的打算。以後有別人在的時候,要叫她虞阿姨。知道嗎?」
「……哦。」
-5-
距離工作交接結束還有半個月。
周辭沒再給我安排新任務。
長久忙碌,突然空閒下來,反讓人不適應。
我一邊重新投簡歷。
一邊和相親對象維持着聯繫。
應孚是我接觸下來最滿意的。
高校教師,物理方向。
脾氣被難教的學生調教得很好。
比我略大三四歲。
有一次婚姻,妻子病逝。
他不是初婚,因此也不介意我生育過。
今天和他約了晚飯。
在工位上海投簡歷。
和 hr 聊到下班。
時鐘剛過六點,我拎包起身。
剛出公司大門,就遠遠看見抱着花站在樹下的應孚。
見我出來,也沒動彈。
我裹緊風衣,「怎麼站那麼遠?」
「怕你不想被同事知道。」
他將臂間花束遞來,問我,「餐廳不遠,散散步嗎?江邊風景不錯。」
確實不錯。
水鳥驚起,盤旋於汀州。
呼吸着微冷的空氣,還算愜意。
應孚蹙着眉,頻頻回頭。
我順着他視線望去。
「怎麼了?」
「總覺得有人盯着我們。」
他開着玩笑,「可能是想來找你要微信。」
身後一切如常。
我安撫道。
「沒發現啊……我對跟蹤很敏感的,放心,應該沒有惡意。」
應孚點點頭。
「快到了,過馬路吧。」
他虛環着我,說着學校裏的新鮮事。
正是出行高峯,車輛往來穿梭。
身側人猛地一歪,悶哼出聲。
我被他撞得踉蹌幾步。
一輛電驢摔在面前。
幾個精瘦男生拍着灰從地上爬起。
扶車一溜煙開遠了。
應孚捂着手臂,微微躬着腰。
那輛車撞到他了。
我回過神,連忙扶他迴路邊坐下。
「別亂動!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骨頭,我們去醫院。」
出租車都是滿客。
還好有就近的網約車。
他白着臉色,額上冒汗。
「虞小姐,麻煩牽着我。」
我報着交警,半蹲下替他擦汗。
他將頭靠在我肩側,深深呼吸。
掛號沒有拖很久。
拍完 ct,顯示左臂肘關節脫位。
緊急復位後,還需要打幾周石膏。
我心情沉重。
應孚哭笑不得。
「虞小姐,我還沒死。不過今天不能送你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吧。」我說,「晚飯我來做。」
他輕微一滯,猶豫着點點頭。
應孚住在高校小區裏。
室內寬敞,整潔利落。
他在客廳看我忙碌,侷促得不像在自家。
晚飯喫得簡單,他無論如何不肯讓我洗碗。
聊到後半夜,才送我離開。
和這類人相處,是自在的。
社會地位尚可,工作穩定。
體制內,就算婚後碰上矛盾也不敢鬧。
我朝停車位走着,在心裏默默考量。
沒注意到昏暗處,那輛黑車裏坐着的人。
-6-
第二天照常上班。
生活比之前忙碌了。
應孚打着石膏,只能網上點餐。
我每天去給他送頓飯,看看傷情。
離職倒計時六天。
從其他同事口中得知。
京市總公司派人來視察,停留三天。
周謹之也來了。
果然被邊緣化了,這個消息我竟然最後才知道。
我和新祕書交接着最後的工作,有些心不在焉。
手機震響。
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
「來 43 樓貴賓休息室,或是我去找你。」
周謹之。
新祕書試探着喊我。
「姐,你要忙的話我晚點再來?」
「抱歉,去處理點事,你先看看這些。」
我將過往的工作記錄清點完,盡數交給她。
43 樓休息室。
他來了,不知道珂珂在不在。
我搖搖頭,按滅那點莫名的想念。
分明都沒見過幾面。
電梯叮地停下。
一個人也沒有。
我忐忑地敲響門。
門立刻打開一線。
沒開燈。
我邁入室內,尋找着燈光開關。
忽地被圈腰釦進懷裏,抵在門上。
臉貼着冰涼的門扉。
身後人呼吸燙而亂,酒氣濃郁。
他將我翻轉,喫力地維持着平衡。
我橫臂擋在胸前,與他隔出一拳距離。
彷彿刺激到他。
雙手反扣,高舉過頭。
襯衫被拉扯,從下裙中脫出。
他輕而易舉地探入,毫無阻隔地摟住我腰身。
掌心滾燙。
親吻毫無章法。
我掙扎着索取氧氣,被他鬆開。
得幾口新鮮空氣,又再度被吻上。
黑暗中,彼此都氣喘吁吁。
他嗓音沙啞。
「你這些天都在見誰?」
這個問題……
他是知道我常去應孚家。
我立馬想到那場不大不小的車禍。
「你跟蹤我?」
我從缺氧中拔出思緒。
「應孚被撞傷是不是你乾的?」
扣在我腰間的手倏然收緊。
他愣住,劇烈地吞嚥着。
「我沒有。」
他說,「你懷疑我?」
我沉默下來。
一時口快,自知失言。
周謹之不是那種人。
「你爲了他懷疑我?」
「不過是受點小傷,你就那麼緊張他?」
「又是牽着手哄,又幫他擦汗,還讓他靠在他腰上,連續去看望七八天!虞初,你從前只會這樣照顧我!」
他急促地呼吸數次,話音帶了哽。
「還懷疑我……我有那麼幹過嗎?」
「要是我動手,你身邊一個男人都不會有!」
離得太近了。
淚滴在我臉上時,還帶着他眼窩的溫度。
周謹之是能喝酒的。
只不過喝完容易上臉。
再喝多些,就開始胡攪蠻纏。
我撐着他肩頭。
壓制着心跳,話音不受控地抖。
「你也知道那是從前。」
我一字一頓。
「現在他是我在考慮的結婚對象,我照顧他,有問題嗎?」
骨節咯吱。
他咬着牙,悶悶地呼吸。
彷彿被酒精截斷了思考,斷續重複。
「你以前……只對我好的。」
我找回了理智,將他推開。
開燈。
燈一盞盞亮起,光潮水般向整個套房蔓延。
他被我推得踉蹌幾步。
後仰着,跌坐在沙發上。
他襯衫胡亂敞着幾粒釦子。
皮質袖箍束縛着臂膀。
長腿隨意地曲起,身形無處遮掩。
「我不是隻對你好,是隻對我的伴侶好,明白嗎?」
我望着他。
對比他的狼狽,竟像是居高臨下。
「周謹之,我們現在沒關係了。」
他緘默地看着我。
無人開口。
我收回視線。
「你休息吧,以後不要喝那麼多酒。我走了。」
轉身開門的下一秒。
他微哽,啞聲叫我。
「虞初,生日快樂。」
……
我心臟破開一道口。
立在原處,動彈不得。
數不清多少畫面湧上腦海。
捕捉不到清晰的影像,卻無比熟悉。
兩年戀情,斷崖分手。
我寧願是年深日久激情褪去後分開。
那樣也不至於難以戒斷,在某個夜裏反覆折磨我。
何況還有個孩子。
懷孕時我不願意見他。
他也識趣地不礙我的眼。
但我知道他來過。
一開始他按摩的技術真的很爛。
浮腫的腿被他按完更難受了。
後來月份越來越大。
他的手法也越來越熟練。
孕七月時他來給我塗妊娠油。
我醒了。
也知道孩子踢了他一腳。
周謹之紅着眼,手足無措地坐在牀邊,愣了很久。
我怨恨自己心軟。
只是一句生日快樂而已。
只是一句生日快樂。
怎麼就想了這麼多。
我慢慢蹲下,捂着臉。
腳步聲慢慢靠近。
他跪坐下,從身後圈抱我。
「周謹之。」
我說。
「就這一回。」
……
我扶他回臥房。
一顆顆替他解開襯衫衣釦。
他眼眶裏覆着薄薄血絲。
疲倦,又愧疚。
「要做嗎?」
他話裏仍有啞意。
按着我手背,阻攔下一步。
「現在不行……我硬不起來。」
我拳頭收收放放,深吸氣。
「擦身!你要是想滿身酒汗躺在牀上,我也不攔着你。」
「哦。」
他好似失望,乖乖收回手。
仰面,任我替他擦拭。
「虞初。」
「說。」
「你在意的那些事,我可以解釋。」
「……」
「我後來想起,分手前幾天,我陪世交的女兒逛過商場,你應該是見到了。家裏是有撮合我跟她的打算,但我和她太熟,對對方都沒興趣,見完面,就回家各自攤牌了。被入室那件事,你怪我不關心你的安全,我想過給你換房子,但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換得太好,你會起疑。我不想你知道我的家境,所以安排了兩個人,住你上下樓……不是不在意你。至於那條領帶,對不起,我當時不明白,原來你賺錢那麼辛苦。」
我沒答。
捉着他右臂,在淤青上按了按。
「這麼大塊,怎麼弄的?」
他閉着眼。
不知是迴避,還是睡着了。
我兀自坐了半晌。
整理頭髮,掖好衣裙,下樓。
-7-
祕書室寂靜忙碌。
同事瞥見我,招了招手。
「虞初,剛纔周總來找你,讓你回來了去他那一趟。」
「有說什麼事嗎?」
「這個不知道了。」
「好,謝謝。」
我拎起化妝包,拐進洗手間。
確保臉色看不出異常,才往周辭那去。
還沒走到辦公室,就聽見哄孩子的聲音。
我在半掩的門上叩了叩。
周辭焦頭爛額地看向我,狠狠鬆了口氣。
「你可算來了。快快,這小孩難辦得很。」
周珂跑過來抱我的腿。
我渾身緊繃,一陣冒寒氣。
周辭理理衣襟,「還是你來管用。」
我僵硬着,「周總,我沒帶過孩子。」
「別急,等會她作業就到了。」
「四歲……都有作業了?」
周辭難以理解地盯着我。
「……」他說,「你先給她念點故事。」
念故事。
不是,現在小孩都不聽童話了嗎。
怎麼話本里全是地理行話啊。
我汗流浹背地念了十幾分鍾。
周珂躺在我腿上翻來翻去。
終於被緊急趕到的保姆用作業召喚走了。
我精疲力竭,「周總,那我也走了。」
「等會。」
周辭目送保姆和周珂走遠。
關上門,欲言又止。
「別叫我周總了。」
他說。
「你就是珂珂的媽媽,是不是?」
我看着他,不說話。
「不說話我也猜到了。」
他拼命按着頭。
「我也是蠢,竟然沒看出來,那小孩脖子邊旁邊的痣都跟你一模一樣!」
「您要是平時光注意女員工的脖子,那纔是壞事了。」
周辭抽出支雪茄,摸着口袋。
我順手取出火機,給他點火。
他從沙發上彈起。
「別別別,我自己來。」
他走向窗邊,推開一半。
「我哥找上門了,你打算怎麼辦?」
「順其自然吧。」
「嘖。你那天走之後,他拉着我在園子裏餵了一晚上蚊子,在那回想你對他有多好。他說不想你知道他有錢,怕你心思浮。我說 rm 虞初要是圖錢早跑了,你不就一張臉好看。這年頭包個網紅前後都幾百萬,沒見過這種對好人一毛不拔重拳出擊的,被分手活該。他給我打了一頓。不過哥們保證哈,他沒包過。自從冒出來個女兒,家裏也不給他介紹人了,他整天帶孩子,沒功夫拈花惹草。」
我岔開話題。
「他手上青了一塊,你知道怎麼回事麼?」
周辭皺眉想了想。
「哦,你說那個。」
他口氣隨意。
「他前段時間去送了幾天外賣,前後三輛車跟着,結果還是出了點事故。」
我以爲自己聽錯了。
緩了好半晌。
確認自己的詞典裏沒有和送外賣同音異意的詞。
「你們圈裏人不笑他?」
「嘁,誰敢吶。」
周辭一哂,眯着眼,撣撣菸灰。
「他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幹事前都自己先試試水。外賣一送把幾個老總嚇壞了,找人請喫飯,打聽我們家是不是打算進場。你別說,外賣這條路子鋪開,覆蓋的東西夠廣,還是有搞頭的。」
我點點頭,沒接話。
他將菸頭碾滅,問我。
「還打算辭職嗎?外面的工作不一定比這輕鬆。」
「沒事,託你的福,我自媒體幹起來了。」
「?」他站直身,「什麼意思。」
「我發視頻,《大廠執行祕書的牛馬一天》,靠公司八卦攢了不少粉絲。」
「虞初,你就算是我嫂子我也會罵你的。」
「請便,反正你開不了我了。」
我看看錶。
「到我下班的點了,周總慢慢忙。」
許多事到了收尾階段。
比如我的工位已經乾乾淨淨。
比如和周謹之的關係,該有個徹底的決斷。
我回家做好晚飯。
照舊裝了一份,送去應孚那。
他的石膏預計再有三天就能拆。
「每次來我這都苦着臉,這也不是你的錯。」
他打開保溫桶,順手給我倒茶。
我揣摩措辭,不知怎麼開口。
原本,相處這麼久,也該聊婚事了。
現在拒絕,像是耽誤了人家的時間。
應孚先我開口。
「我知道。」
他說,「不用爲難,我們確實不合適。」
我撫着額頭,「抱歉。」
他笑笑,「你的……前任,來見過我。」
我立時抬頭。
「別緊張,他只是和我聊了聊你之前的事。要不是你,我還見不到周先生。他的股票可讓我賺了不少。」
他喝着湯,打趣。
「虞小姐,你的能力和外貌都很出衆,有存款,唯一的缺點是生育過。但話又說回來……你的前任是周謹之,那就不一樣了。我結過一次婚,清楚自己的定位。我沒把握取代他在你心裏的地位,何況你跟他有個孩子。結束這次相親,對我們都是好選擇。」
我將心放回了肚子。
感謝他沒讓我說拒絕的話。
「如果有事可以打我電話。能幫的,我一定盡力。」
「謝謝。」他說,「但周先生已經給過了。」
應孚在樓道口送我。
人影漸漸落在後面。
我打開音樂,朝家的地方開去。
-8-
總公司視察結束。
我的離職流程也徹底走完。
外面的就業情況實在難看。
有自媒體賬號兜底,我暫時不打算再找新工作。
趁着記憶還有九成新。
我把公司裏奇聞軼事都整理成了素材。
拍拍剪剪。
窩在家裏兩個月,終於做成了一個吐槽系列。
周謹之總來。
帶着孩子和大包小包的玩具。
一聲不吭進來,在我工位不遠處玩。
自來熟地找客房住幾天,再一聲不吭地走。
算算日子,有十天沒見了。
時令入冬。
收拾家務時,踩到一隻橡皮鴨。
珂珂的玩具。
我坐在地上,揉捏良久。
沒忍住,撥通了周謹之的電話。
「最近在忙?」
那邊沒有立馬回覆。
寂靜幾秒,「你想見我嗎?」
我說,「孩……」
「我明天到。」
電話掛斷。
換季更新一批衣服。
衣櫃裏收拾出不少要丟的。
我放下手機,繼續清理雜物。
陸續清掃完,將近十點。
初冬,天漸漸寒下。
暖氣還沒來。
夜裏卻越睡越熱。
察覺到異樣的熱度,我倏然驚醒。
試圖騰挪開,卻被箍得更緊。
頸側濡溼, 他細密吻過。
「虞初, 祝我新年快樂。」
「瘋了吧?」我輕聲,「這才十一月, 催命呢?」
「你有四年沒對我說過了。」
我偏開臉,繼續嘗試挪出他臂彎。
身後人忽然挺腰。
深重, 刻意。
我滿身血直衝頭頂, 翻身咬住他肩骨。
「你不是明天到?」
「等不及了。孩子明天來。」
他單手穿過我背下,勾臂一攬。
扳着下頜骨,吞咬我舌尖。
「複合吧。」
他喘着氣,微微握緊了我的手。
「珂珂很想你。」
「我要考慮。」
他緊接話頭, 「那就帶她逛一次公園。她想和媽媽一起玩一次。」
「……」我說, 「南城新開的遊樂園親子設施多。」
他低下頭。
深埋在我胸口, 野狗般咬開睡裙。
直接導致去機場接孩子晚了兩個小時。
等會合,保姆車都進市區了。
珂珂垮着臉,不說話。
周謹之摸摸鼻子,伸手去抱她。
「乖,爸爸給你重新紮個好看的辮子, 一會去玩好不好?」
她扭開頭。
「別生氣, 爸爸勸了媽媽好久,所以纔來晚了。」
她不吭聲。
周謹之連忙加碼。
「媽媽答應帶你玩一整天。」
我說, 「我沒講過這話。」
周珂炸了。
哭得我措手不及。
周謹之將她抱遠, 面紅耳赤地哄。
「爸爸以後不可以晚了!」
「好好好。」
「你要答應我, 一個, 不, 三個條件!」
「什麼都行,什麼都行。」
我按着太陽穴。
當年李鴻章都不敢籤的條約,他簽了。
好說歹說, 總算把人哄到遊樂園。
周謹之累得雙眼無神。
一隻棉花糖戳到我面前。
珂珂擦着眼睛, 把棉花糖舉高。
「給媽媽。」
我半蹲下, 猶豫半晌。
試探着想抱起她。
……
看不出來人挺小, 還是實心的。
周謹之連忙伸手。
「不是這麼直來直去抱的。」
「我不抱了。好重。幫我買點喝的來。」
他輕聲, 「別被她聽到了,會鬧。」
我立時噤聲。
周謹之去排隊買飲料。
我拉着珂珂, 坐在樹下長椅上。
「爲什麼見第一面就知道我是媽媽?」
「第一面?不是第一面, 」她比劃着,「爸爸有好多照片, 每天都給我看。然後,我們還來這裏看過, 爸爸說,偷偷的,不能打擾媽媽。」
我有些掛不住笑。
「什麼時候來的呀?」
「我小時候來的, 不記得什麼時候了。」
「那, 媽媽不在身邊, 你生不生氣?」
她看着我,晃腿, 想了很久。
「有一點。但是我愛你喲。」
……
周謹之提着紙袋走近, 遞來一杯。
正要開口,瞥見我神情,一愣。
「怎麼了?」
我抓着他袖子, 擦了擦眼睛。
「沒事。走吧,前面還有不少玩的。」
他仔細瞧我片刻。
捉起我指節,隔着手套親了親。
珂珂對着玩偶人大笑。
幸福此刻離我這樣近。
我說。
「複合也挺好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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