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村人之死

我阿爹是守村人。
他守護村子安寧，卻被欺凌致死。
我阿爹死了，這村子今後永無安寧。

-1-
我是在後山找到我阿爹的。
彼時他被草蓆卷着扔在泥坑裏，滿身被毆打的痕跡。
孟爺爺說，阿爹是守村人，有他在，村子就能安寧無虞。
可我寧願這村子永無安寧，只求我阿爹能活過來。
這村子裏的人忘恩負義，根本不配受到庇佑！

-2-
我們家祖祖輩輩都是守村人。
我阿爹是這一代的守村人。
村裏的小孩總欺負他癡傻，往他身上扔泥巴。阿爹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小孩扔他泥巴，他以爲小孩跟他玩鬧。
他傻呵呵地笑，也拿起泥巴丟在小孩身上，小孩開始推搡我阿爹，阿爹學着他的樣子推搡小孩。
阿爹雖癡傻，力氣卻大，小孩摔破了膝蓋，開始哭鬧，躺在地上撒潑。
阿爹看到小孩哭就蹲在他身旁哄他，小孩父母找來，一把掀翻了阿爹。
阿爹的頭摔在地上，磕了個頭破血流。
小孩父母推搡着我阿爹找上門的時候，我阿孃正喂弟弟喫飯。
弟弟生下來就有智力障礙，五歲還不會說話走路，離不開人。
「你們家傻子打了我們家娃娃，賠錢！」
「就是，賠錢，一把年紀了還欺負別人家娃娃，真不要臉。」
阿孃放下懷裏的弟弟，緊緊地攥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我們家沒錢，這是全村人都知道的。
「我們家……沒錢……」阿孃膽怯地開口，說出了事實。
「沒錢？我看你們家就是不想賠吧？」
說話間那夫妻倆就開始打砸屋子裏的東西，原本就破爛不堪的小家更是成了一片廢墟。
他們發泄完怒火罵罵咧咧地走了，走的時候還順走了我們家院子裏的養的下蛋母雞。
我放學回來的時候，阿孃抱着弟弟坐在牀邊哭，阿爹躺在牀上昏迷不醒。
一看到我，阿孃就把弟弟放在牀上，撲進我的懷裏放聲大哭。
「小妮，你爹他流了好多血，到現在還沒醒……」
我看着變成一片廢墟的家，滿心怒火，當務之急得先找給阿爹找郎中。
我交代阿孃照顧好弟弟，跑到了村子後山上找孟爺爺。
我進院門的時候，孟爺爺在曬草藥，看到我還笑呵呵招呼我過去。
擔心阿爹的傷勢，我急得快哭出來，拽住孟爺爺的胳膊就往山下跑。
孟爺爺只來得及帶上他的藥箱，一聲不吭地跟在我身後下了山。
看到躺在牀上的我阿爹，孟爺爺一見了然，看完傷勢，開了藥方子就去竈臺那裏煎藥了。
我攥着阿爹的手聽阿孃絮絮叨叨地講着白天發生的事，不甘又憤恨。
可我明白，我只能忍，我們家太窮了，什麼都沒有，如果報復會被報復得更慘。
我要上學，白日裏只有阿爹阿孃和弟弟在家，阿孃跛腳，阿爹和弟弟癡傻。
我不在家的時候，如果仇人找上門，後果不堪設想。
可我沒想到，一時的隱忍，會害得我家破人亡。

-3-
阿爹喝下藥沒多久就醒了，睜眼看到我高興地拍着手。
我半個月才放假回一次家，阿爹半個月才能見我一次。
看阿爹醒了，我才放下心，感激地看着孟爺爺，掏出口袋裏的書本費就要給他。
「哎，跟我見什麼外。小妮，你照顧好你爹孃，我就先回去晾草藥了。」
孟爺爺怕我硬給他塞錢，腳步匆匆地就出了我家的門。
我和阿孃收拾着屋裏的殘骸，原本就沒幾個好的物件，這下更是破破爛爛。
清理掉不能用的，屋裏就只剩一張牀，一張缺腿桌子和幾個缺了角的凳子。
在家待了兩天，就又要上學了，我擔心爹孃，不想上學，想留在家裏。
癡傻的阿爹卻搖着我的手，嘴裏唸叨着:「小妮、要讀書，小妮要讀書……」
阿孃也搖着頭，勸我去上學，我在家裏多待了半天，耐不住阿爹阿孃磨我，還是去了學校。
在學校上了兩天課，第三天晚上回宿舍的時候我突然心神不寧，直覺告訴我，家裏肯定出事了。
我翻牆出了學校，跑着回家，學校距離家裏四里地，我走走跑跑，氣喘吁吁。
離家越近，我就越心慌，到村口的時候，我雙腿直打顫，猶如灌了鉛。
村子一片詭異的寧靜，天色漸亮，已經有幾戶人家燃起了炊煙，我看着一片祥和的村落，把心放回了肚子裏。
我邁着痠痛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家裏走，走近了，卻只看到了一片廢墟。
我家破舊的小屋不見了，一片火燒過的跡象，只留一些斷壁殘垣。
我生活十多年的家沒了，我流着眼淚在心裏祈求家人們都沒事。
我坐在被燒黑的磚塊上愣神，頭髮被眼淚糊了滿臉，我抬頭卻看到個黑影。
「阿孃？」
我看着眼前瘋瘋癲癲頭髮凌亂的黑影，不敢置信地發問。
眼前的黑影正蹲在地上團泥巴，把泥巴團成球抱在懷裏喊着:「小寶，小寶……」
聽到我的聲音，黑影猛地抬起頭，我纔看到了那張滿是黑灰的我阿孃的臉。
「小妮、小妮……」阿孃站起身直直地衝我走來。
我一把把阿孃抱進懷裏，含着淚問她：
「阿孃，阿爹呢？弟弟呢？我就走了兩天，這到底是怎麼了？」
可阿孃對我的話毫無反應，只是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嘴裏一直念着：
「小妮、小寶……」
很顯然，我阿孃她瘋了。

-4-
我不願接受這個事實，緊緊抱着阿孃，希望她只是受了驚，緩一緩就好了。
就在這時，我察覺到有人在偷看，我抬眼看去，是鄰居王阿婆。
我摸着阿孃的頭，讓她先坐在磚塊上等我，走近王阿婆家的門，一把推開。
老太婆被我嚇得一下子坐在地上，顫顫巍巍地用手指着我Ṫũₘ，兩隻眼睛骨碌碌地轉着。
「你，你幹什麼？」
「我不幹什麼，我就是想問問，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們都對我阿爹、阿孃、弟弟做了些什麼？」
「什麼做了什麼？我們能做些什麼？還不是你爹他自己發瘋……」
我掏出兜裏用來防身的小刀，蹲下身，拿刀抵在老太婆的脖子上，威脅她：
「你老實交代，我阿爹和弟弟呢？
「你不說，我就殺了你，反正我現在什麼都不怕！」
老太婆一開始還嘴硬，不肯說，我手中的小刀逼近她幾分，她的脖子就出了血，她才尖叫着開了口：
「我說，我說！你把刀拿遠點！」
我手鬆了幾分，兇狠的眼神示意她快說。
「李家的小強丟了，他爹媽就以爲是你阿爹記仇把小強拐走了。
「哭天搶地沒找到孩子，就把你弟弟賣給了人販子，你阿孃追着人販子跑了二里地。
「據說是路上遇到了幾個流氓……，然後再回來的時候就瘋了……」
我聽着這些，心像在被鈍刀割裂，哽咽着繼續問:「那我阿爹呢？」
「你阿爹、你阿爹他跟人打起來了，被打得動彈不得，我再聽說的時候就已經死了被埋在了後山。」
我阿爹，全世界最好的阿爹，把我從亂葬崗撿回來養大的阿爹，就這麼被人對待？
眼角劃過一滴淚，我繼續逼問：「我阿爹他怎麼會跟人打起來？」
王阿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我拿刀在她腿上紮了個洞，她痛得慘叫，我紅着眼逼問：
「說，到底爲什麼？」
「村裏最近在搞建設，想把你家那四畝地分了給全村人，想着你家也用不了多少。
「前面三畝地都沒說什麼，分到最後一塊地的時候，你阿爹他攔着死活不讓分。
「說是什麼，小妮愛喫紅薯，要留着給她種紅薯……」
阿爹他死的時候都在想着我。
我嘶啞着嗓子問出了最後一句話:「打人的都有誰？分地的又都有誰？」
「就，各家各戶的都有……」
那就是全村人都參與了是吧。
恨意充滿胸腔，我鬆開勒着王阿婆脖子的手，轉身出了門。

-5-
我帶着阿孃上了山。
孟爺爺看到我的時候還有些驚訝:「小妮，怎麼沒去上學？」
我再忍不住眼淚，趴在孟爺爺腿上哭：「孟爺爺，我阿爹死了，弟弟被賣給了人販子，阿孃也失了智……」
孟爺爺是村裏唯一一個的赤腳醫生，也是當年把我從亂葬崗撿回來的人。
可他年紀大了，就把我給了阿爹、阿孃養，儘管把我送了人，還是時常來看我，還教我識字認草藥。
也是孟爺爺支持我去上學，還把治病賣草藥的錢給我作了學費。
孟爺爺撫着我的背，身體微微顫抖，也落了淚，半天說不出話。
安頓好阿孃，我就要離開，孟爺爺看着我決絕的樣子嘆了口氣。
沉默良久，拉着我的手開了口。
「小妮，如果忍不了就別忍了。
「這村子裏的人他們受你家庇佑，竟還這麼作踐你們。
「實在是忘恩負義。」

-6-
忘恩負義？我不懂。
我滿腹疑惑，孟爺爺卻帶着我去了一處山洞，然後緩緩開口講述我們家和村子的淵源。
「唐家從祖上就是桃李村的守村人，一人獻一魂一魄，守一方安寧。
「被選中的守村人，出生時就要被獻祭掉一魂一魄來封印邪祟、創造福祉，被獻祭的人也會變得癡傻。
「你爹，就是這一代的守村人，而你弟弟是下一代的守村人。」
我得知真相，驚訝得說不出話。
難怪，弟弟剛出生時看着是個正常的孩童，沒幾個月就變得癡傻了。
「原本你被撿來時作爲你爹的第一個孩子，是要被獻祭的。
「祭典進行了一半，你爹不忍心，把你抱走了，說你不是他家的血脈，不應遭這種罪。」
孟爺爺說完所有的一切就回去了，我留在原地看着山洞，內心的恨意戰勝一切。
我進了山洞，在洞穴深處看到了用血畫的法陣，血跡早已乾涸。
我割破手，血滴在法陣上，轉身離去。
孟爺爺說，陣法由血啓動，啓動後必須有人獻祭。
否則，從前的邪祟都會傾覆而來，福祉也會變成詛咒。

-7-
我會好好地活着，看他們沒了庇護是怎樣被反噬的。
他們殺了我阿爹，賣了我弟弟，毀了我阿孃，這樣的人不配得到祝福。
我詛咒他們，生生世世再無安寧。

-8-
我把阿孃暫時交給了孟爺爺照顧，孟爺爺說試試鍼灸配以中藥調理能讓阿孃恢復些許神智。
隨即我下了山。
我在山腳下找了好久，衣服上扎滿了倒刺，兩腳黃泥，終於在一個泥坑裏找到了我阿爹的屍身。
他被草蓆卷着隨意地丟在泥坑裏，我把阿爹從泥坑裏刨出來，背在背上下了山。
找到我們家的祖墳，我把阿爹埋在了屬於他的位置，我跪在地上對着阿爹的墓磕了三個頭。
我站起身看着一座座先祖的墳，向天起誓：
「我唐小妮發誓，我們受過的苦，定叫那些忘恩負義之人百倍償還！」
立完誓，我跪坐在我阿爹的墳前想最後跟他說說話。
「阿爹，小妮好想你。
「你下輩子一定要投胎去個好人家，你這樣好的人……」
我沉浸在悲傷裏，卻聽到有人叫我，我Ţūₛ驚疑不定，轉過身四處看。
「誰？誰在那裏？
「唐家小輩？你終於來了。」
蒼老低啞的聲音突然從我身後響起。
我轉過身，一張枯瘦滿布皺紋的人臉正好跟我對上，我被嚇得後退一步。
「你，你是誰？ţṻ⁾」
我戒備地盯着眼前的老嫗，她一身黑袍，人雖羸弱，可眼神精明。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你只要知道，我是來幫你報仇的就好。
「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五百年了。
「你可算來了。」
五百年？這莫不是個騙子。
「我什麼都沒有，你從我這得不到好處的。」撂下這句話我轉身就要走。
手腕卻被老嫗固住，眨眼的工夫，我就被帶到了一處詭異的地方。
周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一小片地方有亮光，我探尋四周，老嫗已不見身影。
「這是哪？放我出去！」
回應我的卻只有四面八方迎來的回聲，沒有ŧü₄辦法，我只得快步走到亮光處。
亮光處，一個小小的臺子上放着一杯水。
我試探着伸手觸碰，當我碰上那杯水的時候，身體突然不受我控制。
我眼睜睜看着「我」的手把水送到了「我」的嘴邊，「我」把水吞嚥了下去。
喝下水後，我的身體又恢復了自由，可耳邊傳來的嘈雜的吵鬧聲，讓我頭暈目眩。
明明是虛空，我的眼前卻出現了很多人影，只是那些人影都有些透明。
恍惚間我在人羣裏看到了張熟悉的臉，是阿爹！
「阿爹！」
我衝着虛空喊出了聲。

-9-
可下一瞬，眼前虛影全都消失不見，我睜開眼醒了過來。
我坐起身，環顧四周。
我面前是阿爹的墳，天已經黑透了，那剛纔發生的一切難不成都是夢？
我跪下拜別阿爹，回了後山，走在半山腰上時，我回頭看了眼。
這一眼卻讓我非常驚愕！
桃李村的上空籠罩着一團黑霧，如鬼似魅，不停翻湧着，好似要把整個桃李村吞沒。
難道這就是孟爺爺說的邪祟？
我盯着面前可怖的場景，扯出一個冷笑，報應就快來了呢。
我不再停留轉身回了孟爺爺那裏，見我回來，孟爺爺鬆了口氣。
「放心吧，孟爺爺，我會沒事的。」
想起那ƭüₕ一團黑氣，我有些擔憂地跟孟爺爺說了我的猜測，希望他能搬離這裏。
「唉，桃李村氣運將盡嘍。
「小妮，明天一早我會帶着你娘去鎮子裏，我在那裏有一處遠方表親，可以在那裏借住幾天。
「你要和我們一起走麼？」
我搖了搖頭，看了眼熟睡的阿孃，眼神堅定地對着孟爺爺開口：「我不走，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大仇未報，我怎麼能就這麼走了，我要看着他們一個一個是怎麼遭報應的。
天剛一亮，孟爺爺就帶着阿孃走了，我站在山頂目送他們離開的身影。
抬眼就是籠罩在黑霧裏的桃李村，黑霧濃郁得要滴水，如海般把整個村子淹沒。
我拿了把菜刀下了山。
一腳踹開了李家的門，屋裏睡覺的人被我驚醒，破口大罵：「誰啊，讓不讓人睡覺了？」
我衝進屋趁他們來不及反應，一刀劈下去，咔嚓，又是一刀，頓時鮮血噴湧而出。
我剁了他們夫妻一人一隻手。
我抱起Ṱū₄另一邊的李小強，拿刀威脅着，衝李家夫妻怒吼：
「你們把我弟弟賣給誰了，說，不說我就弄死這小崽子！」
他們倆捂着鮮血淋漓的斷手鬼哭狼嚎，張嘴就要罵我，可看到他們兒子在我手裏，收斂了些許。
「賣到了……賣到了鎮上……」
「誰家？」我惡狠狠地質問。
「那戶有個女的叫林芳。」
逼問出地址後，我啪啪扇了這小崽子兩個耳光，丟下他轉頭就走。
身後叫罵聲和哭鬧聲不絕於耳。
我沒有立刻去鎮上，我在附近山上翻找一遍，摘了好多草藥，全都是有毒的。
有毒，卻不致命，就這麼讓他們死了太便宜他們了。
臨走前，我把有毒的草藥一股腦丟進了村口的水井，滿意地拍拍手。
再轉頭看一眼已經徹底淹沒村子的黑霧，等我回來想必就能欣賞一下他們的慘狀了。

-10-
我走到鎮子上，一路打聽，打聽到林芳家在哪，直奔目的地而去。
依舊是一腳踹開了大門，一個女人正在屋裏喫飯，不遠處還有幾個小孩的哭鬧聲。
我心一沉，這些難不成都是被拐來的孩子？
我把刀插在她喫飯的木桌子上，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那一臉奸惡相的女人。
她眼珠子咕嚕嚕轉着，猛地站起身拔腿就要跑。
我看準時機一伸腿，把她絆倒在地，她摔了個狗喫屎，磕掉了兩個門牙，捂着嘴「哎喲、哎喲」地叫着。
我一腳踩住她的腿讓她不能動彈，在她臉上甩了兩個耳光，才鬆開腳。
我一鬆腳，她連滾帶爬地就跑了。
不是我心軟要放過她這個人販子，而是我看到她臉上有一團黑氣，想也是活不了多久了。
我從一堆房間裏找到了我的弟弟，小寶。
他看到我高興極了，衝着我咯咯笑，甜甜地喊:「阿姐，阿姐，小寶好想你。」
全然沒有了從前癡傻的樣子，我又驚又喜。
我想到了被我破壞的法陣，難道法陣被破壞，曾經被獻祭者殘缺的一魂一魄就會迴歸麼？
我帶着一衆被拐的孩子找到了孟爺爺和阿孃，阿孃的瘋病已經好多了，看到我和弟弟，眼裏都亮着光。
孟爺爺看着一衆孩子，眼含疑惑，問我:「小妮，這些都是誰家的孩子呀？」
「孟爺爺，這些都是和我弟弟一同被拐的孩子。」
孟爺爺氣憤地跺跺腳：「那些天殺的人販子！放心吧，這些孩子就交給我，我送他們回去。小妮，苦了你了。」
阿孃走過來摸了摸我的臉，手上沾了些血，我才意識到有血噴在了我的臉上。
我用袖子擦乾淨臉，轉頭擺了擺手：「孟爺爺，阿孃，我走了，等我回來。」
我又回到了桃李村。

-11-
回村之前，我又去了阿爹的墳。
這次我給阿爹刻了碑，仔仔細細擦拭乾淨，跪着磕了三個響頭。
阿爹的死時時刻刻提醒着我，桃李村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仇人。
從前我還小的時候，他們就時常欺負我們家人，罵我是個丫頭片子，笑我阿爹傻，嫌我阿孃瘸。
好似我們活着就是他們的樂子，以前我不懂他們爲什麼總欺負我們，被罵後總是哭得很傷心。
現在我懂了，他們就是賤，就是壞，爲了侵佔我們家的地，把我阿爹活活打死，我恨。
走近村口，我就只看到濃郁的黑氣，房屋建築都看不分明，我停住了腳步，從衣角撕了塊布包住了口鼻。
這黑霧，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還是謹慎點好。
走在路上，家家戶戶都傳出哀號聲，路邊還扔着幾具屍體。
「不應該呀？」
我在水井裏下的藥，只會讓他們腹瀉嘔吐，傷些皮毛，這屍橫遍野的場景是怎麼回事？
我靠近一具屍體，蹲下身查看，看到臉，我一驚。
那死掉的人正是先前的李家夫妻裏的男人！
我再一看不遠處的女屍，是那個女人，奇了怪了，他們倆怎麼死了？
我扒開她的衣服，只看她渾身的皮肉都有被啃咬的痕跡，那牙印不像動物，倒像是人咬的。
「唐家小輩，還滿意麼？你的復仇？」那陰森森的聲音再度在我耳邊響起。
我一轉身，熟悉的乾枯瘦弱的臉正貼近我，我這次沒被嚇到，一拳打上她的臉。
「你少裝神弄鬼了，你到底是誰？」我從兜裏掏出小刀，警惕地看着他。
「我是祟呀，被你放出來的邪祟呀，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嫗仰天大笑着，渾身散發着濃郁的黑氣。
她周身的黑氣比我在其他地方看到的都深沉，我不禁懷疑，這黑氣是不是就是從她身上來的。
「這黑氣是你搞的鬼？你到底想做什麼？」想着我就問出了口。
「對呀，這黑氣就是我的寶貝，所過之處無一人能活，這不也是你想要的麼？
「你想這些人都死，不是麼？
「想想你慘死的阿爹。」
祟的聲音陰森惑人，我的神智被她控制，仇恨充滿了胸膛。
我被蠱惑，拿着刀就衝進了一戶人家，在快要下手時，我想到了我阿爹。
下一秒阿爹就出現了，他站在不遠處，笑眯眯地看着我。
「小妮，你在幹嗎？阿爹不是告訴過你麼，要做個善良的人。」
看到阿爹的那一刻，我淚流滿面，扔下了手裏的刀，就要衝進阿爹懷裏，卻撲了個空。
「阿爹！」
我叫出聲的時候，周圍一切都消失了，祟站在我面前，滿臉意外。
「沒想到，你還挺厲害的，竟然破了我的妄。」
她對我伸出了手，手裏是一卷書和一張圖：「答應了你的祖先，你過了我的考驗，就把這些給你。」
我伸手接過，揣在兜裏，又半信半疑地開口問她：
「你，真的等了我五百年？你和我家祖先什麼關係？」
祟笑了笑，蒼老的眼裏帶着幾絲悲傷：「小丫頭，按理說，我可是你祖奶奶呢。」
「祖奶奶？我不信。你肯定是壞人。」我不客氣地回懟。
「我真是你祖奶奶。」

-12-
「五百年前，你的祖先算出唐家會遭遇滅族，唯有一線生機，纔可轉圜。
「於是我們討論決定把身爲魅族的我暫時封印，等到唐家將來遭難的時刻，封印解除，我自然會出來。」
「遭難？是說我阿爹的死麼？」認真聽了半晌，我有些相信祟的話了。
「沒有這麼簡單。」祟卻搖了搖頭。
「還有更大的危機等着我們。」
祟說完這些，就不再開口，任我再問，她也不說話了，只讓我看書。
我和她回了後山上，每天看書再下山看看村子，村子裏的人一個個死去，黑氣所過之境，竟真的無一人能活。
對此事，我問過祟，她說那天只是騙我的，黑氣不受她控制，那只是她設的考驗。
「那我們倆怎麼沒事？」我好奇地問。
「你忘了咱們家是幹什麼的麼？我們是唐家人，生來就不怕這些。」
祟一臉凝重地看着我，說罷又拉着我的手：「小妮，封印黑氣，要不然所有人都會死。」
這原來纔是真正的劫難麼？
我更加認真修習書上的術法，如果只是桃李村的人會死，那我絲毫不會傷心，因爲他們都是我的仇人。
可如果天下人都要被黑氣害死，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
桃李村裏的人死完了，有逃出村子的也死在了其他地方。
沾染黑氣的人會得瘋病，互相如野狗般啃咬，死相悽慘。
桃李村的人全死了之後，黑氣就開始向鎮上蔓延，我看着緩慢移動的黑氣，內心焦急不已。
卻只能耐心看書，畫陣法。
就在黑氣已經逼近鎮子，距離不到兩米時，書上的術法我全都學會了，陣法更是畫得行雲流水。ṱú₂
「祖奶奶，我學完了！」我興奮地衝着祟喊道。
下一秒我就被祟帶着來到了離鎮子最近的山頭，她割破了我的手。
我喫痛，卻也明白，她要我用血畫陣法。
我狠下心，將五個手指全都咬破，在地上快速畫起了陣法，血沒了就再咬。
陣法畫完時，我臉色蒼白，頭暈目眩，站都站不穩。
祟扶住顫抖的我，滿臉擔憂，我眼神示意她放心，隨即開始念起冗長的術法口訣。
唸到最後一句時，祟拉住了我的手，問我：
「你做好獻祭一魂一魄的準備了麼？
「以後，你會變成傻子。」

-13-
我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鎮子裏有我最愛的人，有孟爺爺，有阿孃，還有弟弟。
我怎麼能放任他們不管，他們都是我的家人啊。
我掙開祟的手，站在陣法中央，念出最後一句口訣，等待着陣法成，魂魄散。
金光閃過，我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我又出現在了那一片漆黑的地方，我又看到了我親愛的阿爹，如同上次一樣，我喊了一聲「阿爹」。
這次阿爹的身影沒再消失，他笑着轉過身看着我, 摸了摸我的頭, 又把我抱在懷裏轉圈圈，我開心地笑。
「阿爹，我好想你。」
「小妮, 阿爹也想你。」阿爹看着我笑得很溫柔, 眼角卻泛着淚光。
我伸手抹去阿爹的眼淚，奇怪地問阿爹:「阿爹ťŭ⁴, 你哭什麼？」
「沒什麼, 沒什麼……小妮, 阿爹送你回去。」
阿爹突然伸手將我一把推開，我一下子飛出好遠。
我不想走, 我想阿爹陪着我，可有一股莫名的推力，我回不去那裏了。
刺眼的白光閃過, 我醒了。
「小妮, 你醒了？」祟擔憂地看着我。
我一臉蒙地看着眼前的祟，沉浸在失去阿爹的痛苦中無法自拔。
半晌, 我哭着撲進祟的懷裏。
「祖奶奶，我阿爹他替我獻祭了, 他以後是不是不能投胎做人了？」
祟沉默地摸着我的頭, 然後帶我去了我家的祖墳。
黑氣早已不見, 天空一片清澈, 我跟着祟來到祖墳, 我一眼就看到了阿爹的碑。
阿爹的墳堆上竟籠罩着淡淡的金光，我有些訝異, 於是轉身問祟:「這金光, 是什麼？」
「祥瑞之兆。你阿爹下輩子必定是個大富大貴, 長命百壽之人。」祟笑着看我。
「真的麼？」我由衷地替阿爹高興。
他當了一輩子守村人, 死了還要獻祭自己剩餘的魂魄守護其他人。
他這樣好的人, 配得上這樣的金光。

-14-
我和阿孃，弟弟, 孟爺爺搬到了鎮子上長住。
我給人畫符，看風水掙了很多錢。
有了錢，我請人在鎮子周邊建了個小房子，孟爺爺和我們住在一起。
至於祟，她說她本就不應活到現在，讓我把她葬在祖墳裏, 她也要去找我祖爺爺去了。
說完這些，她就化作了一具白骨，我含着淚埋葬了她。
阿孃的瘋病也在一點點好轉, 只偶爾抱着我和弟弟唸叨阿爹，弟弟如今很是聰明, 也開始唸書了。
我每年都會回去看望阿爹和祖奶奶, 跟他們講最近發生的趣事。
一切都在慢慢變好，除了桃李村。
一村子人莫名死絕了之後，桃李村就成了遠近聞名的鬼村，無人敢靠近一步。
每次聽到這些傳聞, 我也只是笑笑。
誰能想到，他們的慘劇只是因爲他們自作自受，遭了報應罷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