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悅狀元郎,本來就要成親了。
一覺醒來卻穿越到三年後。
和丞相那個死對頭衣衫不整地躺在牀上。
他一手搭着我的後腰,一手勾纏着我的頭髮。
本該清冷無慾的臉笑得曖昧又邪氣。
我大驚失色,一巴掌扇過去。
丞相捂着被打偏的半張臉,慌亂道:
「娘子,爲夫剛纔,可是弄疼你了?」
-1-
我睜開眼睛,發現被人緊緊抱着。
身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某個部位傳來難以言說的感覺。
一時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昨天,我和新晉狀元郎相約到郊外賞花,從詩詞歌賦談到男歡女愛。
他紅着臉將祖傳玉佩交到我手上:
「靜歡,明日我便讓人到府上提親,鳳冠霞帔彩禮嫁妝皆隨你的心意,我們以後夫妻恩愛,白首不離。」
我迎上他白皙俊秀的臉龐和深情繾綣的目光,一顆心怦怦直跳。
回來便做了一晚上春夢。
夢裏的他熱情大膽,百般花樣,全然不似平時般拘謹刻板,讓人難以招架。
直到現在,我腰上還痠疼得厲害。
我聲音沙啞地開口:「你也太……」
一抬頭,迎上的卻是與夢裏完全不同的一張臉。
我大驚失色,瞳孔驟縮。
躺在我枕邊的,不是我心心念唸的狀元郎林文正,而是我的死對頭裴鈺!
他跟我同樣衣衫不整,胸前露出大片肌膚,左手摟着我的腰肢,右手食指纏着我的頭髮,嘴角噙着若有若無的笑。
一雙妖孽般的瑞鳳眼勾起,看上去慵懶又滿足。
我寒毛直豎,一下子清醒了!
甩手就是一巴掌:
「裴鈺,你大膽!」
腦子裏瞬間閃過無數種念頭。
我府上戒備森嚴,裴鈺是怎麼進來的?
他跟我不是一直不對付嗎,爲什麼會出現在我的牀上?
難道他想用這種陰損的方式折辱我,以報多年不睦之仇?
裴鈺被我打偏了臉,白玉般的臉上出現五個清晰的指印。
他愣了一下,茫然又慌亂地望向我:
「娘子,是不是我剛纔弄疼你了?」
「對不住,我下次小心些……」
陌生的稱呼再次讓我的頭皮炸開。
娘子?
他向來只會連名帶姓地喊我江靜歡,或者陰陽怪氣地喊我江大人,從來不會用這種曖昧滲人的語氣跟我說話,更不敢逾矩挑逗。
被子順着我的動作從身上滑落。
我手忙腳亂地想要捂住,卻發現——
被子不是我的被子,牀不是我的牀,就連這個房間也是陌生的。
裴鈺傾身靠近,伸手想要抓我:
「娘子,你怎麼了?要不要喊郎中?」
我咆哮着把枕頭砸過去:
「閉嘴,滾!」
-2-
裴鈺在我暴躁的情緒下不得不暫時離去,吩咐小翠進來照顧我。
雖然一切都很不正常。
慶幸的是,小翠還是我熟悉的那個小翠。
她驚訝地瞪大眼睛:
「大人,你和裴相已經成親快三年了,當然住在一起。」
「你和林大人早就掰了啊,他本來答應上門提親,但是聽信別人的閒言碎語,對你產生了一些誤會,後來你就跟裴相成親了。」
「你和裴相以前是冤家,但成親不久後就變得如膠似漆,感情可好了呢……」
從小翠的隻言片語中,我終於弄明白。
我穿越到了三年後,昭寧十一年。
裴鈺已經從當年的戶部尚書升至宰相,我也從當年的翰林院編纂成了太傅,是本朝職位最高的女官。
可是沒有嫁給心愛之人,我心裏堵得厲害:
「你說林文正當年沒有來提親,是因爲聽信了別人的閒言碎語,誰嘴巴那麼碎?」
小翠扯了扯脣:「是裴相……」
「裴相把你養梨園戲子的事告訴了林大人,林大人誤會你豢養小倌兒、行爲不檢,這才Ṭű̂⁷取消了婚約。」
我握緊拳頭,咬牙問:
「那我怎麼會嫁給裴鈺?我腦子被驢踢了嗎?」
小翠嚥了口唾沫:
「是你自請嫁給裴相的,你說,既然自己不能嫁給心儀之人,也絕不能讓裴鈺遂了心願。」
我點點頭,這也符合我的性格。
早就聽聞裴鈺有一心愛女子。
我明裏暗裏做過很多調查,也沒查出那倒黴姑娘是誰。
懷疑過夕顏郡主,後來又覺得不太像。
反正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是我。
爲了報復,我號稱愛慕裴鈺多年,此生非他不嫁,跑到陛下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終於求來一道賜婚恩旨。
裴鈺當時也在場,大概是過於震驚的緣故,竟然忘了當場拒絕。
至於後來爲什麼跟他冰釋前嫌,莫名其妙地變成恩愛夫妻,小翠也說不上來:
「大人和裴相的房中之事,奴婢也不是樣樣都清楚的。」
我沉思許久。
那大概是我忍辱負重、迷惑裴鈺的手段。
也可能是被裴鈺強迫。
這個禽獸!
難以想象我這三年受了多少委屈!
記得那年科考後,諸位中榜的學子進宮面聖,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羣中最年輕的狀元郎。
林文正邁着好看的四方步,晨曦灑落在他的寬袖紅袍上,整個人氣質儒雅,意氣風發。
後來林文正在詩會上一舉奪魁,打敗了往年佔據榜首的裴鈺,更讓我刮目相看。
一見鍾情,大概如此。
我好不容易創造機會走近他,一點一點俘獲他的心。
卻在即將達成心願時,被裴鈺這個小人給毀了!
一想到這裏,我怒火蹭蹭地往上竄。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才過了三年而已。
我一定要讓裴鈺後悔惹了我Ŧû₆!
-3-
裴鈺推門進來,看到我像沒事人一樣坐在梨花木椅上,鬆了一口氣。
我輕扯他的衣袖,一臉無辜:
「夫君,剛纔嚇到你了吧,你會怪我嗎?」
裴鈺順勢將我擁入懷中,語氣溫柔;
「我的錯,是我太孟浪了,你打我罵我都使得,怎麼能怪你?」
我聽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不動聲色道:
「離天亮還早,還能再睡兩個時辰,我幫你寬衣吧?」
裴鈺愣了一下,沒有多想,乖乖展開雙臂。
我很快就給他扒完衣裳,只留一套單薄的中衣。
這個狗東西還趁機佔我便宜,在我額頭親了一下。
我強忍不適,伸手矇住他的眼睛,嬌聲道:
「夫君坐在這裏別動,閉上眼睛,我給你準備了驚喜哦。」
裴鈺面帶微笑,毫不設防:
「聽娘子的。」
我的臉色倏地冷了下來,快速退到門外,從外面落鎖。
初春的天氣,夜裏仍是寒涼。
在他進門之前,我就已經讓小翠把被褥衣物都搬走了。
還特意把院裏的下人支走,吩咐他們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要來打擾我和裴鈺。
裴鈺在身後把門敲得咣咣響:
「娘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靜歡,江靜歡,你今晚很不對勁,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沒有回頭,冷笑一聲後,揚長而去。
一覺睡到天亮。
我睜開眼睛,發現裴鈺正坐在牀邊,神色不明地望着我。
他一夜沒睡,身上的衣服卻沒有一絲褶皺,只是眼下一大片烏青。
被我這麼耍弄一遭,他定然不會放過我。
我身體後仰,下意識做出防禦姿態,:
「裴鈺,你想幹什麼!」
他嘆了口氣,伸手幫我把被角掖好:
「娘子,今日不用上早朝,你可以再躺一會兒。」
「咱們約好,夫妻之間有問題要及時溝通,如果我做錯了什麼,至少該讓我知道錯在哪裏。」
我錯愕地望着他,一時難以適應這樣的態度。
沒有我想象中的暴跳如雷,反倒先反省自己的錯誤。
好啊,笑裏藏刀。
跟我來陰的。
我冷嗤一聲,索性把話挑明:
「裴鈺,你該明白,我根本不想嫁給你。」
「這三年我一直在跟你演戲,有時候演得太投入,可能連自己都騙進去了,我不想讓這個錯誤繼續下去,到此爲止吧。」
「……」
裴鈺僵在原地,半晌沒有回過神。
我深吸一口氣,把每個字咬得分外清晰:
「我說,我討厭你,嫁給你是爲了報復你,我受夠了,你也別跟我玩假惺惺這一套,很噁心,聽明白了嗎?」
被我毫不留情地戳穿,裴鈺眼底的光芒盡數散去。
那張俊美無鑄的臉血色盡褪,像失了神一般。
半晌,他茫然地眨眨眼,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容: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我懶得再跟他廢話,掀被起身快速穿好衣服,準備離開。
婢女將一瓦罐雞湯端在我面前:
「夫人,趁熱喝吧。」
我心裏正不爽,不悅道:「我說過喝這個嗎?」
婢女連忙跪下解釋:
「夫人恕罪,大人說您夜裏手腳冰涼,特意吩咐膳房每日早早煨上一碗,裏面放了紅棗、黨蔘、當歸、黃芪,您一直喝着的。」
裴鈺沒有說話,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癡癡地望着我。
不知爲何,我竟有些底氣不足:
「本官不喝,以後也不必再做。」
我一甩長袖,頭也不回地離開裴府。
-4-
回到江府後,我不禁眼前一黑。
府宅被拆了,沒有一間屋子是能住人的。
「這是怎麼回事?」我踉蹌幾步,捂着心口問。
小翠道:
「大人,您拿出這些年攢的八萬兩銀子,要把府上翻修一遍,裴相ƭŭ̀ₒ還給您添了六萬兩。」
「那我們住哪?」
「我們一直住裴府,但是現在……」
小翠低下頭,漸漸沒聲兒了。
主僕倆人站在廢墟一般的土地上面面相覷。
不多時,天上下起濛濛細雨。
明明昨夜我還在自己府上喫飯睡覺,一覺醒來卻時移世易,倒江翻似爛柯人。
我留戀地撫摸着府上的一磚一瓦,熟練地走到自己的閨房,卻發現那裏站了一個人。
那人背影清瘦,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細雨打溼儒雅的長衫,卻恍若未覺。
昨日在桃花樹下定下終身的情景歷歷在目。
我驚喜開口:「林大人?」
林文正遲疑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轉過身:
「江大人,你怎麼來了?」
他很快意識到這個問題有點傻,尷尬笑道:
「對,這是你府上,抱歉,是我糊塗了。」
這回輪到我問:
「所以,你在這裏做什麼?」
林文正眉宇間閃過幾絲哀愁,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物:
「昨晚途徑此處,撿到一塊廢棄的硯臺,想着是你從前用過的,便自作主張收着了。」
「昨晚睡不着,翻來覆去地想,這裏會不會還有你別的東西,若能留着也能當個念想,所以不到天亮便又來了……」
我望着他手上的東西,半是感動半是心酸。
那是我早年棄用的硯臺,隨手放在池塘邊上,歷經日曬雨淋,如今被他擦洗地光亮如新,用手絹仔細地包好,當珍寶一樣收藏着。
我心情複雜:「一眨眼三年了……」
三年了,時移世易,我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該怎樣跟他相處。
卻沒想到,隨口一句感慨像小火苗點燃了他眼底的希冀。
他激動地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
「靜歡,這三年你也沒有忘記我們的感情,對不對?」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答應你上門提親第二天卻反悔了,還對你說了那樣的重話。」
「這三年我一直生活在懊悔中,你知道的,當年都怪裴相使詐,故意讓我誤會你……」
他手心的溫熱將我層層包裹,眼底是化不開的愛戀與不捨。
我正想問他這三年發生的許多事。
林文正卻忽然撒開我的手,直直地望向我身後。
我隨着他的目光轉身。
細密的雨絲裏,裴鈺手撐一把竹傘,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
天青色的錦袍穿在他身上像一幅江南水墨畫,清冷卓然。
只是臉色鐵青,陰沉地嚇人。
-5-
林文正憤憤地看了裴鈺一眼。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裴鈺徑直走到我身邊,把傘舉過我頭頂:
「娘子,下雨了,彆着涼。」
我眯起眼睛:「你跟蹤我?」
「沒有。」他語氣平靜,「猜想你回江府了,就過來看看。」
「沒想到碰上了閒雜人等。」
他把最後四個字咬得極重,衝林文正冷笑:
「林大人就要跟夕顏郡主成親了,不把心放在郡主身上,怎麼跑到我娘子府上了?」
「就算是一方硯臺,不告而取謂之竊,惦記別人的東西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我腦子嗡的一聲,險些站立不穩。
林文正要跟夕顏郡主成親了?
昨天我還在幻想着與他成婚後的美滿幸福生活。
一眨眼卻已經過了三年。
本想着跟裴鈺和離後,能與他再續前緣。
現在卻是不能了。
我沒注意到裴鈺此刻看我的表情。
只覺得心底有一道溼意滑過,冰冰涼涼。
倆人還在爭執不休。
林文正恨聲道:
「裴相當年爲了得到靜歡,暗中使陰險手段,又豈是君子所爲!」
裴鈺臉上沒有一絲羞愧:
「就算是本相有意爲之,如何?」
「全京城都知道,靜歡主動請陛下賜婚與我成的親,勸林大人以後離得遠些,別連累了我家娘子名聲。」
他表面笑得雲淡風輕,卻顯擺似的故意抓住我的手,不讓我掙開。
林文正看不慣他這副小人得志的神色,氣得拂袖而去。
我煩躁地掙開他的手,一巴掌扇過去:
「裴鈺,你要不要臉!」
裴鈺無視被打疼的半邊臉,深吸一口氣。
垂下眼睫,深深地望着我:
「靜歡,你突然對我態度大變,是因爲林文正嗎?」
「是不是他先勾引的你?」
「還是你有什麼苦衷?」
我癡癡地望着林文正離開的方向,感覺整顆心都被掏空了。
根本聽不進裴鈺說的什麼。
斜風細雨吹在臉上,身上的衣衫似乎薄了些。
裴鈺用拇指一點點摩挲我眼角的水漬,一雙桃花眼危險地眯起:
「娘子,你在想林文正嗎?」
我長呼一口氣,忽然覺得好累。
後退兩步,不帶任何表情地看着他:
「裴鈺,我不想跟你鬥了。」
「我們和離吧。」
我朝不像之前那些朝代,要求女子必須三從四德、從一而終。
女子和離後可自由婚嫁。
何況我乃當朝太傅,有錢有權,是否成親影響不大。
裴鈺的話像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你覺得、可能嗎?」
他臉色陰鷙,我能感受到他壓抑嗓音下的暗潮湧動。
我苦笑一聲:
「我們之間本來就沒什麼感情,不必這麼認真吧。」
「還是你怕和離影響官聲?」
裴鈺眉頭緊皺,不自覺地將我的胳膊捏得生疼:
「姓林的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迷魂藥,我們三年的夫妻感情,你全然忘了?」
「靜歡,我知道這三年不是假的,我不信……」
我無奈地拂開他的手:
「你愛信不信,不和離也沒關係,以後大家各過各的,你別來煩我了。」
我得找個地方靜靜,儘快適應這三年的變化。
剛轉身走了幾步,身子突然被人打橫抱起。
裴鈺扔了傘,額前幾縷碎髮沾溼清俊的臉龐,輕薄春衫隔不住他的體溫。
他緊緊箍着我的身子,喉結滾動:
「哪也不許去,跟我回家。」
「放開我!」
「不放。」
我從來不知道裴鈺有這麼大的力氣,在我的極力掙扎下,硬生生把我抱進裴府的馬車。
他俯身狠狠堵住我的脣。
我腦子嗡的一聲。
不知道自己這三年到底做了什麼,怎麼跟他相處成這樣。
-6-
記得很多年以前,我對裴鈺的印象還不錯。
他生得劍眉星目,風度翩翩,善音律懂詩書,騎術劍術也無一不精,好像什麼都難不倒他。
更難得的是,他沒有朝堂上那幫老斑鳩的迂腐作風。
是從什麼時候結仇的呢?
陛下聖明,認爲女子不該屈居男子之下,有意提高女子地位。
我便向陛下進言,既然男子可以妻妾成羣,女子是不是也可以多納幾個夫婿?
這麼優秀的建議,不知怎麼刺激到了裴鈺。
他義憤填膺,在朝會上毫不留情地指責我:
「江大人究竟是爲了天下女子,還是爲了一己私慾?」
「聽說江大人最近頻頻出入相公館,又與梨園小生過往甚密,你還想給他們名分不成?」
有他出頭在先,其他男官員紛紛附和。
爭吵越來越激烈,他們指責我水性楊花,有失德行,甚至奏請陛下將我免職。
陛下將那幫大臣臭罵一頓,拂袖而去。
散朝後,裴鈺穿過人羣向我走來,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我沒有給他機會,恨恨地剜了他一眼。
暗搓搓記下這筆賬。
我朝爲了江河湖海的魚蝦能順利繁衍生生不息,設了禁漁期。
裴鈺酷愛喫魚,在禁漁期格外難受。
我收買酒肆老闆給他做了一桌全魚宴,香氣逼人。
就在他抵擋不住誘惑,忍不住偷嘗一口的時候。
早已得到消息的監察御史將他抓了個現行。
裴鈺被罰半年俸祿,閉門思過三日,一年不準喫魚。
宮宴上,我特意端着魚到他面前喫:
「這小黃花魚真嫩,放上蔥薑蒜幹辣椒,再用熱油這麼一淋,鮮味和香味就爆出來啦!」
「裴大人,你怎麼光看不喫呀?是因爲不喜歡喫嗎?」
裴鈺;「……」
我心裏爽快極了,笑得前仰後翻:
「裴鈺,瞧你這德行,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條魚把你饞成這樣哈哈哈!」
我喫得津津有味,魚肉入口時,紅色脣脂沾上一點油亮。
我不自覺抿了一下。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脣,喉結自上而下滾動。
總感覺哪裏不對勁。
好像下一瞬他就要撲上來,舔掉我嘴巴上的味道。
我渾身一個激靈,思緒回籠。
裴鈺抬手扣住我的後腦勺,在我脣上輾轉深入,彷彿要將我拆喫入腹。
-7-
他大抵是瘋了,忍着疼也要繼續。
被我咬破的舌尖帶着腥氣滑入口腔,我本該抗拒這種感覺,可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卻漸漸安撫了我的躁動。
馬車在大街上疾馳,外面傳來早市商販的吆喝聲。
不知過了多久,裴鈺輕輕抵住我的額頭,嗓音沙啞地開口:
「過去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們親吻過無數次。」
「還做過比這更親密的事,你一直很喜歡。」
「爲什麼突然討厭我了?」
最後一句帶着莫名的委屈。
我感覺越發拿捏不準裴鈺現在的脾性,茫然地眨眨眼:
「裴鈺,你不會真喜歡我吧?」
他氣笑了:「不然呢?」
「我一朝宰相,閒的無聊陪你演三年的戲?」
我怔愣許久。
他在朝堂上處處跟我作對,突然之間說喜歡我,腦子抽風了吧!
我煩躁地吐出一句「有病」,起身就要跳下馬車。
卻被他一把拽回去,跌坐在他懷裏。
裴鈺胸前的衣裳被我抓得亂七八糟,情急之下眼尾暈染上薄紅:
「江府在修整,你現在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還想去哪?」
我也氣笑了:
「裴鈺,本官好歹是堂堂太傅,你不會以爲我離了你就活不下去了吧?」
他連忙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我想讓你回去。」
「你的一應物品,書籍奏摺、衣裳首飾全在家裏,都住了這麼久了,繼續住下去也無妨。」
這話不無道理。
旁的不說,官服官印還在裴府放着,而且現在確實沒有更好的去處。
回裴府後,我一頭扎進書房。
Ṱú₂我必須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三年的朝事變遷梳理清楚,儘快適應太傅的身份。
不知不覺,外面已經星月當空。
「娘子,你一天沒喫飯了。」
裴鈺帶着幾樣小菜進來,我隨手端起紅豆粥喝完一口,纔想起來問:
「你沒下毒吧?」
「沒有。」他笑吟吟道。
「哦。」
我邊喝邊翻閱手中的文書,裴鈺隨意掃了一眼,奇道:
「這些是前年的卷宗,你怎麼突然看這個?」
我穩如老狗:
「溫故而知新,你少管,放下菜就走吧。」
裴鈺坐在榻上沒動,望望外面的天色,小心翼翼地問:
「你打算什麼時候就寢?」
我手中的筆頓住,慢慢才琢磨出他話裏的意思,正色道:
「在你府上借宿這段日子,我睡書房,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不行。」
他的樣子可憐兮兮:
「這三年我們都一起睡,你不在我睡不着。」
我頭也不抬:
「睡不着就讓郎中開點藥,藥效好的話,這輩子都不用醒了。」
「……」
裴鈺的臉色一如既往地溫和:
「你要是在書房睡,今晚我就一把火把這裏燒了。」
「……」
我把手中的狼毫筆一掰兩斷。
那就都別睡。
-8-
我沒熬住,後半夜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醒來時和裴鈺一起躺在雕花漆木拔步牀上。
慶幸的是,這次穿着中衣,身體也沒有異樣的感覺,還算體面,
只是他把我緊緊摟在懷裏,手搭在我的後腰上,都快摸到我屁股了!
我深吸一口氣,飛起一腳。
「啊!」
睡夢中的裴鈺突然驚醒,毫無防備地滾落到地上:
「江靜歡,你幹嘛!」
我正想教訓他幾句,忽然發現他的狀態不對勁。
嗓音異常沙啞,臉頰緋紅,反應也慢半拍。
他難受地扶住額頭,苦笑一聲:
「娘子,你要謀殺親夫嗎?」
裴鈺好像生病了。
他前夜被我害得挨凍整晚,白天淋雨,昨晚又跟我比拼熬夜,我多少有些責任在身上。
何況還捱了我一腳。
我決定不跟病人計較,尷尬地伸出手,把他扶到牀上。
一摸額頭,果然燙得厲害。
我給他餵了水,嘴上不饒人:
「裴鈺,我還以爲你百毒不侵呢,你也有今天。」
裴鈺沒說話,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月白色中衣勾勒出細瘦的腰身。
我不知道哪根筋錯了。
竟覺得他這個月樣子有些……我見猶憐。
不是平常滿肚子壞水,算無遺策的自信模樣。
他也是肉體凡胎,有脆弱的時候。
我慌忙別開眼,起身出門。
裴鈺攥住我的手腕:
「娘子,你要去哪裏?」
我懶得給他糾正稱呼問題了,不耐煩道:
「給你請郎中,你想病死在牀上嗎?」
他這才戀戀不捨地把手鬆開,小聲說:
「那你別走太久,我怕你跑了。」
「……」
我走到院中,使勁晃晃腦袋。
無法理解,裴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粘人了?
而且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看起來任我蹂躪、很好欺負的樣子。
我單方面跟他鬥就沒意思了。
裴鈺喝藥後需要臥牀休養,我繼續回書房翻閱歷年卷宗。
兩天下來沒看進多少,只覺得心煩意Ṱų⁴亂。
兒女情長的事沒有解決,終究耗費心神。
我讓小翠給林文正捎去口信,約他在茶肆見面。
-9-
林文正很早就等在那裏了,看到我來,臉上掛上熱情洋溢的笑容:
「靜歡。」
我在他對面坐下,開門見山道:
「文正,你現在還喜歡我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輕聲道,「雖然有過誤會,但我對你的情意從未變過。」
「我做夢都想娶你爲妻。」
「那你爲什麼答應郡主的婚事?」
林文正欲言又止。
我接道:
「我已成婚三年,斷沒有讓你爲我苦守一生的道理,好,這個我不問了。」
「現在有兩條路擺在我們面前。」
「第一,你主動跟郡主退婚,向她認錯道歉,我跟裴鈺和離。」
「這條路會遇到很多困難,我們一起面對。」
「等我們都孑然一身的時候,你來江府提親,我們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許是我的語氣過於平靜,林文正驚訝地瞪大眼睛,結巴道;
「靜歡,這、這有點突然吧。」
「前幾天見到你,我覺得你變了好多,你和裴相是不是感情出問題了,所以才突然對我這麼熱情?」
我一時怔住,不知道他的腦回路是這樣的。
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原因。
看我臉色有異,他忙道:
「靜歡,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緊握我的手,臉上一派難色:
「夕顏郡主癡戀我多年,前幾天才定下親事,我這麼快就悔婚,以後該如何立足做人?」
「何況我和郡主的婚事是陛下所賜,這麼做肯定會惹惱陛下。」
「還有裴相……」
他憤憤地說:
「那天裴相看到我跟你在一起,接着便讓人蔘了我一本,把我私下收人古畫的事抖落出來,裴相可真是手眼通天啊,不知在我身邊安排了多少耳目……」
「所以,能不能給我些時間,讓我考慮一下?」
心裏彷彿有什麼東西徹底空了。
我默默把手抽回來。
他對我的喜歡是有的,但是娶我一事上並不堅決。
從來都不堅決。
若非如此,三年前就不會因裴鈺三言兩語的挑撥,輕易違揹我們的約定。
「不用考慮了。」我道。
強扭的瓜不甜,他瞻前顧後畏首畏尾,我又何必強人所難。
我坦然地望着他的眼睛,說出第二條路:
「今日把林大人出來,只是想最後嘗試一下,以免日後留下遺憾。」
「想來三年前我們就緣盡了,今日只是畫個終結。」
「林大人既然決定了娶郡主,便好好對人家,不要辜負了她的深情厚誼。」
「以後我們在朝堂上便只有同僚之誼,私下不要見面了。」
林文正連忙起身解釋:
「靜歡,我不是不想娶你,只是想從長計議……」
我深吸一口氣,沒有看他:
Ťű̂₌「小翠,送客。」
林文正離去後,強撐的最後一絲鎮定終於支持不住。
緊繃許久的情緒像放閘的洪水,一瀉千里。
我趴在桌案上哭。
他明明沒有那麼好。
爲什麼會喜歡上他呢?我在想。
大概是,我對科舉考第一名這件事,有特殊的情懷。
-10-
在過去所有的朝代,參加科舉是男子纔有的殊榮。
我是商戶家的庶女。
商戶,庶出,女子,擱在以前,任何一條都不具備參加科舉考試的資格。
十一年前,開國皇帝軒轅湘登基。
她是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皇帝。
在她的英明治理下,國家好起來了,女子的日子也好過起來了。
無論是何出身,都可以去學堂讀書,要是能中舉還能做官。
我從小的夢想就是當大官。
我爹仗着家裏有錢娶了一堆小妾,我娘不受寵,早早就去世了,我在家裏的日子並不好過。
讀書讓我看到了希望,我腦瓜子好使又肯下功夫,在學堂一直是遙遙領先的第一名。
我明白,即便當今皇帝極力想要提高女子地位,男尊女卑的觀念仍舊深入人心。
我只有比男人優秀很多倍,只有一直獨佔鰲頭,才能獲得跟男人差不多的機會。
鄉試、會試,我一路都是第一名。
但在最後的殿試,我只考中了榜眼。
狀元讓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崔進給佔了。
崔老頭胸前戴着大紅花,在百姓的恭維聲中一日看盡長安花,風光得意,那是我夢迴無數次的場景。
可是榜眼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心中酸澀無比。
我不服,那老頭學了多少年了,我才學了幾年,他水平肯定不如我。
又三年,新一屆狀元郎誕生了,我格外關注。
一眼望見了人羣中的林文正。
他年紀跟我差不多,長得清秀端莊,狀元郎的身份彷彿給他鍍上了一層金光,讓我的視線忍不住追隨。
他才華橫溢、文質彬彬,跟我一樣出身不高,憑自己的本事突破命運的囚籠。
可他不是我的良人。
暮色漸黑,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
我抱着酒罈子闖入大雨中,仰起臉迎着冰涼的雨滴,任爾沖刷。
我要在這場大雨中把他徹底忘掉。
雨滴砸在臉上,呼吸有些難受。
酒罈子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搶走了。
恍惚中看到裴鈺那張臉,他抬手擦掉我臉上的雨水,眉宇間有很深的無奈;
「真想把你關起來。」
他自嘲地笑了笑,鼻音仍是很重:
「真要關你一次,你不得恨我一輩子啊。」
我善意提醒:
「軟禁朝廷官員,流放十年。」
他噗嗤一聲笑了,馬上放低姿態:
「在下可不敢,家裏事事都要聽娘子的。」
「但是娘子,現在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我搖頭:「裴府不是我家。」
我早就沒家了。
我中鄉試解元的前一天,因拒絕給大腹便便的縣太爺做妾,被家中長輩趕出家門、逐出族譜。
後來我當上京官,他們遠道千里前來相認。
我大門緊閉,只讓小翠轉告他們:
「我們家大人沒有親戚,諸位認錯了。」
我的家是憑自己一手掙下的江府,不是裴府。
裴鈺微微躬下身子,抵住我額頭,說:
「你是我的家。」
溫柔的聲音持續迴響。
無人的長街上,雨水濺起巨大的水花,安靜又嘈雜。
我那個官場上的死對頭冒雨跑出來,不知道怎麼找到了這裏,跟我一起發瘋。
那道聲音分明很低,卻震耳欲聾,在我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他說——
你是我的家。
-11-
裴鈺是一個人出來的,沒有帶傘。
所幸這裏離裴府不遠,小翠從茶肆借來兩把傘,一手撐在自己頭上,一手撐在前面。
裴鈺抱着半醉的我,一路走回去。
人在意志力薄弱的時候,很容易對他人產生依賴感。
我貼在他胸膛上聽着有力的心跳聲,內心竟然出奇地安穩。
我在他下巴上摸了摸,鬼使神差地問道:
「裴鈺,你發燒好了沒?」
他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還趁機用下巴在我手上多蹭了兩下,笑道:
「好多了。」
「嗯。」
再沒有多餘的話,一路都很溫馨、和諧。
直到回到暖和的屋子裏,他習慣性地要替我脫掉溼透的衣衫時。
我如夢初醒,如臨大敵:
「裴鈺,我是和林文正斷了,但這不等於我認命跟你在一起。」
「我們趁早……」
我們趁早和離吧。
可是,我看到他瞬間黯淡下來的眼睛,和離兩個字卻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現在這個氣氛,提和離確實不太合適。
改天找機會再說吧。
裴鈺好像很怕我即將說出口的話,急道:
「天色已晚,你早點休息吧,我、我去洗澡,我今晚不會來打擾你,放心。」
他落荒而逃。
我從未見過裴鈺這副小心翼翼、擔驚受怕的樣子。
不禁反思:我話說重了嗎?
把位高權重、不可一世的裴相逼成這樣?
難道就像小翠說的那樣,這三年我們是有真感情的?
我想起了跟他不對付的日子。
國庫略有盈餘,我提議興建學堂供更多女子讀書;他說倉廩實而知禮節,應該把銀子拿出來支持貧困地區經濟發展。
國法新修,我提議降低市稅和關稅,鼓勵經商和與周邊小國經濟往來;他說農業爲國之本,就算降稅也該先降土地稅。
總之,他跟我永遠不在同一陣線。
如今想來,我跟裴鈺只是政見不合,但他從來沒做過真正傷害我的事。
除了拆散我和林文正。
他在朝堂上公然反對我「一妻多夫」的提議,如今看來更像是喫醋。
竟然是這樣嗎?
這一夜想的太多,第二天醒來頭暈腦脹,噁心想吐。
大概是我睡前沒擦乾頭髮,加上昨晚淋雨,犯了風寒。
裴鈺本要等郎中來了再走,但我們上朝要點卯,遲到罰一個月俸祿,無辜缺朝罰一年俸祿,我只好把他趕走,順便讓他給我請病假。
郎中在我手腕上按了一會兒。
忽然挑起眉頭,綻放笑容,朝我大大地作揖:
「恭喜江大人,您這是、有喜了啊!」
-12-
「啊?」
我傻眼了。
我一個黃花大閨女,哪來的身孕!
不對。
現在是三年後,剛穿過來的時候,我和裴鈺衣衫不整地躺在牀上,分明就是剛那什麼之後。
三年裏,不知道已經有過多少次。
我無助地望向小翠:「裴鈺的?」
小翠欣喜點頭:「嗯嗯嗯,當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頭皮都要炸了!
當女人就是不好,憑什麼懷孕的不是他!
我把郎中抓過來,死死盯着他,問:
「把孩子打掉,有什麼辦法?」
郎中已經嚇壞了:
「這件事您、您是不是先跟裴相商量一下?」
我更加暴躁:
「我自己的肚子,自己說了不算嗎?本官問你什麼就答什麼,不該問的不要問。」
我大體瞭解了一下流產的幾種方式,感覺都很疼。
我短時間內拿不定主意,只能先用銀子封住郎中的嘴。
郎中走後,我覺得有點生無可戀。
小翠卻格外興奮:
「您和裴大人年前就商量要孩子的事,沒想到這麼順利就懷上啦!」
「……」
所以,我竟然是自願跟他生孩子的?
嫁給他或許是另有所圖。
但是我肯心甘情願爲一個男人生孩子,定然心悅於他。
難道這三年裏,我真的愛上裴鈺了?
記憶裏的前幾天,裴鈺對我還是那副高冷倨傲的欠揍樣兒,我在朝上卯足勁兒跟他互掐,我們水火不容、勢不兩立。
現在有人告訴我,裴鈺愛我愛得要死,我也愛他愛得要死,這誰能接受?
我情緒都不連貫了。
還有這突然冒出來的孩子,更令人無所適從。
裴鈺下朝後,穿着大紅色正一品官服徑自踏進房門,摘下官帽順手遞給小翠,便在牀沿坐下,關切問道:
「郎中怎麼說?」
「感染風寒,多休息就好了。」
「嗯。」他毫不懷疑,「有胃口嗎?中午我下廚,想喫什麼?」
我脫口問道:「你還會做飯?」
裴鈺的表情頓住,眼神意味不明地朝我看過來。
我有些心虛,快速審視了一遍這句話。
裴鈺自小便是貴公子,十指不沾陽春水,確實不會做飯。
小翠忙替我打圓場:
「我們大人的意思是,裴大人公務繁忙,不知道有沒有時間做飯?」
裴鈺沒再糾結這個問題,慢慢收回目光,溫聲道:
「那你待會兒嚐嚐我的廚藝。」
令我沒想到的是,裴鈺的廚藝堪稱一絕,簡直是照着我的口味和喜好來的,我津津有味地連喫兩個大饅頭!
有點捨不得離開裴府了。
小翠道:
「裴大人跟您成親後,特意爲您學的廚藝,別人想喫都喫不到呢!」
我心滿意足地打着飽嗝:
「好的,我知道了,我懷疑你被裴鈺收買了,每天說他八百句好話。」
小翠撲通跪下:
「天地良心啊大人,裴相兩個時辰前想要收買奴婢,奴婢可是寧死不從!」
「……他真收買你了?」
「裴相說,晚上如果聽到隔壁房間有動靜,讓奴婢勸您過去。」
-13-
料想裴鈺也不會把我怎麼樣,我決定以身入局。
晚上,隔壁準時傳來裴鈺的尖叫聲。
我推門而入,發現這是裴鈺沐浴的房間。
浴桶裏的水恰好沒過他的脖子,他端坐在浴桶中,神色平靜地與我對視。
我兩手抱胸:
「直說吧,這是演得哪出?」
裴鈺沒接話,沒有任何預兆地、猛然從水裏站了起來!
赤裸的上半身在我眼前一閃而過。
我急忙捂住眼睛,失聲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裴鈺你個臭流氓!」
流氓此時沒有就此打住的自覺,聽動靜他已經從浴桶中走出來,一步一步朝我靠近:
「我知道小翠會告訴你,你肯定回來的。」
「都說本能反應欺騙不了人,娘子,我的身體你看過無數次,再熟悉不過,怎麼只看到我上半身就這麼大反應?」
他的聲音如春風化雨,沒有一點輕佻的意味。
手被他握住,一點點從眼前挪開。
眼前呈現他滴着水珠的俊美臉龐,清晰的輪廓在昏黃的燭光下顯得格外誘動人,再往下是寬厚的胸膛……
沒想到,平時看上去挺瘦的一個人,身材一點也不單薄。
我羞得臉都要燙死了,偏偏被他攥住雙手,無所遁逃。
裴鈺忍不住笑了,語氣裏帶着寵溺:
「娘子,你這副模樣更像是……我們第一次坦誠相見的時候。」
我緊張地幾乎忘了呼吸,心跳莫名亂了節奏。
我的身體雖然是孕婦,但我的精神世界還是未出閣的少女!
他以色引誘,根本不講武德!
察覺到我的尷尬和侷促,裴鈺輕嘆一聲,柔聲問:
「靜歡,你失憶了,對不對?」
我猛然抬頭。
他淡淡一笑,扶我在軟榻上坐好:
「從那天晚上你突然變得反常,我就該想到。」
「你第二天跑回江府,因爲不知道江府正在修繕。」
「你徹夜研讀近三年的卷宗,把有用的沒用的內容全看了一遍,當時我就覺得納悶。」
「你早跟林文段斷得乾乾淨淨,突然對他……呃,復燃了,也是因爲這個緣故。」
「我本來只是懷疑,直到今天發現你不記得我會做飯這件事,才確定了。我做的飯你那麼喜歡,怎麼會問出那樣的話?」
「所以,你失去了這三年的記憶,對嗎?」
視線交匯了一會兒,我知道裝下去也沒必要了,喪氣道:
「差不多,我是從三年前穿越過來的,那時候我們兩個還互看不順眼。」
短暫的怔愣過後,裴鈺鬆了一口氣:
「怪不得,原來如此。」
他好脾氣地把我圈在懷裏,聲音溫溫柔柔:
「既然你忘了,我想很多事我需要重新解釋一下,我從來沒有看你不順眼,更沒想過對付你。」
「我們只是政見不同,即便這三年裏,也經常對朝事有不同的意見,但我們的初心都是爲國爲民。」
「破壞你和林文正的親事是我的錯,手段卑鄙了些,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心愛的女子跟別人在一起。」
「其實我不比林文正差勁,對不對?」
是的。
客觀來說,論相貌、才華、出身、官職,裴鈺樣樣都比林文正強。
更可貴的是,林文正做事猶豫不決,瞻前顧後,而裴鈺認準了一件事便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我更欣賞裴鈺這樣的性格。
如果非要找個不如林文正的地方,大概是他沒考過狀元吧。
我私心想着,不小心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這樣比較你們兩個好像不太好……」
「好,我們不提他。」
裴鈺彷彿看到了希望,眼睛裏閃爍着細碎的光:
「我們可以慢慢來,至少不急着和離,朝堂上的事只看卷宗是不夠的,我慢慢給你講。」
其實我現在已經不是很想和離了。
我撇過眼去:
「你可以先把衣服穿上嗎,我現在看不得這個。」
-14-
我在裴府過得十分舒坦。
裴府只看我一個眼神便知道我冷了渴了,處處體貼,他發現我胃口好,天天變着花樣地做好喫的。
他也很有分寸,即便有親密的動作不會讓我感到不舒服。
大概是孕期睏倦,我經常看着書,靠在他肩上就睡着了。
陽光靜謐的午後,窗外暖風徐徐,海棠花靜靜開落。
他安穩地讓我靠着,在我身上搭一條薄衫,感受我均勻的呼吸。
不知不覺春已過半。
我一直沒告訴他懷孕的事。
以前想過打掉,現在越來越捨不得。
除了上朝,我身爲太傅最重要的一項職責便是輔導皇太女和皇子讀書。
印象中的兩個小娃娃ţú₆三年之間長高了很多,皇太女今年十歲,舉手投足間已經有一國儲君的風範。
二皇子不像他姐這麼活潑好動,平時姐姐長姐姐短的,專心當他姐的跟屁蟲。
不知我的孩子長大後是什麼模樣。
這日課業結束,陛下宣召。
我跟着宣旨女官前往景和殿。
陛下背對着我,她穿着一身家常的雲錦流光長裙,正給殿前的花圃澆水,鬢上的金步搖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我剛要行禮,她便朝我招手示意:
「靜歡,過來看看朕這幾株牡丹開得怎麼樣?」
我走上前,不禁眼前一亮:
「哇,綠色的牡丹,真的開了!」
還是裴鈺想的周全,連洛陽郡去年進獻的幾株珍奇牡丹品種都告訴我了,我纔不至於在陛下面前露餡兒。
陛下與我隨意聊了幾句,便進殿與我說起郡主和林文正的婚事。
她喝了口茶,笑道:
「你這怎麼回事呀,聽說前陣子跟林文正見了一面,林文正又不想娶郡主了。」
我一聽就知道是林文正給我惹事了,八成郡主還來陛下面前哭了一場。
我連忙跪下,沉聲道:
「臣私心以爲,喜歡一個人便該一心一意,林大人三年前就在臣和郡主之間搖擺不定,既是不尊重臣,更是對郡主情義的褻瀆。」
「臣和林大人已經講明,往後除了公事,私下絕不見面。」
陛下白我一眼:
「朕又沒怪你,趕緊起來。」
接着笑道:
「咱們江大人真是魅力大,把我朝最年輕的兩屆狀元郎都給迷住了。」
我愕然:「兩屆狀元郎?」
「對啊,你入朝晚,不知道這事兒。」
陛下故意賣關子:
「你家裴相當年也是參加過科舉的,本來是當之無愧的狀元,但是你猜怎麼着?」
她笑盈盈道:
「結果放榜前一天,他被人告發不到參加殿試的年齡,差了一個月,朕不得不依律取消他的狀元資格。」
「但是朕惜才啊,破格讓他入朝爲官。」
「從那之後朕就取消了殿試的年齡限制。」
我眼睛放光,心跳加快。
裴鈺那傢伙,十五歲零十一個月的時候就中狀元了!
我那個年紀纔剛過了鄉試!
陛下低着頭,專心在自己手上塗蔻丹,無意間提到:
「對了,你能順利進入一甲,還得多虧了你家裴相。」
-15-
陛下說,我那年的科舉成績,跟狀元老頭是並列第一。
閱卷是匿名的,撕下考生名字那一刻,閱卷官都傻眼了。
江靜歡,一看就是個女名。
再一查背景,商戶出身的庶女,處處在這幫高貴清流的雷點上蹦躂。
老登們湊在翰林院連夜商討:
「文章雖然寫得不錯,但這等出身若是位列一甲,豈不是惹天下人笑話?」
「沒錯!讓女子當第一名,置天下男子顏面於何地?」
「看在頗有才華的份上,可以將她劃出一甲,給個進士出身,也算是她家祖墳冒青煙了。」
他們落墨蓋章,一切險成定局。
這時,坐在位置最末端的裴鈺站了出來,力排衆議:
「考卷匿名,爲的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當今陛下既然允許女子參加科舉考試,女子便該和男子得到同樣的待遇。」
「諸位自詡清流,卻因門戶性別偏見,讓一個飽讀詩書的姑娘多少年努力付諸流水,你們難道不是徇私枉法?科舉的公平公正又體現在哪裏?」
裴鈺把這幫人大罵一通,甩袖而去。
然後在中和殿前跪到天明,求陛下給這個他從未見過的姑娘做主。
我差點聽哭了。
但是在陛下面前,只能硬生生忍住。
天下優秀的學子何其多,若沒有榜眼這個拿得出手的身份,而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女進士,我這個毫無背景的女子必然淹沒在芸芸衆生裏,哪有今時今日的地位?
「前三名雖然是朕欽點,但如果沒有裴鈺冒着得罪整個翰林院的風險爲你說話,你的卷子根本沒有機會送到朕面前。」
話到這裏,我還是不甘心地多問了一句:
「陛下認爲,崔進崔大人的卷子,真的比臣的卷子要好嗎?」
陛下想了想,放下手中塗蔻丹的花汁,正色道:
「有句話叫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朕那時候年輕,崔進的卷子有一股滄桑感,樸實厚重,成熟內斂,朕很欣賞。」
「但是現在嘛,朕更喜歡你的文章,年少張狂,意氣風發。」
「朕希望你永遠意氣風發。」
從景和殿出來後,心久久不能平靜。
困擾我多年的心結一下子就解了。
或者第二名只是一個名次而已,本就不用那麼在意。
我愛自己的是那股永遠不服輸、永遠不認命、一直往上走的勁兒。
裴鈺在宮門外等我。
他遠遠地朝我笑,我也朝他笑。
我歡欣雀躍地撲進他懷裏,低聲道:
「裴鈺,待會兒回府上,我允許你多親親我。」
他又驚又喜,漂亮的眼睛裏如藏着一泓春水:
「雖然不知道娘子爲什麼這麼高興,但是,我現在就忍不住了。」
馬車上,我被他親軟了腰。
-16-
「裴鈺, 你什麼時候對我動心的?」
回府後, 我坐在裴鈺的大腿上, 捧着他的臉問。
「第一眼,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他認真想了想,記憶穿到幾年前:
「那時候只知道一甲裏出了個女考生, 心中欽佩不已, 但並無他意。」
「第一次見到你是在大殿上,真沒想到你是位眉清目秀的年輕姑娘,你不卑不亢, 才華橫溢,渾身上下都帶着一股明媚爽朗的勁兒, 這樣的你很難不讓人着迷。」
他說着好久之前的事,臉頰上泛起微微紅暈,煞是好看。
我圈住他的脖子,結結實實地親了一口。
然後站起身:
「裴鈺, 你閉上眼睛, 我給你準備了驚喜。」
裴鈺驚恐地睜大眼睛, 好像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
「娘子,你不會又想把我關一晚上吧……」
「不會!」
我把他的雙手按在眼睛上, 過了一會兒, 才讓他睜開眼。
他環視屋子一週:
「驚喜在哪兒?」
「我不是驚喜嗎?」我反問。
他笑得眉眼彎彎:
「當然,娘子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驚喜。」
「你知道嗎, 最近我感覺好像是, 跟你重新好了一次。」
算他會說話。
我抓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 很羞澀,很小聲:
「在這裏面。」
「什麼?」他不明所以。
羞恥快把我淹沒了, 我聲音放得更低:
「郎中說這裏面有個孩子, 你信不信?」
裴鈺從最初的驚愕到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一把將我抱住, 最後幾乎是喜極而泣:
「娘子, 我們有孩子了。」
晚上, 我們自然睡在同一張牀上。
郎中說, 前三個月最好不要同房,等胎像穩固了再親熱。
裴鈺小心地很,一開始連我的肚子都不敢碰。
後來纔將我抱在懷裏, 小心翼翼地親了起來。
男人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何況素了這麼些日子, 一不小心就被勾起了Ťũ̂₋慾望。
他嗓音低沉而沙啞,帶着祈求:
「娘子,能不能、幫幫我?」
我面紅耳赤地回應:「怎麼幫?」
「我、我不會……」
「我教你。」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這件事好像不太公平。
雖然我們都把第一次給了對方。
但是現在,他像個風月老手, 而我還是個新兵蛋子。
聽小翠說,以前最瘋狂的時候, 裴鈺一晚上叫了六次水。
要不是現在我肚子裏有個孩子, 他剋制了太多,我真的很難一下子適應。
實際上現在也很難適應。
我手累得快抽筋了。
他眼神迷醉,胸膛有節奏地起伏着,比平時衣冠楚楚的樣子還要有魅力。
我忍不住了, 在他耳邊輕呼了口氣,手上突然用力,喚道:
「夫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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