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阿雅

與李忘塵結爲道侶千年後，他尋回了救命恩人朝雲。
她過得很不好，壽數將盡，臨死前只有一個願望——與李忘塵成婚。
我告訴他，朝雲用的是我的臉，而我爲救他容顏盡毀，他報錯了恩。
他不肯相信，執意與我解契。
朝雲死後，他自祕境尋回寶物，能讓我們重回千年之前。
他對我說道：「這次我必不會再娶你，讓朝雲顛沛流離。」
而我也絕不會再救他。

-1-
「鍾離雅，前世你也在這裏？」
李忘塵半靠在樹旁，面含警惕地將我望着。
劍拔弩張之際，我嗤笑出聲。
這是我二人穿回千年之前的第一次碰面時。
前世我在這裏救下了李忘塵。
只不過我救了他，爲他採火蓮護住心脈，自己卻被業火灼傷了臉，容顏ťû₉盡毀。
他認不出我，以爲救命恩人是朝雲。
李忘塵話鋒一轉：「還是說，你想搶佔先機，故意前來搗亂，破壞我和朝雲的相遇？」
「我剛剛穿過來。」我從冗雜的記憶裏抽身，淡淡道，「沒工夫壞你們的好事。」
他傷得極重，動作間牽扯到了胸前的傷口，生生嘔出一口血。
血濺上了我的裙裾，我嫌惡地後退半步。
帷帽遮住我的臉，他看不到我的表情，但這不妨礙他以惡意揣度我：「也許你前世，的確曾路過這裏。」
「但你沒有朝雲那顆善良的心，你見死不救，無視了我。千年後，又企圖去頂替朝雲的恩情。」
我懶得與他解釋。
我前世長嘴了，他也不曾聽我半句辯解。
他不知道，現下我未毀容，帷帽下是一張同朝雲一模一樣的臉。
那纔是我真正的樣子。
「隨你怎樣Ṫŭₗ想。」我徑直繞開他。
「你就在這裏，好好等你的朝雲吧。」
李忘塵俊顏浮現出幾分懷念，他難得溫和了些：「借你吉言。」
我心情大好，腳步輕快。
他就在此處慢慢等待他的救命恩人吧。
他等到死，她也不會來的。

-2-
上輩子朝雲並沒有去過後山。
這一世也不會。
因爲她正在我母后跟前哭鬧。
她想求我們鳳族之寶——幻顏丹。
我過去時，母后正摟着她哭泣：「我的兒，實在命苦！」
我的到來打破了滿室的溫馨。
母后摸着朝雲柔順的烏髮，對我卻橫眉豎眼，沒個好氣：
「你表妹就想要你的臉，給她又如何？
「又並非是要如同那畫皮妖一般，拿刀割下你的麪皮。只需同你表妹一齊服下幻顏丹，她便可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我早就想要一對雙生女兒的，瞧着便歡喜。
「而你連這都不肯，這般小氣，枉做我鳳後的女兒！」
她的指責噼裏啪啦砸下來。
我連眼皮都未掀。
「她若好好研習變化之術，幻化成誰的容貌都手到拈來。」
朝雲從母后懷裏掙脫出來，泫然欲泣：「那都只是障眼法，比我修爲高的輕易便可識破，看穿我的真面目！我不要那樣，我要真真切切長成表姐那般。」

-3-
她又哭又鬧地，抬起頭直視着我。
碗口大的青色胎記橫亙在她扁平的大臉上，臉歪嘴斜，如今秀髮凌亂，涕泗橫流，狀如惡鬼。
小弟曾經被她嚇得啼哭不止，痛罵她是醜八怪。
我狠狠教訓過小弟，告誡他不得以貌取人。
可如今，我卻盯着她的臉發笑。
若李忘塵知道他所謂的救命恩人長這般模樣，他會不會嚇得噩夢連連？
畢竟當年我頂着毀容的臉嫁給他，一開始他可是連靠近我都不敢的。
那廂朝雲還在哭泣，我卻甩開她的手，慢慢撫平被她揉皺的裙襬。
「表妹，要怪就怪姨母，當年非要同一只烏雞私奔，才連累你長成這般。」
我的話戳到了朝雲的痛處。
我是恨她的。
前世我憐惜她因貌醜所受的種種委屈，痛快地將自己的容貌給了她。
可她呢？
頂着我的臉，冒領我救命恩人的身份。
她臨死前還在揚揚得意：「表姐，我知道我快死了，但死前還能讓你不如意，我很高興。」
她穿着千隻蜘蛛仙趕製的華麗嫁衣，美麗動人地死在李忘塵面前。
讓他刻骨銘心。

-4-
「孽障，你說的什麼話！」母后手裏的玉盞砸向我。
我只輕睨一眼，玉盞頃刻間化爲齏粉。
「你總是格外憐惜朝雲，朝雲母親私奔，你才得以嫁給父王，成爲鳳族王后。你覺着是你搶了她孃的東西，連帶着我也佔了朝雲的位置。
「所以你總拉着我去補償她們母女。
「是她阿孃自己蠢，纔會被烏雞妖哄騙！不是你指使的，亦不是未出世的我指使的，我不欠她們！
「是我的就該是我的，我不會再拱手相讓了。」
我輕飄飄地轉身，將她謾罵的話語甩在身後。
「她想要我的臉？想都不要想。」

-5-
我拔出我的寶劍。
劍光凜冽。
上輩子爲了採火蓮，幾乎是燃盡我一身修爲。
李忘塵盯着容顏盡毀的我：「你身爲鳳王之女，修爲竟如此低下，怪道不討鳳後歡喜。」
他慕強。
素來看不上我這個廢柴道侶。
可我曾經是被當做鳳族未來的王培養的。
我曾以一劍破萬軍。
後來，我的本命劍淪爲廢鐵，塵封在我帶去青雲派的嫁妝裏。
我開始學習煉丹，日日待在煉丹房裏。
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
而李忘塵領着朝雲成雙入對，宛如一對璧人。
無人在意煉丹房裏的小小丹修，纔是真正的掌門夫人。

-6-
我正在練劍。
侍女碧清告知我，後山裏的李忘塵不見了。
「不會被山裏的什麼精怪喫了吧？」
我擦着劍，聞言頭也不抬地道：「他命硬得很。」
久等不到朝雲，他必會想辦法自救。
若是千年前的李忘塵，他自然是必死無疑。
可如今的李忘塵，來自千年後。
只不過沒有人爲他尋來火蓮，平白折損去一半修爲後，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穩坐掌門之位。

-7-
我日夜不停修煉。
前世任人宰割的滋味太難受了。
畢竟我有鳳凰血，人人垂涎。
連朝雲死前，也是足足飲了我四十九日的心頭血。
李忘塵綁着我，親自取的血。
他說我是神族，鳳王嫡系，區區幾滴心頭血不會死的。
我狠狠咒罵着他，罵到嗓音沙啞失聲。
最後一次取血，我哭着掙扎道：「不該救你的……」
匕首刺入我的心臟，李忘塵聲音淡漠：「你看你，這時候還想着冒領朝雲的恩情，果然無可救藥。」
我決計不會再做砧板上的魚。

-8-
我從夢魘中驚醒。
洞府中結界一蕩。
有人闖入了我的禁制。
相當熟悉的氣息。
我未化作人形，金色的尾羽在高高的梧桐樹上伸展。
李忘塵負手而立，厲聲質問我道：「你支走了朝雲？我等了她三天三夜，她都不曾過來！」
我險些笑出聲。
「對對對，我不讓她救你，還狠狠打了她一頓。」
李忘塵氣結，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重來一世，我還當你會反省己身，棄惡從善，原來還是這般蛇蠍心腸！」
「誰讓她只是烏雞精的女兒，而我是高貴的鳳族公主。」
「你這鳳凰，不可理喻！我會找你的父王，退了你我的婚事！」
我甩了甩翅膀，不以爲意道：「請便。」
我父王和他師尊早早爲我們定下娃娃親。
他見都不曾見過我，而我，卻早早情根深種。
這是孽緣，當斬斷。

-9-
李忘塵果然說到做到。
他很快投了拜帖，被我父王請上鳳凰山。
他直接道明瞭緣由，要和我退婚。
父王火冒三丈，命人請我過來。
「我兒，頭戴帷帽作甚？」
父王不解地看着將臉遮得嚴嚴實實的我。
李忘塵嗤笑出聲：「自然是貌醜，不敢示人。」
他素來端方君子，在我面前卻屢屢破功，咄咄逼人。
想來實在厭惡我得緊。
「荒唐！」父王橫眉瞪目，「我鳳凰一族皆容色出衆，我兒更甚。」
李忘塵只當他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並不以爲意。
「便當殿下是美若天仙、傾國傾城，但恕晚輩無能，配不上殿下。」
我接過話茬：「想來仙君是另有所愛了？」
「實不相瞞。」他拱手，對着我父王鄭重一禮，「我心悅您的外甥女，朝雲姑娘。」
奉着瓜果的仙侍們碗碟摔了一地。

-10-
在李忘塵被父王拔刀砍死之前，母后提着裙襬匆匆而來，攔下ťŭ̀⁾了他的大刀。
她一見李忘塵便激動得抹眼淚。
「仙君當真愛慕雲兒？」
「正是。」
「退婚也要娶她？」
「自然。」
她被李忘塵堅定不屈之態所折服，忙叫人去喚朝雲過來。
「好孩子，好孩子。」她連連叫好，吩咐人爲李忘塵賜上座。
父王吹鬍子瞪眼：「他要退的可是咱們女兒的婚！九州內丟的是咱女兒的臉！」
「一個郎君而已，叫雅兒讓給她妹妹。」
母后白了他一眼，又突然想起我在她那兒發的瘋，心中犯怵。
「雅兒你……」
我得體道：「一個未婚夫而已，讓便讓了，只要表妹能幸福。」

-11-
兩盞茶水下肚。Ṱū́⁵
朝雲還未現身。
李忘塵坐立難安，抻着脖子往殿外看。
上座的父王仍怒氣難消。
我迤迤然起身，善解人意道：「表妹今日去了山下，趕回來需要些時間，我先去看看。」
李忘塵急道：「我隨你一同去，省得你趁機搞鬼！」
他對我沒來由的惡意便是連喜氣洋洋的母后也覺察到不對勁。
我幾乎是立時冷笑出聲：「本宮說了願意成全你和朝雲，便不會做那般表裏不一的噁心事。」
「可你從前……」
我不耐地打斷他的話，直接抬手起誓：「我鍾離雅，以神格起誓，若敢阻撓李忘塵與朝雲姻緣，便叫我修爲散盡、身消道殞！」
這可以算得上是最毒的誓言了。
李忘塵被我駭得後退一步。
指尖亮起一道白光，我毫不猶豫地將其注入額間。
他下意識伸手攔我，卻只觸及我的衣袖。
天邊響起一道悶雷。
「若違此誓，元神消散，如此，你肯相信了嗎？」
他訥訥道：「我不是這意思，你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我咬牙切齒地回敬道：「我卻是這個意思，忘塵仙君，你別以爲自己是什麼香餑餑，人人都想爭搶。」

-12-
父王已然拍案而起，胸口劇烈起伏：「李忘塵，我看在你師尊的面上，對你好言好語，若你再敢對我女兒不敬，休怪我親自上九重天討公道！」
百鳥之王的威壓之下，李忘塵連站都站不穩，他勉力直起身，脣間已經溢出鮮血。
他的傷還未癒合，如今又被撕裂，胸前鮮血浸染暈開一片。
堂堂仙君，還未有如此狼狽之時。
我忍笑，蓮步輕移，擋在他身前，輕言安撫父王道：「不必傷他，傷了他，朝雲妹妹又該心痛了。」
那廂母后也是姨母看外甥女婿，越看越歡喜，順着我的話頭埋怨父王道：「你看你，好好的日子還見了血。左右雅兒對他無意，成全朝雲也未嘗不可，兜兜轉轉不還是咱自家的人。」
妻管嚴的父王被氣得肝疼，到底不再說什麼。

-13-
朝雲被仙侍們簇擁着走進來。
她生得不美，便格外喜歡用別人來襯托她，使她醜得不必那麼舉世無雙。
因而她尋來伺候的侍女，個個歪瓜裂棗，醜得出神入化，甚至其中還混有幾個老得掉牙的阿婆。
李忘塵冷不防同這樣一行人打了照面，直晃得他睜不開眼。
而朝雲亦如同我一般，頭戴帷帽，只依稀能辨得輕紗下婉約的側影。
她甫一進殿便失聲痛哭：「聽聞忘塵仙君要退了姐姐的婚事，這天殺的，枉姐姐對他情根深種那麼些年，竟敢這般辜負姐姐情意！」
她胸口劇烈起伏，猶自爲我鳴不平。
隨即將我女兒家的旖旎情思一一道出來。
前世我和朝雲格外要好，她也是唯一一個知曉我對李忘塵情意的。
她此刻說出來，無非是想讓我更丟人罷了。
李忘塵深邃的眼眸看向我，一副果然如此的瞭然模樣。
「也不知忘塵仙君和哪處的狐狸精勾搭上了，這婚事早不退晚不退……」
李忘塵的臉色白裏透着青。
母后驚愕：「可他說，他心悅的是雲兒你啊。」
復又問罪道：「尋你的鳥仙到底是怎麼傳話的？！」
我險些笑出聲。
這個朝雲，只聽傳話的說個半截，便急急趕過來看我笑話。

-14-
朝雲怔住，反應過來後盈盈下拜，泫然欲泣地道：「姨父姨母明鑑，朝雲一直恪守本分，絕對不曾與仙君私相授受，仙君此番退婚……」
她推開李忘塵伸過來扶她的手臂，纖弱的身影輕輕顫動：「實在是陷我於不義啊。」
我柔聲道：「表妹，他退我的婚，指名娶你爲妻，平白無故的，若說你們沒點私情，我是不信的。」
「朝雲冤枉！姐姐喜歡的，我怎敢染指……」
不敢染指嗎？
Ṱũ̂ₚ我的衣裳首飾、宮殿，還有我的臉、我的丈夫，她染指多少次了。
母后三步並作兩步邁下臺階，要將朝雲攙扶起來：
「傻孩子，你說的什麼話。你姐姐自己也同意退婚的，什麼妹妹搶姐姐未婚夫，說得太難聽了。
「你且聽着，這是一樁極好的姻緣，一切自有姨母爲你做主。」
朝雲哭倒在母后懷裏，雙肩隨着啜泣而聳動。
我瞭解她，她在等一個表態。
等我的大度放棄，等李忘塵的一力承擔。
這樣那些流言蜚語便再也落不到她頭上。
然後她再勉爲其難地接受我的未婚夫，就像之前奪走我的許多東西一樣。

-15-
她向來是這樣一個人。
既要面子，又要裏子。
前世李忘塵與我和離也要娶她，這分明是她自己提出的心願。
她卻當衆向我下跪。
從我強行插足她和李忘塵說起……到她一生不順，如今大限將至……
統統都劈頭蓋臉算在我的頭上。
她說她什麼都不要的，雖然我做錯了很多事，但她仍認我是姐姐，是李忘塵偏要與我解契，她阻止不了的。
憐憫我的青雲派弟子們靜默地看着這一切，最後說我是咎由自取。
前世如此，這輩子亦如此。
她就想當一朵不爭不搶的白蓮花，什麼好東西都是別人硬塞給她的。
但我焉能讓她如願。

-16-
果然李忘塵心疼不忍，隨即堅定地說道：「不幹朝雲姑娘的事，是我無意中見過她，對她驚鴻一瞥，一見鍾情……」
仙侍們重新奉上的碗碟又噼裏啪啦摔了一地。
李忘塵斂眸，看不出情緒：「鳳凰山的人，手腳似乎不大穩當。」
朝雲卻要哭斷了腸。
「不嫁就不嫁，哭哭啼啼做什麼？」我蹙眉，「反正仙君風姿俊朗，我也不喫虧，這婚事就莫退了。」
我對李忘塵下了逐客令：「看見沒，我表妹對你無意，你現在滾下山我還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見我果真有反悔之意，朝雲坐不住了，她一把拽住我的裙襬，痛快應道：「表姐，我要嫁他。」
轉變得如此之快，母后看得目瞪口呆。
我笑了，意味深長地道：「下次別磨磨嘰嘰演這麼久，我還以爲你當真不喜歡呢。」

-17-
我被退婚的消息像長了翅膀傳遍整個鳥族。
到處都在傳，我堂堂鳳王之女，被人橫刀奪愛。
「說您竟然輸給一隻醜陋的烏雞，實在是太丟臉了。」碧清小心翼翼地將外界傳聞說與我聽。
「不過朝雲更是名聲掃地。」碧清朝我擠眼，「都說她明明是一隻烏雞妖，私下勾搭未來姐夫，淨學的狐狸精做派。」
「還說那位忘塵仙君眼睛瘸了，怕是有什麼戀醜癖，都等着看笑話。」
我不喜不怒，眼睛只盯着丹爐。
很快就有幾顆丹藥出爐。
我遞給碧清：「來一顆？」
碧清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您從前都不曾學過這些。」
「何況，您煉的丹若是烏漆墨黑的就算了，我一狠心咬咬牙便吞了。但是這丹藥都冒綠光了啊，一看就有毒。」
前世我可是煉了整整一千年的丹藥，也算是九州內小有名氣的丹修。
我將藥瓶揣入懷中：「你就是不識貨。」

-18-
李忘塵走後，朝雲回到自己殿裏摔摔打打。
各種奇珍異寶碎了一地。
「我的兒，又是怎的了？」母后攬過她的肩。
她坐在銅鏡之前。
整張臉被她抹得煞白。
紅得滴血的口脂自她脣上歪斜着暈染開一片。
冷不防撞上她這副尊容。
我嚇了一大跳。
「姨母，我這個樣子怎麼嫁給忘塵仙君！」
她轉而跪着哀求我道：「表姐表姐，把你的臉給我吧。」
母后瞧她實在可憐，也命令我道：「你就成全雲兒吧。」
我爲難道：「可他壓根沒瞧上我，不然也不會退婚了。」
我將她按坐在銅鏡前：「仙君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他可是親口說的心悅於你，自信點。」
「唉。」我惆悵道，「早知仙君喜歡醜的，便也將自己扮醜些了。」
「真的嗎？」朝雲撫上臉，喜上眉梢。
我在心底冷笑，自然是假的了。
可是表妹，前世你也是這樣哄我的。
然後啊，用着我的臉的你，那天將自己裝扮得格外豔麗，將毀容的我襯托得更加醜如惡鬼。

-19-
李忘塵動作很快。
大抵是錯失過一次朝雲。
又有我這個變數在，他怕夜長夢多。
母后命我親自護送朝雲去青雲山成婚。
朝雲穿着之前爲我準備的嫁衣。
嫁衣是織女以晚霞所織，行走間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母后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婚事太趕，便用了你的嫁衣。」
「莫說是一件嫁衣，我的東西，凡是朝雲想要的，您便讓我拱手相讓。若不從便是不孝，何必多餘解釋？」
我不再理會她，隨着迎親隊伍踏上了雲舟。
我是一定要將朝雲交到李忘塵手上，看着二人成親才放心的。
他們前世愛得死去活來，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
趁衆人不注意，我掏出一顆丹藥服下。
我的臉便如烈火灼燒般開始潰爛。
這只是障眼法，饒是比我修爲高的人無法識破。
並不疼。
比不得業火這樣的神火，一旦沾染，日日灼燒，永不熄滅。
前世的我，採來火蓮救了李忘塵，自己的臉卻被業火燒傷。
傷口癒合又潰爛流膿，每日必得承受剔骨剜肉之痛。
而李忘塵，他怕極了這樣的我。

-20-
「雲兒，我替你將蓋頭掀開？」李忘塵挽過朝雲的手，嗓音蘊含着笑意。
朝雲慌亂拽緊了蓋頭，搖頭道：「前幾日和姐姐玩鬧，不慎傷了臉，仙君勿怪。」
李忘塵神色古怪地瞥我一眼。
千年道侶，雖相看兩厭，但我還是瞬間讀懂了他的眼神。
他覺得是我嫉妒朝雲，纔在成婚前夕故意弄傷她的臉。
前世他也總是這般曲解我。
我知是朝雲在其中挑撥，可我亦恨李忘塵眼盲心瞎、有眼無珠。
上輩子我曾天真地質問過朝雲，我們待她不薄，母后更是心疼她在外受苦，特將她接來鳳凰山，一應待遇，比我這個鳳族公主更甚。
爲何她還要搶我丈夫，冒領我救命恩人的身份？
她只柔柔弱弱地說上一句：「這是你們欠我的。」
自有人爲她討公道。
譬如李忘塵。
他護着朝雲，一字一句戳着我的心窩子：「你母后搶了她母親的婚事，你佔了朝雲的位置。」
她污衊我，還要潑將她視作親女的親姨母髒水。
țù₉「朝雲這樣同你說的？」我問他。
「難道不是嗎？若不是因爲你們母女，朝雲纔是鳳族公主，與我定下婚約的人是朝雲，天底下和我最相配的人也只會是朝雲。」
笑死人了。
我反脣相譏道：「烏雞妖的女兒，也是烏雞，怎能是鳳族公主？」
但他還是一聲不吭地剜着我的心，取下心頭血。
我痛得死去活來的，嘴裏卻笑罵道：「喝了鳳凰血，烏雞就能變鳳凰嗎？」

-21-
「傷得可重？」李忘塵欲伸手掀開蓋頭查看。
她慌亂後退：「沒什麼大礙，過幾日便會好。」
李忘塵不再說什麼，便要擁着朝雲走下雲舟。
她卻又鬧出些幺蛾子，賴着不肯下去。
別人問她，她便捂着臉哭泣：「先前姐姐那般喜歡忘塵，奪人所愛，我、我心中有愧呀。」
巴不得昭告天下：我喜歡的人愛她不愛我，我不如她。
李忘塵趁機剖白內心：「我又不喜歡她，我愛的人一直是你。」
她一言不合就開演，我實在厭煩。
「若是當真覺着愧疚，那便不嫁了，我們打道回府。」
我招呼着護衛們將朝雲圍起來。
她有些尷尬，縮在李忘塵身後不再說話。
「你少從中作梗！」李忘塵怒目而視。
青雲派的弟子們不甘示弱，拔刀相向。
我撫掌大笑：「看來表妹是不放心我倆啊，畢竟自出生起，我便是你的未婚妻。」
說着我抬手，眉心亮起一道白光。
「諸位，當初忘塵仙君誤會我對他有情，我曾以神格起誓，若是阻攔朝雲與李忘塵的姻緣，便神魂消散。所以我哪裏敢從中作梗啊？」
我挑釁地看向李忘塵：「仙君敢起誓嗎？」

-22-
李忘塵嫌惡道：「就你這副尊容，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喜歡上你，不必起誓。」
他並未注意到，背後的朝雲身體在發抖。
「我不像你，做這些譁衆取寵。」
「我可是爲了表妹的終身幸福着想。」我嘲弄道，「表妹，聽到了嗎？他不敢。」
朝雲鬆開李忘塵的手：「若你不起誓，我便不嫁了。」
李忘塵別無他法，他抬起手：「師祖在上，若我有朝一日膽敢招惹鍾離雅，便教我日日身受反噬！」
底下觀禮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這烏雞妖好大的臉，搶了別人的未婚夫，還逼人家發下這麼毒的誓，實在欺人太甚了。」
「但是話說回來，這位鳳族王女委實生得嚇人……仙君退婚也是情理之中。」
「去你姥姥的情理之中。」
「我倒要見識一番新娘子長得有多花容月貌。」
「再漂亮也是狐狸精！」
「哇，我們狐族可不背這個黑鍋。還說什麼姐姐喜歡，知道姐姐喜歡還搶？大家都是賤人，誰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23-
大喜之日，被這麼多人冷嘲熱諷。
朝雲再也高興不起來。
我將她送到喜房，自己便要轉身離開。
「表姐。」她叫住我，「我名聲掃地，你滿意了？」
「說的什麼話啊？」
我只不過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就受不了了？
「你說忘塵喜歡醜的，今日便刻意扮醜，你到底是何居心？！」
我懶得裝了，索性抬手變回原貌，冷笑道：「總比在你大婚之日，我打扮得豔壓羣芳，將你襯托得醜如惡鬼，要好得多了吧。」
「我刻意不搶你風頭，倒還埋怨上我了。」
朝雲一把掀開紅蓋頭。
臉還是她的臉，碗口大的青色胎記橫貫在臉上。
只是那臉皮被剝落下來，半耷拉着，瞧着驚悚萬分。
她怨毒地盯着我：「你不就是有一張好看的臉嗎？這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同畫皮妖做了交易，過些時日她會爲我換一張絕世容顏。」
她喜滋滋地道：「忘塵既然愛我，那無論我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會愛我如初。」
「倒是表姐，你生得再美有什麼用，依舊入不了他的法眼。」

-24-
出了喜房我便撞上了李忘塵。
「朝雲，你怎麼穿着鍾離雅的衣裳？是不是她又欺負你？
「咦，你說傷了臉，我怎麼沒瞧着傷口？」
真晦氣。
忘換回去了。
好在他這個蠢貨，誤以爲我是朝雲。
我不敢吱聲，怕他聽出我的聲音。
幸而此時有人找他。
他沒有猶豫，只囑咐我不要亂跑，自己便大步離開。
我鬆了一口氣，趁機溜走。
在他二人結契之前，可不能出任何岔子。
「殿下，原來你在這兒啊，可讓我好找。」
我抬眼望去，居然是淳于昭。
他來自孔雀一族，曾是我父王部下，後來又拜入青雲山，算是李忘塵的師弟。
他心悅ṭũ̂₆我。
或者說，他喜歡的只是我的臉。
我毀容後，他轉頭又喜歡上朝雲，替她百般遮掩。
那時候在青雲山，唯一能爲我作證的便只有淳于昭。
他卻護着朝雲，痛心疾首地道：「枉您貴爲鳳王之女，卻這般歹毒心腸。」
坐實了我冒領恩情的罪名。
誰長着我這張臉便愛誰，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專一呢。
我懶得搭理他，他卻爲我鳴不平：「這李忘塵實在可惡，竟敢這樣傷你的心！那朝雲生得臉歪嘴斜，如此醜陋，他竟也下得去手！」
明明上輩子愛朝雲愛得死去活來的也是他。
我揚起一抹笑，問他道：「那你要如何替我討公道呢？」
這倒難住他了。
我衝他勾勾手指：「他修爲折損近一半，又鬧出退婚這麼大的事。你何不趁機奪了他的掌門之位？」
「當初我父王和你們師尊定下婚約，只說要將我許配給青雲山掌門，又沒說掌門是誰。」
他被我哄得飄飄然了。
上輩子李忘塵能穩坐掌門之位，還得歸功於這位得力競爭者，爲了朝雲心甘情願屈居人下呢。

-25-
「敢問姑娘芳名，家住何方？
「姑娘怎不說話？」
那時我因着吸入太多業火的煙霧，被燻壞了嗓子。
偏生李忘塵醒來後，還在我耳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我只能伸手比畫着回應他。
「啊，原來姑娘不會說話？是在下失禮。」
他在我這裏養了半個月的傷，隨身攜帶的玉牌一次次亮起。
大抵是有很重要的事傳喚他，他不得不告辭。
他想讓我同他一起離開，我搖頭拒絕了。
等他前腳剛踏出山谷，我的法力再支撐不住，周遭幻化出來的竹林小屋全部消散。
而被我短暫壓制住的業火火種順勢破土而出。
原本光潔無瑕的臉蛋迅速潰爛，流出膿水。
最後的畫面是我跪倒在溪邊，一點點用匕首剔下爛肉。
我掙扎着醒來，汗水浸溼了衣衫。
這千年來，我一直陷在這些夢魘裏，心魔已生。
我起身時，月光穿透山谷的薄霧，萬籟俱寂。
碧清在這時候趕來：「那位忘塵仙君，將朝雲姑娘攆回來了。」
她小心地覷着我的臉色：「他還說，她根本就不是朝雲，真正的朝雲姑娘被您偷樑換柱藏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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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清剛稟報完，母后身邊的女官就過來了，請我去爲朝雲主持公道。
這些年，她早已習慣了讓我跟在身後各種替朝雲善後。
但這次我不會了。
蠢了上千年的我，不願意再犯蠢了。也不想再爲了她的一丁點兒母愛，去討好朝雲。
女官頭一次在我這裏喫了閉門羹，她一臉蒙地被碧清強勢地請了出去。
母后這些年被父王保護得很好。
父王不在，她像是失了主心骨，只一味地以權勢壓人。
李忘塵不喫她這一套，她竟命人將鳳凰山圍起來。
雙方人馬互不相讓，對峙至天明。
一次次不得與愛人長相廝守之痛，已讓他變得瘋魔。
「叫鍾離雅滾出來，我只同她談。」
朝雲被拖到地上，哀哀哭泣。
母后急切地想去救她，卻被人攔住，她脾氣上來了：「你這人好沒道理。」
「當初是你非要退婚，求娶朝雲，如今又說些瘋話，她怎麼可能不是朝雲？她是我看着長大的外甥女，我還能認錯不成？再者鳳凰山的所有人皆可作證，她就是朝雲。」
「真正的朝雲根本就不長這樣。」李忘塵眉宇間籠罩着一層陰霾，「朝雲她果真沒說錯，你和你女兒鍾離雅一丘之貉，菩薩臉，蛇蠍心。」
「你佔了朝雲母親的位置，嘴上說着對朝雲好，其實還不是任她寄人籬下，受盡鍾離雅欺凌。」
素來養尊處優的母后，頭一遭被人如此言語冒犯，她面紅耳赤：「朝雲，你在外面……就是這般說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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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亂成一鍋粥。
堂堂鳳凰山竟被人欺辱至此。
我化作鳳凰真身，朝山下飛去。
天邊傳來一聲嘹亮鳳鳴。
李忘塵微微側頭向我看來，眸光寒冷如冰。
「鍾、離、雅。」他從牙縫裏拋出這幾個字，帶着無邊恨意。
下一瞬，他彎弓、搭箭。
弓開如滿月。
箭矢如流星般劃破長空，衝我命門而來。
這一箭，他注入了他全部的法力，殺意迸發。
「雅兒小心！」
若是前世修爲盡失的我，這一箭足以要了我的命，他是真想殺我。
我只得化爲人形，喚出本命劍，揮出一道劍氣，箭矢被攔腰斬斷。
我握着半截斷箭，輕巧落地。
「想殺我？」
「朝雲！」李忘塵急切地朝我奔來。
我以劍尖直指他咽喉，劍身寒氣湧動：「ƭű₋我可不是朝雲。」
我伸手指着趴在地上如喪家之犬的朝雲：「她纔是你心心念唸的朝雲。」
我用只能我倆能聽見的聲音，一字一句地慢慢折磨他道：「她用着她真正的臉，你就認不出來了？」
「你回溯時光，來到千年前，不就是爲了和朝雲在一起嗎？如今得償所願，怎麼你一點也不高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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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忘塵臉色唰地一下變得煞白。
「鍾離雅？
「你是鍾離雅！」
電光石火之間，他一切全都明瞭了。
我嘲弄地看着他。
他攥緊拳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原來，救我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只是我一直都不肯相信！」
他驀地吐出一口血，半跪在地上。
「若我膽敢招惹鍾離雅，便教我日日身遭反噬！」他拭去嘴角的血，「如今已然應誓了。」
他心如刀絞，痛苦無比：「鍾離雅，你騙我起這樣的誓言，好狠的心吶！」
他的血又濺上了我的裙襬，我嫌惡地後退：「你若知道，便不該再來招惹我。」
「不可能的，鍾離雅，你我的婚書我還未撕毀，退婚一事作不得數！」
「若你已不是掌門呢？」淳于昭現身，手執青雲山信物，他一來便喝退了青雲山弟子，「師尊有令，李忘塵翫忽職守，不堪大任，今廢其掌門之位。」
他拍拍李忘塵的肩：「別以爲師尊身在九重天，便可以肆意妄爲了。實則萬事萬物皆逃不過他的法眼。」
我一直都知道，青雲山掌門看似風光無限，其實不過是那位師尊擺弄的傀儡罷了。
李忘塵脣間溢出一絲冷笑：「你以爲我稀罕一個掌門之位嗎？」他抬眼看我，志在必得：「我只要鍾離雅。」
「可若你不是掌門，你將一無所有。」
淳于昭緩緩踱步至我身邊，取下腰間別着的孔雀羽扇，殷勤備至地爲我扇風：「殿下勿動怒，爲着這樣的人氣壞身子不值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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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兒，你快救救朝雲。」
母后撲到我面前。
「她都那樣說您了，您還當真是不計前嫌。」淳于昭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岳母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母后蒙了。
李忘塵怒了。
「淳于昭，你敢？！」
淳于昭從李忘塵手裏搶過婚書：
「還得多謝你，好好保管着我們的婚書。
「當初鳳王與師尊定下婚約，只說將殿下許配給掌門，如今我纔是掌門，這婚約就該是我的。
「至於師兄你嘛，你的妻子是烏雞妖朝雲，你想同她解契和離，需得她應允。
「當然，若是她不肯答應，執法堂的刑罰你得一一受過。師兄如今傷重未愈，怕是得去了半條命。」
上輩子李忘塵爲了朝雲同我和離，我不肯，依舊也是鬧到了執法堂。
他以掌門之身受刑。
執法堂長老手持雷鞭候在一旁。
長鞭雷電湧動，一鞭下去，他便痛得跪倒在地，朝雲摟着他哭泣。
看着這對苦命鴛鴦，我突然覺得沒意思得很。
和不和離的，我都已然作爲輸家出局。
我痛快地解了契約，離開了青雲山。
現下想來我還是後悔的。
當初就該咬死不和離，讓他將全部刑罰挨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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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雲有種，她不同意解契。
鞭刑、寒潭之刑……
這些刑罰下來，活生生折騰去了李忘塵半條命。
到最後，淳于昭搖着羽扇，慢吞吞地道：「忘記告知師兄了，解契一事還得上報掌門，而掌門我，不同意你二人和離。」
要不說惡人還得惡人磨。
李忘塵怒極攻心，昏死過去。
醒來後，他拖着病體來找我。
如今的他狼狽不堪，再不見往日作爲青雲山執掌者的意氣風發。
他一來就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取出一枚白玉珠。
正是這枚玉珠，帶着我們來到千年之前。
「鍾離雅，我們回去吧。」
他雙眸滿含希冀地看着我。
「回去？」我嘲弄道，「回到千年之後，我毀容，失去修爲，宛如一個廢人的日子裏？」
「我不會嫌棄你的。阿雅，不管你變成什麼模樣，我都會愛你珍視你。」
「我可不會回去，如今這樣的日子，我很喜歡，喜歡到不願意再回去了。」
我慢慢撥開他的手：「這一切，分明都是你自找的呀。」
現在的他，只要一想到我，便會受誓言反噬。
可他還是忍不住日日想我念我……
這相思之痛，他且慢慢挨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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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昭尋了很多奇珍異寶來討我歡心。
他進門便和李忘塵打了個照面。
「喲，師兄來找我的未婚妻作甚？
「莫不是受了火刑，被煙霧燻壞了眼睛，眼神不好使了？這是我的鳳凰公主，可並非是你的烏雞妖妻子。」
他喚了弟子進來，將李忘塵請出去。
他不肯，沾滿血污的手指緊緊拽着我的裙襬。
弟子們說了聲得罪。
一人架住他的胳膊往外拖。
另一人用力去掰他的手指。
只聽「咔嚓」一聲，他的指骨盡斷，手指以一種格外扭曲的姿勢垂着。
「你們下手太狠了，他畢竟是本座的師兄啊。」淳于昭輕輕嘆息。
我笑了，他這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瞧着倒比前世順眼。
見我高興了，淳于昭順勢坐在我身側，詢問我道：「不知殿下想何時成婚？」
我斂了笑意：「可我從未答應過，要嫁給你呀。」
「你耍我？」淳于昭騰地站起身。
他前世護着朝雲對付我，難道還不值得我耍一下嗎？
「不過沒關係。」他自懷中取出母后的令牌，「鳳後已然同意了我倆的婚事。」
他心疼地看着我：「可憐的殿下還不知道吧？你被自己的母親賣了。她用你的婚事，換朝雲的一條命。畢竟那朝雲姑娘，被我師兄折磨得實在可憐，你的母后一見便落了淚。」
「殿下也不要想着逃。如今這青雲山，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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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魔作祟。
腦海有個聲音一直念着：【繞那麼大圈子做什麼？直接殺了那些人不就行了？】
另一個聲音反駁她道：【讓他們死得那麼痛快豈不是便宜了他們？必得讓他們十倍百倍承受我受過的苦。殺人，當先誅心。】
【沒意思，這樣當真沒意思。】
我對着銅鏡梳妝，輕聲道：「有沒有意思，我說了纔算。」
母后紅着眼推門進來，朝雲溫順地跟在她身後。
「雅兒，你莫要怪母后。母后再幫她最後一次，待你成婚後，我就將她攆回她父母親身邊去，日後不會再管她了。」
朝雲乖巧地奉茶：「朝雲知錯，以後在姐姐面前必得鞍前馬後，唯姐姐馬首是瞻。」
我垂下眼簾：「喝了你的茶，我怕是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母后抬手掀翻朝雲的茶盞。
茶水灑了一地，毒氣蔓延開來。
她驚愕萬分，揮手扇了朝雲一巴掌：「你還敢包藏禍心！」
但下一瞬，她就失去意識，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姐姐，鳳凰最怕的枯砂毒，好不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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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識如同湖面上的羽毛，沉沉浮浮。
待我醒來，雙手被縛。
朝雲已經換上了我的嫁衣，畫皮妖恭恭敬敬候在她身旁。
「姐姐，你這張臉還是給我用吧。
「我會代替你，嫁給淳于昭。
「別妄想掙扎，中了枯砂毒，你使不出任何法力的。」
母后在一旁叫罵着，罵她狼心狗肺。
朝雲踢了她一腳，滿臉不耐：「你叫喚什麼？若不是你將我帶到你女兒身邊，我哪裏能找到機會害她？」
「你也是真蠢，放着自己女兒不疼，寵我這個外人。」
母后終於後悔，她轉而哀求朝雲放過我，她願代替我一死。
朝雲拾了塊抹布塞進她嘴裏：「別擔心，你和你女兒都得一起死。」
畫皮妖很快剝下朝雲的麪皮。
她又走向我，嘴裏嘆道：「好一張精緻的美人面，朝雲姑娘放心，這一定會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下一瞬，長劍穿胸而過，她的笑意凝固在臉上。
李忘塵面無表情擦拭着劍上的血。
朝雲嚇得尖叫：「不是說讓我拖住他們，你好帶鍾離雅走嗎？」
李忘塵冷笑：「我可沒讓你傷害她。」
「前世淳于昭那麼愛你，如今得償所願娶你爲妻，怕是做夢都要笑醒。」
她被李忘塵施了傀儡術，喜慶的紅蓋頭覆上她失了五官的臉。
接親的喜娘毫無察覺，將她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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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的弟子隨着接親隊伍退出去。
一切重歸於寂靜。
「阿雅，我帶你走。」
李忘塵自懷中取出那枚白玉珠，他默唸法訣。
隨即刺破我的指尖，又滴了他的血上去。
白玉珠散發着瑩瑩光澤。
等了半晌，毫無動靜。
「怎麼會？」他一次次催動法訣。
我笑出聲：「自私如你，我說過我不願意回到那落魄的前世，你非要強人所難。」
我掙開繩索，劍直指李忘塵。
「你不是中了毒？」他不可置信。
「在丹修面前用毒，班門弄斧。」
我抬手，白玉珠落到了我的手心。
它跳動幾下，隨即飛上我的髮間，化爲一根白玉簪子。
那廂淳于昭也覺察到不對勁。
他手裏拎着一隻烏雞，那是朝雲的本體：「一隻烏雞，就想換走我的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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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玩嗎？」
天地間降下一道聲音。
來自九重天的無上威壓，流淌在血脈裏的臣服，讓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唯我站着，劍指九霄。
那位青雲山的師尊, 九重天之上的青帝終於現身。
我曾經見過青帝。
在火蓮生長的無間煉獄中。
應當說, 那只是他留在此處的一縷化身。
業火將我金色的尾羽焚燒得焦黑，眼看我就要葬身於此。
他自業火中拎起我。
「哪裏來的烏鴉？哦——」他沉吟片刻, 「原來是隻燒焦的小鳳凰。」
「你要救我的徒兒李忘塵？他將死在今晚。」他那漫不經心的語氣，彷彿死的只是一個和他毫無干係的物件。
「毫無人性。」我咒罵他。
「神, 本就不該有人性。」
我泄了氣, 求他助我出去。
「我那徒兒的命盤變了，你倒是唯一的變數。」他痛快地送我出去。
只不過他要和我打個賭。

-36-
我賭輸了。
我的羽毛被業火烤焦，李忘塵誤以爲我的本體是一隻烏雞。
他到處在尋一隻烏雞妖。
後來他找到了朝雲, 執意同我解契，不肯聽我任何辯解。
恨意中心魔橫生。
我灰溜溜回到鳳凰山。
朝雲死了。
說不清誰纔是贏家。
青帝再次現身，他問我道：「若是重來一次，你還會做這樣的選擇嗎？」
時間如流水般逝去, 還能逆流嗎？
他一抬手。
我的髮間出現了一根白玉簪。
「如何抉擇，在於你。」
後來，李忘塵自祕境中尋回一個寶物, 能讓時光倒流。
他找到我。
他說：「若是重返千年之前，我不會娶你, 也必不會再讓朝雲顛沛流離。」
我鬆了一口氣。

-37-
而現在, 所有人都跪在我身後。
我誠實地告訴這位青帝：「有點好玩。」
「還恨嗎？」
「無恨。」
「這是你輪迴的第一百世，你又勘破一劫。」他落下一子。
他以天地爲棋盤，萬物都是棋子。
而我有點想做下棋人了。
「你是這些棋局中的唯一變數, 我當代替天道抹殺你的。」
「現在呢？」我反問。
「我想你到九重天上來。」他俯身，朝我伸手。
「做天上的棋子嗎？」
「非也，乃是執棋者。」
我心中一動。
母后放聲大哭：「雅兒, 你莫隨他去，母后知錯了！」
「但你需得拋卻你鳳族王女的身份, 離開你的血親，放下你如今所有的一切。」
「好。」
隨着我話音落下，無數的星光圍繞在我身側。
母后追趕着, 最終狼狽地摔倒在地：「雅兒, 母后真的知錯了，你這是在剜母后的心肝吶！」
而一旁的李忘塵驀地跪下：「師尊, 求您讓我陪着鍾離雅，哪怕只是做她身邊的靈獸。」
青帝並不理會他。
絕望之下, 李忘塵一刀送進自己的心窩, 有鮮血濺上他的眉心。
滾燙的心臟被他捧到我面前，他朝着我討好地笑了笑, 眼中漸含一股癡迷：「我愛你是真的，不信你看。」
撲通撲通。
心臟還在手心中跳動着。
「可你的心, 實在太髒了。」

-38-
我心念一動。
無數時光在我眼中流轉。
有過去。
有未來。
我看到年少的我, 私自下山, 去打探這位傳聞中的未婚夫。
最終在他溫柔多情的目光中，落下一滴淚來。
少女懷春, 所愛非良人。
我還和剛剛破殼而出的我對視。
母后抱着年幼的我, 嗓音溫柔：「好乖的小鳳凰，孃親一定會對你最好。」
原來，這樣的溫柔，她不只給予過朝雲。
她曾經也這樣愛過我。
我還看到了失去心臟的李忘塵守着我的神廟, 衰老而死。
還有瘋掉的朝雲……
鳳凰山上苦苦等候我的母后……
我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最後一刻，我拋卻的是我的記憶。
我是鍾離雅，又不是鍾離雅。
我是執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