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夫君納側妃的日子,京中世家門閥前來恭賀,面上喜笑顏開,暗地裏不知怎麼嘲笑。
門閥貴女又如何?夫君不是依然要納妾。
不過兩年的時光,真以爲門當戶對,就此死生不渝了?
我端坐在上,嘴角笑得有些痠痛,姜雲息坐在我身側,手裏端着茶。若不是堂下跪着喜服加身的女人,我們這樣端方坐着,怎麼看都是一對相敬如賓的伉儷。
我好奇地打量這個讓他惦記了這麼多年的女子,她究竟有什麼長處,能讓他執掌帝都巡防軍權後,就迫不及待地求陛下賜婚迎娶?
這楚氏模樣還算秀氣,鵝蛋臉上一雙圓潤的含情目,露出幾分小家碧玉的情態,怯生生的,我見猶憐。
姜雲息少年戎馬,一身男子氣概,原來喜歡的是這樣的女子。
百鍊鋼成繞指柔,果然,一物降一物。
「主子,主子……側妃娘娘給您敬茶。」
連雯在我耳邊叫了幾聲,我才怔怔地回了神。
只這麼一瞬,楚秀容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哭啼啼地看向了另一邊。
我接過茶水,與姜雲息相視一笑,道:「恭喜王爺,抱得美人。」
燭火晃眼,滿室賓客嘈雜,視線裏的光暈讓人有些看不清,我依稀看着姜雲息的身形隨着楚秀容,一同遠去消失。
我只喝了一杯,卻抵不住醉意上頭。
站在長廊的盡頭,聽着不遠處新裝飾的秀蘭院裏喧鬧,最終歸於寂靜。
「娘娘,天涼了……」
一盞燈籠,昏黃的光焰跳躍着,夜風吹拂起廣袖翻騰,連雯扶着我,擔心地望着我。
我嗤笑一聲。
孤影煢煢,夜風涼薄,一併將這些年來捂熱的心腸,一點點涼透。
-1-
十六歲那年,我女扮男裝,扮作二哥的侍從跟去了淮北的軍營,在那裏,第一次見到姜雲息。
午後的日頭依舊灼眼,他汗涔涔地從校場裏走出,腰間綁着上衣,露出黝黑結實的胸膛,心口處幾道傷疤十分顯眼。
遠遠瞧着混不吝的一個兵頭,誰能想到那竟是天潢貴胄,堂堂灝王。
打量的目光從我身上一閃而過,他清俊的眉眼像是裝了一汪清泉,冷冽而沉靜,雲淡風輕,不着痕跡。
離開軍營的時候,他派人送來一件狐裘。
我才知他一早看穿我女扮男裝的身份。
淮北溼冷,縱使坐在用牛皮封好的馬車上,長途勞頓下來,整個人也又僵又冷。
兄長替我備了許多狐裘大氅,姜雲息相贈的這件狐裘,論毛色和皮子,談不上多麼珍貴,卻莫名地得我的眼緣,後來還帶作陪嫁入了王府。
姜雲息的母親出身不高,也不受寵,連帶着他在封王建府後,只能在偏遠的寧北,代管五萬鎮守祁連山脈的兵馬。
「以我鍾家之力,另擁皇子又如何?且不說泓王與遂王皆是虎狼之輩,不可與之謀皮,如今他們已有門閥相助,有鍾家的助力雖然是大有裨益,可是,錦上添花哪裏比得上雪中送炭?
「姜雲息在寧北與士兵同喫同住,一雙手上佈滿繭子,他懂得將士戍衛疆土的苦楚,這樣的人登上皇位,才能將心比心,善待軍中將士。」
姜雲息是鍾家未來最好的選擇。
因此,他上門求親的時候,我沒有猶豫地點了頭。
-2-
昔年鍾國公府嫁女,皇后娘娘賜下鳳冠霞帔,長公主殿下親自添妝,紅燭明滅的光輝裏,他明眸燦爛,含情脈脈。
明明我們都清楚,兩姓結合,不爲成全誰的兒女私情,可他眼底的愛意,如同夏夜銀河璀璨的星光,彷彿遙不可及,又像近在眼前。
因蜀中叛亂,他調動寧北兵馬及時平叛,立下大功。
陛下調他回帝都,賜他調度京中巡防營之權。
那晚,我們在府中設家宴慶賀。
他歡歡喜喜地喝了幾杯,不知怎麼就醉了。
屏退衆人後,他藉着酒意,似醉非醉地與我商量:「太傅孫女楚氏,與我從小一起長大,品性溫和,納爲側妃如何?」
我不記得自己當時回了什麼,只記得一股陰颼颼的涼意從後背升起,像根針紮在了我心上,綿綿麻麻的痛感向四肢百骸散開。
他喝了酒的眼睛有些發紅,看向我的眼神在猜度、在審視,就像一條狡猾的狐狸。
在我震驚遲遲不能回神之際,他又體貼地爲我找好了的臺階。
「本王醉了,王妃扶本王去歇息吧。」
同牀異夢,一夜輾轉難眠。
院裏梨樹的影子照映在紗窗上,夜風肆虐,歪七扭八的枝椏像是羣魔亂舞。
風聲躥進屋內,悽愴的聲音像是孩童的嗚咽。
直到天光穿透窗紙,刺眼而冰涼的光線照亮一室寂靜。
我們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他出發去上朝,我踮起腳給他最後順了一遍衣領:「王爺若是喜歡楚氏,妾身便派人安排下聘。」
他愣了愣,望向我的眼神里深淺莫辨,也許是沒料到我這麼輕易鬆口答應了。
「昨夜沒休息好吧?時候還早,再睡一會兒。」
我淡淡應了聲,他此刻的溫情,欲蓋彌彰,只落得幾分虛僞。
就在他如同往常那樣低頭來摩挲我的額角時,我下意識地躲開了。
許多事,已經變得不一樣。
後來,連雯告訴我,王爺與楚姑娘青梅竹馬,少年時還曾爲救楚姑娘被一頭猛虎所傷,險些喪命。
原來他胸口那猙獰的傷疤是這麼來的。
心裏的疾痛,抵不過身體的疲倦,我在半夢半醒之間掙扎,過往的點滴如跑馬燈一般閃過,胸中酸楚的感覺久久不散,直到沉沉睡去,恍惚之間,已然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到了傍晚,宮裏傳了旨意來,王爺向陛下請求賜婚,討了楚太傅的孫女楚秀容爲側妃。
-3-
一場瓢潑大雨,猝不及防地降下。
「要下雨了,快,快去把缸子封上,小心那睡蓮。」Ṫů₈
連雯的聲音將我從層層思緒里拉回。
院落裏停了四口大石缸,裏面栽培了十幾朵珍品睡蓮,那是成婚後姜雲息命人從江南運來的。
晴天時,藍紫的花瓣搖曳,缸水倒映着藍天白雲,景緻清雅幽美。
他見我喜歡,命人小心呵護。半個月前蓮花再次盛放,那時,我們還是衆人眼裏一對恩愛夫妻。
滂沱大雨應聲而下,滿院的侍女衝出去,拿着布巾要蓋住石缸。一時間,狂風大作,布巾吹得翻騰,雨水打溼人眼,看着院子裏的狼藉和混亂,我忽然就鬆了口氣。
「連雯,讓她們都回去吧。」
「這……主子,那睡蓮……」
「死物罷了,明日待雨停了,叫人剜了丟去餵豬。
「傷口既然潰爛了,就當剜去腐肉,才能生出新的血肉。過程雖然痛些,可畢竟長痛不如短痛。」
「主子,您在說什麼?」
「無妨,都不重要了。」
這場雨一連下了三天。
按禮說側妃入門,第二天一早要來主母處請安和聽訓,而楚氏來請安已是三日後。
她在衆人簇擁下,掀簾進來,笑音清亮:「妾身向姐姐請安,姐姐看來心情不錯,妾身便心安了。」
賞了她落座時,楚氏腰肢一軟,腳下絆了個踉蹌,幸得一旁伺候的嬤嬤眼疾手快攙住。
她婉轉遞來一個嬌羞的眼神,煞有介事地揉着腰肢。
「讓姐姐見笑了。」
一聲聲的「姐姐」,着實刺耳。
日光照進屋內,半米斜光落在她滿頭的珠翠上,盛裝堆出一身的氣勢。
連芷暗暗罵了一聲:「真是不要臉。」
嚇得連雯拽了她的衣襟,低聲呵斥:「胡說什麼?當心你的腦袋。」
連芷這才知道後怕,心虛地瑟縮着脖子,從我身後躲到了後面的屏風裏。
不知怎麼,看見楚秀容,我忽然想起了舅母。
她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那時,爹孃帶兵打仗,將我寄養在舅舅家。
舅母主持中饋,將府裏打理得井井有條,十分受人尊敬。
有一天,舅舅帶回一個茹夫人。
從前十分敬重舅母的舅舅,不知爲何,此後對她漸漸失去耐心,動輒苛責她持家不公,對侍婢不仁,對偶感風寒的表哥疏於照料。
那兩年裏,我眼睜睜看着舅母日復一日地頹靡,暴躁,最後直至瘋魔。
直至突然有一天,她落了發,拋下全家去了青巖庵修行,再不見俗世中人。
表哥弱冠後,有一日趁着舅舅外出,將那茹夫人發賣給了人牙子,待舅舅去尋時,茹夫人已然瘋了。
我回過神來時,楚氏露出幾分怯色,小心翼翼地打量我,手上的帕子被她那兩隻手緊緊絞着。
那精明的眼眸裏,毫不遮掩的挑釁,面上卻又不得不小心翼翼討好的神情,叫人看了,不知怎麼地,忽然便生出一股子厭煩來。
「既然身子弱,往後就免了請安,安心伺候王爺便好。」
輕飄飄的一個恩典,又叫這楚氏臉色變幻得像是跑馬燈似的。
「那怎合禮制?若是傳出去……」
她嬌柔做作地長篇大論一番,又偷偷打量我的臉色,來揣度我的意思。
我端起那杯茶,搖了搖又放了回去。
這些日子睡得不甚安穩,整個人懨懨的。
連雯正兒八經地朝我提醒:「王妃,到喝藥的時辰了,再晚怕藥涼了。」
「既如此,妹妹就不再叨擾了。」
這下,耳根子終於靜了下來。
-4-
不多久,姜雲息命人將四缸睡蓮運進院子裏,十幾個花骨朵含苞待放。如今花期已過,也不知他是用了什麼法子辦到的。
「還在生氣?」
「王爺與妾身夫妻一體同心,只有王爺事事遂心,王府上下才能安心。」
他沒有露出預料中的笑容,反而一臉複雜地望着我,素來深淺莫辨的眼裏,頭一回露出幾分困惑。他得了個識大體的王妃,不該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嗎?
姜雲息寵愛楚秀容,滿京城無人不知。
她住的秀蘭苑經歷幾次修繕,已是王府裏最奢靡的所在。
姜雲息近日在朝堂上被御史彈劾縱兵傷民,幾個素來忠直的言官,不冷不淡地指摘幾句,便將此事一筆帶過。
從前他背後只有我母族的支持,如今竟不聲不響地拉攏了另一股勢力。
朝堂上楚太傅與鍾家爲姜雲息保駕護航,後院裏我與楚秀容分庭抗禮。
他倒是下得一手好棋。
盛寵了兩個多月後,楚氏傳出了身孕,姜雲息大喜,宮中的那位娘娘更是賜下了玉如意。
府裏的人都說,秀蘭苑的側妃家世雖比不得王妃,這王爺的寵愛卻是實打實的獨一份。
可諷刺的是,自她有孕後,王府又熱熱鬧鬧地納了一位側妃、兩房妾室。
-5-
連芷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麼氣,回來的時候無端斥責了院裏伺候的奴婢,連雯聞聲趕去處置,兩姐妹不知怎麼吵了起來,連芷氣惱地躲回了房裏。
「怎麼了?」
我臨摹古畫的時候,手筋忽然抽搐,濺出一滴墨來,洇開了小半片兒。
「回稟主子,連芷在花園裏衝撞了楚氏,讓人教了規矩。」
「怎麼個衝撞法?」
真是可惜,毀了這半天的功夫。
無奈只能擱了筆,擦了手,連雯伺候我坐到了軟榻上。
「楚氏新得了副紅寶石頭面,別院的那羣小娘們阿諛奉承,免不了說了些僭越的話,連芷氣不過,與幾位小主爭辯了幾句,楚氏便命人掌摑。」
她怕我生氣,復急急說道:「這樣也好,過往她在府裏狐假虎威,是該學學規矩。」
「你這姐姐倒是心寬。
「站了一下午,腰有些痠痛。」
牆上掛着姜雲息去年親手畫的《寒山圖》,明明收在了經閣裏,連雯不知怎麼又找出來掛上了,看着着實礙眼。
連雯幫我捏了捏:「主子,聽說梁小主也有了身子,已經兩個月了。」
「好。」
「要派人去照看嗎?」
「不必了,她們不是羨慕楚氏新得的頭面嘛,你去庫裏翻個更貴重的頭面,給梁小主送去,就說是王爺賞的。」
連雯心疼不過:「那些小主可不是什麼善茬,主子何必賣這個恩典……」
「她們不是愛爭寵麼?多添些彩頭,鼓勵她們多花心思在王爺身上,免得騰出閒心來,總是磋磨你們。」我拍了拍連雯的手,示意她停下。
「你再去取些銀子,安撫那些受了罰的奴才,往後讓他們做事警醒點。」
如今的王府可不比從前,今年添的幾位都不是善茬。
-6-
院裏隱約站着一團人影,我淡淡掃了眼。
不一會兒,姜雲息掀了簾子進來。
一股涼氣鑽進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冷着了?」他陡然放柔了聲音,上前一步將我輕輕摟在懷裏,可他斂了一身寒霜,只讓人覺得更冷。
他回頭看見敞開的屋院,怒斥了聲:「蠢奴才,平日裏就是這麼伺候的?」
一聲怒喝,嚇得那些奴才趕緊關了門窗。
我的額頭抵着他的胸腔,聽着憤怒的聲音穿過震顫的胸膛,聽着他的情緒因我起伏,心裏想的卻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阿衡,似乎又瘦了。」
與他輕輕隔開些距離,我問他:「王爺深夜駕臨,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他輕笑:「非要有什麼事,才能見你一面?」
「倒也不是。」
半年多來盛寵偏房是他,如今上門噓寒問暖,能有什麼好事?
「你我夫妻一場,何必這麼生疏?秀容罰了連芷,她是你最心疼的婢女,我來瞧一眼。」
我看着連雯屏退了一衆的僕婢,回過神來:「王爺多慮,王爺特意來這一趟,連芷縱是有再大的委屈,也該消了。」
院子裏掌了燈,淡淡的紅光透過窗欞,搖曳在清冷的風裏。
他靠近我,長臂正要落在我肩上,我卻忍不住小聲咳嗽起來。
「怎麼又咳起來了?」
我搖了搖頭:「傷寒未愈罷了,爲免擾了王爺歇息,就不留王爺了。」
他沉寂了半晌,忽而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阿衡,我心中的妻子唯獨你一個,無人可以僭越。」
「阿衡……」他落下僵在空中的手,喊了我的名字。
「王爺還有什麼吩咐?」我攥着帕子,抬起眼,憋得通紅的眼大概有些可憐。
他定定看着我,半晌,纔像是無可奈何似的嘆息一聲。
「三日後,父皇在宮中設宴,賀你兄長凱旋,屆時你與我同去吧。」
原來如此,哥哥打了勝仗,他需要我陪演一場夫妻和睦的戲,以寬父兄之心。
細想之下,過往那些寵愛的光景,似乎總是藏在父兄的影子裏。
一擲千金拍下青蓮居士的題詩手稿,那時正值父親率兵退敵三百里;
伴我在書房三日,共繪一幅《秋山夜瀾圖》,那是父兄回京履職;
春日裏鎮國寺祈福,他突然策馬趕來,說是擔心我安危,卻在鎮國寺偶遇了兄長……
越想,便越感到心寒。
-7-
自出嫁後,許多事便不比從前在家時消息靈通。
凱旋的大哥,在滿城的鮮花和祝賀聲裏,隨着天子使臣接引,騎馬緩緩進入皇宮。
御賜騎馬入宮,何等殊榮。
我站在高臺之上,在滿目的鮮花和充耳的祝賀聲裏,盯着大哥空蕩蕩的一根袖管,死死忍着眼眶裏的淚不落下。
他朝我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黢黑的面上臉頰深深凹陷,無疑這場勝仗Ṫü⁾贏得艱難。
宮宴上,陛下大行封賞,兄長獲封鎮北侯,賜淮北欽安府邸。
滿堂高聲賀喜,大哥陪着笑意,只是眼中再無往日的神采。
用一隻手換來的侯爵之位,保下子孫一脈的富貴,該算是值得可我們心裏也清楚,他此後再與戰場無緣。
宮裏變得好快,年初栽上的樹,如今已經枯萎飄零。
夜風徐徐,曾經談笑晏晏的身影,好像也在視線裏逐漸模糊,那些似是而非的過往終將一一散去。
姜雲息在宮宴上領了甘南平亂的差事,陛下將南府兵權一併交給了他。
昔年,他的身後只有鍾氏一族,如今,他與文武百官有着錯綜複雜的關聯。曾經兩王分庭抗禮,如今姜雲息異軍突起,攏下了大姜朝的半壁兵權。
儲位之爭,局面漸乎明朗。
回府的車馬上,我們正襟並坐,車間狹小,卻一片衣袖也沾不到一起去。
他今晚得了恩賞,趨炎附勢的人不少,酒宴上他被人灌了不少酒,渾身的酒氣燻得人難受,夜風吹起簾子,自窗外灌入,寒冷刺骨,那股子被人扼住咽喉的窒息感才稍稍緩解。
膝上忽然一沉,原來是他取了一個暖衾蓋在我腿上。
「別再受涼。」
我偏過頭去,沒有應。
「阿衡……」他拉住我的手,一副情深繾綣。
我淡淡地掃一眼過去,他臉上泛着酒醉的酡紅:「王爺,你醉了。」
一雙明眸清銳,我知道他沒有醉。
「阿衡,你看我一眼。」
他的神情落寞,讓人分辨不出真假。
若是爲了逢迎今日鍾氏的榮耀,宮宴已過,父兄封賞已定,他的儲位唾手可得,再不需要與我虛與委蛇,做出這一副讓人誤會的樣子又何必?
「今日王爺大喜,還未恭喜王爺。今後妾身與鍾氏全族必定傾盡全力,助王爺成就大業。」
「你是這麼想的嗎?」
他摸索着我的手,粗糲的指腹揉着我的掌心,看向我的目光一分一分地冷下去。
「王爺,你醉了。」我使勁地抽出手掌,卻被他一掌握住,動彈不得。
鷹隼似的眸子一言不發地盯着我,他的手上失了力道,我的手心好像快要被他捏碎了。
疼得沒法,抽又抽不走,反抗不得,我只能安撫似的拍了拍Ťų₅緊緊扣着我的那隻手掌,討好地朝他一笑:「王爺,您弄疼妾身了。」
手上的力道鬆了鬆,我正舒一口氣時,下一刻,他便欺身吻了過來。
下意識地,我一掌扇了過去,不重,在這狹小的空間裏,卻格外清晰。
馬車向前駛去,馬蹄聲和車輪聲交替迴盪在無人的街道里。
風揚起窗簾,落下幾縷如水的涼光,他冷硬的臉色晦暗不明。
他一言不發,周遭的氣息卻冷得讓人脊背發寒。
我忍不住地顫抖。
過了許久,我才緩緩冷靜下來:「妾身從前不懂事,妄生了些幼稚的執念,後來便想通了。王爺是成大業的人,妾身自然也要將目光放遠。我們不比尋常夫妻,情愛自然是有的,卻不是最要緊的,王爺你說對嗎?」
我笑着,儘管眼淚不爭氣地順着眼角流下,依舊要保持氣度和胸襟:「往後的路且長,虛無縹緲的東西往往遮蔽眼目,可是王爺,做人不能太貪心,凡事還得以大業爲重。」
他歪過了頭,牽起我的手,十指緊扣:「還是王妃通透,是本王逾矩了。」
這一次,我沒有掙脫,他的手掌寬大,指節分明,因爲常年練武,虎口和掌心都佈滿粗糙的厚繭。
從前我喜歡被這雙手覆住時的安全感,如今,只覺得膈應。
他依然來我院裏用膳,陪我喝藥,只是再不提留夜之事。
我們就像形成了某種默契,只談些無關風月之事,偶爾還能逗樂取笑一番。
落在旁人眼裏,我這被冷落多時的王妃,忽然又得了王爺的青眼,夫妻和好如初,感情勝似從前。
就連楚秀容挺着七個月的肚子過來請安,也再不復從前那樣囂張跋扈的樣子。
「楚姐姐這幾日爲了楚大少爺的事,食慾不振,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
楊氏是戶部侍郎家的二女兒,進府後便與楚秀容針鋒相對。從前因爲楚秀容有孕得寵,便處處落在下風,眼下楚家大公子因爲狎妓與人口角,不慎打死了人,進了大理寺,楊氏便有些得意地戳她痛處。
「聽說楚姐姐求了王爺幾次,王爺都避而不見呢。」
楚公子惹上的是下流又犯法的事,楚家這樣的清流人家素來視名聲重於生命,自然寧肯折了這個人,也不會去疏通的。
姜雲息如今風頭正盛,無數人盯着他,按兵不動的確是最好的法子。
可我沒料到,他竟捨得懷孕的楚秀容這樣憂思成疾,不聞不問。
-8-
甘南的叛亂越演越烈,南府傳來急信,姜雲息決定親率部隊前去接應。
就在臨行前夕……
「連芷不知怎麼衝撞了王爺,被雲英下到了死牢裏。」
我趕到地牢的時候,連芷衣衫襤褸、遍佈血痕,被人打得奄奄一息。
雲英扣着她不肯放人,心虛地躲閃着眼神,只說:「奴才只是奉命行事,還請王妃別爲難奴才。」
這人油鹽不進,我只能說:「停止行刑,我去找王爺。」
姜雲息的屋院裏,奴才婢女們稀稀落落地跪了一地,掌事的內官們一個個戰戰兢兢。
我帶着人不顧攔阻地衝去,他似乎未料到我會來,看見我的時候尚且神情怔然。
我當時情急,唯恐連芷是撞破了他前朝謀劃的什麼機密,以致他不得不殺人封口,顧不得思考其它,徑直行了跪禮:「王爺,連芷惹王爺動怒,求王爺看在妾身的份上,饒她一命。」
我一跪,一室的僕婢亦紛紛ṭṻ⁶跪下。
氣氛在此凝滯,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半晌,才響起他的聲音:「饒她一命?你可知她做了什麼?」
他的聲音啞然,十足隱忍的情緒。
我抬眼看他,只見他怒容滿面,不由得更慌神。
「她……」姜雲息語氣一轉,「不管她做了什麼,你都要保下她?」
「是,連芷與我自小一同長大,情同姐妹。」
「鍾洛衡,你別後悔。」
「是,多謝王ƭù₁爺成全。」
將連芷帶回來的時候,她已只剩一口氣。
雲英的口風嚴,我沒能探聽出什麼,只聽說姜雲息發了很大一通火,發落了許多人。
連芷在死牢裏受了驚嚇,一連幾天都在深夜從夢中驚醒,即便是醒了,也終日渾渾噩噩,問不出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9-
這年的生辰日,適逢父兄在京。
我去了兄長新封的府邸裏,一家人用了簡單的家宴。
大哥幾杯下肚,眼眶便有些發紅:「鍾家的前程自有鍾家的兒郎來掙。那日宮宴後,父親就說,灝王既然三心二意,小妹也無需委屈求全,若是不開心,痛痛快快和離,咱們鍾家養得起。」
爹爹看着我,眼尾低垂,像是陡然間老了幾分。
我伏在阿孃的肩頭,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氣息,不知怎麼地就忍不住了眼中的酸澀。
嫂嫂趕緊出來打了圓場。
「小妹生辰日,哪有說這喪氣話的……阿衡快來瞧,這是遠歌讓我們給你捎的,北疆最好的大師打磨的馬頭琴,你看看喜不喜歡。」
回到府裏時,已近子時。
內官端着東西候在門口多時。
「請主子娘娘安,這是爺擔心趕不及爲主子賀生辰,臨行前特意叮囑奴才備下的賀禮。」
「是吳道子的《經變圖》。」內官壓低了聲音特意對我說,「去年春日宴上,主子娘娘錯失珍寶,王爺心疼得緊,一直命奴才們四處蒐羅。」
內官笑意難掩:「只有主子娘娘才能叫爺這樣心心念念惦記着。」
紅棕檀木盒面上,鸞鳳飛天的脈絡細緻刻畫。
我觸摸着錦盒,卻生不出打開的興致。
姜雲息凱旋歸朝,滿朝文武前來恭賀,陛下當朝賜下聖諭:「灝王日表英奇,屢立奇功,紓社稷之困,解朕心之憂,宜冊爲太子,交付江山社稷,擇吉日行冊封禮。」
如今街頭巷尾都傳唱着灝王如何天降神兵,將那剽悍的叛軍打得潰不成軍。
再見時,姜雲息一襲黑金戎裝,周身泛着露水寒氣,佇立在院前。
細碎的陽光透過枝葉縫隙散落,他微眯着眼,眼尾挑高,露出幾分輕鬆的笑意。
傍晚時分,連芷突然闖進來,被守衛攔下了。
她本就是我院中的人,怎地進我院子,還被人攔下?犯了誰的忌諱?
我看向身旁的姜雲息,他臉色冷硬,不分辨一句。
「娘娘,求您救救奴婢……」
「連雯?」我掀開暖衾,作勢要下地出去,姜雲息一把按住了我,「你歇着,讓連雯去吧。」
姜雲息給連雯遞了眼色,分神的手上使了勁,在我手腕上勒出一圈紅印。
連雯垂喪個身形,疾步走到院子裏,言辭少見地犀利,呵斥連芷:「還不快滾出去,不知道主子在養病,受不得驚擾?」
我透過窗子,看向連芷,她謹慎護着自己的肚子,朝我投來求救的目光。
連雯是連芷的親姐姐,素來是最疼連芷的。
「娘娘,奴婢懷了身孕……」連芷憑空大喊了一聲,驚住了周遭所有人。
我亦是錯愕,目光落在一旁姜雲息的身上,他陰沉着臉,彷彿對連芷恨之入骨。
傍晚的涼風襲來,吹散了千頭萬緒,一切便漸漸明晰。
許多事都早有眉目,只是當局者迷。
「娘娘,奴婢懷了身孕。」連芷膝行幾步過來,重重地磕頭,「求娘娘庇護。」
院子裏的人也不敢真傷了她,任由她跪到了階下。
「來人,把這賤人帶下去。」他握着我的手在顫抖,臉上神情冷酷,像是染了一層寒霜。
連芷被進來的守衛拖了出去,連雯憂心地望着她,一雙眼睛通紅。
這些日子的溫情彷彿一面鏡子破碎了,露出斑駁的醜陋的真容來。
屋內的人都被遣了出去。
我靠在牀上,他坐在牀沿,一雙手緊緊握着我的。我只覺得可笑,他臉上的執拗可笑,他眼中的堅定可笑,就連他這張當初看起來俊逸的皮囊,都像是扭曲了似的,讓人覺得厭惡。
「那日,你是爲這事將她下了死牢?」我看向他。
「阿衡,那不是我本意。」
「連芷懷的是王爺的骨肉,自然是要保下來的。咱們夫妻往後還是別談感情了,臊得慌。
「王爺,我算不得大度之人。」
我輕撫他的面頰,見他眼中哀慼,安慰他:「放心,妾身與鍾氏全族仍會擁護王爺,讓王爺沒有後顧之憂。」
-10-
他被正式冊爲太子,同日,我被冊爲太子妃。
看着滿朝文武、皇室貴胄、四四方方的宮廷、高大磚紅的城樓,我只感到深深的壓迫感。
父親從北疆傳來消息,說祖母身體不好,病牀上一直掛念我。
我向陛下求得了恩旨,倒也不怕姜雲息阻攔。
「要去幾日?何時回來?我派人護送你去。」他知道我得了恩旨,不敢抗旨攔我。
「不必了,兄長派了人來接,路途遙遠,妾身素來身體不好,爲免路上耽誤,還是儘早啓程比較穩妥。」
他大概是怕我一去不回,一個勁兒地問我歸期。
僕婢們的手腳利落,一早就收拾好了行囊,套好了馬車。
時值雨季,烏沉沉的天下着綿綿的細雨,我的心口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喘不上氣來。
簾子裏灌進來清新的風,連雯趕緊去固定好。
「主子,殿下的車馬就在外面。」
「不用管。」
他領着車隊,說是要送一送我,可這態勢,像是要一路送到家了。
「主子,兩日了,奴婢看今晚要有一場大雨。」
「在附近的驛站停一晚吧。」
我看了眼姜雲息,他風餐露宿,看起來滿面風霜,眼尾耷拉着有些頹靡。
「阿衡,我叫人做了薑湯,馬車溼冷,可叫人用皮子封好了?你的身子受不得寒。」
「多謝殿下,更深露重,還是早點歇息吧。
「殿下就送到這兒吧,已經護送了兩日,難道要送我到西北嗎?殿下還有大業要圖謀,府中還有懷孕的女眷,不該囿於兒女情長。
「雨停了,殿下。」
「你是不是沒打算回來?
「鍾洛衡,一個月後,我派人去接你。
「你別忘了,你不僅是我的太子妃,你更是鍾家的女兒,鍾家的前程不要了嗎?」
他最知道我在乎什麼,總是能一語中的。
我朝他行了禮:「妾身知道。」
他終於離開了,帶着他的車馬,凌晨時分便走了。
束縛着我的枷鎖好像隨之消失了,我應該感覺輕鬆,卻不知爲何,只覺得更加沉重。
-11-
祖母病故了,我爲她守孝三月。
她是強撐着最後一口氣等着我來,最後,昏迷中連連喚着我的名字,終於撒手人寰。
府裏有一棵梧桐樹,祖母在我週歲時種下。如今梧桐枝繁葉茂,上面那個大哥親手爲我扎的鞦韆已經落滿了灰。
喪事結束後,族中叔伯兄弟們坐在一起喫了一頓飯。喫了這頓飯,族人就要返回各自的任上。
大嫂親自爲我烙了一個油餅,她說我小時候最喜歡喫她親手做的餅子,一別之後,再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我怔怔想了半天,隱隱記得是有這麼一回事。我最愛坐在鞦韆上,喫Ṫûₚ着大嫂給我做的餅子,歡喜地Ťû²看着院中的父兄操練。
一切彷彿已經過去許久。
臨行前,他們叮囑說陛下的身子不好,上京的局勢越來越兇險,留了遠歌帶着一隊府兵保護。
遠歌這些年周遊各國行商,早就不是當年供人驅使的小馬伕。
空落落的府邸,總是勾起往日的舊憶。
祖母生前經常在庵堂做善事,她死後,我便也在庵堂住了下來。
再見姜雲息,已是半Ťũ̂₄年後。
他一身便服而來,玉冠烏髮,玄衣大氅,風姿更勝從前。
大雪封山,山路溼滑難走,難爲他一路走上來。
「阿衡,你瘦了。」見我不語,他苦笑一聲,「我若不來,你便不回嗎?」
「殿下言重了,鍾家如今只有妾身能爲祖母守孝,還請殿下成全。」
他顯然不信:「阿衡,那你要守孝到何時?一輩子嗎?」
「求殿下再寬允些時日。」
「鍾洛衡,你爲何就這樣執拗?你無非就是介意那些女人,難道你要我把她們全殺了才肯罷休嗎?」
原來他以爲我在捻酸喫醋。
爭吵聲驚起幾隻麻雀,震落枝頭的叢叢白雪。
遠歌往前一步,擋在我身前,手落在腰間的刀把上,露出白刃。
太子的親衛一瞬便警備起來,紛紛亮了兵器。
路過的人擔憂地注目,惟恐再引來更多的關注,連雯趕緊上前疏散了往來駐足的女尼師傅,費了一番功夫拽走了遠歌。
姜雲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似是做了妥協。
他探來一隻手,輕輕掃落我肩頭的雪,壓低了聲音對我說:「父皇今年大概是不好了,你父兄兵馬雖多,卻遠駐邊疆,京中我只有巡防兵權,若是皇兄們一齊發難,我們並無全身而退的勝算,眼下能調動的只有皇陵那支五萬的兵馬。」
那支兵馬從前受命於我外祖,後來外祖去世,由他親信副將統領。
我少時寄養在舅舅家,那林將軍還總來走動。
「殿下早說,我親筆書信一封給林將軍就是,事成之後,望殿下莫忘了鍾家的從龍之功。」
姜雲息聽後十分惱怒,可得了信,便也匆匆走了。
他走後,我叫來遠歌呵斥:「你可知他是將來的皇帝,御前不敬,不要命了?」
這人卻仍然油鹽不進:「這條命,本就是小姐的。」
這樣性子的人,也不知怎麼在邊商貿易裏做得如魚得水的。
但他不該捲進這個漩渦裏。
我請大哥將他調走,換了一個陌生面孔來護衛。
-12-
年關將至,時局動盪。
佛前念再多遍的《心經》,也撫平不了我心裏的掛慮。
姜雲息此行並未留下關於連芷的隻言片語。
我問連雯:「連芷一個人在府中,你不擔心她嗎?」
「忘恩負義的東西,擔心她做什麼?」
真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吶。
表哥遞信過來,有幾股勢力朝我而來,庵中已不安全,我便與連雯一起隨軍上京。
整座都城執行宵禁,只進不出。
太子府守備森嚴,仍然不能撫平驚慌的人心,女眷們院前都有重兵把守,內官和侍衛佈防在王府的各個暗點。
半夜時分,大街上有騎兵穿過街巷,高喊着:「陛下駕崩了……」
過了子時,街頭巷尾盡是刀劍廝殺的聲響,無盡哀號和呻吟順着寒風淒厲的聲響,傳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不好了,太子殿下遇刺身亡了……」
與此同時,別院裏響起女子的痛哭聲,悽慘而絕望。
緊接着,有人朝府裏投射火油,一切始料不及。
「救火,快救火……」
身旁的連雯滿臉驚慌,滿眼淚水哀求地望着我,一切盡在不言中。
「去吧。」
連雯應聲而泣,跌跌撞撞地朝連芷的院落奔去。
緊接着,有匪徒闖進府裏,滿目的火光裏,四處是打鬥,侍女護着我躲避,一聲嬰孩的啼哭聲傳入耳中。
我心中一驚,那是楚秀容的小樓,門前一片屍體橫陳的慘狀,鮮血浸透了石板。
侍衛們先行探路。
我撿起地上一把染血的劍,緊隨其後。
一陣火光突然冒了起來,大火從樓上迅速往下蔓延,楚秀容懷裏抱着嬰孩,困在火光裏。
侍衛們遭遇了伏擊,殊死抵抗。
一個匪徒搖搖晃晃站起來,提刀向楚秀容走去,我陡然生出一股勇氣,提着劍一把扎進匪徒的胸口。
「走啊……」我朝着楚秀容大喊。
匪徒又要提刀砍我,嚇得我又朝他刺了一劍,見他倒地,我才鬆了劍。
轉身要走之際,一根燒斷的橫木突然落了下來,眼看着要砸到我,一個身影闖進來,一腳將橫木踢得歪了一個角度,生生錯過我,在地上砸出個深坑。
我嚇得怔愣地站在原地。
「小姐,別怕!」
他撤下蒙面巾,露出半張臉,是遠歌。
刺目的火光,將出去的路擋得嚴嚴實實。
我的雙腿發軟,極度的驚恐下,連聲音都難以發出,只有一雙盈滿淚水的眼,乞求地望向他,無言地求他,救救我。
「小姐,得罪了。」他背起我,循着火勢較輕的那頭奔去。
遙遙地,透過火光,我聽見後面姜雲息喚我。
「阿衡……阿衡……」
我回頭,恍惚看見一個人影穿過大火,朝我奔來。
更大的一塊木樑落下,發出震天巨響。
-13-
幸運的是,冬日裏罕見的暴雨讓我們撞上了。
可惜連雯死了,和連芷一起埋葬在那場大火裏。
死的還有那個鍾家的太子妃。
新帝登基,先是追封了皇后,緊接着肅清前朝餘孽,雷霆手段震懾朝野。
鍾氏全族在這場風波里保全了下來。
據說邊境趁着此番帝位更替的亂局,肆意侵擾邊疆百姓,幸得父親早有部署,不僅俘虜了衆多敵軍,更是一鼓作氣,率邊軍挺進五十里,嚇得各國紛紛投來降書。
其中就有樓國,送來一名傾城絕色的公主。
聽說,陛下對她一見傾心,封了儷妃。
番外
父兄爲我隱瞞了身份,在西北養了兩年,我手臂上的燙傷疤淡了許多,若是不細看,瞧不出分別。
可每逢颳風下雨,身上就疼得很。
父兄四處蒐羅名醫,終於找到一位大夫,替我治了整整半年,纔將將好全。
臨行前,大夫偷偷跟我說,那位聖人背上的燒傷比我可怕得多,卻不如我聽話懂事,治了兩年也沒能痊癒。
上元節那日,遠歌偷偷帶着我上街,滿街的燈火,看得人迷了眼。
恍惚間,身後好像跟了個人影,戴着面具,身材看着和那人有幾分相似。
我搖了搖頭,他怎麼會來,金鑾殿的寶座難道不夠舒服,來這貧瘠的北疆做什麼?
上一次聽到他的消息還是賜死儷妃的事。
君心難測,那麼寵愛的人,說殺就殺了。
可話說回來,他本就不是囿於情愛之人,不然也沒有今日的君臨天下。
遠歌問我在瞧什麼,我握緊他的手,朝他懷裏蹭了蹭。
我問他,若是被人揭發,不怕死嗎?
他說,雖死而無憾。
姜雲息番外
初次見她,是鍾國公凱旋歸朝,父皇率領文武百官相迎,她一身紅色騎服,乖乖站在國公夫人的身側。
我站在衆皇子的末尾,遙遙聽見皇兄們說,將軍歸朝能得皇帝親自出迎的殊禮,有史以來攏共也才三次。
父皇年邁,儲位空置,皇兄們鬥得如火如荼。
鍾家中立,不偏不倚,得罪了皇兄們,幾次都是父皇護了下來。
鍾鈺來淮北,在我意料之中。
見到她,是一個意外之喜。
她比少時長高了幾分,打扮成侍從的模樣,露出幾分小心翼翼的謹慎。
這些年經歷家裏的變故,她到底是沉穩了許多。
軍營裏,鍾鈺與我惺惺相惜,酒過三巡便有些口不擇言,還是她在一旁提點着。
兩姓聯姻,締結盟約。
在淮北的兩年,她爲我重返上京出謀劃策,還爲我籌算人心,籠絡世家大族。
我們敲定了蜀中平叛的計劃,拉開回京奪嫡的序幕。
苛捐雜稅逼得良民成了暴民,在有心之人的蠱惑下,他們成了一支叛軍。
蜀中太守被梟首掛於牆上,叛軍勢如破竹,在城內燒殺搶掠,三萬守軍盡數陣亡。我帶着五萬大軍增援之時,叛軍已有十萬之巨。
本以爲會是一場苦戰, 但在三日之內, 叛軍首領深夜遭人斬首,五萬民間義士受灝王感召聚集於此, 討伐叛軍餘孽, 降軍被順利收編。
即便我生長於權力鬥爭,親眼見過世家門閥的真正實力, 仍舊感到驚心動魄。
看不見的地方暗湧着一股無法駕馭的力量,那種感覺令人夙夜難寐。
有鍾家相助,皇位已是囊中之物。
父皇亦有所察覺, 他警示我,若太依賴鍾家,到頭來恐怕遭其反噬,帝王之道在於平衡。
我藉着酒醉詢問了阿衡納側妃之事。
她錯愕了片刻, 茫然的神色望着我, 不發一言,懸在眼眶裏的委屈和失望, 像是一下一下剜着我的心。
那晚輾轉難眠,或許守着她做一輩子的閒散王爺,也不失爲一個好結局。
可她輕易答應了。
也許, 她比我清醒,始終知道這場聯姻的目的爲何,兒女私情算得了什麼呢?
往日的溫情, 好像從那日開始撕裂。
我刻意冷落阿衡,扶持起楚秀容在後院與她分庭抗禮。
她冷靜得讓人意外,主持中饋, 賞罰分明,從未因爲別人的挑釁,就失了分寸。
後來,就連見我,她都永遠一副冷靜自持、疏離有禮、挑不出錯處的樣子。
我明知是自己一手將她推遠,卻又渴望她如往日那樣同我談笑風生。
我們夫妻之間, 彷彿只剩下了名分。
那日, 火勢吞沒了小樓。
裏面傳來阿衡的哭聲。
我衝進去時, 那根梁木燒斷落下, 砸在背上,將我擊倒在地。
烈火灼燒,動彈不得,火光黑霧裏, 我看着阿衡被人救走,心中還是鬆了口氣。
鍾家上書請求追封已故太子妃爲皇后。
我知道她還活着,這是鍾家的意思, 也是她的意思。
我不得不允。
經此一役,門閥隕落, 鍾氏獨大, 若是再成了外戚, 後患無窮。
傷愈後,我曾去過四次西北。
最後一次,她一襲紅色騎服參加馬術比賽, 雖然沒有得名次,但那人給她送了一個花環。她望着那人笑眼明亮,仿若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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