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和他的心上人一道飛昇時。
接引的仙子贈了我娘一顆仙丹:
「將來你若是後悔,吞下仙丹,便能來尋我做個長生的仙姬。」
可是她等了很久,也沒有等來那個凡人女子。
後來神君遊歷人間,錯認故人。
他拉着我衣袖,神魂俱震:「月娘?」
我指着我孃的墓:
「月娘?她已經故去三十年了。」
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君,竟當場入了魔。
-1-
孃親的墳在座野山上。
我挎着一籃子水仙花去看她。
早晨露水多,我低頭仔細地拎着裙襬。
這是孃親給我做的最後一件裙子。
平時我捨不得,只有孃親生辰纔會穿。
一不小心,便撞到了路人。
水仙花打翻了一地。
我一邊道歉一邊蹲下身撿花。
卻被人死死鉗住手腕:
「月娘?」
那道聲音極爲沙啞,像是硬生生從喉嚨裏擠出來。
我抬頭看見一張極爲英俊的臉。
比村裏最俊的書生都要好看。
長眉入鬢,丰神俊朗。
只是神色倉皇,眼角都是紅的。
我恍然大悟。
又是我孃的爛桃花。
我的目光投向孃親的墓碑。
您都死了三十年了,還有男人惦記。
這一生也是值了。
可惜我一點都沒遺傳到。
村裏的小裁縫,每次看了我就跟見ƭṻ₂鬼一樣。
上次我主動幫他搓背,他居然說出「你怎麼進來的」這種不知道感恩的話。
腕上的疼痛,打斷了我的神遊天外。
我回過神,指了指孃親的墓碑:
「月娘?她已經故去三十年了。」
「不可能!」
「我騙你幹什麼?我就是月娘的親生女——」
男人神色恍惚,竟一手掐住我的脖子:
「何方妖孽,敢戲耍本座!」
我被他重重摔在地上,懷裏的水仙花爛了。
裙子也沾滿了泥水。
氣得我自暴自棄地坐在地上,抱着孃親的墓碑哭:
「遲月瑤!你管管你的老相好吧,你女兒都被欺負死了!」
半晌沒聽到動靜,我睜開眼。
男人身上黑氣縈繞,竟是入魔的跡象。
我後退幾步,躲在孃親墓碑後面碎碎念:
「孃親您顯顯靈吧,阿桃還不想死嗚嗚嗚。」
卻見男人身上的黑氣慢慢消隱。
他睜開猩紅的眼,竟有些小心翼翼地開口:
「阿桃……你叫阿桃,是嗎?」
我點了點頭,指着旁邊的桃子樹:
「是啊,因爲孃親說我爹最愛喫桃子了。」
-2-
我抱着一籃桃子下山時,滿村的人都擠過來看。
我一邊分桃子一邊看向身後的男人。
除了我,似乎無人能看見他。
方纔他自稱是什麼蒼嵐神君。
然後抬手點了點桃子樹,一眨眼的工夫,樹上就結滿了水靈靈的桃子。
這下我不得不信,他真的是神君。
分完桃子後,我兩手空空地回家燒水煮茶。
蒼嵐神君好奇:
「爲何不給自己留兩個?」
我一臉一言難盡:
「沒辦法,一喫桃子就想起我那早死的爹。」
他似乎被茶水燙了下,輕輕嘶了一聲。
隨即蹲下身,幫我修理起缺了一角的竈臺。
有些不經意地開口:
「你爹,咳,你娘有跟你說過你爹的事嗎?」
我剛要張口,竈臺裏鑽出來只狸花貓朝我抖了抖身子。
黑灰落了我滿臉。
「呸呸呸,我娘說她和我爹從小在一個村長大,後來又一起去了神劍門,成了外門弟子。」
「後來呢?」
「後來他變心喜歡上別的女弟子,丟下我娘走了。」
「走了?」
「我娘一開始是這麼說的,後來我總是吵着要爹,她就說是死了。」
神君不再開口。
我也有些好奇:
「神君,你和我娘究竟是什麼關係?」
他臉上又出現了那副不自然的神情:
「你娘她,曾經救過我的性命。」
我直覺不是實話。
但是作爲小輩,到底不好打聽長輩的情史。
只能遺憾作罷。
家裏許久沒來過客人,我去地裏摘了菜又切了塊臘肉。
準備好好接待一下孃親的這位故人。
只是他有些話,我實在不愛聽。
比如他似乎對催人修行有什麼執念:
「你根骨不錯,爲何對待修行如此憊懶?」
「若想飛昇,你須得辟穀,這些五穀雜糧都對你的修行有礙。」
氣得我摔了筷子:
「那你到底喫不喫!」
他終於閉嘴了。
我小聲嘀咕:
「我娘一定是受不了你這麼囉唆,才選了我爹。」
-3-
蒼嵐神君用完了飯,幫我將籬笆修高了些。
又給菜地澆了水。
還幫小狸花貓洗了澡。
臉上都多了幾道血痕。
我開始有些後悔對他那麼兇。
他忽然開口說自己要在村裏留一段時間。
代替我娘,監督我的修行。
我的天塌了。
他甚至請來村長勸我。
「阿桃啊,你我年歲相差無幾,如今我已是垂垂老朽,你還是當年那個小姑娘。
「但那位神仙先生說,你若是再不修煉,很快也會和我們一樣……」
我扶着他坐下:
「像你們有什麼不好嗎?孃親走後,我就不想再過這Ţüⁿ種無聊的日子了,看着大家一個個變成了小小的土包,剩我一個人還活着,像個老妖怪。」
「哈哈哈哈,阿桃,你是被自己困住了,那位神仙會帶你走出去的。」
他見我一臉迷茫,笑着捋了捋鬍子。
於是蒼嵐就這麼留了下來。
他重修了村裏的書塾。
不止教我術法仙訣,還教村裏的孩童識文斷字。
我有時候都忍不住懷疑他:
「天上真的會有你這麼閒的神仙嗎?」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如今上界才堪堪過去幾個時辰而已。」
我無話可說,只能日復一日地讀書修煉。
直到有一日上課,窗外飛進來一隻白色的蝴蝶。
它落在了蒼嵐的肩上。
他皺着眉看向我:
「我該離開了。」
我剛要跟大家一起歡呼,就聽到了他的下一句:
「阿桃,你隨我一起走。」
我本來是不肯的。
但是他答應我,將來會帶我去尋孃親的轉世。
於是我乖乖挎着碎花小包,爬上他的飛舟。
飛舟日行千里。
身後的村莊漸遠,像被籠罩在霧氣裏的綠洲。
-4-
神劍門巍峨入雲。
我站在山門前躑躅不前。
蒼嵐神君站在臺階上回頭問我又怎麼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和孃親生得像,神劍門的人會不會認出來?萬一又遇見我孃的舊識,豈不是有些尷尬。」
我又想起什麼,補充道:
「萬一再來個什麼神君掐我脖子一回……」
他愣了愣,抬手施了個仙訣:
「有我在,不會讓任何人傷了你。」
我低下頭,就看到自己變得身段高挑衣袂飄搖。
「現在不會ṱůⁿ有任何人認識你了。」
我有些激動地跟上去:
「師父我想學這個!」
這是我第一次喊蒼嵐師父。
他頓了頓腳步。
隨即輕輕嗯了一聲。
但不知爲何,臉上並無喜悅。
我抬頭看向巍峨山門。
猜測蒼嵐可能是觸景生情。
想起我娘爲了我離開宗門,最後落得一身的病又早亡的下場。
也有些感慨。
神劍門的門主早就領人迎在門口。
一幫仙風道骨的修士跪在地上,滿臉抑制不住的狂熱。
我聽孃親說過這些人平日是如何眼高於頂。
她這種外門弟子平日是連他們的臉都是無緣得見的。
現在我竟然看到了他們一個個的頭頂。
我忍不住撲哧一聲。
引得蒼嵐回頭瞪了我一眼。
「蒼嵐,你終於來了。」
一道縹緲空靈的女聲傳來。
我抬起頭,香風夾着雪粒打在我的臉上。
一個身姿窈窕,宛如神女的女修從半空落下。
她那雙盛滿霜雪的眼睛,在看到蒼嵐時,瞬間融化成春水。
但在看到他身後的我時。
那攤春水,一瞬間就再次凝成了冰霜。
強大的威壓嚇得我縮了縮脖子。
蒼嵐抬袖撣去我頭頂的雪,也輕鬆卸去那道威壓。
他有些不悅地開口:
「白瀟仙子既是自請前來封印魔族,爲何行事如此大張旗鼓?」
那位仙子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無比。
其他人的目光,也在我們三人之間逡巡。
白瀟眸光閃爍,剛動了動脣。
蒼嵐就板着臉打斷了她,上前扶起門主。
又示意衆人進議事堂商議魔族封印鬆動一事。
我努力降低存在感跟在他身後。
即將踏入議事堂時,白瀟終於再次開口:
「蒼嵐,你要讓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進入議事堂嗎?」
我頓住腳步:
「仙女大姐你說話不要這麼衝好嗎?什麼叫我來歷不明,我阿桃行不更名坐不改名——」
「阿桃。」
蒼嵐打斷了我的話:
「秦師叔,煩請您先帶阿桃去我從前住的院子休息。」
白髮修士朝我走過來:
「阿桃姑娘,這邊請。」
我朝白瀟做了個鬼臉,然後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只是剛從他們的視野裏消失後,我就小聲朝那位引路的秦師叔打聽白瀟和蒼嵐神君的關係。
他搖搖頭:
「神君雖看重你,但下次不可再對仙子不敬。」
見他答非所問,我愈發刨根問底:
「他們倆是道侶嗎?還是白瀟單相思?或者是蒼嵐神君始亂終棄?」
他皺着眉呵斥道:
「不可妄言!」
我終於閉了嘴。
纔怪。
-5-
秦師叔離開後,我折了幾個紙鶴悄無聲息地飛進弟子院落。
很快打聽到一些閒言碎語。
才知道那位白瀟仙子竟是門主的親生女兒,蒼嵐神君則是後來才進的神劍門。
兩人飛昇之前,郎才女貌,雙劍合璧。
曾是一對讓人豔羨的神仙眷侶。
此事修真界無人不知。
我嘖嘖兩聲。
一爲白瀟讓自己爹下跪的行爲。
二爲蒼嵐對白瀟冷漠的態度。
還有神君對我娘那曖昧的態度。
簡直顛覆我對這些修士的想象。
因此蒼嵐帶着我去神劍谷挑兵器時,我忙着在心裏罵他,就沒仔細聽他的建議。
最後挑了一柄資質普通的劍。
劍靈還是個害羞的小胖墩。
以至於我提着劍赴宴時,白瀟仙子見了都嗤笑一聲:
「這等廢物,也不知怎麼入的蒼嵐的眼。」
好想反駁,但是蒼嵐有事不在此地。
我一個人也不敢招惹她,只能默默嚥下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神劍門有仙人坐鎮,竟還有不長眼的邪魔混了進來。
它附身在一個長老身上,正要對門主下手時,被白瀟識破。
慌不擇路時,一眼就相中了我這個全場最軟的柿子。
我提着劍全場亂跑。
身上多出好幾道血痕。
神劍門的人正要出手。
白瀟厲聲喝止了他們:
「她是蒼嵐神君親傳弟子,輪得到你們出手嗎?」
不僅如此,她催動劍氣,和那邪魔一道對我兩面夾擊。
不過,她沒有立刻殺了我的打算。
反而故意劃爛我的衣裳,慢慢戲耍。
劍上出現裂痕,劍靈已經開始顫抖。
我怨憤不已:
「白瀟,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爲何要置我於死地!蒼嵐若是知曉,必不會輕饒了你!」
她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本座弄死你,比碾碎一隻螞蟻還要簡單。
「邪魔混入宴席,場面混亂不堪,本座出手時有誤傷也是尋常事,蒼嵐必不會太過怪罪於我。」
她話音剛落,我手中傳來兵器斷裂的聲音。
「哎呀,神君親自帶你去谷中挑的劍竟碎了。
「果然,廢物就是廢物。
「神劍谷的劍跟了你,想必無比恥辱,才斷劍明志。」
她收回劍氣,滿臉快意地欣賞我一點點被魔氣吞咬入腹。
但下一秒,她的笑就僵在了臉上。
一道劍氣破空而來,將那團魔氣瞬間攪碎。
其他人都吸了口氣:
「是濯月神劍!」
蒼嵐脫下外衫蓋在我身上:
「阿桃,醒醒。」
我迷迷糊糊地感覺身上很暖和,四周還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我下意識喊道:
「娘?是你嗎?孃親,我好想你。」
我摟着她,卻感覺懷裏越來越冷。
我哭着睜開眼,才發現懷裏抱着的是那把斷劍。
靈氣全無,劍廢了,劍靈自然也消失在天地之間。
蒼嵐並不擅長安慰人,只是輕聲道:
「阿桃,改日我會親手爲你重鍛一把稱手的兵器。」
-6-
我一語不發地蹲着,眼淚啪嗒啪嗒地砸在劍上:
「師父,你知道嗎?這不是我的第一把劍。
「我娘也有一把劍,她病重時曾說將來她走了,就讓劍靈守在我身邊,像娘永遠守着我。
「可是娘剛嚥了氣,它就斷了。
「我想它一定是捨不得孃親,就把它和孃親葬在了一起。」
蒼嵐伸手摸了摸斷劍,聲音出奇地溫柔:
「阿桃,你娘也不想看到你這般傷心的。」
白瀟突兀地開口,聲音極爲尖利:
「蒼嵐你怎麼回來了?都怪我不好,沒有護住你的弟子,還險些誤傷了她。
「我的寶庫有不少兵器,阿桃姑娘隨便挑。」
我聽到她的聲音,渾身顫了顫:
「師父你送我回村吧,我想回家了。」
蒼嵐抬起頭,望向白瀟時滿目森寒:
「本座的弟子,與仙子無關。
「但若是她身上將來再添和仙子有關的劍痕,本座,必殺之。」
言畢,濯月劍再次出鞘。
逼得白瀟拔出本命劍應對。
而後在濯月劍緊逼下,後退數步。
直到她手中本命劍碎,整個人都受了反噬跪倒在地上。
白瀟不甘地擦拭着嘴角血痕:
「蒼嵐,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未曾想過傷她,你我多年情誼,竟不敵她這個相識不過數日的弟子嗎?」
在座衆人都忍不住竊竊私語。
神劍門門主更是老臉都掛不住了:
「神君此舉,是要和神劍門決裂嗎?」
我拽了拽蒼嵐的袖子:
「師父,都怪我天資駑鈍學藝不精,給您丟臉了。」
他收回濯月劍,放到我手裏:
「你孃的劍既斷了,那便收下我的劍。」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那把漂亮的濯月劍。
「蒼嵐!你瘋了不成!」
白瀟又嘔出一口血:
「她有何本領護得住濯月劍,此劍若是落在邪魔手中,三界必生大亂,你我都難辭其咎!」
蒼嵐頭都沒抬,他劃破我的手指。
鮮血沁入劍身。
白瀟已是方寸大亂:
「蒼嵐,你真是瘋了。」
我還沒回過神,就看到蒼嵐滿臉痛苦地捂着胸口。
豆大的汗水從他額間落下。
本命劍強行易主,必遭反噬。
但他似乎並不在意:
「阿桃,闔目隨我一起念,十方萬物,神威天祝……」
再睜眼時,我已覺靈臺疏朗,心境開闊。
濯月劍硬生生助我拔高了一個境界。
下一瞬劍隨心動。
它竟掉轉劍鋒,直直逼上蒼嵐心口。
-7-
「阿桃?」
「你和我娘,究竟是何關係?」
蒼嵐愣了愣,臉上的笑意極爲勉強:
「阿桃,這件事,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
濯月劍落地,我起身離去。
但神劍門開啓了護山大陣,直到抓出所有混入山門的邪魔再重開山門。
我剛走到門口,就灰溜溜地往回走。
蒼嵐攔住我的去路,將濯月劍遞過來:
「你的劍。」
劍身光華流轉,名副其實的濯月之姿。
我卻摸了摸手中那把斷劍:
「神君,請收回去吧。」
「蒼嵐,你還未看清她的真面目嗎?分明是她哄騙你讓出濯月,現在又做出這副惺惺之態。」
那位門主愛女心切,追了出來。
若不是蒼嵐在場,他必會將我碎屍萬段:
「神君久不問世,纔會被這妖女迷住了心智,眼下正值封印鬆動,神君有傷在身,豈不是給了魔族可乘之機。
「誰知道她是不是魔族派來亂您心智的,依老夫看,不如廢了她的根骨。」
我嗤笑一聲:
「門主不愧是白瀟仙子的親爹,這種無憑無據的話張口就來。
「不過,您一把年紀了,欺負我一個小女子,張口閉口妖女。
「莫非是在覬覦小女子的容貌?」
氣得他抬起手就要取我的性命。
蒼嵐神色一凜。
劍氣裹挾着雪片,朝他身後山峯斬去。
轟天震響中,白門主後退幾步,擦了擦嘴角的血痕。
離去時,他眼裏的狠戾半分ẗű⁸未減。
我打了個寒戰:
「等神君回了上界,白門主會追殺我到天涯海角。」
濯月劍插入我眼前的石階:
「待你和濯月心意相通,天底下再無能傷到你的修者,飛昇亦只在一念之間。」
「那如果是你呢?」
「我?」
蒼嵐有些失神:
「我不會對你出手。」
「天底下師徒父子反目的事還少嗎?
「神君和白瀟仙子、白門主,曾經也情誼甚篤。」
蒼嵐抬起手便要起誓。
我連忙阻止他:
「玩笑而已,阿桃還不至於這麼狼心狗肺。
「師父,快教我怎麼用這把劍。」
我握住劍柄,但憋紅了臉也拔不出來。
蒼嵐哈哈大笑。
他坐在臺階上,教我如何調動靈氣與濯月劍磨合。
時不時有弟子路過。
露出或是豔羨,或是嫉妒的神色。
我的餘光落在那處平坦的山峯。
蒼嵐不愧是神君。
遭受本命劍反噬,亦有移山越海之能。
想要他的性命,絕不能操之過急。
我收回了目光。
-8-
魔族入口就在北方冥河對岸。
神劍門拔除宗門裏的釘子後,篩出一批弟子,又集結了從各門派趕來的修者。
足以容納萬人的飛舟緩緩升起。
一夕之間便抵達兩界交匯處。
那是一條幽深,看不到對岸的河。
我剛要走近些去看,蒼嵐抬手將我們推了回去。
他蹲下身,從冥河底拽出一條足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的鐵鏈。
上面層層黑氣圍繞,封印早就破爛不堪。
就連蒼嵐的手都被侵蝕,露出森森白骨。
濯月劍動了動。
我不動聲色地遮掩了過去。
「起!」
蒼嵐掐了個訣,河面瞬間升起密密麻麻的鐵鏈。
他飛身踩着鐵鏈到了對岸。
我蹲在地上,百無聊賴,甚至和濯月劍說起話:
「別忘了你現在的主人是我。
「你就算跟過去,也幫不了他。
「我以後會對你好的。」
說完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宛如村裏的地痞勸寡婦改嫁。
非常惡俗。
劍一動不動。
我想起蒼嵐說過這把劍的來歷。
據說是位劍修前輩,上天入地都沒有找到適合自己的劍。
直到他飛昇那晚,天雷在地上劈開一道口子。
裏面岩漿滾滾。
但劍修卻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口中還大喊着「劍來!」「劍來!」。
所有人都以爲他瘋了,猜測他是心魔作祟,將月光投射進去的影子當作了寶劍。
但就在地縫合上的瞬間,一把劍橫空出世。
便是這把濯月劍。
不過幾百年過去,都沒有劍修能馴服它。
直到它落入第一任神劍門門主手中。
但這位門主到底資質差了些,最後沒有順利飛昇。
濯月劍再次蒙塵,但越來越多無主之劍受其影響,紛紛聚集在此地。
後來那位劍修身隕的地方,便成了神劍谷。
我要是這把劍,估計也很鬱悶。
好不容易跟了蒼嵐,飛昇上界。
現在竟然落我手裏。
所以這段時間劍靈沒有現身,我也早就習慣了。
根本沒有指望他會理我。
聽到耳邊的女聲時,我還以爲白瀟又陰魂不散。
「本座纔沒有要跟過去,分明是你這小丫頭心術不正。
「他給了你本命劍,你卻想要他的性命。」
我嚇得打了個激靈,環顧四周。
直到濯月劍發出劍鳴。
我低下頭一臉驚訝:
「你你你是濯月的劍靈?你怎麼是女的?」
說完我才意識到蒼嵐沒有提過劍靈的性別。
她不耐煩道:
「你修爲如此低下都拿着天下第一的劍器,還想捅天下第一的劍修了,我還不能是個女子嗎?」
「你你你怎麼知道?」
「我不僅知道你的想法,我還知道你註定會失敗。」
我正要爭辯幾句,就聽到四周一陣喧譁。
蒼嵐回來了。
我立刻閉了嘴,有些心虛地看向濯月。
好在劍靈似乎並不喜歡湊熱鬧,也沒了聲音。
-9-
蒼嵐和各位掌門長老安排封印事宜時。
四處查探的弟子也紛紛趕了回來。
一人提到附近有村莊,可以安營紮寨。
蒼嵐自無不可。
進村時,我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師父,爲什麼這裏一個人都沒有啊?」
「這裏和魔族只隔着一條河,就算有活物也是兩族皆不容的叛徒,或是半妖半魔。」
他撿起一支落在泥裏的木簪,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但很快消失。
他輕輕將木簪放在石桌上:
「興許是曾有魔族的人追殺過來屠了村。」
我便不再多問,趕在白瀟之前找到最大的屋子說我要住這個。
白瀟冷哼一聲。
我進了屋施咒將房間變得乾乾淨淨。
還從枕頭底下摸出來一塊比石頭還硬的糕點。
我拿着糕點若有所思。
被我扔在桌上的濯月:
「你不會想喫吧?
「你要是想死可以跳河,別選這種死法啊。
「傳揚出去,你讓我將來還怎麼找下一任?」
……
我沒有理她,反而像疲倦極了,直接躺倒在牀上。
直到蒼嵐敲門,我才緩緩睜開眼起身開門。
蒼嵐看着我紅腫的眼睛:
「累了嗎?那今日便不練了。」
我揉着眼睛搖頭:
「剛纔打掃的時候,眼睛進了灰塵。」
濯月劍又開始抖動,幸好我早有預感,死死按住了它。
蒼嵐在地上撿起一根枯枝和我在村口對練。
不少弟子圍了過來在一旁觀摩。
他們對我的敵意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麼深。
白瀟雖是門主之女,但是自那日受傷後便閉門不出。
偶爾出現也一臉生人勿近。
更別提指導他們。
蒼嵐卻沒什麼神君的架子。
就連我這個徒弟都資質平平。
所以不少人都希望也能入了他的眼,一夜飛昇。
連帶着也漸漸開始討好起我。
尤其是白門主座下的大弟子白軒。
他劍法精湛,又生得高大英俊,是神劍門諸多女弟子愛慕的對象。
之前在外歷練,前幾日才趕回來。
旁人都盯着我手裏的劍。
只有他盯着我的臉。
對視上我的雙眼時,還會臉紅。
我和蒼嵐剛停手,他就端着新燒好的茶水過來。
這一路大家都輕裝簡行,只爲封印魔族而來。
他卻在我面前獻殷勤:
「怕阿桃師妹喫不慣乾糧,這包桃花酥是我親手做的。」
所有人心照不宣地竊竊私語。
我咳了一聲:
「抱歉,我已經辟穀。」
蒼嵐沉下臉:
「身爲大師兄,你本該以身作則,不給邪魔可乘之機,但這幾日你的心思太過繁雜,修爲毫無進益。
「回去揮劍三萬次,直到心靜了再來見本座。」
這下不僅白軒嚇得大氣不敢出。
其他人也作鳥獸狀四散。
我都以爲白軒會就此放棄了。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又有個女弟子敲門給我送了一碗粥。
說是白軒師兄託她送來。
我還沒開口拒絕,她就放下碗離開了。
我端着碗出去但沒追上她,反而看到白瀟的屋門開着。
窗戶裏映着影影綽綽的身影,似乎是蒼嵐。
劍靈在一旁陰陽怪氣:
「我看,你師父和人家仙子是夫妻吵架牀頭吵牀尾和。
「等他厭煩你,你的下場就慘嘍。」
我回屋關上門,將那碗放了很多靈草的藥粥倒進花瓶:
「你在我師父身邊那麼多年,看來很瞭解他。」
「天底下的男人,不都是這樣喜新厭舊,我懷疑白瀟不是原配。」
說到這裏,劍靈忽然壓低了聲音含糊過去:
「……反正他飛昇之後沒有架可以打,我就整日泡在天池裏睡覺,沒想到我都一覺醒來了,他們竟還沒結成道侶。」
門外傳來腳步聲,她不再開口。
我也止住了這個話題,出去和衆人集合。
-10-
原計劃是蒼嵐和白瀟去對岸重塑封印。
其他修者在岸邊斬殺從河裏爬上來的殘餘魔物。
但白瀟藉口有傷在身亦留在了這邊,只剩蒼嵐一人前去涉險。
第一日結束時,蒼嵐只是臉色略微白了些。
大多數修者也神采奕奕。
直到第七日。
上岸的魔族格外地多。
我握着劍的手幾乎麻木,只知道一下一下地揮動。
蒼嵐跌跌撞撞回來時,半張臉都被魔氣侵蝕,鮮血淋漓。
嚇得在場所有人退了幾步。
還是濯月劍出鞘,撐住他的身軀緩緩坐下。
我走過去給他輸送靈力:
「師父?」
「月娘,你終於來見我了……」
蒼嵐捂住那半邊恐怖的臉,躲開我的手:
「抱歉,很醜吧……別看。」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下意識回頭看向白瀟。
因爲蒼嵐受傷,我臉上的幻術不穩。
其他人看不出破綻,但是瞞不住白瀟。
她還沒從震驚中回神。
蒼嵐先清醒過來,臉上也恢復了正常,
面對衆人驚詫的目光時,他將一截斷骨扔在地上:
「魔族護法想趁亂將魔種送入人間,已被本座斬殺。
「諸位辛苦了,明日封印便可完成。」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白門主甚至備了個小宴,非要蒼嵐去接受衆人膜拜。
他皺着眉拒絕了來請人的弟子。
對方一臉爲難:
「神君,門主說了,您若是不去,這宴席就開不了。」
蒼嵐無奈:
「阿桃,我去露個面,練劍莫要偷懶。」
我點了點頭。
但他一走,我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乾糧開始啃。
怒罵白老登就不能順便請我嗎?
還有蒼嵐,多帶一張嘴不行嗎?
「阿桃師妹。」
白軒見蒼嵐不在,端着酒菜,又陰魂不散地黏過來。
我翻了個白眼才轉過去:
「師兄練完劍了?」
他一臉溫柔:
「慚愧,我天資太差,那日讓師妹看笑話了。」
我呵呵一笑:
「師兄我懂你,我也是靠師父纔有今天的。」
他臉上僵了僵,動了動脣不知道怎麼接話。
我從地上爬起來往家走:
「師兄,就算再餓你也不能偷門主請客的菜啊,快還回去吧。」
他竟還追到門口:
「阿桃師妹,爲何總是拒我於千里之外。」
濯月劍出鞘擋住他的去路。
我剛要開口讓他滾,就看到他的臉上忽然浮現了一道詭異的笑。
像被傀儡術操控,整個人都撞上了劍刃。
白軒死了。
-11-
劍靈說完了證詞。
白門主一臉懷疑:
「無意冒犯,但前輩既是她的劍靈,這證詞如何作數?」
但他也知道就算撕破臉,他也對我無計可施。
心裏雖恨毒了我,但也只能抬着屍體離開。
唯有蒼嵐在衆人離開後,拿起濯月劍:
「究竟是怎麼回事?」
濯月不敢在他面前撒謊,就裝死。
我噙着淚:
「師父不信阿桃嗎?也覺得我是殺人兇手?」
蒼嵐眸色幽深:
「你的幻術熟稔無比,今日故意在我面前幻化成月娘,擾亂我的心神。
「不管你爲了什麼,我只問你一件事。
「阿桃,你爲什麼要殺白軒?」
我擦了擦眼角:
「當然是因爲他該死啊,玩弄女弟子強制採補對方後就棄之如敝履,神劍門包庇他去外面避風頭,又追隨神君封印魔族有功,回來又是一個光風霽月大師兄。」
我直直逼視蒼嵐的雙眼,看着他狼狽地偏開腦袋:
「這種事爲何不先告知我!私自奪人性命,豈不知將來他會成爲你登仙路上的心魔?」
心魔?
如果我一開始就不想成仙呢。
劍靈的聲音打斷了一室寂靜:
「神君莫要怪責主人,是我太過沖動。
「但是那位白師兄出言不遜在先。
「他先說,說阿桃姑娘是神君的私生女。」
她本是早就懷疑,故意試探。
眼見蒼嵐滿身煞氣,嚇得不敢再開口。
我嗤笑一聲:
「何止,他還說我娘爲人下作,勾引白瀟仙子的未婚夫婿纔有了孽種……」
蒼嵐怒吼道:「夠了!」
我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直到鮮血淋漓:
「他說錯了嗎,還是我說錯了,師父。
「在世人的眼裏,我娘是不是就是這麼不堪?」
蒼嵐一臉狼狽:
「不是,不是這樣。」
「那你怎麼不敢承認,爲何謊稱故人?」
蒼嵐捂住忽然再次灼燒起來的半張臉:
「待明日封印結束,我就……」
我沒有聽清後面的話,他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懦夫。
我扯了扯嘴角。
以爲度我成仙就能彌補這一切嗎?
我要活那麼久做什麼?
阿桃胸無大志,腦子還笨。
想要的,只是兇手爲我娘陪葬而已。
我抬起舌根,露出下面瑩白的蜃珠:
「孃親,珠珠姐姐,等我報完仇就去陪你們。」
-12-
白軒的死,讓其他修士開始和我保持距離。
我的身邊空出一大片。
於是圍攻我的魔族越來越多。
濯月劍都快要撐不住了。
白瀟便是在這時提劍朝我攻來。
我轉過身,就看到她狠戾的眼神變成驚恐:
「遲月瑤?
ṭŭ₉「不對,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所有人都停下動作,驚恐地看向眼前的這一幕。
她的劍在觸碰到我的身體時,竟撲了個空。
冥河岸不知不覺都被籠罩進白茫茫的霧氣裏。
有人坐下開始念清心咒。
有人揮着劍試圖破除魔障。
我蹲在河邊,看着諸多弟子,甚至白瀟父女都一步一步踏入冥河。
皮肉層層剝落。
慘叫聲驚醒了一部分人。
他們朝岸上跑去,只是剛走了幾步,就成了一攤爛泥。
徹底沉入河底。
白瀟半身腐肉,臉上卻帶着幸福的笑容:
「神君,我們終於結爲道侶了……」
白門主自顧不暇,還要試圖喚醒她。
直到他發現無計可施,終於反應過來開始損毀鐵鏈上的封印。
想要引起對岸蒼嵐的注意。
我催使濯月劍,壓着他緩緩沒入冥河:
「門主,從前我娘便是日日需要這般仰視您和諸位。
「從進入神劍門那日起,她就尊敬各位仙師,也從未做țü⁼ṭũ̂ₑ過傷天害理的事,各位爲何不肯放過她?」
他終於想起了什麼:
「你,你果然是那個外門弟子之女……怪不得……當年,是老朽的錯,執意斬草除根。
「如今你修習妖術,屠戮神劍門弟子,算是一報還一報。
「只求你放過瀟兒,她已位列仙班,你若是殺了她,必遭天譴,就算蒼嵐也救不了你。」
我看了一眼還沉浸在幻境中的白瀟,輕笑一聲:
「你的好女兒自飛昇後,修爲不進反退。
「這些年的光陰,都白白浪費在蒼嵐身上了。
「我殺了她,豈不是幫上界除去一個尸位素餐的仙君。」
我緩緩朝白瀟吐了口氣,她猝然睜開眼。
「當年蒼嵐以爲你一心大道,心無掛礙,和他是同路之人。
「而我娘,不僅資質差,對待修行隨心所欲,也沒有神劍門這樣顯赫的身世。
「但無人知曉,白門主的女兒出生時是極差的三靈根,門主找遍天材地寶重塑靈根,硬生生把她的修爲堆了上去。
「他一眼就看中了那個叫蒼嵐的弟子,靈根絕佳,心志堅定,於是促成他們相識結友,一步一步鋪路。
「很快蒼嵐就丟下了一道入門的青梅,眼裏只剩下清冷孤高的門主之女。」
說到這裏,我看向對岸。
蒼嵐終於來了。
-13-
「阿桃,夠了。」
蒼嵐身上滿是魔族留下的傷口。
他沒有處理,而是看着天邊的火燒雲滿臉哀傷:
「弒神者,天火焚之,我來代你。」
他在白瀟驚恐的眼神中,一掌將她推入河底。
死在心愛之人手裏,對白瀟是個不錯的懲罰。
我拍了拍手掌,也看夠了熱鬧。
催動濯月將白門主送去和他女兒團聚。
她回到岸上時罵罵咧咧:
「你知道我在天池裏泡了多久纔將自己養得這般光彩照人嗎?你居然將我扔進這種骯髒滿是魔氣的河水?
「不是,你別哭啊,我又沒有罵你。」
我搖搖頭:
「你好聒噪啊,前輩。」
她不滿道:
「我都幫你弄死那個僞君子門主了,你現在該告訴我來龍去脈了。」
蒼嵐坐在地上開始破除幻境,將其他無辜修士送出去。
我也沒有想要他們性命,便也沒有阻止:
「就從蒼嵐神君渡劫失敗後說起吧。」
……
蒼嵐的修爲長得太快,根基不穩。
他自信自己受天道眷顧。
這種狂傲險些害死他。
雷劫過後,一夕之間蒼嵐就從人人豔羨的劍門天才成爲一個外門弟子都不如的廢人。
不管是宗門還是白瀟都放棄了他。
他躺在屋裏等死,只有早就嫉恨他的弟子前來探望,實則哄騙他去新祕境。
說裏面有能讓他重塑根骨的寶貝。
蒼嵐早已體會過不一樣的人生,他不甘心一輩子做個廢人,甚至毫無尊嚴地死亡。
哪怕死在祕境裏也好。
但是他沒有死。
有人救了他。
「二哥!你快醒醒!」
他睜開眼,看到了很久不見的遲月瑤。
他們從小在一個村長大,因爲排行老二,月娘叫他二哥。
「月娘?你……」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自從他進入內門受門主器重,就總是找理由很少再見月娘。
他嫌她不夠聰明,不夠努力。
就連辟穀都做不到。
不像那些出身世家的修士,自有一股風流瀟灑的氣度。
但是在他成了一個廢人之後,那些人都消失了,只有月娘不顧危險來找他。
她連劍都沒有,只會拿着石頭嚇唬那些妖獸。
安慰別人也只會傻乎乎地說:
「二哥你真好看,所以你不要死。」
祕境關閉後沒有三年五載出不去。
他們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裏相愛。
像回到了小時候青梅竹馬的日子。
直到月娘有了身孕,正趕上祕境開啓。
他們滿心歡喜地準備離開。
卻遇上被修者追殺窮途末路的女蚌妖。
她見月娘亦是有孕之身,便苦苦哀求蒼嵐收下內丹,照顧好她的孩子。
那是個出生不久的小蚌。
隨即她便自爆和來者同歸於盡。
但蒼嵐這張臉太過惹眼,也怪他從前行事太過招搖。
很快就遇上舊敵將他們逼入絕境。
蒼嵐爲了掩護月娘離開,不得已吞下妖丹。
後來月娘四處打聽他的消息,也送信回了神劍門,都毫無回應。
便以爲他死在了祕境裏。
直到她生下一個女孩後不久,在行客商口中再次聽說了蒼嵐的名字。
聽說他進入神劍谷,拿到了天下第一的劍器。
聽說他和白瀟定下了婚約。
聽說他們情比金堅,就連蒼嵐渡劫失敗,白大小姐也不介意,悉心照顧多年。
還聽說他們攜手封印魔族,即將雙雙飛昇。
-14-
「我知道怎麼回事了,我記得當年蒼嵐將我帶出神劍谷時,他就記憶不全。
「傻子,你被騙了!」
濯月的劍靈氣得聲音有些發抖,朝蒼嵐喊道:
「當年我便覺白瀟心術不正,也猜到你早有妻室,你不信我,氣得我直接不想管睡了過去。
「你這個劍癡!後來呢,月娘回來了嗎?」
我點了點頭:
「月娘她孤身一人回到了神劍門,也見到了蒼嵐神君。
「神君飛昇時自然會想起來前塵,他讓接引仙子給月娘一枚仙丹。
「據說喫下仙丹的人,亦能飛昇做個仙姬。
「傳聞中,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便是如此。」
……
蒼嵐宛如被凌遲一般。
我每說一句,他便像被剜下一塊肉。
「他只是在一直追求的大道和一個修爲低下的女人之間做出了選擇,也相信那個傻女人會抓住雞犬升天的機會,他自欺欺人,覺得那個孩子早就沒了。
「至於月娘,她從來就不要什麼長生,也不想看他和別人恩愛纏綿,更割捨不下親生骨肉。
「但神劍門,白門主父女不打算放過我們, 尤其是在知道我的存在後, 一旦傳揚出去,就會毀掉神劍門這對神仙眷侶的美名。
「我的親生父親將魔族驅逐, 還修真界安寧, 而我和我娘卻被東追西趕圍追堵截, 只有冥河旁邊的村莊, 這種住滿半魔半妖的地方, 接納了我們。」
蒼嵐愣了愣。
他通曉世事, 但不知道這些天我住的屋子。
就是我和我娘,還有珠珠姐姐的家。
蚌精姐姐和她娘都是蜃妖。
她經常會吐出一顆瑩白的珠子,在村裏製造幻境嚇人。
娘便給她取名叫珠珠。
因此村裏經常聽到怒吼:
「珠珠!再搗亂我就把你扔進冥河!」
珠珠心虛了,就會吐出一串漂亮的彩虹作爲道歉。
後來她真的死在了冥河裏,我也再沒有見過那麼漂亮的彩虹。
神劍門派人屠村時,我和珠珠被大家先一步送出村子。
但最後還是被逼到了絕路。
是珠珠窮盡渾身的力氣,將我包裹在身體裏, 然後跳進了冥河。
那些殺手離開後, 我從已經千瘡百孔、失去光澤的小蚌裏爬出來。
在屍堆裏找了很久,才找到孃親的屍身。
「神君,你知道我娘死的時候, 手裏緊緊攥着什麼嗎?
「那枚仙丹, 她到死都沒有吞下。
「因爲她曾說過, 將來若是她不在了,就讓我找到仙丹吞下去,她真笨,自己不喫讓我喫。」
我攤開手掌心, 露出已經暗淡失去光澤的仙丹。
濯月唏噓道:
「月娘那座墳和那個村子, 都是幻境麼?那隻年幼的蜃妖妖丹竟這麼強大?能騙得過神君。」
我搖搖頭:
「冥河裏的魔族,也很喜歡跟我做交易。
「它們教我毀壞這裏的封印,給我提供養分。
「神君第一次掐着我的脖子時,我是真的以爲自己會前功盡棄,浪費了這麼多年。」
我抽出濯月劍,抵在蒼嵐的胸口緩緩刺穿:
「師父,其實你早就做好準備了不是嗎?你本來就想要贖罪……聽說這把劍能弒神斬仙,可以讓我試試嗎?」
「阿桃……」
「對了, 我好像忘了告訴神君, 我娘給我取的名字其實是希望我陶然安逸,她早就Ŧű̂⁻忘了你喜歡喫什麼了。」
他面露痛色,我以爲戳到他的痛處。
正要繼續用力將劍身捅入。
他輕推濯月劍,將我擋在身後:
「阿桃, 對不起。」
我看着火焰像傾盆大雨傾斜而下。
是神罰降下的天火。
我抱着濯月坐在地上,看着他像一尊沐浴在天火中的雕像。
直到過去很久很久,一隻小巧的瓷瓶從他身上落了下來,滾到我面前。
濯月劍靈示意我撿起來:
「原來神君是爲了這東西……你將那妖丹放進去。」
我的心臟卻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只知道愣愣地按照她的話,將珠珠的妖丹放進瓷瓶。
「幸好你還留着妖丹, 沐浴過神罰天火而未有損毀的器物, 能幫助妖修重塑……」
她後面再說什麼,我已經聽不進去。
因爲我感受到瓶子裏妖丹在輕輕晃動。
似乎在和我打招呼。
我摸了摸溼潤的臉頰:
「珠珠,下雨了。」
「是啊, 下雨了,神君的星星也落下了。」
我抬起頭,看到天上有一顆星辰落入冥河。
神火熄滅了。
瓶口出現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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