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五歲嫁給陸承做續絃。
二十三歲獨自撐起偌大的陸家。
但陸承始終對我淡淡的,就連同房都要盯着我喝下避子湯。
後來,他假死脫身的亡妻高調回京。
他在她面前着急撇清和我的關係:「她是母親找來的管家婆,管家理事外加照顧品兒和淑兒。」
「我從沒有一刻忘記過你,哪怕在牀榻上,我都要捂住她的嘴巴,因爲她眼睛最像你。」
「如今你回來了,咱們讓她做個妾也不算辱沒了她。」
可他不知道,早在他亡妻回京那日,我就把和離書混在文書中。
讓他簽了字。
-1-
陸老夫人找上我的時候,我正把簪子抵在堂兄的脖頸。
爹爹在任上被湍急的湖水沖走,大伯不顧爹爹屍骨未寒,帶着堂兄來接管我爹留下的家產。
孃親氣急攻心,吐出一口血就暈死了過去。
堂兄踢翻靈堂,帶人闖進家中:「二嬸出身青樓,誰知你和琛弟是哪家的野種?二叔的產業絕不能旁落。」
十二歲的弟弟紅着眼眶擋在我身前:「不許你詆譭孃親和長姐。」
堂兄卻像拎小雞崽子一樣把弟弟拎起來:「來人,把這野種賣去南風館,以後與我陳家再無瓜葛。」
眼看着弟弟被拖出府外,門外圍觀的人指指點點。
我再顧不得體面,拔下簪子抵在堂兄脖頸:「立馬放了我弟弟,不然我就一簪子扎死你。」
大伯眼神陰毒,護衛虎視眈眈,是陸老夫人路過救了我。
我被她身邊的嬤嬤引着,帶去她休養的莊子。
她身着素淨,背對着我:「我能救得了你們一時,卻救不了你們一世。」
「路上我瞭解清楚了,你娘確實出身不光彩,你爹爹在,自然能護住你們娘仨,但如今···」
我自幼被爹爹抱在膝頭長大,聞言立馬伏跪在地上:「老夫人需要婉螢做什麼?儘管差遣即可。」
直到這時,我纔看清陸老夫人的面容,容長臉,丹鳳眼,保養得當的面容上,卻愁雲密佈。
她親自扶起我:「我會給你娘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
「我會讓你弟弟進祿山學院,給他安排最好的老師。」
「你爹留下的產業,我也會派人幫忙守護。」
她越說,我心底越彷彿墜着一顆大石頭,只能木着臉頷首。
陸老夫人身邊的嬤嬤笑着打趣:「老夫人,瞧您,心底想讓人家給你做兒媳婦,偏偏東拉西扯,淨說些有的沒的,免得嚇壞了咱們未來的少夫人。」
我倏然抬頭,正對上陸老夫人沉沉的眸子:「你可願意?」
莊子建在小溪邊,夏日蟬鳴混合着蛙聲。清風徐徐,站在我身前的老夫人,剛剛把我一家從苦海中救出來。
可她卻讓我嫁給她兒子,也就是當今寧遠侯做繼室。
就算我待字閨中,對世事瞭解不多,但對於寧遠侯的事蹟,我依舊瞭解的很清楚。
因爲他是上京城唯一一個,在夫人突發惡疾去世後,撞棺的男子。
孃親曾拉着我的手感慨:「嫁人就當嫁你爹爹還有寧遠侯這樣的有情郎,日子纔有滋味。」
話猶在耳邊,爹爹去世了。
我卻要嫁給爲亡妻殉情,沒死成但意志消沉的男子爲繼室。
拒絕的話到嘴邊,嬤嬤推了我一把:「陳小姐,聽說你弟弟讀書很厲害?也罷,這樣聰慧的孩子,哪怕去南風館也會過得很好的。」
我猛然一激靈,駭得淚水都要落下來:「接下來,阿螢就安心在家繡嫁妝,等待寧遠侯的花轎上門了。」
-2-
我等到了寧遠侯府的花轎,但沒等到陸承上門迎親。
說來可笑,迎接我入門的,是陸承的庶弟陸源。
因爲是在熱孝成婚,一切從簡,唯獨在婚禮現場給前頭夫人執妾禮這一步,仔細又慎重。
想起琛弟紅着眼眶追問我,是不是爲了他,才選擇犧牲我自己。
小人兒明明還沒有我高,卻把頭昂得高高的:「長姐放心,最多五年,我一定金榜題名,出人頭地,讓長姐可以隨心做自己喜歡的事。」
我忍不住鼻頭一酸。
大婚當夜,陸承醉醺醺來到喜房,蓋頭都沒掀,就拉扯着我往外走:「你出去!」
「我沒迎娶你,你去二弟房中。」
「素素最討厭花心的男人,要是因爲你讓她生氣,不來夢裏看我了,我絕對饒不了你。」
丫鬟婆子跪了一地,我貼身丫鬟小翠擋在我身前:「我們小姐是你們陸府八抬大轎抬進來的,想讓我們走也行,你們怎麼抬進來怎麼給我們送回去。」
院ťű̂₋中鬧騰的動靜驚動了陸老夫人,她一把掀開我的蓋頭,眼中含淚看向陸承:「呆子,你忘記素素離去前跟你說的話了嗎?」
陸承迷茫抬頭,嗚咽出聲:「她說她會回來看我,她騙人,她走了整整一百天,沒來看我一次。」
「母親,你爲什麼要救我,她一定生氣我沒遵守諾言,沒跟她生死與共。」
陸老夫人牽着我的手交到陸承手中:「你仔細看看,素素不是回來看你了嗎?」
陸承這才正眼看我。
他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小心翼翼走到我跟前:「素素,是你嗎?」
院中跪着的下人那麼多,我是陳婉螢,怎可爲她人替身?
陸老夫人捏了我手心一下:「阿螢,你日子過得和美,你弟弟讀書也能安心不是?」
一句話,堵住我所有的話語。
怎麼被陸承興沖沖拉進屋子的,怎麼被陸承捂住嘴巴的,我都不記得了。
我只感覺到仿若被劈開的疼,想要掙脫卻掙不掉。
控制不住溢出痛苦的嗚咽,緊跟着被陸承死命捂住嘴巴。
終於結束後,陸承怨毒捏起我的下巴:「誰允許你冒充素素?你連素素半分好處都沒有。」
可分明,我痛呼出聲時,他就已經察覺我不是素素。
不然何必費勁吧啦捂住我的嘴巴。
我端起他命人遞來的避子湯,一飲而盡後把乾淨的碗底對着他:「我或許不如素素,但侯爺又何必自欺欺人?」
陸承渾身都劇烈顫抖了起來:「閉嘴!」
房間中除了紅燭流淌下淚水,再沒有任何動靜。
我在一片寂靜中冷聲開口:「侯爺捂住我嘴巴的時候,當真不知我是誰?」
-3-
陸承負氣離去,連續一個月未曾踏入我房中半步。
這期間,我在陸老夫人的指引下,學習管家理事。
陸承一雙兒女的教養,老夫人也一併甩給了我。
我每日既要處理府內府外的事宜,又要費心給品兒開蒙,幫淑兒聘請琴師和繡娘。
所以我巴不得陸承這輩子都想不起我這個人。
但偏偏,事與願違。
這日我剛把賬冊算清楚,賴着小翠幫我捏肩膀,陸承邁着虛浮的步伐走進來。
小翠裝看不見他,卻抵不過陸承奶孃的拉扯,不得不跟着一起退出內室。
我端坐在書桌前,不想跟他說話。
陸承卻低聲開口:「品兒前幾日風寒,是你親自喂藥照拂,淑兒都告訴我了。」
所以他就像獎賞我一樣,來睡我了?
我被自己這個想法氣笑了。
見我笑,陸承走到我跟前:「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笑起來跟素素非常像?」
我爹生前只是六品官,我上哪見過當年在上京城轟轟烈烈的紅綃郡主?
或許我該慶幸自己跟她像,不然陸老夫人也不會插手我家的事。
見我沉默,陸承嘆息一聲摸了摸我的髮髻:「陳婉螢是不是?聽說你爹爹也剛去世,想必你最能體會失去至親的痛苦。」
「我也不怕跟你說,當初素素走,我是想跟着去的。是母親跪在我病牀前,讓我看看滿頭白髮的老母親,看看尚未成人的一雙兒女。」
「得知母親擅自幫我續絃,我太生氣,所以才讓你難堪。以後,哪怕爲了咱們在意的人,咱們也該把日子過好不是?」
好話賴話都被他說盡了。
但我這人向來最務實。
我爲了孃親和幼弟,勢必要在侯府度日。
能和和氣氣過下去,誰又願意每日雞飛狗跳?
陸承曾是戰場上英勇殺敵的少年將軍。
長相俊美,位高權重。
如若不是紅綃郡主早亡,這寧遠侯夫人又如何能落到我頭上。
也罷,日子總是人過的。
陸承能對前夫人深情,就說明他不是壞人。
活人永遠爭不過死人,我也沒打算爭。
他給我侯夫人的體面,我努力待他好,未必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就這樣,從我十五歲,到我二十三歲。
八年時間,我努力撐起偌大的侯府,認真教養陸承的一雙兒女。
弟弟也如自己承諾的那般爭氣,考了二甲十三名,如今在翰林院入職。
慶功宴那日,弟弟喝醉了酒,拉着我和孃親去了爹爹的牌位前。
他噗通跪在我面前:「長姐,雖然你不說,但我知道,你都是爲了我和孃親纔在侯府委曲求全。如今我考取功名,能護住你和孃親了,長姐,你自由了。」
孃親一巴掌打在他頭上:「胡唚什麼?你長姐是寧遠侯府的當家夫人,穿金戴銀,在整個上京城都有臉面。如今陸侯待你長姐一日比一日體貼,來日再生下一兒半女,還怕沒有好日子過?」
我表面寬慰弟弟和孃親,心底卻對弟弟說的自由,蠢蠢欲動。
-4-
其實孃親沒說錯,陸承這些年待我越發體貼和溫柔。
下值帶回的桂花糕、醬肘子。
每日嫺熟的畫眉。
經常變魔法一樣變出來的木偶。
還有完全的信賴和支持,可以說,我在侯府當真說一不二。
但唯獨在牀榻上。
陸承每次都要捂住我的嘴巴。
還有一碗又一碗溫和的避子湯。
他手抵脣輕咳:「女子生產兇險,我只願阿螢可以長長久久陪着我。」
可他不知道,我管家理事越久,識人越明。
他分明是怕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會薄待他摯愛留下的一雙兒女。
回府的路上,我腦海中彷彿有兩個小人在來回拉扯。
白小人說:「留下吧,走又能走到哪?陸承人還是不錯的,在侯府日子也行,不生孩子就不生,反正有錢就夠了。」
黑小人不服氣:「陳婉螢就是陳婉螢,怎能一世爲她人替身?如今琛弟羽翼豐滿,憑什麼還要在侯府委曲求全?」
白小人叉腰:「你懂什麼?主人分明對陸承動了心,不然你以爲她在拉扯什麼?」
黑小人聲音悶悶的:「可,就算主人被陸承打動過。但被捂住嘴巴不允許發出聲音那一刻,不就已經清醒了嗎?」
我煩悶不已。
誰知剛回到府上,就聽到下人在竊竊私語。
小翠跟着我久了,威嚴日盛:「閒着沒事了是吧?三三兩兩不幹活,聚在一起嚼舌根。」
往日對小翠恭敬有加的丫鬟們,輕蔑看了小翠一眼:「還以爲自己是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呢!切!」
「我們真正的侯夫人的回來了,以後你這個狐假虎威的冒牌貨,指不定還要在我們手底下聽令呢。」
我整個人都呆立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她們說什麼?
小翠已經質問出聲:「真正的侯夫人?你們是說紅綃郡主?她不是···」
「我們郡主已經回到王府,哼,不然你們以爲,侯爺爲何不去參加陳府的慶功宴?」
夜至三更,陸承纔回府。
看到我伏案在書桌前,他蹙眉:「怎還沒睡?」
我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拿起手中的厚厚一摞文書遞給他:「這都是緊急需要簽字的文書,明早就要交給下頭的人,侯爺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陸承眼神躲閃了一瞬,沒搭話,接過毛筆,刷刷簽過字:「好了,今晚太累了,我去前院休息,有些事我明日再跟你說。」
-5-
我注視着他離去的背影,小心從那一摞文書中,抽出那張和離書。
翻出我提前準備好的路引和銀票,小心縫在裏衣。
才眯着,就被小翠大力搖醒:「小姐,別睡了!當真是大白天見鬼了,那紅綃郡主竟然活着回來了。」
ṱŭ̀⁻「這些年您是白疼品兒少爺和淑兒小姐了,他們倆一見郡主,就跪在老夫人院門口,爲自己親生母親爭名分呢。」
我煩躁洗了把臉,摸了摸裏衣的路引和銀票,才踏實帶着小翠去壽安堂。
品兒十二歲,淑兒十五歲,二人跪在地上朗聲求情:「祖母,無論怎麼論,母親也比繼室尊貴。」
淑兒聲音溫婉,說出的話卻直戳我肺關子:「繼室入門當日,曾在母親牌位前執妾禮,一日爲妾,終身爲妾。」
而陸承,小心拉着紅綃郡主的衣袖:「她是母親找來的管家婆,管家理事外加照顧品兒和淑兒。」
「我從沒有一刻忘記過你,哪怕在牀榻上,我都要捂住她的嘴巴,因爲她眼睛最像你。」
「如今你回來了,咱們讓她做個妾也不算辱沒了她。」
陸老夫人坐在上首,最先看到我。
她疲憊嘆口氣:「真是冤孽!」
「阿螢,天可憐見,素素當年墳被雨水衝開,人竟命大活了下來,可惜風寒燒壞了腦子,直至今日纔想起我們這些人。」
「論地位,素素是聖上親封的郡主。論貢獻,素素爲我陸府誕下一兒一女。論情分,素素和阿承青梅竹馬。」
陸承皺眉:「母親,何必跟她多說,她若識大體,就該主動把一切捧到素素面前。」
說罷,他牽着紅綃郡主的手,領着一雙兒女往外走。
「素素,我知道你最愛喫桂花糕和醬肘子,這些年咱們京城新開了好幾家鋪子,咱們一家家品嚐。」
「我書房爲你準備了滿滿一屋子的木偶,還以爲這輩子都沒法拿給你了,沒想到你竟然活着回來了。」
「素素,我太開心了。」
小翠瞬間瞪大了眼睛,我也忍不住自嘲一笑。
原來我曾珍藏的好,也不過是拾人牙慧。
可憐我昨日還當真爲去留猶豫過。
紅綃郡主卻掙脫開陸承的手,一步步走到我跟前。
她尖利的指甲挑起我的下巴:「綠枝,拿水來。」
一杯水潑在我臉上,我沒想到她會突然動手,控制不住閉上眼睛。
眉間傳來劇痛,紅綃郡主聲音嬌俏:「承哥哥知道,我這人最是霸道不講理。怎麼還弄個贗品,讓她跟我畫一樣的眉?」
她揉搓眉毛的動作太粗魯,我感覺好似有尖利的指甲劃過我眉間,再顧不得自怨自艾。
一把打掉紅綃郡主的手:「郡主自重!」
紅綃郡主盯着自己手背上的紅印,不可置信開口:「你算個什麼東西,竟然敢打我。」
品兒和淑兒怒視着我,陸承厲聲吩咐:「誰允你對主母不敬?給我跪下!」
我直接拿出和離書:「她算我哪門子的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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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綃郡主終於笑了。
她拉扯住陸承的胳膊:「承哥哥,昨日我纔回京,你就給了她和離書。」
「我就知道,你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昨夜我都聽母親說了,你在我去後,悲痛欲絕觸了棺。」
陸承表情有些微妙,他僵硬把紅綃郡主的胳膊扒拉下來,冷着臉對我吩咐:「我知道素素突然回來你接受不了,但這也不是你僞造和離書的理由。淑兒的婚事和品兒求學還有府上的瑣事都用得上你。你放心,只要你不奢求不屬於你的東西,我也不是那等薄涼之人。」
紅綃郡主不耐煩拉過他的手:「麥香齋第一籠桂花糕最好喫,快走,再晚些就喫不到了。」
注視着他們離去的背影,我一拜到底:「老夫人,這些年,我自問對陸府盡職盡責。如今我留在陸府,只會引得雞犬不寧,求老夫人恩准我離去。」
陸老夫人盯着我看了很久:「阿螢,八年,你當真對阿承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我低垂着頭:「我敬重侯爺待前夫人的情誼,也期待有朝一日,可以收穫自己的圓滿。」
陸老夫人擺擺手。
我磕了三個響頭後,拉着小翠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侯府。
孃親得知紅綃郡主回來後,嘴脣囁嚅了半晌,到底沒說出什麼。
只摟着我:「世事難料,阿螢,你爹說你自幼聰慧,別自苦,允許自己難過一段時日,日子還要往下過。」
我重重點頭。
恰好弟弟謀了個外放的職位,要帶着我和孃親一起去任地。
我有些顧慮:「你不要因爲我,影響自己的仕途,進了翰林院,哪還有自顧自謀外放的?」
琛弟卻堅持。
他跟我分析上京城的局勢。
太子不受寵,母族前些日子犯事被滿門抄斬。
大皇子母妃得寵,聖上也偏疼。
如今朝堂上立嫡還是立長,吵得不可開交。
「長姐,我趁此機會去下面歷練,來日新皇登基,做出政績恰好可以起復回京,也避免站錯隊,連累你和孃親。」
曾經我護在身後的弟弟已經長成獨當一面的大人,我再沒有任何顧慮,手腳麻利幫着一起收拾行囊。
我們離開京城那日,還聽見街上百姓議論:「真是稀奇,前頭寧遠侯夫人死而復生,人家是郡主還有兒女,那續絃慘了哦。」
「這算什麼?我可聽說了,前頭夫人回來這麼些日子,寧遠侯就陪着多少日子,都好多日沒回府了呢。」
「當真是情深意重。」
在弟弟和孃親擔憂的注視下,我悄悄把藏在袖口的一小部分銀票露出來:「管家三年狗也嫌,我管家八年,可不得貪個夠。」
孃親又笑了起來:「你這孩子!」
弟弟很快在縣衙站穩了腳跟。
他年輕,肯喫苦,想法新穎又大膽。
帶着自己管轄內的百姓,劃出一片田地,試種外藩流傳來的種子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種植方式。
有百姓打趣:「縣太爺,您想一出是一出,我們活這麼大,也沒見過把果肉種在地裏的啊?」
弟弟笑着跟大家說嘗試一下,後來沒想到還真被他搗鼓成功了。
他頂着百姓的質疑和同僚的嘲諷,積極推行番薯種植。
同年,我們這座小城大旱,水稻全部乾死在了地裏,而這些百姓們迫於他威嚴才種下的番薯,救了周圍三個城百姓的性命。
我順勢做起了外藩的生意,把我們城內氾濫的衣帛布匹賣出去,換來黃金、珠寶還有各種各樣的稀有種子。
-7-
忙得熱火朝天,日子過得很快。
那日我正在鋪子裏跟外藩商人連比劃帶蒙,用一車茶葉換琉璃時,陸尋找上了門。
我以爲是尋常的客戶,就讓小二招待,還在費勁吧啦跟外藩人解釋茶葉要怎麼喝。
陸尋用流利的外藩話,跟對方詳細解釋了一番,終於打發走外藩商人後,他生氣拉扯我就往外走:「消失這些時日,你就在忙這些不入流的東西?你知不知道,因爲你,陸府都亂了套?淑兒之前的婚事都是你在操持,如今你撂挑子,差點毀了淑兒的終身大事你知道嗎?」
小翠忍不住氣笑了:「永寧侯這話當真可笑,侯府大小姐有爹有娘有祖母,她的終身大事怎麼操持,也輪不到我們小姐!」
陸尋抬手就要掌摑小翠,我猛地捏住他手腕,對着他理所當然的臉就是一巴掌:「侯爺好大的威風,但很抱歉,我這裏不是你耍威風的地方!」
陸尋撫摸着自己的臉,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阿螢,你最是溫柔賢淑!」
「自你嫁入陸家,不忍婆母辛勞,接過一切瑣事。心疼兒女年幼,聘請名師教導,孩子生病你不眠不休伺候。」
「就連我偶爾在牀榻上的混賬,你也能縱容我。」
「我知道你愛我,爲了我犧牲良多。如今素素回來了,確實需要你把侯夫人的位置還給她。」
「但侯府管家理事,還有兩個孩子的教養,你是做慣了的,如何能不負責任就拋開不管呢?」
我湊到他面前,年近四十的男子,依舊保養得當,眼眸中甚至閃爍着純粹的愚蠢。
我認真打量了很久,纔不疾不徐開口:「陸老夫人沒告訴你嗎?」
陸尋愣住。
「什麼意思?」
我一字一句盯着他的眼睛開口:「我!嫁!你!是!被!迫!的!」
陸尋眼底都是錯愕和不可置信:「我知道前些日子我沉溺在素素死而復生的喜悅中,薄待了你,但你也不能拿母親人品開玩笑。」
小翠早就忍不了了。
她淚水滾滾而落:「要不是大老爺步步緊逼,小少爺年幼,夫人體弱,你以爲小姐稀罕嫁給你?」
「你成婚當日沒瘸沒死,弄個庶弟來拜堂!大婚夜就要趕我們小姐走!」
「送點喫食還是因爲前頭夫人,虧我還說你總算長心了,如今想來可真噁心!」
陸尋猛地拉住我胳膊:「阿螢,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母親最愛助人,如何會用孤兒寡母逼迫你嫁給我!並且這些年,你對我的感情做不得假,我不信你沒對我動過心。」
櫃檯上琉璃茶盞在陽光照射下,發出耀眼的光芒,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怎麼會沒心動過呢?
那年我隨他去參加公主府的賞花宴。
大伯母深恨我壞了大伯的好事,當着衆賓客侮辱我:「你們瞧寧遠侯夫人如今雍容的模樣,如何能相信她是青樓女子養出的孩子。」
那是我第一次以寧遠侯夫人的身份在上流社交圈亮相,如若就此被大伯母釘在恥辱柱上,來日也不必交際了。
正當我焦頭爛額之際,是陸尋擋在我身前:「岳父生前待岳母情深意重,岳母品行高潔才能養出阿螢這般優秀的女子。陳夫人詆譭我夫人,可是對我侯府不滿?」
那日陽光正好,灑在陸尋身上,像鍍了一層光。
但窘迫之下產生的悸動,在牀榻上,他情動時捂住我嘴巴,一聲聲喚素素後,徹底歸於平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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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尋笑了起來:「那不就結了。這些瑣事,來日咱們有空掰扯,現在最要緊的是淑兒的婚事。」
「你不是一直跟國公夫人有默契了嗎?淑兒一顆心也放在小公爺身上,偏偏那國公夫人古板,說要不是你上門,這門婚事就作罷了。」
小翠腮幫子鼓鼓的,瞥了陸尋一眼:「侯爺倒會圓故事!國公夫人最是端方正直。我們小姐巴心巴肝待淑兒小姐,結果她生母一回來,她立馬一口一個繼室叫我們小姐。」
「就這樣沒心肝的姑娘,人家國公夫人能看上就怪了。」
陸尋蹙眉:「阿螢,讓這沒規矩的丫頭滾出去,咱們說話有她什麼事?」
我頷首:「小翠,把侯爺趕出去,免得耽誤咱們做生意。」
陸尋暴怒:「我說把···」
小翠直接把他推搡了出去:「侯爺還是回京城去說吧。」
陸尋賴着不走,非說我承認對他心動!
和琛弟多日忙碌,親見窮苦百姓因爲喫飽飯就露出滿足的笑容,我心態也平和了很多。
「陸尋,咱們舉案齊眉八年,你每日下值給我帶桂花糕和醬肘子,每日晨起爲我畫眉,經常不經意送我木偶。府上的管家大權,孩子的教養問題,你全部信賴我,交給我。」
「對於十五六歲的陳婉螢而言,動心好似也很容易。更何況你還是一個深情的男人,我有時候甚至想,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也會思念我。」
陸尋眼神逐漸躲閃了起來。
我深呼吸一口氣:「可見到郡主那日我才知,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爲郡主做慣了的。」
「捂住的嘴巴,像極了她的眉毛。從始至終,我只是她的替身。」
陸尋眼眸中閃過急躁:「這有什麼分別?桂花糕是沒進你的肚子?還是醬肘子你沒喫?別磨嘰了,再等下去,淑兒的婚事真黃了,以後你如何在素素手底下討生活?」
簡直是雞同鴨講。
小翠喊來夥計,一起把陳尋趕了出去。
得知一切的琛弟抿脣:「長姐,我什麼時候才能位極人臣?」
我有些樂:「可我看你很享受跟村民們一起培育糧食啊。」
琛弟聲音悶悶的:「長姐,我太天真了,十二歲時,我以爲考取功名就能給你撐腰。可如今都八年了,我還是沒辦法抗衡侯府。」
誰說一夜長大的,只有我。
自我爲了守護琛弟嫁入侯府,琛弟日夜辛勞讀書,天冷長凍瘡,天熱長痱子,不曾有一日休息。
進入翰林院第一件事,就是支持我離開侯府。
我想像小時候一樣撫摸琛弟的頭,卻發現他比我高了很多:「只要咱們不有求於侯府,我們就是自由的。」
-9-
我們確實求不到侯府,但偏偏侯府求得着我。
這不,陸尋纔回去半個月,就再次帶着紅綃郡主還有淑兒找到了我。
見我在鋪子裏忙碌,紅綃郡主眉頭緊鎖:「我還以爲你那麼有志氣,是有什麼成就呢,原來也不過是做迎來送往的活計。」
淑兒拉扯了她一把,她才高高在上吩咐:「行了,淑兒和品兒告訴我了,我離去的八年,你很照顧ẗŭₒ他們。如今我也不計較你在府上做個妾了,走吧,別拿喬了。」
陸尋賠笑:「素素都親自來接你了,排面也給足了你,回去吧?淑兒的婚事真耽誤不得。」
淑兒湊到我跟前:「母親,您當真不管我了嗎?孩兒還記得,孩兒字練不好,是您握着孩兒的手一點點糾正指導的。孩兒對小公爺的心意,您知道的啊!難道您忍心看着孩兒相思成疾嗎?」
看着仿若滿心依賴我的孩子,我卻覺得渾身無力。
她對小公爺的心思我自然知道,爲了幫她促成這份心事,我特意打探國公夫人的喜好,又費勁尋來國公爺一直想要的硯臺送過去。
巴結人,既不能諂媚失了體面,又不能端着讓人覺得不舒服,國公夫人最是難接近,可以說爲了她這門親事,我真是煞費苦心。
還有她說的手把手教她練字,那時我看她和品兒小小年紀失了母親,想起自己的弟弟小小年紀獨自在書院求學。
不由自主就憐愛了幾分。
但所有的付出,在她一口一個繼室,堅持讓我做妾室那一刻,都成了笑話。
我一點點掰開她的手:「你的母親尊貴無比,好好站在那裏。我一繼室,更是已經和離的婦人,配不上你一句母親。」
淑兒錯愕:「你當真狠心不爲我籌謀?」
紅綃郡主冷嗤:「拿喬也得有個度,怎麼也得爲來日着想吧?」
爲什麼就聽不懂Ŧů₍人話呢?
我想一次性解決問題:「紅綃郡主如此爲淑兒操心,不知被你遺棄的小女兒,會不會傷心難過!」
紅綃郡主眼神飄忽不定,說出的話也一點力度都沒有:「你,你別胡言亂語!我知道你嫉妒尋哥哥對我的感情,但你也不能挑撥離間!」
淑兒也愣住了:「母親,你不是說,你失憶後被山裏一對採藥的兄妹收留,前些日子誤喫草藥才找回記憶?」
我盯着紅綃郡主慢悠悠報名字:「仁春堂的趙大夫,釘棺木的趙三,埋坑的李四、跟你一起私奔的江湖俠客,柳巷衚衕斜煙街,郡主還用我說更明白嗎?」
紅綃郡主拉扯着淑兒就要往外走:「什麼小公爺小侯爺的,都說抬頭嫁閨女。他們不主動,咱們就換一家,我就不信我的淑兒找不到好婆家了。」
我盯着淑兒頭上流光溢彩的簪子,想起這是爹爹在我十四歲送我的生辰禮,架不住淑兒癡纏送給了她。
猛地把簪子拔下來:「有你這樣假死私奔,日子過不下去又拋夫棄女逃跑的母親,淑兒能不能找到好婆家,確實難說哦。」
-10-
一直沉默的陸尋,一巴掌打到紅綃郡主臉上:「我悲痛欲絕,恨不得跟你同死!自成婚,我待你如珠如玉,我哪裏對不住你,你要假死跟不三不四的野男人私奔?」
紅綃郡主哭紅了眼睛:「尋哥哥,這裏面諸多誤會,來日我再好好跟你解釋。」
陸尋咬牙切齒:「你假死就死一輩子,死絕,做什麼還要回來?」
紅綃郡主淚盈於睫:「可我想你,尋哥哥,我實在承受不住對你和兩個孩子的思念。」
我閒閒翻開之前收集的資料:「去年十月,江蕻遇到一位天真爛漫的採蓮女,不顧你反對,納對方爲妾。兩個月後,採蓮女捲走你們所有的財產和表哥私奔。你喫不得苦,趁江蕻生病,丟下女兒偷跑了回來。」
紅綃郡主雄赳赳來奪我手中的冊子:「賤婢,你調查我!」
一團亂麻間,淑兒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夠了!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趕緊滾去找你小女兒。」
「母親,淑兒被人矇蔽了,以後我們侯府的侯夫人,還是您,求您跟我回去吧。」
見我不爲所動,淑兒推了陸尋一把:「父親,說話啊!」
陸尋張張嘴,艱難吐出一句:「品兒說你之前帶他去拜見松鶴先生了,我出門的時候,他還託我問你,什麼時候可以正式拜師。阿螢,回來吧,陸府沒你不行!」
真是可笑。
我拿出和離書懟到他眼前:「難不成,侯爺也失憶了不成,看看,這是你親筆寫下的和離書!」
陸尋不承認,說這份和離書他並不知情,不能作爲憑證。
淑兒也哀求,說我永遠都是侯府的當家夫人。
紅綃郡主總算從祕密敗露的恐懼中醒過來,她抓住陸尋的胳膊:「尋哥哥,咱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你答應要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如今你讓這個賤婢回府,我該怎麼辦?」
「還有你,陸淑兒,我看你當真是有奶就是娘。你有求於她,竟連自ƭŭⁱ己親生的母親都不顧了。」
陸淑兒身子搖晃了一下:「你還知道你是我親生的母親?你知道你剛假死脫身的時候,我和品弟是怎麼過的嗎?」
「爹爹恨不得追隨你而去,祖母日日守着他,下人見大人不上心,更不用心照料我和品弟。」
「那日我午後去找品弟,竟發現下人放任品弟獨自睡在小塌上,要不我去的及時,品弟差點翻身栽倒在炭盆中。」
紅綃郡主蹲在地上嗚咽哭出了聲。
她懺ţŭ⁽悔自己當年太過任性,因爲沒見過外面的天地就經不起誘惑犯了錯。
她說在外頭這些年,無時無刻不承受着想念和折磨。
最後她挪到陸尋身側,哭求陸尋看在他們一起翻牆頭去騎馬的情Ťųₚ分上,再給她一次機會。
見陸尋和陸淑兒都不爲所動,她拿陸淑兒的前程威脅:「你以爲你有一箇中途與人私奔的母親,你這輩子還能籌謀到好婚事?」
「陸尋,哪怕爲了淑兒和品兒,你也必須嚥下這件事!」
-11-
他們三人終於離開了鋪子。
小翠直接在他們站的地方燻了艾,又用皂莢水仔細清洗了好幾次:「求求了,以後千萬別來了,咱們鋪子一沾上他們,總會有兩日生意受影響。」
他們確實沒再來我們這座小城,但琛弟卻不得不再次調回京城。
聖上猝然駕崩。
大皇子逼宮,把太子斬殺在宮中。
大伯父一家,作爲堅定的太子黨,成爲新帝殺雞儆猴的那隻雞。
我們二房雖然多年與大房無聯繫,但還要配合審查。
好在,我們臨走的時候,臨近三個縣的百姓給琛弟送了萬民傘。
我的鋪子和琛弟的實驗田,我實在放心不下,不得不把小翠留下來。
她倒看得開:「天高皇帝遠,以後我小翠也是土地主了。」一番話招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就連回京接受審查的惶恐都衝散了不少。
倉促回京,我們連家都沒回,就被帶去了皇宮。
聖上獨自接見了琛弟,不知說了什麼,但看琛弟出來時的神色,我預估不會是壞事。
直到坐上回家的馬車,我才知,大伯一家都被判了斬立決。
而我們這些年一直跟大伯不和,再加上琛弟種植番薯的功績,聖上新登基,急需年輕有爲的臣子。
就這樣,琛弟連升好幾級,成Ṱū₊了當下最年輕的吏部尚書。
我們回家的馬車,恰好和大伯一家去菜市口的囚車擦肩而過。
風吹起轎簾,大伯他們彷彿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婉螢,去找侯爺,快,找他來救我們。」
我攤攤手,笑得燦爛:「不好意思,我跟侯爺和離了呢!大伯大伯母還有堂哥,你們一家三口一定要手拉手奔赴黃泉。不然你們頭都掉了,在地底下如何認親?」
大伯破口大罵,大伯母哭得眼淚鼻涕一把,堂哥竟生生尿了褲子,我懶得再看,直接關上了轎簾。
琛弟輕咳一聲:「長姐,此番清算,表面上只動了大伯父一家,但其實,當初支持太子的人家,都被新皇記上了一筆。」
「紅綃郡主的大哥,被囚禁在皇陵,侯府也因着郡主的緣故,多多少少受了些牽連。」
我擺擺手,懶得再聽。
侯府如何,跟我有什麼關係。
有這功夫,我還不如去選址裝潢,儘快把鋪子開到京城中。
經歷的事越多,我越覺得,什麼都不如揣在自己兜裏的銀錢實在。
-12-
新鋪子一開張就生意爆棚。
外藩的琉璃、新穎的首飾,一經推出就博得衆人喜愛。
那日我捧着最新舶來的頭冠去公主府,誰知在門口遇見狼狽哭求的紅綃郡主。
她拉扯着淑兒:「公主娘娘,淑兒自幼飽讀詩書,最是端莊賢淑,只要你答應救侯府,我願意讓淑兒嫁進公主府!」
誰人不知,公主一生順遂,唯有膝下的兒子天生癡傻。
公主不願小門小戶玷污了公主府,有權勢的人家又看不上傻子,一來二去,這唯一兒子的婚事就耽誤了。
紅綃郡主竟捨得犧牲自己的女兒?
向來有主意的淑兒,不悲不喜跪在地上。
察覺到我的視線,淑兒猛地轉過頭去,紅綃郡主卻湊到我跟前:「婉螢是吧?」
「你快幫我們求求公主,承哥哥向來端方清正,他們竟要抄沒侯府,把我們一家老小趕去寧古塔。」
「我答應你,只要能安穩度過這關, 管家權還交給你。雖然明面上你是承哥哥的妾室,沒有承哥哥的寵愛,但內裏實惠你不虧的。」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 公主身邊的貼身嬤嬤就笑着走到我跟前:「陳娘子來了, 快,公主早就盼着了呢。」
見紅綃郡主拉着我不放,嬤嬤冷笑一聲:「真是可笑, 陳娘子的鋪子開遍大周, 自己當家作主不好嗎?上趕子去你們破落地當妾室?」
「郡主有在公主府噁心人的功夫, 還不如回去藏一些東西, 免得餓死在流放的路上。」
紅綃郡主拽着淑兒湊到嬤嬤身邊:「嬤嬤, 您跟公主說一聲, 我們侯府嫡出大小姐, 願意嫁進來, 求嬤嬤···」
嬤嬤上下打量了淑兒一眼, 冷嗤出聲:「我們少爺是有些單純,但我們公主府也不是收破爛的。你們大小姐有一個假死私奔的娘, 自身忘恩負義,品行不端, 就是給我們少爺做洗腳婢都不配。」
淑兒不堪受辱, 轉身跑了出去。
紅綃郡主踉蹌了一瞬, 蒼白着臉確認:「侯府確實沒救了?」
在嬤嬤冷眼點頭後, 她悽楚一笑,轉身去往跟侯府相反的方向。
全程我都保持沉默。
直到公主跟我敲定下一季度宮廷的琉璃供奉都由我負責,我才露出今日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好不容易敲開宮廷的大門, 接下來日子, 我日日盯着每一項需要送進宮的琉璃, 把琉璃圓滿送進宮後, 我才發現, 已經大變天了。
侯府被查抄了。
曾經救過我又脅迫我的陸老夫人,不堪忍受祖宗家業敗在自己手上, 直接自刎而亡。
陸淑兒自請出家。
陸尋和陸品被押送去往苦寒無比的寧古塔。
聽完琛弟的最新消息, 我有些納悶:「紅綃郡主?」
琛弟冷笑:「早在侯府被查抄之前, 她就跑去找姘頭和小女兒了。但姘頭深恨她不能共苦,轉頭就把她賣去了煤礦去挖煤。」
想起幼時聽說的紅綃郡主,恣意風流,不僅有侯府世子還有江湖俠客爲她爭風喫醋。
沒想到最後竟落得個在煤礦挖煤的下場。
也是令人唏噓。
琛弟覷着我的神色:「陸尋託人說想見你一面。」
我拒絕了。
琛弟蹙眉:「長姐就不想問問, 那些年,陸尋有沒有過真心?或者,不想親眼見他落魄, 聽聞他痛哭流涕?」
我擺擺手:「有什麼意義嗎?」
有沒有真心,都不影響牀榻上不被允許發出聲音。
痛哭流涕也不會讓我生意興隆。
對比那些糟心的畫面,還是賬戶上日益增長的銀票更讓我感興趣。
窗外垂柳隨風飄, 映照着紅牆, 杏花疏影裏,孃親正坐在杏樹下納鞋底。
琛弟聲音中都是滿足:「勸了孃親很多次,她都不聽, 非說她親手做的鞋子,我們穿着才舒服。」
我視線忍不住模糊。
當年所求皆如願,我亦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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