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殘

我穿進了中式恐怖遊戲裏,要扮演新娘和惡鬼入洞房。
等掀開紅蓋頭,看到惡鬼的臉時,我懵了。
它和我失蹤多年的老公長得一模一樣。

-1-
我的老公裴琮在兩年前離奇失蹤。
爲了找他,我輾轉多個城市,都沒有結果。
後來我回到鄉下種地,在一次暴雨天失足掉進湍急的河水裏。
冰冷的水湧進我的口鼻,窒息感堵塞胸口,我的四肢無力地撲騰。
下一秒,後頸被人使勁捏住,提溜起來。
「你個賤人,敢尋死?!」
我吐出水,劇烈喘息,費力地睜開眼,暴雨變成了毛毛細雨,面前不再是鄉下的土路,而是某處宅邸的後院。
眼前的水缸裏還是我本來的面貌,隨即被雨滴衝開,浮現幾行小字:
【歡迎來到恐怖遊戲:《囍喪》】
【任務一:存活七日。】
【任務二:殺死惡鬼。】
冷靜下來後,我打量周圍的事物,將我提起的人是個身材臃腫的婦人。
她的臉五彩斑斕,幾層厚厚的粉膩上還有兩頰紅暈,嘴脣油光發亮。
雨聲裏摻雜了些不堪入耳的動靜。
我瞭然,這裏是勾欄院,她是老鴇。

-2-
此時是宣德十年。
原身叫瓊娘,按鴇母所說,昨晚我不肯接客,她便打了我,沒料到我今日竟尋死。
遂今日還得打我。
老鴇手腳利落極了,從廚房挖出香油,塞進我嘴裏。
漏出來一滴,便多打三十鞭。
在文明社會活了三十多年的我,第一回遇到這種情況。
直到兩個壯漢像拎小雞仔似的將我提起來,我才終於驚醒。
「李婆婆,慢着!」
我急忙吐掉香油,香得我直噁心,乾嘔兩下,從懷裏抽出玉佩給她看。
「有貴人不准我接客。」
方纔我就摸到了這塊玉佩,左側刻了個「裴」字,使我愣了神,這才稀裏糊塗地被拎起來。
我記得,古人對玉佩十分重視,大多是男子佩戴,應該是瓊娘相好的恩客所贈。
鴇母輕哼:「沒來贖你就不作數。」
「罷了罷了,你流的血都是騷味,別髒了我的院子。」
一曲終了,待我回屋,天色已暗下。
我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尤其是那個「裴」字,恨不得將裴字拆解入腹。
我和裴琮是一見鍾情,在他之前,我沒談過戀愛,也沒對誰心動過。
彷彿命中註定,我和他天生一對。
我們認識三個月就結了婚,婚後一直恩愛,他尊重我照顧我,工作家庭兩不誤。
我一直想要個孩子,但遲遲要不上,裴琮說尊重命運的安排,等以後領養也可以。
那天,是我們結婚三週年,本該去福利院。
但是我一醒來,裴琮就失蹤了。
離奇的是,監控顯示裴琮壓根沒離開過小區,他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徹底從我的世界離開。
進入遊戲的第一夜,我難以入眠,提心吊膽着總算捱了過去。
次日,鴇母說裴家差人來贖我了。

-3-
來人是裴家的管事,眉眼耷拉,死氣沉沉。
「我家大公子的病癒發重了,老爺夫人準了你們的婚事。」
管事平靜地看着我:「今日是我們二公子的喜宴,你從小門進府,別驚擾人。」
他遞過來一件疊放整齊的喜服。
說是喜服,卻又不太對,顏色太沉了些,不是喜慶的大紅色,倒像是用血浸過的喪服。
我眉峯蹙起,冷言道:「你家大公子死了?」
「胡說!」管事的臉上泛起怒色。
下巴微涼,我摸上去才發覺自己流了兩行清淚,心裏也憋悶得慌。
怎麼回事……
不想嫁還是不該嫁?
幾個丫鬟裝模作樣地爲我描眉畫眼,接着換上喜服,還挺合身,最後紅蓋頭遮住思緒。
李婆婆抱着銀兩,高興地送我到轎子跟前。
管事的讓我等會兒,待兩個師傅將花轎的前門花板拆下來,才讓我上轎。
等我坐穩,師傅們將轎子封死。
「這是做什麼?」
李婆婆給我解釋:「等到了夫家,自會拆開。」
我坐在逼仄的花轎裏,動彈不得,空氣稀薄,恍惚間,我覺得自己是坐在骨灰盒裏,等着入土。
約莫三刻鐘,不遠處有鞭炮齊鳴,人羣熙攘,有人叫好,也有人注意到我這頂小轎,低聲交談:
「兩人同日娶親,一個娶知府大人的千金,一個娶青樓的妓女,嘖嘖。」
「裴大郎活不過下月初十,此女命格旺,給裴大郎沖喜的,不然你以爲一個娼女能嫁到裴家,這裴家可是富商大賈啊。」
人聲漸遠,小轎穩穩當當停住。
我以爲的小門是側門,誰知只是偏院牆邊的一個洞。
丫鬟領我到門口便退至兩旁,我只好抬腳邁過門檻,一進來就覺得溫度驟降,冷颼颼的。
待我在牀邊坐好,丫鬟將門閂從外拴緊,生怕我跑了。
四周靜悄悄,靜得出奇,只剩我自己的呼吸聲。
我垂眸盯着地面思索,猶豫到底要不要掀開紅蓋頭。
總覺得在房間裏的某處黑暗中有東西存在,蓋頭反而讓我安心。
門外猝不及防地敲起鑼打起鼓來,鼓聲激得我心口直跳,等我緩過神時,才發覺腰間有異物感。
不知何時,腰間環上一雙手,手臂蒼白到能看清青色的脈絡。
後背乍然一涼,有人貼了上來,呼吸近在耳邊。
我想起身呼救,聲音卻堵在嗓子眼裏出不來,身體也被此人禁錮。
男人伸手勾來玉如意,低咳兩聲,輕輕掀開我的蓋頭。
我就這樣看見了裴琮的臉。
我朝思暮想的裴琮。
不對。
這個人眼裏像是有化不開的濃霧,見到是我,他的神情未變,他根本不認識我。
而且,裴琮也沒有他這般陰鬱。
我的心大起大落後,迅速冷靜下來,揣測這個人會不會就是惡鬼?
面前的裴琮放下玉如意後,捂住胸口猛烈咳嗽,一副要將內臟咳出來的架勢。
幾聲之後,他真的咳出來了一個東西。
黏黏糊糊,血液和白色的液體交融裹着其他東西。
像是五臟六腑其中一樣。
趁他還沒反應過來,我趕忙朝門閂撞去,興許是我這喫奶的力氣都用上了,門被撞開了。
我撒腿就跑,往人多的地方跑。
人多的地方就是喜宴之上。
新郎新娘正在行禮,那女子的喜服比我豔麗得多。
見我到來,所有人停住動作,都看向我,坐在高位的老爺面含怒氣,指使下人過來抓住我。
賓客間交頭接耳,袖手旁觀。
我起初還在掙扎,直到我又看到了裴琮的臉。
他身穿喜服,正是喜宴上的裴二郎。
難道裴家二子是雙生子?
可他們爲何都和裴琮長得一模一樣……

-4-
下人們反擰着我的胳膊,我順勢卸力,以免弄傷自己。
那高位上花白鬚發的人應該便是裴老爺,身側三十歲年紀風韻猶存的婦人應該是裴夫人。
只不過他們的面容都沒什麼血色,眼珠子嵌在眼眶裏,轉動得十分生硬,彷彿滴上幾滴油才能正常。
裴夫人揮帕:「送她去大公子屋裏,入洞房。」
我被迫彎腰低頭,被押送回新房。
而屋內不見裴大郎的身影,細看,牀被有微弱的起伏。
看來今晚只能睡這兒了。
我深呼吸,搓了搓手臂,給自己打氣。
接着閉上眼,雙手合十,虔誠地給自己洗腦,無聲地念:「這是我家,有我家軟乎乎的大牀,他長得跟我老公一樣,那他就是我老公,就當是自己家,不害怕。」
睜開眼,面前是裴大郎近在咫尺的臉。
我呼吸凝滯,他下牀竟沒一絲動靜,是走過來的嗎?
因離得近,我看到他耳後上有道疤狀的胎記,指甲蓋大小,裴琮身上也有這樣的胎記。
這下驚嚇皆被我拋諸腦後。
我揪住裴大郎的衣襟,用指腹揉搓那塊疤,直到皮膚泛紅我才罷手。
是真的,觸感都一樣。
「娘子,該喝合巹酒了。」
裴大郎出聲,看我的眼神平淡無波。
我當即清醒過來,決定再觀察觀察。
合巹酒,寓意二人日後同甘共苦,永不分離。
我飲下酒,只覺得口中有淡淡的苦味,苦到了心裏,竟恍惚自己曾經飲過。
裴大郎喝下酒便猛地咳嗽,神情痛苦不似作假,我給他拍着背,焦急道:「藥在哪裏?」
他漸漸緩過來,目光溫和了些,與我相握的手跟冰塊似的:「不必了,歇息吧。」
我抽回手:「怎麼個歇息法?」
裴大郎明顯沒料到我會反問,也只愣了幾秒道:「自然是去牀上歇息。」
我思考半瞬,乖乖躺在了牀上。
就算有鬼也是惡鬼,任務可沒說是淫鬼。
好在裴大郎估計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躺下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半夜,我猛然睜開眼。
裴琮有個習慣,睡覺時要牽着我的手,有時候我煩了,他就可憐兮兮地握住我的食指。
現在裴大郎正無意識地蜷起手心握住了我的食指。
如果裴大郎就是裴琮,那他怎麼會忘記我,又是怎麼來到這裏的?
我壓下思緒,有太多謎團,最好先靜觀其變。

-5-
天矇矇亮,我便去給大郎煎藥。
廚房僕人們有條不紊地準備餐食,聽他們閒聊得知,那日我看見的三十多歲美婦人並不是正房。
裴氏雙子的母親早亡,裴老爺便娶了宋夫人,宋夫人有自己的孩子。
僕人感嘆:「宋夫人菩薩心腸,大公子的藥還是宋夫人去求來的。」
我看着藥鍋裏七彩斑斕的藥湯,嘴角緊抿,這種東西喝下去病真的能好嗎?
算了,我盛好一碗,剛轉身,撞上男人的胸膛。
裴二郎噙着笑:「嫂嫂。」
雖說二人長相無異,但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裴大郎陰鬱虛弱,裴二郎就正常許多。
一雙手不安分地撫上我的腰肢,輕輕摩挲。
我眉頭皺緊,看來裴二郎也不正常。
「放開!」我冷聲道。
裴二郎挑眉,雙手聽話地高舉,語氣曖昧:「嫂嫂真是心疼兄長,一早就來煎藥,看來兄長昨夜沒少疼愛嫂嫂。」
我想繞過他,他卻眼疾手快,伸手擋住。
藥碗一個不穩,撲通砸在地上,藥水四濺,弄髒了裴二郎的衣衫。
「呵。」裴二郎將我抵在門邊,後背硌得生疼。
僕人們均低下頭,視若無睹。
「你要幹什麼?」我被迫側着頭。
裴二郎輕聲道:「只是覺得嫂嫂身上好香,二郎心癢難耐。」
「嫂嫂,我能喚你瓊娘嗎?」
我果斷道:「不能。」
裴二郎便繼續笑,說出的話卻讓我一驚:「瓊娘,你要找的人就是我們,可你不會忍心殺我們。」
說罷,他趁我愣神之際,在脣邊落下一吻。
很輕,癢癢的。
更讓我疑惑的是,方纔離得近,我瞥見裴二郎耳後處也有那塊胎記,真的一模一樣。
回到住處,裴大郎坐在陰影裏,面色陰沉。
我將藥碗放在桌子上,示意他喝。
他不肯動。
我本來就一肚子疑惑,便懶得管他。
「啪嚓!」
好好的藥碗憑空碎裂,我好不容易熬的藥又灑了一地。
同時房間裏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像老鼠在房樑上跑。
我煩悶極了,猛拍木桌:「先別吵!」
室內重歸安靜。
「咳…咳,你見過二郎了?」
我收起思緒,點了點頭。
裴大郎沉聲:「你和他舉止太過親密。」
我無語道:「這話你應該對他說,我是他嫂子,又是弱女子,讓他離我遠點。」
半晌,裴大郎嗯了一聲:「對不住。」
我轉頭看他,他藏匿在陰影裏,又身穿黑衫,身上沒一絲活氣。
本想讓他去曬太陽,可自打我進入遊戲就沒見過太陽,不是下雨天,就是陰雲密佈。
到處都潮溼黏膩。
午飯要去正屋跟老爺夫人一起喫。
飯桌上甚至沒我的座位,宋夫人見我站着,斥責道:「哪個不長眼的狗奴才,座都不會擺,就算當過娼女,如今不也從良了嘛。」
她明明是笑着,可眼睛連彎都沒彎。
「今兒老爺不回府喫了,大家動筷吧。」
我掃視一圈,發現只有我的米飯不對。
別人的米飯都顆粒飽滿,白白嫩嫩,只有我碗裏的米飯黑不溜秋,還有米蟲在蠕動。
宋夫人盯着我,柔聲說:「喫啊。」
裴二郎興味盎然地看戲。
裴大郎輕嘆,欲和我換。
我撂下筷子,不喫了。
宋夫人面色不變:「來人啊,瓊娘不守規矩,讓她去祠堂跪着。」

-6-
祠堂裏供奉着祖宗牌位,我還以爲以我的身份不配進來。
宋夫人冷笑:「是讓你懺悔你的過錯。」
「我何錯之有?」
宋夫人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
「你就是錯。」
「在祠堂抄寫一百遍《女四書》。」
她對丫鬟說:「若是跪姿不端,便鞭笞。」
昏黃的燭火左右搖曳,丫鬟打着瞌睡,忽地冷風襲來,吹開了祠堂的木門,吱呀吱呀作響。
夜裏冷,我起身關上了門。
丫鬟睡得熟,我輕輕將鞭子拿走。
供桌上放着一本族譜,裴氏歷代從商,我看到最後,上面寫着裴老爺和正房只有一個孩子名叫裴琮。
我仔細看,恨不得鑽進去,什麼叫獨子裴琮?
猝然間,燭火滅了,祠堂裏一片黑暗……
我有些緊張,手心濡溼。
寒風又吹開了木門,微弱的月光下,我瞥見丫鬟還在熟睡。
這都不醒?
我小心翼翼地朝丫鬟的方向走,將族譜捲成圓筒,戳她的胳膊,是軟的。
「喂。」
我碰了碰她的手,試圖把她喊醒,下一刻,手被狠狠攥住。
木門砰地關上,一股巨大的力氣把我拖拽上前,天旋地轉後,變成了我被「丫鬟」環抱住的姿勢。
後面的人早已不是丫鬟,是裴二郎。
他沉沉地笑,不讓我掙扎。
「看啊,看你抄了百遍經書,手都成什麼樣了。」
裴二郎舉起我的手,手腕已腫脹到變形,虎口處磨破,能看見一小片一小片的血洞,緊接着遲來的痛感讓我雙眼溼潤。
「看你的膝蓋,跪得疼不疼?」
他撩開我的衣裙,扯開我的褻褲,膝蓋那裏已不見皮肉,只剩白骨。
我已顧不上什麼於禮不合,只能無力地流淚:「真的好疼啊……」
裴二郎恍若憐惜地親我的額角:「最疼的地方是這裏。」
頭痛欲裂,恨不得去死。
但我還沒通關,還沒找到裴琮,我不能死。
裴二郎嘆道:「你有什麼錯?是你的出身低微,還是做過娼女就該死?」
「你怎麼這麼能忍,沒有人護着你,我若是你,就殺光他們。」
「最先殺的,該是你的夫君,你最疼的時候,他在哪兒呢?」
我強迫自己清醒:「閉嘴!」
裴二郎仍然在笑,又驀然頓住,隨即消失不見。
木門被人推開,裴大郎溫聲道:「瓊娘,和我回去吧。」
走了一個裴琮的臉,又來一個,我已沒什麼精神去思考,伸手道:「來扶着我。」
我渾身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衣服溼透了,月光下若隱若現,讓人浮想聯翩,而那些傷都不見了。
裴大郎垂眸,牽住我的手,末了,直接抱起我。
看來他也不是沒有力氣。
我問:「你是不是知道祠堂裏發生了什麼?」
「瓊娘何意?」
喊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我止住話頭,忍不住睡去。

-7-
翌日,我起了個大早。
決定好好分析一下現在的局勢。
在屋裏坐了半個時辰,腦子裏還是漿糊,於是決定出門透透氣。
整日守在這高門大院裏,沒病也要憋出病來。
我以給大郎買藥爲由出門散心。
我覺得昨晚的裴大郎有些不太對勁。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冷冰冰的,而是直接不看我,逃避我的目光。
「快瞧,那是勾欄院的瓊娘。」
「長得那副狐媚子樣看着就噁心。」
「起來,別佔路!」
來人狠狠地把我撞到一邊,那男子盛氣凌人:「像你這樣的人不能走在路中央。」
嘴上說着,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轉到我胸口上。
我穿得嚴嚴實實,能看見什麼?
天上又下起淅淅瀝瀝的細雨,我撐起油紙傘,往藥房去。
一路上都有人指指點點。
女人嫉妒我能嫁到裴家,男人還把我當成勾欄院裏的娼妓。
我加快步伐,卻迷失了方向,正巧偶遇一位老和尚,攔住了我:「施主,可是問藥?貧僧略懂醫術。」
我將藥方給他看,他頻頻搖頭:「不對。」
「這藥不僅不治咳喘之症,反而會加重。」
果然!
我就知道那宋夫人不安好心。
但是……我驚疑不解:「你怎麼知道是咳喘之症?」
那老和尚開懷大笑:「天機不可泄露,施主,我們還會再見的。」
回去的路上,傾盆大雨。
油紙傘已不堪重負,雨滴到傘上能把傘砸成變形。
我納悶,這什麼雨?
移開傘,我嚇了一跳,別人頭頂的都是雨,而我頭頂落下的是一顆顆眼珠子。
周圍的行人都停滯不前,他們的眼眶裏空空如也。
因爲他們的眼睛咕嚕咕嚕都滾到了我的身上。
女人的眼珠子黑仁下翻,眼白居多,憤怒嫉妒。
男人的眼珠子,瞳孔放大,色眯眯地上下打量。
它們掉在地上後,以我爲中心點彙集。
然後擠出手腳,沿着我的小腿往上爬,密密麻麻。
我雞皮疙瘩掉一地,胡亂地打,邊撲騰邊跑,最讓我恐懼的不是這些東西爬到我身上。
而是這些視線,一寸一寸要將我吞噬殆盡。
就在我心生絕望的時候,裴大郎出現了。
或許說,那就是裴琮。
我確信,我們相愛過,眼神騙不了人。
他一靠近,眼珠子就四散開來,滾回他們的眼眶裏。
我想說話,開口卻是泣聲:「你就是我老公。」
他否認:「我不是。」
我甩開他的手,鬱悶地走回府,他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不是你就是裴二郎,那我去找他。」
「回來!」
裴琮神情痛苦,雙眼發紅,竟是要流血之態。
他扼住我的脖頸,低聲道:「瓊娘,你要離我而去嗎?」
他喊我瓊娘?我根本不是瓊娘!
我一下哭出聲,從進入遊戲到現在,所有積攢的委屈都爆發出來。
「好好好,你敢欺負我,我只是想活着想找到我老公怎麼這麼難!」
「嗚嗚嗚,我不找了,隨便吧,毀滅吧。」
裴大郎沉默了。
他難得地不知所措,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最後,笨拙地抱着我,輕輕拍了拍,聲音低啞:「不要放棄,我求你別放棄。」

-8-
次日,下人來報,裴大郎要進京參加殿試。
我這才知道裴大郎是貢生,考完殿試若是考得好便能是狀元郎。
怪不得宋夫人千方百計給裴大郎下毒,恐怕裴大郎有了出息,裴老爺就看不上她的兒子。
更怕這萬貫家財不是她的。
「公子,請洗漱更衣,車馬已備好。」
管事的說完,裴琮沒動。
整個世界像卡住一樣,裴老爺高興得合不攏嘴,宋夫人皮笑肉不笑,管事的一遍遍說:「公子,請洗漱更衣,車馬已備好。」
「公子,請……」
裴二郎突然在我身後說:「他捨不得你。」
「呵呵,瓊娘,他怕他一走你就死了。」
「可裴家世代從商,好不容易出來個才子能考取功名,能不去嗎?」
不可否認,他說得對,倘若我真是瓊娘,也一定會讓裴大郎去。
能考到貢生已然不易,離成功一步之遙怎能放棄?
裴二郎站在裴琮對面,從容不迫:「我有個法子,不如讓瓊娘永遠留下來。」
話音剛落,裴琮眉間染上戾氣,直接掐住裴二郎的脖子,二人身上圍繞着一層層黑氣,眨眼間便沒了蹤影。
我一直有個疑惑,假若裴大郎是裴琮,那裴二郎是誰?
裴大郎一離開,周圍的人都恢復正常。
也就是說,這就像遊戲章節一樣,上次的祠堂也好,買藥也好,都是我必須經歷的關卡。
裴大郎不在,我還真有點害怕。
往日裏在這屋裏,也沒覺得冷到刺骨。
到了夜裏,更是難以入眠。
在我半夢半醒間,有人在我的身上拱來拱去。
我立刻睜眼,對上一張麻子臉。
見我醒了,麻子臉反而更興奮了。
我使勁把他推下牀,點燃燭火,對着他:「你是誰?!」
「嫂子,我是裴壯呀。」
麻子臉淫笑着就要撲過來,我大聲喊叫,一邊躲着他往門口跑。
門外宋夫人道:「壯兒啊,快些快些。」
我心一涼,原來麻子臉就是宋夫人的親生兒子。
他們就是要趁裴琮不在,來行不軌之事。
裴壯脫去外衫,露出小雞仔似的身體:「嫂子,你本就是勾欄院的妓子,我給你錢就是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已經從良。」
裴壯呸了一口唾沫:「婊子從良,誰信啊哈哈哈。」
我瞅準時機,握緊燭臺,把燭芯懟進裴壯的眼睛裏。
他發出慘絕人寰的尖叫。
這還不夠,我抄起椅子朝着裴壯的腦袋砸,拼了命地砸。
門外宋夫人驚叫着:「快來人啊!快開門!」
方纔我已經把門從內拴住。
我早就受夠了!
任務裏可從沒提我不能殺人。
裴壯的腦漿迸裂,濺到地上,髒血嘣到我的下巴上,我平靜地擦拭,擦到了眼淚。
這裏面的人都太鮮活,我本不敢殺人,但真的是欺人太甚。
不等僕人們將門撞開,我自己便打開了門。
宋夫人見到這一幕,雙眼通紅,開始撕心裂肺地吼叫。
僕人們均嚇得倒地不起。
看來宋夫人有點難搞。
我丟下椅子,先跑再說。

-9-
花園亂石後,我平息劇烈的呼吸。
宋夫人的鬼哭說是響徹雲霄都毫不過分。
她一邊哭一邊喊我:「瓊娘,你在哪兒呢……」
「嘻嘻,瓊娘,快出來呀。」
良久,她說:「我看見你了!」
她憑空出現,面容凹陷得不成樣子,尖利的指甲對準我的心臟。
「你殺了我兒子,該一命換一命纔對。」
我喘不上氣,耳邊盡是她的哭嘯。
只能用盡全身力氣,用身體向亂石撞去,宋夫人也跟着被撞。
生死已經被我拋諸腦後,我只要宋夫人死。
不知道哪裏來的滔天恨意,就好似我本人真的和宋夫人有深仇大恨。
一下一下又一下,插在我心口的手漸漸鬆緩。
一絲藥味兒瀰漫,我知道裴大郎回來了。
他接住我向下倒的身體,而宋夫人的頭「咯嘣」一聲掉了。
咕嚕咕嚕滾到裴琮腳邊,被踩了個稀爛。
裴琮竟然這麼厲害,那惡鬼難道就是他?
「老婆。」他抱住我:「好久不見。」
我眼前模糊,他擦拭我的眼淚,眼眶也溼潤。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當年你爲什麼不辭而別?!」
裴琮把頭埋在我肩膀,迫切地汲取溫暖,既是安慰我也是安慰他自己:「沒事的,沒事了。」
「還有,你是裴琮,那個裴二郎爲什麼和你一模一樣?」
裴琮解釋:「我是裴琮,他也是裴琮。」
「他是從我身上分裂出的一縷意識,在這裏獲得了力量。」
我不解:「那他現在在哪?」
裴琮帶着我來到大門外。
這裏有一棵老槐樹,幾千年不倒。
樹幹上垂着條白綾,白綾裏是烏黑的發頂。
裴二郎正在樹上吊着,左右晃盪。
正在我以爲他死了的時候,裴二郎低聲笑了起來:「瓊娘,你看這槐樹樹幹上的勒痕,又深又重,那吊在樹上的屍體要吊幾天幾夜才能勒得這麼深呢。」
裴琮身體繃緊,牽着我的手在顫抖。
「裴琮,你怎麼了?」
裴琮溫柔地注視着我:「老婆,我們都是裴琮,同樣,我們都是惡鬼。」
「等我殺了他,你再殺了我,就能回家了。」
「答應我,回去好好生活,不準忘了我。」
本能地,我不讓他走,牢牢地抓住他的手。
裴二郎倚靠在槐樹旁,手裏把玩着一把匕首,神色認真:「殺了我們,你就再也見不到裴琮了。」
「我說過,只有一個辦法能永遠相守,就是你也死,留在遊戲裏。」
裴二郎靠近我,真誠道:「相信我,他沒能保護好你,所以產生了愧疚,纔有了我的存在。」
「留下來,永遠在一起不好嗎?」
裴琮沉下神色,裴二郎就面露痛苦。
那把刀「撲通」掉在地上。
是死是活?是再也不見還是長相廝守?
沒等我想好,裴二郎就被打得奄奄一息。
他獰笑着瘋狂地責罵裴琮。
最後,沒了聲息。
遊戲沒有結束。
裴琮撿起地上的刀,沾了血的手很滑,他幾次拿不穩。
「乖。」
「不……」
他握緊我的手,將刀送入自己的體內。
「瓊娘,只有殺掉惡鬼,你才能回家啊。」

-10-
偌大的宅院裏,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面前的老槐樹上,白綾隨風飄揚。
裴琮到死都喊我瓊娘,我究竟是誰?
我的現代名字叫什麼來着?爲什麼我完全想不起來。
身體像是有了慣性,不受控制地向前,撫摸着白綾,平白有了幾分熟悉感。
這白綾真的深深勒進了樹幹裏,可見死在這裏的人懸掛了好久,久久無人收屍。
是誰呢?
鬼使神差地,我雙手握住白綾,纏上頸間,眼前起了濃霧,一聲清脆的九環錫杖聲響起。
我也隨之陷入回憶。
原來如此啊。
我就是五百年前的瓊娘,勾欄院裏的瓊娘,本沒了名姓,多虧李婆婆給了名字。
我的父親是個小官,被抄家後,昔日好友動用關係才把我送進勾欄院。
誰能想到娼女也分三六九等,爲了我不被送進教坊司,爹低聲下氣地磕頭求人。
進了教坊司,世代爲娼,永遠都是賤籍,永無出頭之日。
剛來勾欄院,李婆婆就教我們如何討好男人。
我昔日讀的女誡、女訓、女論語都沒了用處。
李婆婆嫌我愚笨,使不出狐媚功夫,就只好捱打。
在這裏的女人,每夜能被喊三次,若是起得遲了要捱打,說錯了話要捱打,沒讓客人盡興要捱打。
李婆婆最慣用的就是含香油,又能讓女子的口脣香膩,又能讓女子自己噁心。
灑一滴,三十道鞭子。
裴琮來時,我剛捱了罰。
因爲我笨,遲遲不會接客,本來李婆婆已經想破罐子破摔,趕鴨子上架了。
結果裴琮說:「就她吧,我買一夜。」
那日,我赤裸着身子躺在牀上,裴琮衣裳整齊,沒一點兒腌臢心思,只是簡單地塗藥。
「你多大?」
我悶悶地道:「十七。」
「你的爹孃呢?」
我的眼淚順着眼角滑落:「不要我了。」
裴琮嘆氣:「我娘也不要我了。」
我這才知道,他的孃親在不久前離世,父親續了弦,對他並不好。
這也難怪,不是親生的,始終心有芥蒂。
興許都沒了親人,打這兒開始,我跟裴琮便親近許多。
他時常來勾欄院找我,給我帶時興的小玩意兒,逗我笑,爲我作詩。
「你有學問,該去考取功名。」
聽見我誇他,裴琮俊朗的臉浮起紅暈:「多謝瓊娘。」
「父親想讓我學習經商,日後接手裴家的莊戶鋪子。」
我好奇:「那你怎麼想?」
裴琮說:「我不知道。」
我同他講道理:「當然是考取功名,商人就是有錢的百姓,你想,歷來朝廷有事,若是事大而緩,就掠之於民。小而急,就掠之於商。商人難辨國策,真正能改變大明天下的,還是官。」
裴琮訝異:「你讀過書?」
我哽住,胡亂搪塞過去。
他認同我的話:「我要做官,也是清官。」
我不甚贊同:「錯了,不要做清官,就做個圓滑的官,偷偷地爲老百姓好就好了。」
我爹就是個清官,最後淪落到抄家的結局,我不想裴琮也如此。

-11-
裴琮有錢,買我的時間,用來讀書。
只是不知是不是立冬了,天氣漸冷,裴琮總是咳嗽。
一咳就不停,看着十分嚇人。
每月李婆婆發了銀子,我就給裴琮煎藥。
裴琮嫌苦:「家裏已喝過一遍,到你這兒還得再喝一遍。」
我笑他:「那你就多苦一苦。」
裴琮捏我的耳垂:「只有你的藥苦,府上的藥不是苦味,但比你這還難喝。」
我沒起疑心,只覺得許是貴藥不一樣。
三年一晃而過,李婆婆知道我是裴琮的人,裴琮定期交銀兩,若有貴客來,就叫我回避。
但有段時間,裴琮忽然不來了。
來這兒的恩客談論說:「裴家公子要和知府千金成親,真是天大的好事都到他裴家去了。」
我沒覺得五雷轟頂,我真心爲裴琮高興。
我只是有點不習慣,這幾年我只侍奉過裴琮一人,有他在,我從來不覺得自己生活在勾欄院。
這下,好日子到頭,也該清醒了。
那日是大雪,也下起了鵝毛大雪。
裴琮一襲白衣披着黑氅立於雪中,雪地上有斑點的血跡。
「瓊娘,我來娶你了。」
沒人知道他是怎麼讓裴老爺同意的,總之知府千金他不要,偏偏要娶勾欄娼妓的事很快傳遍街角。
大家都笑話他。
成親那日,和往日沒什麼不同,裴府沒有張燈結綵,只是開了小門,讓新娘子進去。
儘管如此,我也沒覺得委屈。
我想,往後就幸福了。
宋夫人爲難我,我忍着,可當我發現她對裴琮的藥動了手腳後,我忍不了。
我帶着證據找到裴老爺,明晃晃的字他不認,宋夫人兩滴眼淚讓他動了怒:「你不要到前廳來,這是你能來的地方嗎?!」
也罷,幸好發現得早,停了藥,裴琮身體日漸康復。
他一步步考上了貢生,宋夫人有了危機感。
她多次使絆子,都被我化解,再加上裴琮現在是家裏的香餑餑,連老爺也不向着她。
三月十五,要舉行殿試。
我爲裴琮早早收拾好行囊,他捧起我的臉,落下一個吻。
我生怕被人瞧見,羞紅了臉。
「等我回來。」

-12-
裴壯此人,我先前從未見過。
更沒想到,宋夫人會親自在門口堵門。
「瓊娘,你就把這裏當成勾欄院吧,讓我好好疼愛疼愛你。」
我看着他噁心醜陋的臉直犯惡心,恐慌瀰漫心頭,我能做的就是躲避和大聲呼救。
你若說我是勾欄院的娼妓,可我已嫁爲人婦。
你若說我穿着淫俗,可我分明就是婦人妝扮。
你若說你我獨處一室,可門外都是低着頭的僕人。
他們遮住眼睛,捂住耳朵,活像個死人。
我只覺得這世道欺人太甚,從被抄家,我心裏就憋着一口氣。
沒誰非要殺人,我更不敢殺人,實在是被逼得沒法子了。
裴壯的血濺到我臉上,臭氣熏天。
我啐了一口唾沫:「渣滓。」
等宋夫人衝進屋內,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我恨不得立刻將你送進官府。」
宋夫人咬牙切齒:「但是,區區斬刑真是便宜了你,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在我被折磨得僅剩一口氣的時候,宋夫人冷笑:「你是不是還在等着裴琮來救你?」
「你覺得他進了京還能回來?我早就寫信告發他納妓爲妾!」
「是你害了他也害了你自己,當年,你好好當你的娼女多好,非要來搗亂我的好事。」
「明日就送官,這顆頭落地後,就去投胎吧。」
這夜,天空無繁星,連月牙都躲在雲後,不忍再看。
我自己尋了條白綾,就在老槐樹下,了結了性命。
我的魂魄等了好久,終於等到了裴琮。
一見到他我就笑了,他穿的是狀元郎的衣服,後面還有八抬大轎十里紅妝。
還好,我沒害死他。
裴琮跌落下馬,踉踉蹌蹌從槐樹上取下我的屍體。
他哭得撕心裂肺,用一把刀,殺了宋夫人,殺了裴壯,血洗十里。
我終究還是害了他。
裴琮說,他這次考上了狀元,面見了聖上。
聖上準他提個請求。
他膽子大,竟提了兩個請求。
一個是脫去我的賤籍,一個是八抬大轎十里紅妝地娶我。
起初皇上還猶豫,可裴琮說,若不是我,他不會考取功名。
他說:「瓊娘是我見過最清白的女子。」
裴琮抱着我的屍體,去到了金山寺,我的魂魄便一路跟着他。
寺裏沒什麼香火,只有一位老和尚在誦經。
老和尚彌勒佛似的面容,笑容和藹。
他摸摸裴琮的頭,擦去他方纔磕頭浸出的血。
老和尚問我:「瓊娘,你可還有什麼心願?」
我思來想去,覺得這輩子已經到此爲止,便說:「下輩子做個清清白白的人。」
輪到裴琮回答時,他說:「只願佛祖保佑,我與瓊娘下輩子再做夫妻。」
老和尚說:「你們五百年後還有夫妻緣分。」
裴琮看向我:「如果這五百年我都不願忘記瓊娘呢?」
「不忘記……」
老和尚嘆道:「那你既不能入輪迴也不能飲孟婆湯,獨身在這世間五百年,不能動情,感受身邊人生老病死,到最後,只爲和她有一年的夫妻緣分。」
聽到這兒,我的心臟痛楚萬分。
裴琮搖頭:「一年太短。」
老和尚沉寂片刻:「孩子, 想要的太多是要付出代價的。」
至於什麼代價,他沒有說。
五百年後,我和裴琮一見鍾情,我認爲這是命中註定。
我們結婚三年,完整的三年。
結婚紀念日那天,他消失了。
九環錫杖又響一聲,我回到老槐樹下,老和尚正坐在石頭上,慈祥地看着我。
「瓊娘,五百年前種下的因, 五百年後結出的果。」
「仔細算算,你們有五百年的情緣, 可夫妻緣分卻不足四年。」
也許是我哭得實在悽慘了些, 他寬慰我:「在這裏你們還做了七日夫妻。」
聽老和尚說,這五百年,也許是太過孤獨, 讓裴琮對我的愧疚分裂了另一個裴琮。
另一個裴琮認爲,若不娶我, 我不會死, 他沒能保護我,是他的過錯。
和我重逢時, 裴琮掩飾得很好,可進入遊戲, 便有了裴二郎。
老和尚唸了句阿彌陀佛:
「瓊娘,到此, 你們的緣分徹底結束了。」
我的身體顫抖,說不出話。
萬千世界,真的再也尋不到裴琮了嗎?
老和尚說完便要離開, 我忙追上去:「師父,我想跟着您修行。」
老和尚道:「金山寺很苦。」
我努力笑了笑:「師父,我覺得我和裴琮的緣分未盡。」

-13-
我記不清這是第幾年的大雪。
師父說我有慧根,適合修行。
平日裏,我也就掃掃雪, 抄寫佛經。
這一日,與以往本該沒什麼不同。
可門口的雪上多了一排鞋印,一道溫潤的聲音隨着雪花落下:「你好, 可以進去拜拜嗎?」
男生揹着雙肩包,似乎是剛畢業的年紀, 劍眉星目, 個子很高,我還得微微抬頭看他。
他怔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打擾到你了嗎?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想來看看。」
他耳後有塊胎記, 好明顯。
我回頭去看老和尚,他呵呵笑。
或許有些事,忘記了再相逢會更幸福。
– 完 –
□ 十五五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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