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名的榮耀

最盛氣那年。
被舉報早戀的我當着全校師生的面念檢討。
下一位發言人是高三年級第一。
已經下臺的我在衆目睽睽下又走上了講臺。
我望着臺下的舉報者，微笑着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是第一名孟朝瑤。」

-1-
「這次月考，第一名應該還是孟朝瑤吧？」
「說不定是陳依，她上次只差了五分才位居第二名。」
「陳依不是萬年老二嘛，我猜這次也是。」
「噓！你們小聲點。」
最後一節自習課，周圍的同學竊竊私語。
聽說過兩天出月考成績，大家都在揣測各自的名次。
我坐在座位上刷試卷。
聞言抬頭看了一眼斜前方的陳依。
她握筆的手背繃緊，顯然也聽到了旁人的言論。
伴隨着放學鈴聲，教室裏做鳥獸散。
我沒有急着收拾課本回家，而是繼續坐在座位上刷題。
半小時後。
值日的學生也準備走了。
我收到竹馬林觀的消息。
他發了個地點，約我見面。
我纔開始收拾書包。
起身時，陳依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和她關係不太好，對視一眼各自都面無表情。
離教室門口只有幾步時，陳依突然出聲：
「孟朝瑤，你知道保送名額只有一個吧？」
我轉身看她。
她看着我說：「我不會一直輸給你的。」

-2-
我如約到達約定地點。
林觀懶懶地靠着樹幹，有一下沒一下地踢着腳下掉落的木棉花。
瞥見我的到來，他立即站直身體。
彎着笑眼，看着我朝他走去。
我不是一個遲鈍的人。
心裏已經預知接下來他想和我說什麼。
木棉樹下。
林觀低頭望着我的眼睛，向我告白：「孟朝瑤，我喜歡你。」
少年的藍白校服被風吹得鼓起，額前的發輕掃着他清雋的眉眼。
落日餘暉在他的臉上留下一片溫暖的光暈。
連同眼裏都燃起明亮的星火。
我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聽到一聲厲喝。
伴隨着鑰匙叮噹響的腳步聲，教導主任黑着臉出現。
「高三不好好努力學習，居然早戀！」
「你們兩個叫家長來學校！」

-3-
教師辦公室裏。
我和林觀並排而站。
我咬死不承認：「許主任，我沒有早戀。」
林觀開口：「老師，我們真的沒有早戀。」
主任指着我們兩個，氣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那放學時間你們兩個在小樹林那裏幹什麼？站那麼近，我要是沒出現是不是得親上了？」
「你們都被其他同學舉報早戀了，還狡辯。」
林觀眉眼倏冷：「誰說的？」
誰舉報的主任沒提。
他蓋章我和林觀在早戀。
不想驚動雙方家長，我主動低頭。
希望主任酌情處理。
最後，主任勒令我們兩個寫一份三千字的檢討。
星期一上學，當着全校師生的面念檢討。
以儆效尤。
走出辦公室。
林觀低聲叫我的名字。
「朝朝，對不起。」
「是我的錯。」
「我把要和你告白的事說了出去，沒想到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
林觀語氣狠厲：「我一定會找出那個舉報的人，收拾他一頓。」
「不用了，我知道是誰。」
走廊上，我突然停下腳步。
視線落在一樓花壇邊上的人影身上。
女孩的藍白校服寬大，釦子繫到頂。
鼻樑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
短髮上戴着一枚格格不入的亮色髮夾。
她抬頭與我對視。
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隨後轉身離去。
「陳依。」
林觀盯着那道身影，念出名字。
「她也太下作了，就因爲考不過你，想出這種招來阻礙你的保送資格。」
陳依，永遠的第二名。
而我，是那個她始終超越不了的第一名。

-4-
回家路上，林觀心情低落。
他自責。
懊惱自己連累了我。
小狗似的跟在我身後。
我和他是鄰居，是青梅竹馬。
他暗戀我多年，直到今天才鼓起勇氣告白。
其實即便林觀不告白，我們之間也是心照不宣。
到家附近的巷口時，林觀拉住我的手。
少年的掌心熾熱，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小心翼翼開口：「朝朝，你還沒有回覆我。」
傍晚的霞光照不進巷子。
窄小的巷子裏，我和林觀一前一後地站着。
我回頭看他。
看着他那雙在陰影裏依舊清亮的眼睛，我彎了彎脣。
「考上本科，我再回復你。」
林觀眼裏的光瞬間滅了。
「本科對我太遙遠了，朝朝。」
我勾了勾耳邊被晚風吹得散亂的頭髮，「林觀，我只會往前看，你喜歡我那就要努力追上我的腳步。」
林觀安靜地盯着我，少年的臉龐陷入掙扎。
半晌，他垂下眼。
語氣撒嬌：「那你能不能幫我補習？」
我輕輕點頭：「好。」
從小林觀就陪在我身邊。
沒有父母，寄居在叔叔家的我謹小慎微，懂事自覺。
長期壓抑情緒的我只有在學習解題時才能得到成就感和滿足感。
林觀是能討我歡心讓我輕鬆的存在。
我心裏是有他的。
但他成績真的太差了。
過去叫他學習，他總是貪玩心不在焉。
高三他再不努力我就要丟下他了。
喜歡我那就努力吧。
看着少年灰暗的眼眸，我笑了笑。
靠近他。
鞋尖相抵。
伴隨着落日最後一抹光線的消散，我踮起腳，在林觀驚愕的目光中吻上他的臉頰。
暗藍的天空下，少男少女的剪影輪廓交疊。
蜻蜓點水般的吻令林觀激動不已。
他想伸手抱我。
我立即退開一步。
輕聲說：「彩頭。」
「以後每一次考試，你達到我給你預期的名次，我就獎勵你。」
林觀眼裏重新燃起火光。
「我……」
他張了張口，想說話。
卻見我的目光忽然落在他身後。
剩下的話嚥了回去。
林觀隨着我的視線轉過身。
小巷的路口站着一個穿着我們學校校服的男生。
剔着很短的頭髮，肩寬腿長，估摸一米八五。
眉眼鋒利冷漠。
站在那裏很有壓迫感。
池舟蘅。
他也算是我們的鄰居。
但他和我們不熟，玩不到一個圈。
他注視着我和林觀，暗色中看不清眼神。
我拉着林觀走出巷子。
池舟蘅從我們身後走出，與我擦肩而過時他輕輕瞥了我一眼。
很淡，卻讓我感覺很怪。ŧú₎
我和他都在一班。
他在學校裏成績很不錯。
排名前十。
人緣很好。
我和他從小到大見過無Ţūⁿ數次。
又因爲成績經常在一個班。
但很神奇的是，我們不曾交流過。
看着他走遠的背影，我皺了皺眉。

-5-
走出巷子，再走一小段路就到家了。
我看見堂妹孟思怡拿着單詞本坐在門口。
聽見聲音，她抬頭看過來。
語氣不鹹不淡：「回來了啊。」
「這麼晚一起回來，你們在談戀愛嗎？」
我沒說話。
林觀笑了笑，「這可不興說啊。」
「走了。」
他搖了搖手，轉身回家。
我往家門口走去，剛準備推開門。
孟思怡出聲：「我勸你現在別進去，他們剛吵完架。」
我推門的手僵住。
「自從你來我家，我爸媽隔三岔五就吵架。」
「這次是爲你的大學學費。」
孟思怡看着我，帶着一股冷漠的厭惡。
「你上大學就成年了，不會還要我家給你出學費吧？」
她合上書站起來，從我身邊走過去。
「我要是你，就該出去自力更生了。」
「而不是賴在別人家。」
我站在門口，胸口發悶。
傍晚的飯香從家家戶戶裏傳出。
我聽見肚皮在叫。
閉了閉眼，我推開門走進去。
當做什麼也不知道。
嬸嬸瞥了我一眼，是看拖油瓶的目光。
叔叔沉悶地抽着煙。
我揹着書包走進不屬於我的房間。
房間裏孟思怡佔了唯一的書桌，戴着耳機。
我默默放下書包。
然後走出去喫已經涼了的剩飯。
收拾餐桌，洗碗，拖地。
把家務都做了。
夜裏出去倒垃圾時，我順便把課本帶上。
準備去林觀家學習。
林觀的父母對我很友好。
見我來，熱情地招呼我。
我學習成績好，性格也沉靜有禮貌，就是所有父母眼中別人家的孩子。
林觀父母很樂意我們走近。
也希望我能帶林觀學習。
「朝朝，你來了。」
林觀剛洗完澡，一身水汽。
「怎麼了，孟思怡又欺負你了嗎？」
他一下子就發覺我有心事。
我搖了搖頭。
這些年我已經習慣了。
嬸嬸不喜歡我，有她的立場。
畢竟誰樂意給別人養女兒，尤其是經濟一般的情況。
孟思怡討厭我，也是因爲我侵犯了她的權益。
我的到來，分享了她獨有的房間和空間。
又因爲我學習比她好，周圍的人總誇我。
拿她當對比，久而久之她對我的敵意和厭惡越發地重。
更因爲我，她父母總吵架。
我在這家聽話，自覺。
唯獨讀書這一點不讓步。
不管她們怎麼暗示明示陰陽怪氣，我都裝不知道。
叔叔也有他的難處，我不怪他時常的沉默。
至少在我讀書這一點他沒有在嬸嬸面前妥協。
我只盼着考上大學，獲得自由。
離開這裏。
我拿了張卷子給林觀做。
他哀嚎一聲。
見我眼神冷冷，他自覺地拿出筆坐在一旁做題。
我也拿出卷子開始刷題。
即便有學習天賦，我也一刻不敢懈怠。
學習的時間和做過的題目一點也不比別人少。
窗外的月亮爬上枝頭。
月光落在桌上的題海上。
有人在奮筆疾書。

-6-
週一。
我在教室裏和陳依相遇。
她看了我一眼，微笑：「檢討寫好了嗎？」
周圍耳尖的同學湊過來。
「檢討，什麼檢討？」
陳依意有所指：「一會在操場上你就知道了。」
我靜靜地看着她。
語氣平和：「聽說第一次月考的成績出來了，年級前三會上臺發言。」
「你的第二名發言稿先準備一下吧。」
陳依笑容消失，臉色微沉。
「這一次，我會是第一名。」
我輕笑：「那你許願吧。」
上高中開始，ƭŭ̀₊每一次考試我都穩居第一。
我名字下面也有個永遠不變的名字。
陳依。
她把我當勁敵，處處想壓我一頭，又次次失敗。
對我向來不是冷臉以待就是陰陽怪氣。
只是我沒有想到爲了爭取保送名額她居然暗中舉報我早戀。
即便不保送，我也能上清北。

-7-
抓我早戀的年級主任是新來的。
對於我這個典型，即使班主任說情他也不給情面。
務必要用我和ṭú₌林觀震懾所有學生。
看見早戀被抓的下場。
每個月都有一次全校早會。
我也是趕上了。
國慶下的操場上站滿了學生。
隔着烏泱泱的人羣，我看見臺上偏角處的林觀被老師訓斥着。
他神情懶懶地țű̂⁹，耳朵聽着眼睛卻看着別處。
他第一個上臺念檢討書。
唸的是我給他的稿子。
結果他把稿子塞進口袋，對着麥克風說：「冤枉啊，我真沒早戀。」
「我也想，沒機會。」
「告白被拒絕就算了，還要示衆。」
「我不覺得喜歡一個人是一種錯誤，既然不是錯誤就不需要檢討。」
「但是呢，領導一定要我檢討，那我檢討自己以後努力學習天天向上。」
肉眼可見地，校領導臉色都不好看。
林觀被他班主任拉到一旁說教去了。
下一個是我。
在周圍打量的目光和碎語中，我面不改色的走上講臺，按事先準備的稿子念。
以議論文的形式寫了一篇《論早戀危害與否》。
最後結尾時，我補充了一句。
「我沒早戀。」
就走下臺。
脊背挺直，面上沉靜。
剛走下樓梯，麥克風就傳來我的名字。
「下面有請此次高三月考前三的同學上臺發言，以此鼓勵大家努力學習。」
「第一名，孟朝瑤同學。」
我腳步微頓。
衆目睽睽之下，我轉過身走上臺階，重新回到講臺上。
站在麥克風前的我目光落在臺下的舉報者身上，微笑着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第一名孟朝瑤。」
話落，臺下瘋狂鼓掌。
「全校面前念檢討書很丟人，作爲第一名上臺發言很驕傲，但是兩種加起來，打臉又ṱū₃逆襲，好爽啊！」
「希望我也能這麼拽。」
「理科第一名是女生耶！好帥啊！」
「第一名第二名都是女生！」

-8-
全校大會結束。
回教室途中，陳依繃着臉從我身旁走過。
我說了一句：「建議你舉報別人之前先動動腦子，確認情況。」
離我兩步遠的陳依猛然回頭。
氣憤道：「你以爲是我舉報你的？」
「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她的反問令我升起一絲疑惑，我盯着她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說謊的痕跡。
我看着她說：「不是你，你怎麼知道我要寫檢討的事？」
「我不過是看見你們兩個被主任抓去問話，幸災樂禍而已。」
「舉報早戀這種事，我不會幹！」
陳依瞪了我一眼，氣得轉身就走。
我站在原地陷入思考。
不是她，那是誰？
「朝朝，你發什麼呆呢？」
林觀突然出現在我身邊。
大聲說：「恭喜你！第一名！」
我抬頭看他，露出笑意。
「一會我去看看你的排名。」
林觀的表情瞬間黯淡。
「別啊。」
林觀與我不同班。
我在三樓，他在二樓。
隔了一層。
走到二樓，我們便分開。
踏上三樓樓梯時，我忽然轉過頭。
人羣裏，一個皮膚很白的女生走在林觀身邊，仰着臉和他說話。
眼裏透出愛慕的光。
察覺到我的視線，女生忽然轉過頭看我。
她衝着我揚起好看的笑臉。
我卻感到不舒服。
因爲那是挑釁的笑。
我不予回應，將目光收回。
繼續往上走。
有人在樓梯Ţù₇間打鬧。
無意間撞了我一下。
身體失去平Ṱù₍衡，我整個人往後倒。
千鈞一髮之際，一條有力的臂膀攬住我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