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過青梅

因爲加班,除夕前一天我纔開車回老家,沒想到剛上高速便傳來噩耗,前方發生了連環追尾,四條車道堵死了三條半,連應急車道都塞滿了。
沒過十分鐘,高速癱瘓。一開始周圍還都是憤怒的喇叭聲,後來大家也消停了,有的下車曬太陽,有的還在路邊煮起了泡麪。
前後堵滿了車,我只能幹等着,就這樣磨蹭了 2 個小時,只走了幾公里,我的心情也跟着煩躁起來。
但我知道自己不能煩躁,車上坐着女朋友凌嫣和她的哥哥凌峯,他們兄妹從出發前就不太高興,因爲我比原計劃遲了三天才上路。
沒辦法,新產品上線,客戶很難纏,幾次發函讓我帶隊在公司加班過年。
我不想讓負能量影響凌嫣,也怕她因爲堵車加倍不高興,於是在車裏放起她最愛的歌,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但願她能看在凌峯這幾天喫我的住我的面子上,讓我這個未來老公在大舅哥心裏有個好印象。
我很小心翼翼,但凌嫣一直刷着手機,不怎麼回我。
爲了讓車裏不那麼尷尬,我轉頭和凌峯聊起來,我開玩笑說:「哥,這要是走不了了,你得收留我過年呀。」
凌峯哼哼笑了下,說:「那得我妹允許。」
我又問凌嫣:「寶,要是我回不了家了,你讓我體驗一回寄人籬下的日子吧?反正……」
「你要去我家?不行,你都沒提親,彩禮都沒給,怎麼能住到我家去呢?」凌嫣一邊刷手機一邊說,「一點規矩都沒有,拿我當什麼人了?」
有些失望,但她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她還待字閨中,名聲重要。
但話題不能就這麼停了,否則還真顯得我人品輕浮,我又對凌峯說:「你妹不同意,要不咱倆擠擠?」
凌峯笑着說:「我不跟你擠,我有老婆,不睡我有病?你把你卡里三十多萬當彩禮給咱爸不就得了?過年就別回了,咱還能不款待款待你?」
我心頭一緊,我卡里有三十多萬只有凌嫣知道,她還對家裏人說這個?
「寶,30 萬夠娶你嗎?你那麼好看,不夠我再努努力。」我說。
凌嫣都沒抬眼,張口就說:「彩禮至少 88 萬,我幾個閨蜜都比這多。現在的房子加我的名,再在三環裏買兩套 100 平的裝修房,最好是門對門,或者直接買一套 200 平以上的大戶型,別墅也可以,聯排疊拼都行,給我爸媽和我哥一家住。」
她像是背了一段貫口,沒有猶豫,也沒有卡頓。
我本能地在心裏算了一下。
我們現在住的房子是上大學時我爸媽提前買的,120 平米,離學校很近。上學時我經常帶室友來這「度假」,其實就是打遊戲、開黑、喝酒、看球賽。大三時我和凌嫣好了,室友們很自覺再也沒提過來玩的事,我和凌嫣就很自然住到了一起。
爸媽當時買的時候還算便宜,單價不到 2 萬,去年和凌嫣討論結婚時看了下二手房,單價已經漲到 4 萬了。
市值近 500 萬的房子要加她的名字,還要再買 200 平的大戶型,在本市怎麼也要七八百萬,加在一起 1200 萬都打不住。
說實話,我是不敢相信這是凌嫣真心提出的條件,尤其是最後那條,更像是玩梗的表演。而且,之前幾次談到結婚,她從來沒說過這些。
我還在盤算怎麼把聊天進行下去,凌嫣突然放下手機,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那表情似乎很疑惑:
「有問題?」
她這麼一問,我竟然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聽漏了什麼話而誤解了她的意思。
「沒怎麼,剛纔走神了,沒記下來,要麼你再說一遍?」
凌嫣翻了個白眼,低聲道:「沒意思,這不是最基本的嗎?」
娶她先花 1200 萬,是最基本的?
我也急了,開口道:「你認真的嗎?彩禮、房子加你名字這我都理解,怎麼還要買房給你爸媽啊?這加起來總共要一千多萬啊。」
凌嫣詫異地看了我一眼,表情更疑惑了:
「是一千多萬啊,怎麼了?有問題?」
前面的車動了一下,我本能地看向前方,果然是開始走了,我立馬踩下剎車,點火掛擋準備啓動。
凌嫣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往後甩了一把,硬生生把我扭了回來。
「我哥就在這兒呢,你說啊!給他買套房怎麼了?」
我終於等到了那個熟悉的表情,她生氣了。
周圍的車速快了起來,車後傳來一陣陣催我的鳴笛。
我沒搭理她,繼續掛擋起步,結果手剛摸到方向盤,凌嫣又拽着我胳膊甩了起來。
「我問你話呢?怎麼了?」
後車的師傅以爲我睡着了,跑下車來捶我車窗,催我趕緊起步,大家都在高速上磨蹭五六個小時了,誰的心情都不好。
我瞪了凌嫣一眼,掛擋給油,車緩緩動了起來。
結果剛走沒幾秒,凌嫣解開安全帶,一個側身撲了過來,抓住我的手就要搶方向盤。
「開什麼開?我讓你開了嗎?我問你話你沒聽見嗎?你給我停下!」
這一扭,車頭一個急轉朝路邊綠皮護欄衝去,我死命把凌嫣推開,扶穩方向盤,就聽見車身咯吱幾聲,車頭緊貼着護欄蹭了過去。
後面響起暴躁的喇叭聲,後車估計要罵我傻逼一萬遍了。
「你瘋了?!這是在高速!」我朝凌嫣嘶吼,這不光是玩我的命,還把後面一排車都帶上了。
凌嫣剛纔被我一推,手磕在車窗上,又被我一罵,頓時火了起來,在車裏大叫一聲哭了起來。
凌峯也發火了,從後排一個巴掌扇在我耳朵上,罵道:「你敢這麼對我妹,你想不想活了?!」
凌峯是那種典型的村頭二流子,要不是他是我未來大舅哥,我死都不願意跟這種人交往。
「妹子,別哭,哥給你報仇,我整不死他。」
凌嫣還是哭,我拼命按下心頭的怒火,對他們說:「你們冷靜點,這是在高速,你亂來我們都得死在這兒,你爸媽的別墅就做夢去吧!」
我這麼一說,凌嫣果然停下了哭泣,凌峯也坐回了後排,我趁機把車穩住,跟上前車。蹭了就蹭了吧,我不想在高速上等交警。
「你懂事點,不然就沒意思了。」她說。
我苦笑道:「我不理解,我們兩個過日子,爲什麼還要給你爸媽和你哥買房?」
「我爸媽生我養我,我哥從小照顧我,我嫁給你,離家那麼遠,給他們買套近點的房,平時我好孝順他們怎麼了?」
凌嫣家距離我們市只有 80 公里,開車一小時就到家,比去市中心逛個街都快。
我繼續問:「你哥不都已經結婚了嗎?」
凌嫣大着嗓門叫道:「我哥住的房子只有 60 平米,他還生了兩個孩子,一家四口怎麼住得下?而且我哥的孩子也要上學了,總不能讓他在老家上吧?對吧,哥?」
凌峯「嗯」了兩聲,語氣相當不滿。
凌嫣帶着哭腔道:「我嫁給你,我們不就是一家人嗎?我爸媽不就是你爸媽?我哥嫂不就是你哥嫂?一家人要算得那麼清楚嗎?再說了,你家又不是買不起,你爸的廠子一年營收四千多萬,掏不出一千萬給你結婚?你還要結幾次嗎?」
這下我大概明白了,我爸的廠子幾個月前才做了官網,凌嫣一定是查到報道效益的新聞,纔有了那段貫口。但我爸乾的是低端製造業,利潤極低,四千多萬的營收也就有個百把萬的利潤,回款賬期還長。
要在以前,也許我還和她解釋解釋,但此時此刻我實在沒有心情跟她說,我家其實沒她想的那麼有錢。
凌嫣開始反反覆覆唸叨那幾句話:「說好了要愛我一輩子,疼我照顧我,滿足我一切願望。我不過是想做個孝順的女兒,做個懂事的妹妹,做個知恩圖報的兒女,我有什麼錯嗎?」
我啞然,她這話彷彿是說,她做不成孝順、懂事、知恩圖報的好人,都因爲我不想給她一千多萬。
車速並沒有提起來多快,開了十幾分鍾又停了下來,遠方有一縷濃煙飄上天空,我心想糟了,前面一定又出車禍了,這下真是寸步難行了。
我掏出煙,說出去透透氣,坐太久了對大腿神經不好,轉而打開車門朝後面走去,一直走到後視鏡看不到我的地方,靠着護欄抽菸。
看見頭上的交通指示牌,我才發現開了五六個小時,也不過開出城 50 多公里,手機上導航顯示距離老家還有 600 多公里,我彷彿看見滿屏幕都寫着遙遙無期。
「公孫?是你嗎?」
我回頭一看,一輛紅色的奔馳正停在我身後,從駕駛位正好能看見我瀟灑的背影。
駕駛位坐了個女生,圓頭圓腦,笑眯眯朝我擺手:「這麼巧啊,你也堵這兒了?」
我想了又想,一拍大腿,叫道:「青甜?」
青甜是我的鄰居,從小一起玩到大,一直到上高中才不怎麼見面,從此再沒聯繫過,只是過年在街上偶然碰見過一次。
我丟掉手裏抽了一半的煙,也朝她揮揮手。但我沒走過去,站在原地,因爲青甜的副駕駛坐着個男人,面色鐵青地看着我。
見我沒動,青甜下了車,從後座拿了兩罐飲料,朝我走了過來。
「給,補充體力的。」
「謝了,你也往家走?」
「對啊,我爸說想出去轉轉,我就說把車開回家,真後悔死了,跟逃難似的。」
「誰說不是呢?都卡成卡扎菲了。」
青甜笑了起來,飲料差點噴出來。
「那位,是你老公?男朋友?」
「還沒結呢,你要早點問我,我會說那是我未婚夫,現在問嘛,切……」
青甜不屑地喝了口飲料,漱了漱口又吐了出來,彷彿剛剛說了髒話。
「他要我把現在的房子賣了,重新買一套房子,要有 5 個臥室。除了我們的,一間給他爸媽,一間給他弟弟,一間給他妹妹,還有一間給他打遊戲。他還特別強調了,主臥必須給他爸媽,他爸媽不容易,辛辛苦苦拉扯他們兄妹三個長大……操,他爸媽不容易又不是我乾的。」
青甜緊接着又罵了句家鄉話,意思是軟飯喫得理直氣壯,上輩子必然是烏龜王八馱着的驢。我一聽,樂了,把凌嫣剛剛的要求說了一遍,互相一分享,頓時氣氛活躍了許多。
「沒想到,咱倆都遇到了良人。」青甜捂着肚子笑,笑了一會兒,又抹了抹眼淚。
我明白,笑是掩飾自己的愚蠢,哭是告別自己的過去。
「你咋會找個這樣的?我那位好歹曾經是系花,千軍萬馬之中被我斬獲,脾氣差點就算了,你這……」
青甜落寞地抿了抿嘴,說:「家裏天天催,我恨嫁。」
觸景生情,不能再說了。
一輛警車和一輛救援車開了過去,堵在應急車道上,警察開着大喇叭催前面讓路。
「往前看吧,再大的車禍也得過去,不是嗎?」我說。
「是啊,小時候咋沒覺得你這麼有文化呢?我去給你再拿幾罐飲料,你路上和你女朋友喝。」
青甜又走回去拿飲料,我想了想也往回走,打開後備箱,拿了兩瓶白酒。
接過酒,青甜驚叫道:「你怎麼知道我就忘了這個?一上高速我纔想起來忘了買酒了,這酒正合適,錢我轉你。」
我笑着說:「我這裏多的是,不值錢,就當你用飲料換的。」
青甜瞪着我,說:「我一箱飲料都換不來你這一瓶,別廢話,我還能佔你這便宜?快點拿手機出來。」
我才反應過來,我到現在也沒青甜的微信,高速上推推搡搡的也不好,只能掏出手機點開二維碼。
「我加你了,行情我也不懂,給你轉 3000,多了少了都這樣了,謝啦。」
我看着微信名「咖喱豬排飯」一陣無語,哪有 20 多歲的姑娘叫自己豬排飯的?也真對得起那張圓臉。
警車過去了,估計道路恢復了暢通,我坐回車裏準備出發,凌嫣一聲吼:「人家給你幾罐破飲料,你就把酒給出去了?那是給我爸的!你也太不要臉了吧?還找人要微信!」
我耐着性子說:「給你爸的我沒動,我拿的是車裏備用應酬的酒,還有,我沒有要微信,人家是不好意思非要付我錢。」
「付了多少?」
「3000。」
「拿來。」
「什麼拿來?」
凌嫣沒回答,拿起我的手機查了起來。
我不怕查手機,我和凌嫣在一起之後,手機都沒有設過密碼。雖然這麼被查心裏也不舒服,但年輕時總覺得這是一種男人的豪邁,勸着勸着自己就把自己感動了。
大概是發現青甜確實是剛剛加的好友,凌嫣才鬆了一口氣,按了幾下,說:「這是夫妻共同收入,轉我 1500。」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像吞了只蒼蠅,說在乎這 1500 也犯不上,我工作還可以,趕上科技發展的大潮,一畢業就年薪 20 萬。幹了幾年跳了一家大廠,年薪漲到了 40 萬。我不用考慮房子,和大部分同齡人相比幾乎沒什麼經濟壓力,所以和凌嫣在一起這些年,我也完全沒在錢的事情上多想,付款密碼都直接告訴她。
可就在剛纔她轉走 1500 開始,我突然感受不到那種和她戀愛的快感,豪邁更是扯淡。過往的場景歷歷在目,就像映在了車玻璃上,一幕又一幕回放着。
逢年過節的禮物,每個月替她還一萬多的信用卡,親密付每天都能收到付款的消息,還有她出門社交的飯局,只要說帶我,那就是我買單。
而她雖然和我一個學校畢業,幾年了也只做着普通白領的工作,月收入 6 千多,朝九晚五還總是抱怨工作辛苦。
一剎那間,我的腦子裏有個小人在朝我吶喊:【你真要娶她做妻子嗎?你真的可以照現在這樣包容她一輩子嗎?】
再有 5 公里就到她家的出口了,安靜了一會兒,氣氛又平和了下來,我裝作不在意地問:「彩禮就按你說的辦,那你家給多少陪嫁呀?」
凌嫣依然是盯着手機刷着劇,回答道:「我們那的規矩是女婿進門,女方家要準備一碗麪,長長久久。是吧?哥。」
凌峯說:「沒錯,按規矩面是我來煮,但你要給一個長久紅包。」
我等了一會兒,才發現他們已經說完了。
「陪嫁一碗麪?」
「怎麼了?人都給你了,還想要什麼?」
我無奈笑道:「我以爲全國各地都是男方出多少彩禮,女方陪多少嫁妝,原來你家不是啊?」
「嗯,我家不是。」
我再也沒有說話的慾望,出口快到了,我試圖變道到右邊,但路上堆積的車實在太多,變了幾次都沒成功,眼看出口越來越近,凌嫣又發火了:
「怎麼不早點變道?你腦子想什麼呢?」
我沒理她,專心看着後方來車,抓住一個機會拐到了中間的車道。
「你繼續變啊!怎麼還往前開?」凌嫣一伸手又抓住方向盤往右擰。
我急得腦門冒汗,死死抓住她的手,大叫:「交規你不懂嗎?高速不能連續變道!」
「又沒有攝像頭,你變就是了,錯過路口回不了家怎麼辦?扣 12 分你去交就是了!」
我拼命把凌嫣的手從方向盤拿開,就像一隻護食的貓,精神緊繃到了極點。
終於,我在抵達出口之前成功拐到了右車道,凌嫣才把手放下。
「你下了高速,把我放在路口就行,我表弟來接我。」
「那我跟你表弟的車走?」
「走什麼走?你回高速回你的家啊,你別開到鎮子上啊,親戚看見了不好。」
眼下已經快到下午 4 點,一天沒喫飯,疲憊不堪的我只想喫點東西再睡上一覺,哪怕是在鎮上找個賓館。但凌嫣不但沒有邀請我去她家休息一下,連鎮子都不讓我進。
「對了,再說一句,要結婚就讓你爸媽過來把事情定了,該帶的該拿的最好一趟帶齊,我不想不清不楚的。」凌嫣和凌峯下車就走了,在前面上了一輛黑色的桑塔納,她表弟在車旁朝我看了一眼,那眼神里一點好意都沒有。
無奈,我只好掉頭返回高速,心裏祈禱不要再堵了,那樣我還可以在晚上趕到下一個城市,買點喫的隨便對付一晚。
但事與願違,老天像是調戲我一樣,沒開多久就又慢了下來。
越急越堵的道理我懂,疲勞駕駛的危險我也懂,眼看今天也走不了多遠,我劃了劃導航,前方正好有個服務區,乾脆拐了進去熬過高峯期再說。
走走停停了半個多鐘頭,我才發現服務區也停滿了車,大家都在搶購方便麪和水,我排了好久的隊才搶到一桶面和一瓶水,想着應該也夠我熬一晚上了,纔回到車上準備睡一會兒。
手機一亮,一條語音通話就彈了出來,是咖喱豬排飯。
我點了接通,還沒想好說什麼,青甜着急的聲音就叫了起來:
「你過白橋服務區了嗎?我氣死了!」
我急忙回道:「我就在白橋服務區,你在哪兒呢?發生什麼狀況了?」
她長舒了一口氣:「我在超市門口。」
我下車就往超市去,一眼看到她正縮在走廊上瑟瑟發抖。
我把外套給她披上,把她帶回車裏,開足暖氣,又把剛纔買的水遞給她。
「你怎麼成一個人了?那位呢?」我問。
「我都服了,車上我們吵起來了,他估計看見你了不高興,又往上提要求,5 個臥室不行了,要三層別墅八個房間。傻逼,我沒同意,他趁我上洗手間,自己把車開走了。」
青甜把手機甩給我,聊天界面上,名叫朱英俊的人說:【給你個教訓,再敢忤逆我,家法是絕不留情的。給我道歉,再給我家人每人準備一個一萬的紅包,否則後果自負。】
我不禁感慨:「你從哪裏找的滿清遺少啊?朱英俊,還真是……英俊。」
說完我眼一抬,青甜已經淚流滿面。
「他以前不這樣的,沒想到……不過也可能是我假裝看不到,這個戀愛我談得像個傻逼,我活該。」
「你沒錯,錯的是他,關係是兩個人處出來的,應該……操,我也沒資格說教。」
「你呢?怎麼也一個人了?」
「她下高速到家了,不給一千萬,連口水都沒得喝。」
我們倆在車裏沉默着,誰都沒有立場安慰對方。
天暗了下來,飄起了雪。
「要過年了。」我說。
「嗯,要過年了,回家是沒戲了。」
「走吧,能走多遠是多遠。」
我點火啓動,儀表盤嘀嘀作響,連續亮起了好幾個故障燈。
「完了,一定是高速上蹭護欄時碰壞什麼了。」
我大腦一片空白,車雖然是我買的,但修車我真一竅不通。
青甜湊過來看了一眼,說:「服務區有維修站,好像在入口那邊。」
我緩慢把車開了過去,等了二十多分鐘才輪到我。
維修師傅檢查了一遍,皺着眉頭說:「那些故障都沒事,進口車比較敏感,但是你側胎蹭了個大包,肯定是不能開了。」
我蹲下一看,左前輪側面確實鼓了個大包。
「你這個車胎型號特殊,站裏沒有合適的,我建議你叫輛拖車拖到前面白橋鎮上看看有沒有開着的修理店,估計難。」師傅看看我苦瓜一樣的臉,又強調一遍,「側胎鼓包千萬不能開啊,高速上爆了就完了。」
沒辦法,側胎鼓包這種事我還是懂的,只好按師傅給的號碼叫了救援,等了三個小時纔等到拖車,抵達白橋鎮的時候已經晚上 8 點多了。
「天都黑了。」青甜癟了癟嘴。
我從網上查了電話,挨個打了一遍,白橋鎮果然沒有一家修理店還營業,只有一家表示明天可以先看看情況。
「糟心。」我感慨。
青甜還癟着嘴,死死盯着我看。
「你要幹嘛?」我問。
「好歹找點東西喫吧,大哥。」
連續高度緊張和疲憊讓我都忘了這事了。
眼看飯店、超市、路邊攤都沒營業,下車消費是不可能了。我打開後備箱,把準備帶回家的堅果禮盒、牛奶、麥片、肉脯統統打開拿到前排,用禮盒當桌面,開着暖氣,放着音樂,對青甜做了個「請」的動作。
青甜癟着的嘴立刻復原了,眼神里充滿了慾望的光。
「那我不客氣了,新年快樂!」青甜左右開弓,又喫又喝,彷彿這一桌冷餐是世上最好喫的美味。
年關的深夜,讓我不知所措。
青甜在副駕沉沉睡去了,我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眠。開着空調入睡容易缺氧中毒,我只好把我這邊的車窗打開了一條縫透氣,冷風全灌在我身上,雪花也不知飄進來多少。又冷又熱的感覺是無比奇妙的痛苦,我想這也許就是冰火兩重天吧。
我掏出手機,想給爸媽再發個消息報平安,凌峯突然發了條信息過來:
【讓你帶的酒呢?】
我纔想起來,凌嫣下車走得急,酒還在後備箱忘了拿。
我說:【酒在後備箱,凌嫣忘了拿,年後我再帶回來。】
【這酒明天要用的,你馬上調頭送回來。】
【我車壞了,還在想辦法修,回不去。】
凌峯發了一串問號,過了一會兒,他又說:【路上隨便碰到個女人你都記得賣酒給她,就不記得送酒過來?屁大點事情都不願意,要你有什麼用?車壞了怎麼不撞死你呢?】
我都不敢相信這是凌峯發來的消息,他每次來市裏都是我接我送,喫飯要下館子,住宿要住大酒店,走的時候還見什麼拿什麼。
我看得整個人都顫抖了,點了半天才回過去:【你那麼有用,怎麼非要喫我的喝我的呢?你好歹掙個月薪兩千,把臉洗乾淨再逼逼,酒不適合你這樣的廢物,尿適合你。】
凌峯的無恥讓我覺得自己之前就是個傻逼,被一個二流子拿捏得像條舔狗。我想是時候對凌嫣講清楚,大不了以後有他沒我。
點開凌嫣的對話框,上一條消息還是昨天她催我去銀行多取點現金給她帶回去發紅包。
手一抖點到了她的頭像,凌嫣剛剛更新了一條朋友圈。
她發了幾張聚餐的照片,男男女女七八個人舉着酒杯,文字寫着:【好弟弟給我接風,今晚不醉不歸,好看的弟弟給我來一打。】
下面一個我能看見的評論說:【沒帶男朋友回家呀?】
她回覆說:【他現在還不配。】
我流落到小鎮上挨餓受凍,她在家喫喫喝喝紅男綠女,連一句關心都沒有。
轉念間,凌峯又發了好幾條語音過來,我知道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除了罵我就還是罵我罷了。
「操!」我關掉手機,閉上眼睛,想把這一切都扔到冰天雪地裏去。
「你怎麼了?冷嗎?」身邊青甜的聲音響起,我扭頭看去,她縮在羽絨服裏露出兩隻眼睛。
「沒什麼……哦,對了,我後備箱有睡袋,你要是不舒服就在後排躺着睡。」
「沒有不舒服,之前天天往山裏跑,有的連牀都沒有,哪裏還在乎舒不舒服?」
「探險啊?去山裏?」
「不是哦,我做助農的,幫農民把產品賣出去,每個產地都得跑,尤其是貧困山區。」
「厲害啊!」我有些欽佩,「你是古希臘掌管善良的神嗎?也太偉大了。」
「偉大什麼呀?苦死了,要不是背後有不少企業家扶持贊助,我根本虧不起,我就是喜歡做這些。」
頓時我感覺自己一年幾十萬的工作渺小無比,甚至有些低俗,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盯着玻璃窗上的雪花愣了半天。
「你呢?做什麼的?」
「互聯網,給企業家做服務,幫他們多掙點錢贊助你。」
「那你是我的上游產業啊,哈哈!」青甜把羽絨服往下拽了拽,掏出手機湊到眼前。
微亮的光照下,青甜的表情瞬間從開心變成了陰冷。
看了一會兒,她放下手機,伸了個懶腰,又長舒了一口氣,說:「我解脫了。」
「怎麼了?」
「你自己看唄。」
我接過手機,朱英俊連發幾十條消息給她,質問她爲什麼不接電話,爲什麼還不道歉,爲什麼不把他放在眼裏。我沒敢播放語音,轉成文字都是污言穢語,什麼不忠不孝,不守婦道,不愛就請放過,當個人吧,一套房子就看清了青甜ťůₔ的嘴臉,沒人要的貨。
說了一大堆,青甜回了句:【分手吧,滾!】
我放下手機,想了又想,說:「精彩。」
「我是蠢豬,能給我點一首《小丑》嗎?」
車裏迴盪起悠揚的音樂。
……
豬,你的鼻子有兩個孔。
感冒時的你還掛着鼻涕牛牛。
豬!你有着黑漆漆的眼。
望呀望呀望也看不到邊。
……
「這也不是《小丑》啊?」
「你也不醜啊!」
青甜把胳膊罩在臉上,下巴一抽一抽,我把頭扭過去看窗外,想起自己和凌嫣七年的感情,糾結難受。青春期的初戀加上多年的習慣,我的生活早已和凌嫣長在了一起,就像骨頭和血肉,分開只能是一次痛苦的撕裂。但理性也告訴我,她不會是我一生的伴侶,之所以能在一起到今天,是我們從未真正考慮過將來。
也許是哭累了,青甜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被鬧鈴叫醒,低頭一看,卻是凌嫣打來的電話。
我悄悄下車,走到幾米外,按下了接聽。
抱有一絲絲僥倖的期待,我想她是不是剛知道我被困在路上了,打電話來關心我,甚至會邀請我回頭去她家過年。可是電話一接通,這一絲絲僥倖就被撲面而來的責罵聲打得粉碎。
「我打了多少個電話了,你怎麼才接?你是豬嗎,睡到現在?趕緊給我轉 2 萬塊錢。」
我揉揉耳朵,說:「什麼 2 萬塊錢?」
「別廢話了,我等着買單呢。」
趁她說話的工夫,我又點開她的朋友圈,繼昨晚飯局之後,她又是唱歌又是洗澡按摩,都在她家當地一家大型娛樂場所裏,一條龍服務相當到位。
「不是你表弟給你接風嗎?怎麼還要你買單?」
「我弟給我接風就不能是我買單嗎?我弟哪有錢啊?還有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請發小們喫頓飯怎麼了?你別廢話了,趕緊轉給我。」
「我沒喫沒喝也沒玩,憑什麼我買單啊?再說了,你那什麼檔次啊一晚上要 2 萬塊錢?」
「你能不能別廢話?我讓你別廢話了,現在就給我轉錢,你聾了嗎?」
「我不轉。」
「你什麼意思?」
「意思很清楚啊,我不轉。」
凌嫣沉默了幾秒:「行,你行哈,我真沒想到會跟你這個渣男在一起,我他媽瞎了眼跟了你這個廢物。」
「我是渣男你還找我要錢,你哥不是廢物你怎麼不找他要啊?你身邊那些混喫混喝的不是廢物他們怎麼不買單啊?」
「好,好好好,你給我記着,你惹到我了!」
電話掛了,轉瞬間凌嫣發了條:【今後也不要再聯繫了,就這樣吧。】
朋友圈閃過一條純文字動態:【人生難免踩幾坨屎,各自安好,去你媽的!】
再刷一下就什麼也沒有了,只有一條灰線。
我試着轉一塊錢過去,顯示我不是對方好友。
很突然,也沒那麼突然。
望着天地一片銀裝,我就像杵在茫茫雪白中的一塊墓碑,這冰冷華麗的死寂正好是我和凌嫣愛情的墳墓,格外應景。
我回到車裏,青甜也醒了,捧着手機發愣。屏幕上不斷跳出朱英俊發來的消息和語音,夾雜着電話和語音通話的提醒。
我想不用看也知道朱英俊發的什麼,責備,命令,PUA,像坐在皇位上的聖旨,奇葩到令人瞠目結舌。
看看時間,已經是除夕的早晨 8 點多,我迫不及待地給那家修理店老闆打電話,打了十幾次纔打通,店老闆帶着起牀氣說了個地址。
我小心翼翼用最低速把車開了過去,生怕下一秒就聽見車胎爆炸的聲音,還好,車老兄挺爭氣,一直堅持到目的地也沒爆。
店老闆摸了摸鼓包的地方,立馬把手揣回兜裏,面無表情地表示這種輪胎店裏沒有,要調貨,現在過年,一時也調不來,最快也要到初四初五纔有。
其實我早也料到了這個結果,只是抱着希望想試試。店老闆看看我沮喪的樣子,讓我們進店裏喝點熱水,問我是要去哪裏。
我說回老家,還有 600 公里。
店老闆眼珠子一轉,說:「兄弟,你這車肯定開不走了,要是還想趕回家,有個辦法你們可以考慮。」
青甜急着問:「什麼辦法?」
店老闆說:「你們要是信我的話呢,你的車就放在這兒,等你們過完年再過來拿,我保證修好。我這兒還有輛五菱宏光,你們開回家吧,租車費一天一百,磕了碰了我也不心疼。」
我和青甜相視一笑,異口同聲說:「行!」
當天上午,我和青甜便坐上了五菱宏光,重新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遺憾的是,這輛五菱歲數太大,油門踩到底也到不了 80 邁,高速上不了,只能走國道慢慢晃悠。
而且,我和她都開不好這種車,這一天磨磨蹭蹭地只開了不到 100 公里,晚上不得不找個酒店住宿。
洗個熱水澡,躺在賓館的牀上,全身的骨頭像飄起來一樣舒服。回想這兩天神奇又詭異的遭遇,我此起彼伏,人生第一次對感情有了失望,對凌嫣突然有了另一種感覺,不是青春期對系花的愛慕,也不是後來對未婚妻的責任,我感覺凌嫣始終離我很遠,而且越來越遠。
我暗暗發誓,今天過去,一切就重新開始。我也不是沒有事情做,我一直想學一門樂器,想買個遊戲機,想徒步去祖國大江南北,這些曾經的願望如今擺在眼前,每一件都令我躍躍欲試。
砰砰砰……
砰砰砰砰……
有人拼命地敲門。
「快走啊!」是青甜的聲音。
我打開門,她一把抓住我胸口的毛衣往外就跑,門我都沒來得及關。
「快快快,有花燈!」
我像被牽着的雞仔跟着她衝出賓館,穿過兩條小巷,璀璨的光芒迎面亮了起來。街邊站滿了大人小孩,喧鬧的鑼鼓聲從不遠處有節奏地響起,一條通體發光的舞龍跟着跳躍的燈球走了過來,身後跟着兩排盛大的花燈隊伍。
「還好趕上了。」青甜臉上綻放着欣喜,目不轉睛盯着往來花哨的彩燈。龍燈鎏金盤旋,魚燈斑斕飄逸,蓮花燈清雅莊重,兔子燈俏皮童真。走完十二生肖又來蟠桃大會,走完俊男小夥又來仙女下凡。
「真好看啊!」
「嗯,比電視好看,這也算因禍得福吧!」
「老天也想看燈,才讓雪下午就停了吧?」
我和青甜一左一右漫步走回賓館,老闆夫妻倆正在看電視包蛋餃。大勺裏抹上豬油,倒上雞蛋液滾一圈,放在爐子上烤成蛋皮,再放上肉餡,在邊緣抹點蛋液,一貼就成了。
青甜看得不想走,老闆疑惑地問:「你們是來旅遊的嗎?」
我苦笑道:「不是,路上車壞了,沒趕上回家。」
「那你們小兩口吃了嗎?一起喫點湯圓不?」
我剛想推辭,青甜大喊一聲「好啊好啊,謝謝啦」,就坐了過去。
真不見外。
老闆給我們各盛了四個大湯圓,有黑芝麻的和豆沙的,老闆娘說這裏的風俗就是正月裏喫湯圓,並不是像春晚小品那樣都喫餃子。
青甜喫完了自己的四個,不好意思還找老闆要,又從我碗裏撈走了兩個。
好好睡了一覺,就到了大年初一,我和青甜熟悉了車況後換着開車,旅途輕鬆了許多。我把自己車裏的東西全搬到了五菱上,青甜又在超市買了許多零食補給。國道比高速的好處就在於沿途有許多喫飯休息的地方,不像高速上不是泡麪就是快餐。很快我就發現了,只要一提喫,青甜什麼事都可以往後放,而且絕不會反對,哪怕是喫饅頭夾辣醬。
600 公里,足足開了三天,我們終於在初三的晚上回到了老家。行駛在記憶中的街道,我們倆都感慨萬千。人生就是一場未知的囧途ţū́₊,會遇到許多同行的人,但未必會遇到能走到終點的那個。
在青甜家門口,我停下車,她解開安全帶,狠狠伸了個懶腰,卻沒有馬上下車。
我也沒催她,就那麼坐着,坐了足足五分鐘,青甜突然轉過頭,圓圓的臉雖然帶着倦色,但眉眼看着卻很開心。
她嘴脣一開一合,支支吾吾,像是想說什麼:
「要麼……那個……那個什麼……」
我深呼吸,說:「要麼我們試試?」
她臉紅了,說:「啊……那個我是說……」
「別談了,直接結唄。」
她嘴一張,像有些震驚又好像不意外,也學我深呼吸幾次後,點點頭說:「也不是不行。」
我說:「你看我,我給你分析分析。婚房我有,120 平三房兩廳,沒房貸,大學邊上,環境槓槓的,你要想加名我也沒意見。車我有,就那輛,四十來萬的,也算一般,你要嫌棄也可以換。工作方面我還算努力,收入一年 40 萬左右,但我工作這幾年也沒攢下什麼錢,彩禮只能出 30 萬,要是不夠我再想辦法弄點。其他你還有啥要求?」
「我……我……我也沒說要這些啊,我的天……我從來都沒想過還能這樣談戀愛的。」
「沒想過,現在就想嘛,早談好早領證,我們在一起都是去年的事了,對吧?」
「那我想想,房子我有個小公寓,只有你三分之一大。車我有,就那輛。存款我沒有,未來估計一段時間也不會有,只能爭取不負債。這麼一算,好像委屈你了。」
我笑笑說:「那肯定委屈我了,要麼咱該啃老還是勉強啃一啃,就在老家一條龍辦完得了,我爸媽負責出錢出力,你看呢?」
「行啊,啥時候?」
「明天唄,揀日不如撞日,明早 9 點民政局見。」
「明天就明天,不來是蠢豬。」
我目送她回家,轉身回了自己家,跟爸媽一頓寒暄後,偷偷拿了戶口本。第二天一早,青甜果然出現在民政局門口,一臉無語,因爲民政局還在放假,我倆莊重嚴肅地白跑一趟,像兩個傻子。
大眼瞪小眼後,我讓了步,請她喫了頓火鍋,她說我表現不錯,請我看了場電影。
坐在電影院裏,我突然感覺到談戀愛不應該就是這樣嗎?
我爲你付出一點,你回報我一點,就像兩個相隔一方的人,我朝你走一步,你也朝我走一步,最終走到一起,誰也不會在這段路感到委屈,這才叫兩情相悅。
而我和凌嫣之間,我一直是那個付出、往前一步、被說做得還不夠多,於是再付出、再往前一步的人,永遠不夠,永遠循環。
我從大學就陷入了這樣的怪圈,Ťũ₄一直在通過乞求凌嫣的好評而證明我的愛有意義,但我又永遠得不到凌嫣的好評,永遠在懷疑自己是不是還不夠愛她。
在家又磨了幾天,到初七一早,我們第二次來到民政局,排在第一個把婚結了。拿到結婚證的那一刻,我才發現結婚原來也可以很輕鬆愉悅,不必揹負千噸的包袱,在意無數人的看法。
「真不敢相信。」青甜望着結婚證一臉懵懂,「我這就是你的人了?我們才認識多久啊?」
我義正詞嚴地說:「從認識算起來有二十多年了,從重逢算起來已經有 9 天之久,再不結婚就不合適了。」
「我都成你老婆了,你總該帶我回家喫一頓吧?我好像記得咱爸糖醋排骨技藝很精湛,點一盤不過分吧?」
「走,再不走撞不上你爸了。」
青甜挽着我的胳膊和我一起走進家門,她爸媽正在沙發上假笑談天。
青甜跟她爸說年後需要找我幫忙工作上的事,要求她爸媽必須今天早上來我家拜年送禮說說好話,老兩口毫無防備帶了大包小包來串門,這會兒正憶往昔崢嶸歲月稠呢。
看見我倆摟着彼此進門,四雙眼睛相互對視,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我爸打破僵局,厲聲罵道:「你幹什麼摟着人家?像什麼樣子?」
我委屈地說:「我自己老婆不摟,你要我摟誰老婆啊?」
「你自己……老婆?」
客廳的空氣凝固了。
青甜爸媽的表情從驚訝變成了震驚,繼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胳膊大腿抖個不停。
我把結婚證往茶几上一拍,說:「爸,你趕緊做飯去,我老婆要喫你做的糖ťų₊醋排骨,順道再把過年才做的那幾道硬菜整一桌。媽,你趕緊把奶奶傳給你的金鐲子、玉鐲子都拿出來,給兒媳婦表示表示。」
接着我又對青甜爸媽說:「爸、媽,咱就不走改口流程了,青甜嫁給我別的不說,我保證頓頓讓她喫飽喫好。今後誰敢讓我老婆喫不飽飯,我第一個不答應。這事兒突發,我也沒什麼準備,這卡里是我這幾年存的 30 萬彩禮,您二老收好。」
「你你……你們……」
「喔喔……我們……」
兩對父母看來看去,一拍大腿,左臉喜右臉怒地說:「你倆真行!」
青甜拉着她爸媽的胳膊,輕聲說:「你們不是天天催我結婚嗎?我跟這位一起長大的結,你們總算能放心了吧?要是不滿意,那你們跟親家提,讓他減個肥,整個容什麼的。」
我立馬對我爸媽說:「爸、媽,你們不會對兒媳婦不滿意吧?我覺得她就是我的夢中情人。」
我爸一巴掌拍在我後腦勺,罵道:「我怎麼會不滿意?你少陷害老子。我和你媽都沒上門去提親,你就把人家娶了,咱們家不能這樣,回頭街里街坊的說我跟你媽不懂事。」
青甜爸媽當即表示:「什麼提親?還提什麼親?那都不重要,他們兩個小時候就在一塊玩,青梅竹馬多好啊。但是……這麼突然,我們怎麼跟親戚朋友解釋啊?」
「辦婚禮!現在就辦!立刻就辦!」我爸一拍桌子,拿起手機就打起電話。
幾分鐘不到,他得意地說:「都安排好了,咱們現在各自通知各家親戚,後天中午喝喜酒。」
「那我們抓緊準備結婚的東西,甜甜啊,我帶你去挑金銀首飾,還有婚紗什麼的……」我媽拉着青甜就往外走。
婚禮定在鎮上最高檔的酒店,其實酒店早就預訂滿了,我爸硬找關係換來一個廳,婚慶包裝和婚紗儀式什麼的也都是應急,不完美。但我們並不在意,感情和家庭實力並不需要這些場面來證明。只是苦了那些已經安排了行程的親戚,被我們的爹媽強行要求停止一切活動來參加婚禮。
兩天組織一場婚禮,我爹這可牛逼大了。
初九那天,我和青甜站到了迎賓的背景板前,接受前來的親朋好友的祝福。他們無一例外地感慨我乾的好事,有的高鐵票都訂了只能退掉,有的都已經回到外地工作了又趕了回來。
我給他們鞠躬,感謝他們看得起,老家就是老家,永遠是能讓我溫暖的地方。
迎賓結束,我回到後臺準備走儀式流程,吉時還沒到,我捧着青甜的腿給她按摩。大冬天穿婚紗,兩條腿裹着厚厚的光腿神器,看着一圈一圈的,像兩根捆蹄。這幾天不光累,氣溫還冷,連軸轉地忙活,都沒睡好,難得這幾分鐘的工夫讓她靠着我休息一會兒。
捏着捏着,手機振了振,我掏出來一看,是凌嫣給我發的消息。
【明天上午 10 點到高速口接我,另外帶一箱茅臺,十條軟中給我哥,十條軟中給我弟,還有 20 個紅包,每個裏面裝一千,過年小孩子們都沒給,不像樣子。】
青甜看了看我,嘴角憋着笑,說:「我看你怎麼回?」
我何嘗不是感到很可笑?到底是怎樣的自信才能讓她剛剛罵過我是屎,沒幾天就發來這一堆要求?
我回復說:【不好意思,我還在老家,過幾天才回去。】
【你開車過來不就八九個小時嗎?你現在就出發,明天準時來接我。】
我說:【我在老家有大事要辦,你自己想辦法吧。】
剛發過去,凌嫣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我不想接,但青甜手快無比,不但給我接了,還按了免提。
「你什麼意思?明天接我有問題?」凌嫣還是那個態度。
我冷靜地說:「我說了我有事要辦,你自己想辦法走,不就 40 分鐘的路嗎?讓你表弟送一下不就得了?」
「你有什麼事?我讓你接我你聽不懂嗎?」
「你不是把我刪了嗎?怎麼又加回來了?不會是爲了讓我送酒送煙送紅包吧?」
「你廢什麼話?我爲什麼刪你你不知道嗎?我給你體面纔不想跟你吵,你還有臉問?」
她還是極其嫺熟地偷換概念,我無意再多說,告訴她:「你記得帶幾個箱子回去,一週內把你的東西搬走,那房子我打算回去就賣了。」
「賣?爲什麼要賣?」
「我要買一套大的當新房,結婚總不能住舊房子,而且那裝修是我爸媽盯的,太老土了,肯定不適合當婚房。」
凌嫣遲疑了一會兒,語氣突然軟和了下來,她甜甜地「嗯」了一聲,放低音量說:「算你懂事,那房子我也覺得不適合結婚,我想要個 180 平以上的,一定要有自己的公主房。另外我不想住頂樓,也不想住一樓,除非有院子。院子要找設計師專門設計,不然肯定變成菜地了。還有裝修風格我喜歡古典一點的,全用實木定製傢俱,要蜜蠟色的。對了,我之前收藏過幾個樓盤,我馬上發給你,明天你接我回去,後天我們一起去看房。」
我和青甜面面相覷,聽凌嫣吧嗒吧嗒說個沒完,司儀開門給我比了個手勢,意思是快到時間了,讓我們整整衣服準備開始。
我打斷了凌嫣的話,說:「謝謝你操心,房子我已經選好了,260 平的洋房,上下兩層,南北都有院子,還有個地下室。二樓全部打通做臥室和書房,一樓給我爸媽過來的時候住。北邊的院子我打算改成露天茶座,南邊種種花順便養兩隻貓,貓爬架我都選好了,三層大別墅,足夠八隻貓同時享受。」
「你怎麼不跟我商量就自己做主?還養貓?我不準養!還有,你爸媽不要過來住,過來的話住酒店,我不想和老年人住一起,不方便。你給我爸媽和我哥的房子看好了嗎?最好買在一棟樓,走動起來方便。房子的事我已經和家裏說過了,後天我哥和我們一起去看房。」
外面隱約響起了熱鬧的音樂聲,司儀對着話筒開始了開場白。
司儀是我高中同桌,在縣電視臺當記者,臨時抓來趕場的,沒時間對過詞,全憑他自己扯。他從我們兩小無猜說起,講到情投意合多年,歷經艱難險阻,終於走到了一起,如同牛郎織女,又像梁祝化蝶,聽得我倆五官尷尬變形,只求他別再說了。
凌嫣還在持續發佈着命令:
「我爸媽腿腳不好,要麼這套就給我爸媽住,我們再選套別的。」
「我哥必須要一套學區房,這套學區怎麼樣?是重點嗎?」
「房子是精裝修吧?毛坯的不行,沒工夫裝修,還擾民。」
「彩禮你讓你爸媽直接轉到我卡上,不要備註彩禮。」
「婚紗照我想去馬爾代夫拍,北海道也可以,到時候帶我爸媽和我哥一家一起去,你提前訂好酒店住宿,要好一點的。」
「酒店也要抓緊訂了,我們家這邊要 15 桌,到時候你搞兩輛大巴來接,請他們在酒店住一晚再送回家。」
我把手機放在沙發上,和青甜相互整理好對方的衣服,我給她扎頭紗,她給我係領帶,我們誰都沒有理睬電話裏喋喋不休的聲音,心裏只有接下來我們的舞臺。
「喂,喂,人呢?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我現在有事,先不說了。」我對着手機喊了聲便按了掛斷,牽着青甜的手就走向了大廳。
青甜的手心都是汗,一摸就知道很緊張。
我安慰她:「別怕,有我呢?一會兒就好了。」
青甜嘀咕着:「趕緊吧,不然菜都被他們喫光了,肘子可不經啃。」
都說愛喫的人沒心眼,我祈求這是真的。
婚禮很順利,青甜好幾次笑場,被以前的同學圍着問東問西,好在我反應快沒掉進坑裏。
婚禮的流程也非常簡潔,三拜之後就結束,我們坐回席位開始喫飯,拉她敬酒拉了半天才把她從飯碗裏拽出來。
最後一波親戚送走,我們都累到虛脫,我笑道:「這下後悔都沒用了。」
她拉着我往回走,着急忙慌地說:「我還沒喫飽,喫飽了你再後悔。」
空蕩蕩的婚禮大廳,四五個服務員在收拾餐桌,我看了眼大屏幕上流星花園風格的畫面,恍如做了一場夢。我狠狠掐了下胳膊,很疼。青甜問我怎麼了,我笑着說我擔心自己等會兒醒了還在高速上。
青甜放下筷子,拉着我走上舞臺,在背景前合了張影。這還是我們第二次合影,第一次就是領結婚證。我拉着青甜的手,按在結婚證上,拍了張牽手的照片發到朋友圈,含蓄地官宣了這一刻,評論區頓時湧現一堆問號,聊天窗口唰一下多了無數消息。
我一一和詢問的同事朋友們解釋,不想給大家添麻煩,所以回老家辦了婚禮,誰也沒通知。結果好幾個哥們說回去必須再辦一場,攢了好幾年的份子錢不能存着。
在無數消息中,凌嫣的格外明顯,但我沒管她說了什麼,繼續婚禮收尾的工作。
一直忙活到家纔再一次打開微信,凌嫣給我發了幾十條文字和語音,還有無數語音通話和電話。
我完全沒心情一一觀看,本打算一刪了事,但青甜瞟到了我的屏幕,非要我看看凌嫣說了什麼。無奈,我也只好當着她的麪點開對話框,往上翻到婚禮之前。
【你抓緊給我回電話,我還有好多注意事項要跟你說。】
【260 平的複式要僱一個阿姨日常打掃,樓梯一定要買進口的,你查一下洋房兩層的能不能裝電梯,小一點都沒關係。】
【我剛和爸媽說了,他們想住一個帶院子的,這套正好,這一套就給我爸媽住,你在同小區再買一套我們結婚用。】
【你明天上午趕不過來就明天下午接我,最遲不能超過明晚 8 點,我已經給你夠多時間了。】
【你在參加婚禮?難怪我電話裏聽見鬧哄哄的,不是什麼特別的朋友你就早點結束出發,晚上高速車少,你正好開過來接我。】
【那張手牽手的照片是你拍的?你怎麼把別人曬戒指的照片發到自己朋友圈?不噁心嗎?】
【快點給我回電話。】
【你怎麼回事?都幾點了?還不接電話?】
青甜望着手機發呆,許久她抬起頭說:「你們談了多久了?」
「六年多,從大三就談了。」我並不想隱瞞。
「她一直是這樣嗎?我是說……完全不考慮……你的感受?」
她的問題引起我的回想,在過去的兩千多天裏,我似乎一直是這樣無條件接受她的埋怨和怒氣,我甚至都形成了條件反射,默認是我做錯了什麼。
青甜緊緊抱住了我,小聲說:「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做個好妻子,但我會努力愛你的。」
我也緊緊抱住了她,這還是我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擁抱,就像兩個古人,第一次親密接觸的時候就是洞房花燭夜的時候。
那一晚,我們對彼此都很滿意。
由於事發突然,我們也沒有時間度蜜月,於是打算第二天和雙方父母一起喫個飯,再收拾下東西,第三天就啓程往回趕。
然而第二天一早,我就被一陣奇怪的鬧鈴聲吵醒。
睜眼一看,青甜靠在牀頭,手裏捧着手機發呆。
是手機來電,名叫朱大導演。
「誰啊?怎麼不接?」我問。
「朱英俊。」
「哦,原來他是個導演啊,接唄。」
「那你先別說話。」
青甜按下了免提。
「青甜,難道你還不肯認錯嗎?你忘記了我的教誨了嗎?男人的面子是要用愛維護的,你這樣倔強,怎麼做我們朱家的少奶奶?」
我滿頭問號。
青甜說:「我們以後不要再聯繫了,你的東西請儘早搬走。」
「不要再耍脾氣了,我的公主不會對我有一絲抱怨,我可以容忍你有一些不聽話,但是你要知道分寸。」
「我很認真地告訴你,以後不要再聯繫了,我已經結婚了。」
「Oh my god!Baby,你不要對我來這一套,我絕不允許我的女人恐嚇我。好了好了寶貝,說正事,我媽咪同意元宵節和你一起喫飯,她最近很喜歡法餐,你好好選一下餐廳。另外她今年是本命年,你給她挑一些金飾,她一定會很喜歡。」
「你說你媽我想起來了,你媽去年找我借了 30 萬週轉,差不多該還回來了,利息就按銀行定期,你抓緊把錢轉到我的卡上。」
「30 萬?我不知道啊,等我瞭解一下,30 萬也沒多少,何必要來要去搞那麼生疏?你抓緊安排吧,就這樣。」
「喂,我……」
電話掛了。
青甜看看我,臉紅了。
我問:「你們談了多久了?」
青甜說:「兩年不到。」
「他一直是這樣嗎?我是說……完全不考慮……你的感受?」
「他是個導演,家裏也挺有錢,就是屬於那種大院裏的孩子……哎?你是不是學我說話?」
我摟住她,小聲說:「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做個好丈夫,但我會努力愛你的。」
「你學我!我捶死你!」
我立馬拉上被子藏在被窩裏,她也鑽了進來,毫不留情地拍我踢我。
真野蠻啊,在牀上。
這一天,我們足足聆聽了六個小時過來人的愛情經驗,兩位母親做了一桌好菜,兩位父親拼幹了兩斤茅臺,恨不能當場結拜。
出發這天,看到我和青甜分別坐在五菱宏光的頭排交椅上,兩個爹非要買一輛放家裏供着,搞不好能保佑我倆早日生對龍鳳胎。
我說五菱宏光有這本事,早就改名五菱懷胎了。
開了整整兩天,我們回到了白橋鎮。修車店老闆初六就來電話說輪胎換好了,還拍了照片和價目表。看到我們回來了,還帶來了喜糖,老闆開心得不行,大手一揮送了兩個棗紅色的高檔腳墊。
正月十三,我和青甜回到了工作的城市,那場旅途出發的地方。
一進城我就放慢了車速,陷入了矛盾。
我不知道該往哪裏開。
青甜和我有一樣的矛盾,看我魂不守舍,主動提議說:「要麼我們先找個酒店,各自處理好事情後再搬家?」
也沒有比這更合適的辦法了。
我也想把凌嫣一刪了之,電話微信全拉黑,但青甜說這樣不合適,最好還是好合好散,儘量不要給未來生活留隱患。
而且,凌嫣和我的生活已經交織在一起六年了,不是刪除拉黑就能輕鬆斬斷的。
這幾天凌嫣一直在給我發消息打電話,但自從我明確告訴她我已經結婚了,朋友圈發的照片就是我自己之後,凌嫣就再沒有回應。
她不是那種要死要活的人,但我也確實猜不透她的心思。
我回到住處,深呼吸,掏鑰匙開門。
鞋櫃整整齊齊,地板一塵不染,家裏迴盪着音樂聲。
走進客廳,茶几上擺着水果,沙發整潔乾淨,陽光灑在地毯上,溫暖柔和。
「你回來啦?」
我猛然抬頭,凌嫣拿着拖把站在臥室門口,穿着鵝黃色的毛衣,繫着粉色的圍裙,頭髮梳成馬尾,笑盈盈看着我。
那一刻我晃了神,六年過去了,她還是和校園裏一樣青春靚麗。
「累了吧?快坐下歇歇。」凌嫣放下拖把,擦擦手,把我推倒在沙發上,湊過來說,「那麼多天,想我了吧?」
她渾身散發着熟悉又迷人的香味,曾經令我神魂顛倒的致命氣息。
「我知道你生我氣了,那時候哥哥在車上,我就想讓家裏人知道我找了個對我特別好的老公,對我好,包容我,比他們更愛我,我上頭了,對不起,原諒我好不好?」
凌嫣緊緊拉着我的胳膊,輕輕左右搖晃。
放在以前,我一秒鐘就投降了,這樣的寶貝尤物對我撒嬌,我還能真生她的氣不成?
但是現在,我清醒地知道自己應該冷靜下來。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她只是知道自己能搞定我。
「老公,愛你。」凌嫣慢慢靠近我,近到呼吸都可以清楚感受,「寶寶想你了,我們去臥室吧,我陪你洗澡。」
我的心怦怦直跳。
這種溫柔,只有在她心情極好的時候纔可能出現。
這種心情極好的時候,每一次我都歷歷在目。
刷到流浪貓需要幫助,要我捐五千買貓糧貓窩。
哥哥生二胎,要我以兩個人的名義包一個 2 萬的紅包。
媽媽過生日,要一個歐洲十一日全家旅行豪華套餐。
當然了,這個全家裏不包括我,因爲我們還沒訂婚,我還沒去提親送彩禮。
是我無知無覺,被一次次用溫柔交易各種禮物,還沾沾自喜,以爲我們親密無間,不分你我。
見我沒反應,凌嫣更近一步貼在我耳邊說:「我買了新的內衣,你不想看看嗎?」
我推開她,站起來,隔着茶几保持兩米的距離。
她有些意外,靠在沙發上,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凌嫣,我再正式地告訴你一遍,我已經結婚了,就在初九那天,朋友圈發的結婚證就是我自己的。請你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儘快搬出去。」
凌嫣聽完我的最後通牒,傻傻愣在原地,足足半分鐘後突然捂着肚子笑了:
「你還別說,裝得還挺像,我差點就當真了,還有過那麼一丟丟難過呢,哈哈……」
笑了很久,凌嫣的表情漸漸凝固,衝上來推了我一把,罵道:「夠了嗎?玩我很開心是不是?我不過就是說話直了點,你就敢開這種玩笑?結婚了,那人呢?她是什麼仙女妹妹?結婚證呢?你倒是給我看看?」
我掏出結婚證,放在茶几上。
凌嫣拿起來,打開看了看。
「青甜?青甜是誰?照片上這個醜女人是誰?你還挺能啊,結婚證都能做這麼像,從哪定製的?辦假證是你老家的支柱產業嗎?」
「你冷靜點,我確實結婚了,青甜是我小學同學,過年見了面覺得彼此都合適,就在老家結婚了,就是這樣。」
凌嫣冷笑一聲,說:「你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小學同學?那也有二十年沒見了吧?過年見一面就領證了?那她能是什麼正經女人?不就是肚子大了找接盤俠嗎?你到底想怎麼樣?我都道歉了,我都主動表示陪你上牀了,我還買了新內衣,你不是最喜歡嗎?你還板着個臉給誰看?」
「凌嫣,我們結束了,就像你無數次提分手刪除拉黑時一樣,我不過是你踩過的一坨屎。現在我找到把我當丈夫的人了,好合好散吧。」
「我是女孩子,女孩子說分手不是很正常的嗎?哪次我沒有原諒你?我表達一下不高興不行嗎?你就那麼小肚雞腸嗎?還有,你以爲裝模作樣說這些就能糊弄過去?隨便 P 個假證找個女人就能讓我生氣?我什麼沒見過?你現在道歉,也許我還能原諒你,但是你今天……明天和後天都不能碰我,你只能睡沙發,什麼時候我心情好了,再說你回房睡的事!」
凌嫣永遠那麼自信,就像她從小到大身邊人帶給她的反應一樣,她永遠是對的,就算錯了也會有人主動道歉,把錯誤攬到自己身上,再乞求她的原諒。
我點點頭,進書房收起電腦和工作要用的東西,又從臥室收了幾件衣服裝進箱子。
凌嫣追着我痛斥:「你幹什麼?離家出走是吧?行,你可真行,你比我還像個女人。你今天敢走出這個門,就永遠不要回來!」
我默默收拾完東西,走到門口,回頭說:「我們在一起六年了,今天是我第一次敢放鬆地呼吸。我再說最後一次,請你儘快帶走自己的東西,一週後我換鎖賣房,今後就不用再見了,祝你幸福。」
關上門,離開這個我與凌嫣共同生活六年的家,我從未感到如此平靜,就像八年前我邁出家門去上大學,總感覺前方的陽光特別好。
我回到酒店,青甜不在,我給她發了個消息後便開始整理工作,一邊向公司報告明天到崗,一邊把這幾天耽誤的事捋一捋。公司要好的同事們知道我回來了,都說要擺一場熱鬧熱鬧,於是我又中途去找酒店的信息,挨個打電話問場地。忙活了半天,一看錶已經是晚上 7 點多,而青甜卻一直都沒有回我的消息。
我心裏一陣不安,打了個電話過去,電話響了幾聲,被掛斷了。
再打,再被掛。
這是在開會?
開會也不能從中午開到晚上吧?
我心不在焉地消磨着時光,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我爸給我打來了電話:
「你老婆讓你去……我看看,國貿大廈北邊的星巴克。」
我莫名其妙,問:「什麼意思?」
我爸劈頭蓋臉罵道:「人家都是你老婆了,你都不把電話號碼告訴人家,她先打給她爸,她爸再打給我,我再打給你,繞這麼大一個彎子,你們不是吵架了吧?」
我趕緊說沒有,掛了電話就出了門。
星巴克的拐角,我見到了青甜。她縮在沙發一邊,捧着咖啡杯,表情像在生氣,又像在傷心。
「手機呢?」我問。
她不說話,噘着嘴抱住我,帶着哭腔說:「我是蠢豬。」
「餓了吧?」
「嗯。」
「去喫飯吧。」
「嗯。」
青甜灰溜溜被我拽到隔壁的餐館,連喫帶喝終於恢復了元氣。
「我今天本來想去公司的,半路朱英俊打電話問我餐廳訂好了沒有,我想着跟他把話說明白,就約了他在咖啡館見面。」
「聊了一下午?」
「沒有,他一如往常遲到,說了沒幾句他就把我的包搶走了,還……還……」
「還怎麼了?」
「還威脅我,說我要是敢離開他,他就弄死我。」
「這當導演的又是搶劫又要殺人,他還是個人嗎?」
「幸好包裏沒別的東西,手機也用好幾年了,丟了就丟了,我就怕他亂來影響工作,或者影響你,他就是個瘋子。」
我打開手機搜了半天也沒搜到朱英俊這個導演。
「他在演藝圈叫什麼?」
「朱英俊啊,還能叫什麼?」
「他拍過什麼作品?」
青甜想了想,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他總說有幾部大片正在籌拍,不是跟吳彥祖合作,就是和劉亦菲合作。」
我看着青甜滿臉的疑惑,嘴脣油汪汪的,眼神充滿智慧,忍不住感慨:「傻子天天有,輪我娶到家。」
「什麼意思?」
「一個媽寶,家徒四壁,老孃要找兒子女朋友借錢,自己號稱是導演,一沒作品,二沒人品,你說什麼意思?」
青甜愣了愣,問:「什麼意思?」
ŧù²「假的啊我的姑奶奶,你被人騙財騙色還稀裏糊塗的。」
青甜頓時瞳孔放大,幾秒不到眼淚就掉了出來。
她一哭我也慌了,趕忙向她解釋不是故意這麼說的,青甜左擦右擦眼淚都止不住,半邊飯店的人都朝我望。
我在衆人焦灼的眼神里頭皮發麻,突然靈機一動,朝飯店服務員喊道:「老闆,再上一份紅燒豬蹄。」
話音剛落,青甜就不哭了,甚至還笑了笑。
「姑奶奶,你別在大庭廣衆逼我上熱搜行嗎?」
「對不起,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
我能想象青甜在朱英俊的花言巧語下淪陷的樣子,她能跑去貧困山區助農,就說明她是個單純善良的人,而這樣的人往往是那些畜生的獵物。
「你別嫌棄我,我就是腦子不太好。」
看着她說自己是個笨蛋,我揪心不已,恨自己爲什麼沒有早點保護好她。
「都過去了。」我說,「我們好好過日子,我不會讓你再受委屈的。」
「不行,過不去,他媽還欠我 30 萬呢,țù⁺要不回來,我一輩子不能原諒自己。」
「有借條嗎?」
「沒有,但是我轉賬時備註了借款給對方。」
「明天我找律師問問,我肯定幫你要回來,那是咱們兩口子的錢。」
喫完飯,我又帶青甜買了個新手機,補辦了卡,恢復了通信,給爸媽報了平安,之後纔回酒店休息。
我和她說了今天回家遇到凌嫣的事,也坦白已經對凌嫣說了一週後換鎖賣房,青甜緊緊摟着我,說相信我,無所謂住什麼樣的房子。
第二天一早,我和青甜奔到公司,給同事們發喜糖。
電梯門一開,我頭皮一緊。
凌嫣就站在公司門口,隔着玻璃門往裏看,一動不動。
前臺小姑娘看到了我,高興地跳起來,趕緊打開門衝過來對我說:「嫂子……不,前嫂子……也不是,凌女士一大早就來了,就站在這不走,問什麼都不說話,可嚇人了。」
我把喜糖給前臺,請她先去發給同事們。
與此同時,凌嫣也看到了我。
她化了妝,但是沒化好,臉色和嘴脣看着很不自然,也沒有掩蓋住眼圈的疲憊。
「你來啦?」凌嫣突然對我笑了,走過來站在我面前,輕聲說,「遲到了,下次可不許了。」
我想不好該說什麼,青甜卻伸出手說:「你好,我叫青甜,是公孫的妻子。」
凌嫣像沒聽見一樣,仍然盯着我,說:「你怎麼過個年都過瘦了?過年不都應該胖三斤嗎?」
可笑,你奪方向盤害我蹭壞輪胎,不得不在除夕夜奔波於國道,沒喫沒喝沒地方睡覺,我怎麼可能胖三斤?
「以後不要到我公司來了,否則我們之間就一點情分都沒有了。」我冷冷地說。
「你什麼意思?你不要我了是嗎?」
「我們結束了。」
凌嫣的嘴脣顫動起來,但倔強地忍住了眼淚,朝我一步步逼近,說:「我們六年,你說結束就結束了?」
我把青甜拉到了身後。
公司的同事都聚了過來,看到這一幕也不敢大聲嚷嚷。
「你們公司的人誰不認識我?誰不知道我纔是你要結婚的人?」凌嫣望了一圈,有點得意地看着青甜,「你又是從哪冒出來的野女人?」
「喲!這不是嫂子嗎?」我的助手陳柱子喊道。
「對啊,這纔是我們嫂子!」另一個同事阿喵也喊道。
「嫂子好!」
「嫂子真漂亮!」
「嫂子跟公孫哥是絕配,鎖死!」
……
圍過來的同事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叫起嫂子來。
凌嫣更得意了。
過去凌嫣確實經常到公司來找我,公司的聚餐我也時常帶她一起參加。我身邊有哪些同事,分別是什麼崗位,跟我有什麼關係,凌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看到了嗎?不娶我,你們整個公司都饒不了你。」
陳柱子大喊一聲:「嫂子,我們帶你進去坐坐,外面太冷了。」
同事們立刻湧了上來。
凌嫣吩咐道:「正好給我來杯咖啡,拿鐵不加糖,空調開了嗎?」
但是人羣並沒有在她身邊停下。
阿喵一把攙住青甜的胳膊,和另一個女同事一左一右夾着青甜往公司走。其他同事圍在青甜身邊,齊聲喊着「嫂子走嘍」,小跑進公司。
玻璃門關上那一刻,陳柱子回頭喊了一聲:「這纔是我們正統的嫂子,凌姐您還是回去洗洗睡吧。」
我硬憋着沒笑出來。
我這幫同事早就看不慣凌嫣跋扈的樣子,他們只是礙於我的情面纔給凌嫣好臉色,喊她嫂子。
凌嫣被涮了一道,怒火攻心,甩起胳膊要朝我臉扇來。
我早有準備,這麼多年,她什麼時候會做什麼我都熟記於心。
我甩開她的胳膊,嚴肅地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你說,我已經結婚了,請你自重。」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哪點對不起你?」凌嫣質問。
「你不如想想,這麼多同事爲什麼沒有一個喜歡你?」
凌嫣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她不是傻子,從小成績就好,智商情商絕沒有缺陷。
她只是沉迷在衆星捧月的快感中不願自拔,不願意面對真實的世界。
如果什麼錯都可以怪到別人頭上,那爲什麼要反省自我?
「和青甜結婚是我慎重的選擇,不是衝動,也不是故意做給你看,她是我想一起過日子的人,她懂得凡事先爲我考慮,有了她,你在我心裏一點點地方都沒有了,所以我不希望你干擾我們的生活。」
「260 平的洋房,是給她買的……院子,養貓,都是給她買的……」凌嫣按下了電梯,走進轎廂,背對着我,消失在關上的門後。
我平復心情走進公司,全部門的同事都圍在青甜身邊。
陳柱子說:「嫂子,你不知道,我哥以前就是個戀愛腦,我們都叫愛情大傻ţū́³子,他什麼事都依着凌嫣,我雖然沒談過戀愛,但我看過網文啊,舔狗,舔狗,最後必將一無所有。」
阿喵說:「我一個女的都看不過去,老大好歹也算是公司高層領導吧?開會的時候凌嫣左一個電話右一個電話地打,不接就一直打。有一次老大正在彙報,把手機丟給我,我出會議室接了電話,說我們老大正在開一個很重要的會,你猜她說什麼?她說什麼樣的會能比接她電話還重要?現在立刻馬上讓老大接電話,我說接不了,等會議結束會回給她的,結果她反過頭罵我是什麼東西,跟老大是什麼關係,說得可難聽了,我都氣死了。」
「是啊,老大多喜歡她啊,隔三岔五買禮物,她倒好,公司聚餐也要來,招待客戶也要來,反正老大幹什麼事她都要在旁邊盯着,累不累啊!」
嘰嘰喳喳的討論連縫隙都沒有,原來大家對凌嫣都積怨了那麼深。
「老大來了,別說了,別說了。」
辦公室頓時鴉雀無聲。
青甜看見我,笑着說:「我都聽到了,以後你對我的標準要是低於之前,我就找他們告狀。」
我遠遠給所有人鞠了一躬,說:「對不起各位,以前讓你們受委屈了,今兒個我請客,隨便點隨便喫,當我給大家賠罪了。」
人羣又一次沸騰了,青甜也綻放了開心的笑容。
當然了,說到喫她就沒有不開心的時候。
訂好了晚餐,跟老闆請了假,青甜說要回家拿年前做了一半的助農材料,我便跟着回到了她的家。
老城區公園旁的老房子,樓很舊,但周圍環境很不錯。
「回頭我也把這套房子賣了,入股咱們的新家。」她說。
「怎麼?要做大股東啊?」
「總不能把壓力都讓你扛吧?你能力大,多扛點,我能力小,少扛點。」
「我懷疑你在故意綻放美德以引誘我對你死心塌地。」
「就是的,怎麼樣?你還能……」青甜打開家門,呆在原地,我伸頭一看,客廳坐着三男兩女,冷眼怒對我倆。
其中有個人我見過,朱英俊。
看來,這是把一家子都拉來撕逼了。
我摟住青甜的腰,在她耳邊說:「別怕。」
「我不怕,我不把他們當人就行了。」
我們走進房間,青甜先發制人,衝他們大喊:「你們進到我家幹什麼?私闖民宅要判刑的!」
朱英俊的媽,矮胖身材,捲髮畫眉,全身戴着金飾,脫了鞋半躺在沙發上,對青甜喊道:「你的家?你跟了我家英俊就是他的人,你的家就是他的家,現在你還要跟我兒子分手,你這是該被活活打死的,知道嗎?」
朱英俊在一旁附和道:「你還不快給媽道歉?」
「我道歉?我道什麼歉?是不再被你這個媽寶男 PUA,還是不維護你這個假導演的面子?你有多噁心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不許你侮辱我的職業!你這是對中國電影行業極大的不尊重!」
三個人越吵越兇,我攔住了青甜,對她說對方想攪渾水,別被牽着走,抓重點。
青甜點點頭,對朱英俊說:「你們家出一個人,咱們算算賬,其他人都閉嘴。」
矮胖女人搶先說:「我跟你算,今天來就是算賬的。」
說完,她拿出小本本,蘸着口水翻開,大聲念道:「你和我兒子談戀愛共計 418 天,買禮物花了 275 元,喫飯 132 元,地鐵打車 55 元,看電影 128 元,奶茶咖啡外賣等 366 元,開房 860 元,計生用品 69.9 元,共計 1885.9 元,這些錢你要退還給我兒子。」
當她唸到開房 860 元時,青甜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
我不在乎所謂的開房和計生用品,過去就是過去,我感興趣的是戀愛談了一年多,朱英俊居然只給青甜花了這麼點錢。
換作凌嫣,這麼多加起來還不夠她一天花的。
「無恥,開房你都跟你媽報備,你賤不賤啊?」青甜直接罵起來。
朱英俊得意地笑了笑,說:「我讓我媽幫我記着,就是防着你這一天。」
「你身上穿的衣服,從裏到外從上到下都是我買的,一件外套都不止 1800 元,你退還給我。」
矮胖女人跳起來叫道:「不行,我兒子怎麼能退給你?他是大導演,你高攀不起,這點東西還想要回去,就算是我兒子陪你談戀愛的辛苦費。」
「一家子奇葩……那你找我借的 30 萬呢?」
矮胖女人的眼神閃過一絲慌亂,但立馬又蠻橫起來,叫囂着:「什麼 30 萬?我不知道,你別誹謗誣賴。」
「我有轉賬記錄,轉賬的備註寫的是你找我借款,你抵賴不了。」
「沒有借條,告到法院也沒用。另外,你還要賠我兒子精神損失費 418 萬,我兒子是大導演,浪費時間和你談戀愛,一天一萬都算便宜你了。」
和這種中年婦女的無賴比起來,青甜當然一潰千里。
朱英俊的爸爸是個尖嘴猴腮的小老頭,從一進門就色眯眯地盯着青甜,眼珠子都不轉。
他弟弟一直靠在懶人沙發上玩手機,嘴裏罵罵咧咧的,火冒三丈地噴隊友是豬。
妹妹更是離譜,把青甜的內衣外衣褲子襪子都搬到餐桌上,一件一件挑出來塞進自己帶的編織袋裏。
「你們滾!」青甜再也忍不住憤怒和失望,衝朱英俊一家吼起來。
矮胖女人得意極了,扭着屁股原地轉了個圈,說:「你要是沒錢賠,就把這套房子過戶給我們家,就當你這個兒媳婦孝敬了,就是太小了點,你最好再買個大點的給我們。哦!對了!你那輛車也要過戶給我兒子,不然我們就不走了。」
朱英俊斜着眼瞟着我們,似乎對有這樣的媽很是驕傲。
「滾!你們都滾!」
眼看青甜就要抓狂,我一把抱住她,把她拖到門外,一直拖到小區外的公園裏。
她恨得一直踩磚頭。
眼下就算報警,朱英俊也可以用她前男友的身份把私闖民宅攪成家庭糾紛,加上朱英俊的媽那胡攪蠻纏的能力,保不齊就不了了之。
「我是蠢豬,怎麼會跟這樣的人談戀愛!」
我說:「你別老說自己是豬了,咱倆都結婚了,你是豬,那我也得是豬了。咱們現在得想辦法。」
「他們一家都是無賴,能有什麼辦法?我真恨自己不長腦子。」
「你家裏有貴重首飾嗎?」
青甜猛一抬頭,眨眨眼,問:「有啊,怎麼了?」
「多貴重?朱英俊知道在哪兒嗎?」
「我想想……最貴的那個是我爸媽送的,三萬多吧,其他全算上的話,八九萬是有的。所有首飾我都放在一個帶密碼鎖的首飾盒裏,藏在牀底下的箱子裏了,他應該不知道。」
「你能證明首飾是你的嗎?比如有照片和發票?」
「有,以前租房住,怕房東偷摸來調包,我把重要物品都拍了照片,發票原件也都保存着。」
「那還等什麼?趕緊告訴朱英俊吧。」
青甜在樹後面反覆練習,笑場好幾次。
自認爲有把握後,她打電話給朱英俊,哀求他放過。
朱英俊與生俱來的虛榮心立刻飛向了太空:
「你要記住,你是我的女人,這是你的榮幸。」
「我的父母都是清高的長者,他們只有對不孝順的人才動怒。」
「我的弟弟和妹妹,你必須要順從他們。」
青甜邊哭邊求饒,一聲比一聲有感情。
朱英俊叫囂:「要麼拿錢,要麼把房子給我,不然我讓你一輩子不好過。」
青甜崩潰大叫:「只要你別殺我,我現在就想辦法籌錢,你不要留在我家了。你要是不信,你就把房產證拿走。」
「在哪兒?」
「牀下的箱子裏。」
電話裏響起復雜的腳步聲,像是好幾個人突然活動了起來。
「你趕緊離開我家,你媽不是要喫法餐嗎?你帶她去啊,我買單行嗎?」
「算你識相,你早這樣,還是有可能嫁給我的。」
不到二十分鐘,朱英俊一家從小區走出來,步行去了附近的地鐵站。
「接着錄像,回家,報警。」
屋子裏一片狼藉,尤其是臥室。
果不其然,首飾盒不見了。
朱英俊的妹妹連內衣襪子都拿走了不少,怎麼會捨得那麼貴重的首飾盒?
這一片住着許多老幹部,派出所出警特別快,幾分鐘就趕到了現場。
青甜交代了家裏被盜的過程。
前男友朱英俊在除夕前一天把她一個人丟在高速服務區,隨即青甜便提出了分手。哪知朱英俊不死心,竟然帶領全傢俬闖民宅等她回來。今天在家中遇見後,朱英俊威脅要殺她全家,勒索分手費和房子,並武力將青甜驅離自己的家。電話求饒後,朱英俊偷走了家裏大量物品,包括首飾盒。
初步計算,損失物品價值超過十萬。
帶隊的民警聽到「前男友」三個字,表示這屬於家庭糾紛,還回來就沒事了。
這幾天我都隨身帶着結婚證,往民警手裏一拍,說我和青甜之間纔是家庭糾紛。
民警愣了半天,說:「你不是說除夕前一天前男友把你丟在高速服務區才分手的嗎?這怎麼就有老公了?」
青甜說:「就是分手了纔有老公的,總之,朱英俊一家未經我允許就闖進我家,偷走了我那麼多東西,你們得抓人啊。要是首飾被變賣了,我就沒有助農的錢了!」
「助農?什麼助農?」
青甜快速把自己的工作介紹了一遍,去過很多貧困山區,年前最後一站是去大別山的金船村。民警一激靈,說自己就是金船村的。
申請支援,勘察現場,提取腳印、指紋和毛髮,拍照取證,走訪鄰居,查看物業監控,查看青甜和朱英俊的聊天記錄,包括最後那通電話的全程錄像,調查嫌疑人背景,一系列動作下來,鎖定了朱英俊一家。
朱英俊的妹妹在地鐵裏從編織袋裏取出首飾盒,左看右看,欣喜不已,她打開一條縫,掏出一根金項鍊在自己脖子上比畫,又遞給朱英俊的弟弟,弟弟又交給矮胖女人,一家人輪流端詳來之容易的寶貝,幸福美滿。
警察上門逮捕他們的時候,他們剛把首飾一條一條鋪在牀單上端詳,被警察抓個正着。
兩天後,一個自稱朱英俊二舅的人找上門,撲通一聲跪在面前哭訴讓我們籤諒解書。他說問過律師了,這事可大可小。大就是入室盜竊數額巨大,三年以上十年以下。小就是開玩笑是誤會,還回來罰點錢就行了,但是要有當事人的諒解書。二舅一把鼻涕一把淚開始講述朱英俊的成長經歷,從小品學兼優心懷夢想,熱衷文藝社交廣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個才華橫溢的大導演爲幾根項鍊鋃鐺入獄,是國家的損失,所以諒解書我們必須籤。
我和青甜面面相覷。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彷彿在這一家人身上不起作用。
我們告訴他二舅,籤諒解書可以,但有五個條件。
第一,要賠償從家裏偷走的首飾和衣服。
二舅說沒問題,包在他身上。
第二,要朱英俊搶走的奔馳車和手機要送還,車要徹底做個保養檢查,還得加滿油。
二舅說那當然,應該的,保證送回來。
第三,要償還朱英俊他媽借走的 30 萬和利息。
二舅臉冒了汗,咬着牙說他就算貸款也要還。
第四,要寫一個書面的檢討,還要拍一個認罪認錯的視頻,我們保證不對外公佈,但如果朱英俊一家以後還敢騷擾,我們就發到網上去。
二舅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第五,永遠不要踏入青甜的生活,走路遇到都不行。
二舅哇的一聲哭出來,說這是逼他們家背井離鄉。
哭完,二舅拿出諒解書遞給青甜,說:「我都答應你了,籤吧。」
青甜挽着我的胳膊,說:「什麼時候辦完什麼時候籤,不過你可得快點,我聽警察叔叔說最近在嚴打。」
二舅大叫起來:「那麼多錢我一時上哪兒去弄?你不是逼我去死嗎?英俊那麼有出息,你就不能放過他嗎?」
我說:「你有這閒工夫哭喪,不如去想想辦法,不過你要搞清楚,就算你不給,這些東西我們也一樣會要回來的。」
二舅走了,青甜嘆了口氣說:「如果他能改過自新,我還是願意諒解的,你會覺得我聖母嗎?」
我說:「聖母我倒無所謂,但母是要每天晚上都要抓緊的。」
青甜憂鬱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追着我打。
凌嫣搬走了她所有的東西,彷彿從來沒有住進來過。我換了門鎖,把房子掛到了中介,暫時搬到了青甜的住處和她一起生活。
但我萬萬沒想到,在我以爲凌嫣已經接受了現實,落寞離去再不會發瘋的時候,她卻又給我沉重的一擊。
那天一進公司,老闆就把我叫進辦公室。
他看我的眼神很複雜,又是泡茶又是遞煙,準備了很久才說:「我是相信你的。」
老闆說這句話,說明有大事。
「好幾個客戶收到了關於你的舉報信,你看看吧。」
老闆轉了幾張照片給我,我一眼掃過,肺都要氣炸了。
凌嫣實名舉報我作爲她的未婚夫,長期腳踩兩條船,出軌其他女性,並於春節期間在老家偷偷摸摸結了婚。我欺騙了她長達六年的感情,給她造成了巨大的生理心理雙重打擊。
她還附上了我們六年來的親密合影,年前我們的聊天記錄,那時我還叫她「寶寶」。
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我前腳還和凌嫣在一起你儂我儂,幾天後就成了已婚人士,不是出軌慣犯就怪了。
「我是相信你的,但清官難斷家務事,公司的項目你還是先退出來,避一避再說。」
我走出辦公室,公司的同事們都在看着我,平時一起奮鬥的兄弟都壓抑着憤怒,陳柱子還發消息說,如果我辭職他也辭,我到哪兒他到哪兒。
一上午電話消息就來個不停,很多已經處成朋友的客戶紛紛詢問我怎麼回事,太多了,我腦子很亂,只能回覆他們清者自清,時間會還我清白。
快到中午的時候,青甜告訴我幾個通過她助農的企業家都暫停了合作,我說了我這邊的情況,青甜很沮喪地說她那邊也是這個原因。
就算是我出軌,青甜也是受害者,爲什麼還會終止她的公益活動?青甜說這些企業家遇到這種事都避之不及,反正錢捐給誰不是捐呢?
12 點鐘,我已經被踢出了所有項目的羣和工作流,成了公司唯一的在編孤家寡人。
憤怒達到高峯時,我真想找到凌嫣把她痛罵一頓,冷靜下來後我又想和她好好談談,但我也知道這些都沒有用,我太瞭解凌嫣了,她是爲了殺敵一千寧願自損一萬的人,罵她勸她都不會改變她的想法。
而且,現在做什麼都晚了,這種桃色八卦在一個小時內就會傳遍整個行業,就算凌嫣拼命挽回也不可能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我隱約感到自己奮鬥拼搏多年的事業,也許要和我說再見了。
【你後悔嗎?】青甜發消息問我。
【後悔。】我說。
等了很久,她回我:【那要麼……】
我說:【婚禮上的肘子都被你啃完了,我一口都沒喫上,我後悔對你太客氣了,當時就應該直接從你嘴裏搶。】
她發了個笑哭的表情,又說:【我不後悔。】
當天下午,我向公司提交了辭呈。
凌嫣認爲我會因爲工作而屈服於她,那我就乾脆斬掉這個枷鎖。
同事們一直送我到地庫,阿喵還抹起了眼淚,除了不捨,我只覺得對不起他們對工作的付出。如今我非但不能再給他們任何幫助,他們還要在接下來的工作中填我的坑。
我走在江邊的棧道上,被樹和雕塑包裹,以前心情鬱悶的時候經常來這裏,被江風吹到全身冰冷後纔會離去。今天還在正月裏,氣溫本就很低,夕陽落下後空氣凝結到了冰點,讓所有出門的人避之不及。
我要想想今後怎麼辦。
我和青甜剛結婚就失業,還影響到了她,喫飯雖沒有問題,但生活不應該是這樣。
想來想去,一團亂麻,唯一能想到的處理方式是和青甜去旅行,一邊度蜜月,一邊躲躲凌嫣。也許幾個月回來後她自己想通了,或者有了新對象,我們的生活至少能恢復平靜。
天黑了,我的四肢也凍到僵硬,我終於體會到了婚後的男人無論心情再糟糕,回家的前一秒也要綻放笑容的感受。我用全力站起身,抖了抖胳膊和腿,正準備往回走時,一記悶拳狠狠砸在我臉上,我頓時眼冒金星,血管像在大腦中破裂一般,差點失去意識。
模糊中,面前站着兩個黑影,一個高大,一個纖瘦。高大的身影離我很近,見我趴在地上並沒有暈過去,抓着我的衣Ṱũ̂⁽領把我拽起來,一腳踹在我肚子上。
我感到自己向後飛了出去,飛得不遠,但很結實地墜落在石凳的轉角,腰椎刺骨地疼。這兩下重創激活了我原本凍僵的身體,鮮血在體內橫衝直撞,我朝石凳的側面使勁爬了幾步,黑影追了過來,臉露在了路燈下。
是凌峯和凌嫣。
「知道欺負我妹妹的下場嗎?」凌峯一腳踩在我的手上,蹲下掐住我的脖子。
我也豁出去了,忍着劇痛說:「知道,就是你這樣的寄生蟲嫖不到喫嫖不到喝,你們兄妹倆只能像廢物一樣生活。」
「操!」凌峯在我的手上使勁碾,「你給我聽好了,欺負我妹妹的下場就是生不如死。」
「這裏到處都是監控,你跑不了。」
「跑?你當老子沒坐過牢?大不了再蹲幾年,卸你一條胳膊給我妹出氣。」
「等一下,哥。」凌嫣跑了過來,推開凌峯,蹲在我面前,用手擦去我臉上的土。
「我們和好吧,我保證以後疼你愛你,再不和你鬧脾氣了。」她說,「我不要什麼城堡,也不要馬車和舞會,我們舉行一個簡簡單單的婚禮,我一定會是個好妻子。」
手背一大塊皮膚已經被踏爛了,血肉模糊,凌嫣捧着用嘴吹氣,心疼地說:「怎麼會踩成這個樣子?」
「你們倆,真像葫蘆娃裏的蠍子精和蛇精。」我笑着說,「壞事你們幹,好人你們裝,你死了這條心吧,我越看你越噁心!」
凌嫣的手停了下來,盯着我說:「你一定要和那個醜女人在一起嗎?」
「她是我老婆,我不跟她在一起,難道跟你這個瘋子在一起?」
「我都這樣求你了,難道還要我給你跪下嗎?你不是說過永遠愛我嗎?是你允許我那麼做的!是你反悔說話不算話!」
「我得謝謝你,是你讓我明白一個正常的女人有多好。」
我掙扎着想站起來,凌嫣大叫一聲推了我一把,我腳一滑往後摔了出去。身後是結了冰的池塘,圍了一圈大塊的景觀石,我直挺挺靠了上去,一頭撞在石頭的棱角上。
幸好這個公園修得早,原本光禿禿的石頭上都覆滿了苔蘚植物和土。
頭撞得嗡嗡響,我伸手摸了一把,出了點血,但可能是天太冷,傷口立馬被凍上了,血流得不多。
「這幾天我才知道,沒有你我都不想活了。」凌嫣一步步朝我走來,「我以前只覺得你也就那樣,我隨便都能找個更好的,但我錯了,我已經習慣了你在我身邊,但我知道得太晚了,你太狠心了,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都不給我。」
凌峯衝過來抓着我的脖子,把我按在凌嫣腳下,問:「妹子,我一腳把他命根子踩爆,看那個賤貨還要不要他。」
凌嫣說:「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跟不跟我和好?」
我說:「我就算凍死在這兒,也不想再跟你有任何關係!」
凌峯抓着我的頭髮,狠狠往地上一擂,鼻子火辣辣的,黏糊糊的液體就流了下來。
「你耽誤我妹子六年,總得補償一點吧?」
我用袖子擦了擦鼻血,問:「你要多少?」
「一年 100 萬,你家條件不錯,這點錢總能出得起。哦,對了,你們住的那套房子過戶給我,從此我們兩清。」
「做夢,凌嫣,我們在一起這六年,你捫心自問我讓你花過一分錢嗎?你也好意思要補償?還有你這個好喫懶做的哥哥,你算什麼東西?你不是想坐牢嗎?我胳膊已經斷了,鼻樑也斷了,三年以下你已經沒跑了,抓緊找個律師吧。要是三年以下還不過癮,你就弄死我,你們倆一起槍斃。」
「你威脅老子?」凌峯抓起腳邊的石頭往我後腦砸來。
砸到半空中,凌嫣攔住了他。
「要麼,算了吧。」她小聲對凌峯說。
「那不便宜他了?好歹要點生活費,我可養不起你。」
「我來跟他說。」
凌峯收回了石頭,走到了幾步外。
凌嫣又恢復了一臉柔弱心疼的表情:
「錢我不要,房子給我,那個女人應該條件也不錯吧?你可以住到她家去。還有,今天的事不準鬧大,更不準報警,你也不想你的工作再繼續受影響吧?」
我含着血冷笑一聲:「不會再有什麼影響,我已經辭職了。」
凌嫣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我斬釘截鐵地說:「你休想從我這再拿走任何東西,明天我就離開這裏,去你永遠找不到的地方,我不會再被你打擾。」
「好吧,那我們就到此爲止,我說真的。房子我不要了,錢我也不要了,你和她過吧,我倒要看看你們能好多久。」
「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你舉報我,我不外乎丟了工作,但你看看今後誰還敢娶你。」
凌嫣站了起來,走到凌峯身邊,看了我一眼,轉身摟住了凌峯的脖子。
凌峯也瞟了我一眼,朝凌嫣吻了過去。
他們倆就在我面前兩三米的地方熱吻了起來,投入,忘我,旁若無人,像一對相戀許久的情侶,小別後的重逢。
全身的疼痛彷彿消失了,我像掉進了冰窟窿,能清楚地感受到體溫的流失。
凌峯不是凌嫣的哥哥,而是她的情人。
又或者,我纔是凌嫣的情人,凌峯纔是她的愛人。
六年來的困惑突然清晰了起來,往事回憶如同幻燈片在我眼前切換播放。
那麼多追求者,身爲系花的凌嫣爲何偏偏選中了我?
因爲我有錢,願意爲她花錢,無腦服從她的要求。
其他人要麼沒條件,要麼有尊嚴。
爲什麼每次凌峯來城裏都要住高檔酒店?那不是凌峯想住,是凌嫣想住。
凌嫣從我這裏拿走的每一分錢,都成了她和凌峯幸福生活的墊腳石。
彩禮 88 萬,還要我給凌峯買房。也許他們早都計劃好了,到那一刻就把我甩了雙宿雙飛,凌嫣甚至有自信讓我覺得是自己的錯。
我像被抽乾了力氣,躺在了石頭下,想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老大!」
「老大!你在哪裏?」
遠處突然傳來阿喵的聲音。
凌嫣警覺地推開了凌峯,對我說:「你也不想被全社會都知道戴了六年綠帽子吧?今晚就當我們沒遇到過,到此爲止,各走各的。」
說完,她和凌峯從另一邊悄悄走了。
「老大!」
陳柱子和阿喵發現了我,他們一起有五個同事,青甜也在。
「嫂子說找不到你,急得要命,你怎麼受傷了?」
我說:「我來這兒散散心,摔了一跤。」
「你這傷也不像摔的啊,你……」
青甜從阿喵手裏接過了我的胳膊,說:「讓我來吧,你們辛苦了,先回去吧。」
「嫂子,你行嗎?我們把老大送去醫院再說吧。」
我擺擺手,說:「我的車就在旁邊,青甜送我去就行,只是擦破了皮而已,沒事。」
「真沒事?」
「真沒事。」
「那我們護送你上車。」
我被扶上副駕,青甜啓動了車,在醫院檢查了一通,還好沒傷到筋骨。
頭和手都打了繃帶,坐着掛水消炎。
睡不着,青甜一直在看着我,看得我心裏發毛。
我說:「我沒事,你別老看着我,休息會兒吧。」
青甜嘴一癟,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嚇得我連忙用繃帶給她擦。
「你都不跟我說實話。」她委屈地說。
「我怎麼沒說實話?」
「你跟前任聊天傷成這樣,居然還瞞着我。」
我一緊張:「你看到他們了?」
「我看着他們找到你的。」
我想想從凌峯第一拳砸在我臉上,到最後他們倆吻在一起,起碼過了十幾分鍾。
「那你都不救我?」
「我不救你那些同事是哪裏來的?你都打不過他們,我哪打得過啊?只好先叫人了。」
「那你應該也看到凌嫣和她哥摟在一起親嘴了吧?」
青甜黯淡的雙眼立馬亮了,一把抓住我的繃帶,說:「沒有,我去接他們了,快說快說。」
我只好一五一十把晚上的事彙報了一遍,講到凌嫣和凌峯居然是祕密情人時,青甜的表情就像看到電影的高潮片段。
「太精彩了,你這個前任,還有你!」她拍拍我,不知是不是安慰。
「他們應該不會再騷擾我們了,不過我也回不去公司了。」
「你有什麼打算嗎?好歹凍了一晚上。」
我搖搖頭。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助農吧,你有互聯網的技術,肯定能幫上大忙。」
「我?助農?」
我完全沒想過,但看青甜興奮的樣子,我突然想試試。
「上次去家裏的那個民警,說他老家金船村的山裏還有好幾個村,現在政府扶貧力度大,他們的生活條件已經有飯喫有衣穿了,但山裏有很多農產品賣不出來,我想去看看,剛好有幾個那邊的企業家想衣錦還鄉做點貢獻。」
「那……我跟你去?」
「先說好,我可沒有工資給你,不過只要做好事,總會有收入的。」
在家休養了一個多月,我胖了一圈。
有了時間,我挨個給受影響的客戶發了郵件詳細解釋,他們中的大部分都算通情達理,表示不會影響公司之間的合作,在知道我已經離開這個行業後也表示了惋惜。
青甜的助農事業很快就恢復如常,這個時代很容易忘掉很多事情。
朱英俊的二舅不知通過什麼辦法搞來了一些錢,還清了 30 萬,車也開回來了,手機被朱英俊惱羞成怒時摔壞了,折舊賠了五千。二舅表示朱英俊一家賭咒發誓絕不會再來騷擾,否則就天打雷劈五馬分屍,30 萬的利息實在拿不出來了,律師那還欠着一大筆錢。
拿到書面的保證書後,青甜簽了諒解書,朱英俊的父母和弟弟很快被放了出來。
至於另兩個人,我們也沒時間管了。
青甜帶着我,我帶着物資去了大別山,第一天我就受不了了。
不是山路難行,是實在太遠了。
青甜把村裏的照片發給那位民警,民警說早幾年還很落後,沒有路也沒有電,現在居然都通了,山路還變成了平路。
但面對基建的完善,大部分村民還是保持着舊時的生活習慣,在面對新事物時普遍比較牴觸。
這時我才明白,青甜說我能幫上大忙是什麼意思。
助人,首先要助思想。
我們足足在山裏山外轉了一個大圈,到每個村採風,採訪村民,調研農產品,勘探路況,瞭解村委會的想法,考慮牽線搭橋。
看似簡單的小事,往往都很複雜。
常年的封閉讓每個人都很保守,不願意相信用手機電腦就能過上好生活。
我們主要的腦細胞都用在這上面了。
就這麼走了大半個月,褲子磨壞一條,鞋子磨穿兩雙,還有一大半計劃中的地方沒去。
這天我們走在一條小河邊的公路上,青甜走着走着停下了腳步,在河邊的大石頭上坐了下來。
我以爲她走累了,就陪她坐着歇會兒。
這一條路並不長,但她歇了好幾次,完全不像之前那麼強健。
「我們回去吧。」她說。
「回去?還有好多地方呢,你累了啊?」
「他累了。」
「誰?」
青甜扭頭看着我,一臉生無可戀。
「誰啊?你累了咱們就歇會兒,也不着急。」我說。
「他啊!」青甜摸了摸肚子。
我恍惚了一下:
「你有了?」
「應該是,完了,我完了,我還在事業的上升期。」
沒等她說完,我就一把摟住她,抱起來就往回走。
助農先等等,我得先助我兒降世。
我帶着青甜回到家的時候,四個老人已經到了。不僅到了,還帶了一堆東西。
我們六個人看着 50 平的小房子,面面相覷。我爸率先打破尷尬,一個勁地反省說沒想起來房子這事,讓青甜受委屈了。然後掏出銀行卡,讓我立刻馬上去買套大的。
我只好解釋,原先那套剛剛賣掉,因爲人一直在外面,所以手續還沒辦完。大房子之前也已經看好了,定金也交了,是現房但還沒裝修。
兩個父親大手一揮,裝修他們包了。
就這樣,新婚燕爾的我被趕了出來,和爸媽一起住進了賓館。我爸在附近轉了好幾天,終於搶着租到了隔壁樓的一間房,好歹能近距離照顧一點。又過了幾天,青甜的爸媽也在那棟樓租了一間,讓我又搬回去和青甜一起住。
青甜孕期反應強烈,於是把工作都交給了我。
我也沒想到,剛剛入行不到一個月就挑起了大梁,成爲大別山助農事業不可或缺的核心人物。
照顧青甜,研究助農,成了我生命中兩大使命。
越研究,我就越覺得這個事業很偉大,偉大到能帶給我無法形容的感動。
知道青甜懷孕了之後,許多曾經被幫助過的村民千里迢迢送來土雞、雞蛋、山貨、親手縫的繡花鞋、祖傳的鐲子,有的還帶來全村人在一起拍的視頻,祝她和孩子平安健康。
青甜哭得稀里嘩啦的,恨不能孩子不生了去山裏忙活。
人與人之間,這纔是該追求的相處方式吧!
生活,總算充實到只有好事了。
11 月底,青甜生了個足月的女兒。
想起我們初九才結的婚,年內就把孩子生了,也算是趕上古人夢想的節奏了。
順產恢復很快,不到一週就可以出院了。我扶着青甜走出醫院,馬路上突然閃過一個人影,我沒看清,青甜也沒看清,再望過去已是茫茫人海。青甜有點擔憂,我說沒事,我能保護好她們娘倆。
把孩子放回家後,青甜非要和我一起出門去看看月子中心。
她坐在副駕,我開着車,開了不久,前方堵車了。
「好像在做夢,又回到高速上了,剛纔一晃神我差點想找飲料給你。」她說。
「做個夢就多個孩子誰受得了?我有你們兩個公主就夠了。」我說。
「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成了賢妻良母了。」青甜看了看手機,「忘了和你說了,朱英俊和他妹妹被判刑了, 說是列成了熟人作案的犯罪典型。民警說他們請的律師還可以, 判了兩年還緩刑兩年, 真是便宜他了。」
「嗯,便宜他了。」
「你的那位呢?有沒有趁我臥牀偷偷找你舊情復燃啊?」
我做了個無語的表情,說沒有, 也不知道。
但這一年中,我或多或少從其他朋友那裏被動得知了一些凌嫣的情況。
據說她和凌峯一起離開了這裏,去了南方的大城市, 但他們兩個人都花錢如流水,很快就揭不開鍋,到處找人借錢週轉。借了幾個月,原本的朋友都翻臉斷了來往, 他們之間的矛盾便一發不可收拾。
不到半年, 凌峯逼她去按摩店上班, 凌嫣不願意,凌峯就把她打了一頓, 拋下她跑了。
凌嫣沒有錢交房租,連夜逃走了。
至於她去了哪裏,在做什麼,沒人知道。
今天醫院外的那個身影,從本能上說, 我感覺像她。
但她並沒有出現, 也沒有再跟着我,我想應該不會再有交集了。
一年前的今天,我仍然堅信她是要和我相伴一生的人, 但我們最終還是走向了兩個方向。
「我不想住月子中心了, 我想早點出門。」青甜在我停車時突然拉住了我的手,「一個月啊,太久了,會少做很多事。」
「你剛生完孩子就要工作, 女兒長大了不得恨死我?」
「那我就在家裏休養,月子中心要花好多錢, 而且我是順產, 你看我精神多好。」
「這我不同意,爸媽也不會同意。」
「我已經生完孩子了, 我現在是你的領導, 你得聽我的。前方右轉, 帶我去個地方。」
「哪兒?」
「蹄花湯總店。」
「女兒的名字我想好了, 就叫青蒸肘子。」
「我捶死你,不過跟我姓也挺好。」
「我想把從遇到你到有寶寶的這一年都寫下來,將來女兒婚禮上念給她聽。」
「好主意, 那你快寫吧。」
「那我口述, 你記。呃……從哪兒開始呢,就從那天上高速開始吧。你記,因爲加班, 除夕前一天我纔開車回老家,沒想到剛上高速便傳來噩耗,前方發生了連環追尾……」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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