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三週年紀念日,我提前結束出差回家,撞見丈夫顧承聿和他公司新籤的藝人夏薇在廚房調情。
他漫不經心擦着脣角的草莓醬:「她只是像小柔。」
小柔是他車禍去世的白月光。
我笑着點頭,轉身擬好離婚協議。
他嗤笑:「你離得開我?」
三個月後我的律所搶走他十億併購案,他紅着眼把我堵在車庫:「回來!」
我晃着新男友送的鑽戒:「顧總,替身遊戲結束了。」
1
日曆上的紅圈刺目地圈着今天的日期。
三週年。
飛機舷窗外的雲海翻湧。
我捏了捏眉心,試圖驅散跨國併購案談判帶來的疲憊。
整整兩週,跟那羣華爾街老狐狸周旋,神經無比繃緊。
但此刻,心裏充滿了期待。
包裏裝着給顧承聿的禮物。
不是什麼名錶豪車,是一套手工鍛造的鉑金袖釦。
低調內斂,像暗夜裏的星光。
我記得很久以前,他無意間提過一句,不喜歡那些張揚的寶石袖釦,嫌俗氣。
這句話,我記了三年。
提前一天我結束了所有談判,拒絕了對方的慶功宴,訂了最早一班回國的機票。
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結婚三年,我似乎總是那個等待的角色,等他結束一個又一個會議,等他應酬歸來。
這一次,換我主動奔赴。
司機老張在機場接到我,臉上帶着一絲欲言又止的躊躇。
「太太,顧總今天好像在公司。」
「沒關係,直接回家。」
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我想象着他看到我提前回來時的表情。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裝着袖釦的絲絨盒子。
別墅區一片寂靜。
我讓老張直接離開,自己提着行李箱,刻意放輕了腳步。
推開大門,玄關感應燈應聲而亮。
空氣裏Ṫú₋瀰漫着一股甜膩的氣息。
不是香薰,也不是我慣用的香水味。
像是草莓?
客廳空無一人。
廚房的方向,隱約傳來水流的嘩嘩聲。
還有低低的笑語。
一個陌生帶着點嬌俏的女聲。
我脫掉高跟鞋,赤腳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無聲地朝廚房走去。
越靠近,那甜膩的草莓味和笑聲就越發清晰。
廚房明亮的燈光下,畫面讓我血液瞬間凍結。
我的丈夫,顧承聿。
平時永遠一絲不苟、矜貴疏離的男人,此刻慵懶地斜倚在倒臺上。
他昂貴的定製襯衫領口鬆開了兩顆釦子,露出一小段鎖骨,姿態放鬆。
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緊貼着他站着。
她穿着一條白色連衣裙,清純可人,長長的捲髮披散着。
女孩手裏拿着一罐打開的草莓醬,指尖沾着鮮紅粘稠的果醬,帶着曖昧的挑逗,塗抹在顧承聿微微上揚的薄脣上。
顧承聿沒有躲閃。
他微垂着眼睫,看着女孩的動作,眼神里有種我從未見過的迷離。
行李箱的拉桿從我僵直的手指間滑落。
「咚!」
女孩像受驚的小鹿般猛地回頭,臉上嬌俏的笑容瞬間被驚恐取代。
她迅速收回手,指尖還沾着刺目的紅。
顧承聿也抬起了眼。
他看到我站在廚房門口。
眼中的迷離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雙深邃的眼眸裏,迅速恢復了慣有的冷清。
他沒有絲毫被捉姦的慌亂。
他只是慢條斯理地抬起拇指,極其隨意地擦掉了脣邊那抹鮮紅的草莓醬。
然後,他開口了。
聲音平靜無波,每一個字精準地扎進我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別大驚小怪,」他看着我,眼神里甚至有一絲責備,「她只是像小柔。」
葉柔。
顧承聿去世多年的白月光。
這個名字,出現在我和顧承聿婚姻的每一個角落。
他書房深處上鎖抽屜裏的舊照片。
他醉酒時脫口而出的柔柔。
他看着我時,目光偶爾穿透我、落在不知名處的瞬間空洞……
所有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細節,此刻都因爲這輕描淡寫的三個字,轟然炸開。
原來,我小心翼翼維持了三年的婚姻,我付出真心扮演的顧太太,在顧承聿眼中,不過是一場精心安排的的模仿秀。
草莓醬鮮紅的色澤刺得我眼睛生疼。
那甜膩到發齁的氣味,此刻聞起來像腐爛的水果,令人作嘔。
女孩臉上還殘留着驚慌,但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裏,除了驚恐,我分明捕捉到了一絲一閃而過的得意。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眼眶瞬間溼熱,我死死咬牙,不讓眼淚滑落。
我輕輕地,扯動了一下嘴角。
那大概是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
「是嗎?」我的聲音出乎意料地穩定,沒有一絲顫抖,平靜得可怕。
「像小柔啊。」
我看着落在地上裝着鉑金袖釦的絲絨禮盒。
原來,我精心準備的驚喜,在他眼中,或許連這罐廉價的草莓醬都不如。
心口的位置,有什麼東西徹底碎裂了。
我沒有再看他們一眼。
彎腰,撿起那個孤零零的禮盒。
指尖冰涼。
我推開大門,轉身離開了這個家。
拿出手機,指尖在通訊錄裏滑動,精準地找到了那個名字。
周正陽。
本市最擅長處理離婚案件的金牌律師。
電話接通得很快。
「周律師,我是林晚。」我的聲音平靜。
「我需要你幫我起草一份離婚協議。立刻,馬上。」
電話那頭似乎頓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我會在這個時間點提出這個要求。
「顧太太?您確定是離婚協議?」
「非常確定。」
我打斷他,沒有一絲猶豫。
「要求只有一個,最大限度地保障我的合法權益。婚前協議細節我稍後發你,重點規避他可能設置的陷阱。婚後財產分割,按法律規定的最高比例爭取。越快越好。」
掛斷電話,我最後看了一眼身後那棟燈火通明的別墅。
顧承聿,你以爲我離了你不能活?
我會讓你親眼看看,我林晚,從來就不是依附你生存的菟絲花。
替身遊戲?
該結束了。
2
酒店頂層的套房。
昂貴的手提包和那個刺眼的絲絨禮盒,無聲地跌落在地毯上。
我望着窗外,眼淚終於毫無徵兆地洶湧而出。
滾燙的液體劃過臉頰,肩膀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一股屈辱感湧上心頭。
廚房裏那刺眼的一幕,每一個細節都在腦海中無限放大、循環播放。
我算什麼?
這三年,我算什麼?
我努力扮演一個完美的妻子。
記得他所有細微的喜好。
在他胃病發作時徹夜不眠地守在牀邊。
在他事業遇阻時提供建議。
我收斂起自己所有的棱角和鋒芒,學着做他需要的、溫順賢惠的顧太太。
我以爲時間可以融化他心口的堅冰,真心總能換來真心。
原來,都是笑話。
在他眼裏,我存在的價值,僅僅是因爲這張臉,能喚起他對另一個女人的記憶。
一旦出現一個更像的影子,就可以被隨意丟棄。
胃裏又是一陣劇烈的翻攪,我踉蹌着衝進洗手間,對着洗手池一陣乾嘔。
抬起頭,鏡子裏映出一張慘白的臉。
眼睛紅腫,頭髮凌亂。
這是我嗎?林晚?
那個在法庭上邏輯縝密,讓對手聞風喪膽的商業律師林晚,去哪裏了?
什麼時候起,我把自己弄丟了?
鏡子裏的女人,陌生得讓我心驚。
我冷冷擦乾眼淚。
顧承聿,你以爲我會一蹶不振?
你以爲我離了你顧承聿,就真的寸步難行?
你會後悔的。
深吸一口氣,我走出洗手間,重新撿起地上的手提包和那個袖釦禮盒。
然後,毫不猶豫扔到垃圾桶裏。
我打開雲盤,調出婚前協議。
當初簽下它時,顧承聿的助理公事公辦地解釋着條款。
他本人只是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目光淡淡地掃過,彷彿籤的只是一份無關緊要的商業合同。
而我,沉浸在虛幻的幸福裏,爲了證明自己並非貪圖他的財富,甚至沒有細看那些嚴苛的條款,就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現在,冰冷的白紙黑字,一條條,清晰地展現在我眼前。
指尖在屏幕上滑動,律師的本能在這一刻全面甦醒。
尋找每一個可以利用的漏洞。
三年的感情,該止損了。
3
五星級酒店頂層的恆溫泳池折射着清晨的陽光。
我穿着簡單的黑色運動服,沿着池邊勻速奔跑。
手機在旁邊的躺椅上震動。
是周正陽。
我氣息平穩地接起:「周律。」
周正陽的聲音帶着職業性的沉穩,「協議最終版發你加密郵箱了。按你的要求,所有條款都推到了最有利於你的極限。」
「明白。籌碼足夠了。」
「證據方面,有進展嗎?」
「家裏的監控……」
周正陽頓了一下,「雲頂備份被高級權限清空了。下手很快,很乾淨。」
意料之中。
顧承聿的反應從來不會慢。
周正陽話鋒一轉,「你提供的司機老張的聯繫方式,我們的人凌晨聯繫上了他。他承認昨晚在別墅外等候時,確實透過沒拉嚴實的窗簾縫隙,模糊看到了廚房裏……有人影靠近顧先生,姿態親密。他當時覺得不妥,但不敢多看。可以作爲旁證。另外,夏薇的身份查清了,是星曜娛樂新籤的練習生,剛拿到一個網劇女三號。資料很乾淨,暫時沒挖出和顧先生有更早的私下交集。」
「嗯。」我應了一聲,並不意外。
顧承聿做事滴水不漏,夏薇不過是他一時興起找來的新手辦,能有什麼深厚背景。
「有老張這個人證,加上我的目擊證言,初步證據鏈已經形成。足夠在輿論和談判桌上施壓了。星曜那邊,暫時不用動。」
「好。協議和補充說明你確認一下,沒問題的話,隨時可以啓動送達程序。」
周正陽提醒,「顧承聿那邊,他本人的律師團隊恐怕不會輕易簽字。」
「我知道。」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
「他籤不籤,是他的事。我送不送,是我的態度。準備送達吧,周律。時間,就定在今天上午,我律所樓下。」
上午十點,我走進律所大堂。
前臺小楊看到我,立刻站起身,眼神里帶着一絲掩飾不住的八卦:「林律,早。」
「早。」我微微頷首,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林律,」小楊的聲音壓低了些,「那個……顧總的車,已經在樓下停了好一會兒了。」她指了指巨大的落地窗外。
我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
透過明淨的玻璃,我注意到了停在街邊臨時車位的那輛熟悉的黑色賓利慕尚。
車窗貼着深色的膜,看不清裏面,但我知道他在。
他在等我。
像一頭習慣於掌控領地的雄獅,等着獵物自己走回視線範圍。
很好。
省得我再去找他。
電梯平穩上升,數字跳動。
我走進自己位於頂樓的獨立辦公室。
我脫下大衣掛好,徑直走到窗邊。
目光向下,那輛黑色的賓利依舊穩穩地停在那裏。
手機在辦公桌上震動。
屏幕上跳動着那個爛熟於心的名字。
顧承聿。
我沒有接。
任由它響着,直到自動掛斷。
緊接着又打來一個。
我依舊沒動。
只是靜靜地看着那輛車,彷彿看到裏面那個男人此刻的表情。
電話第三次響起,終於安靜下來。
我拿起桌上那份由周正陽助理一早送來的離婚協議。
就是現在。
我拿起文件袋,轉身,穿過安靜的走廊,按下電梯下行鍵。
電梯門在一樓大堂打開。
我目不斜視,徑直走向律所那扇巨大的旋轉玻璃門。
與此同時,那輛黑色賓利的後車門被推開。
顧承聿走了下來。
他穿着一身鐵灰色的高定西裝,外面是同色系的長款大衣,襯得身形愈發挺拔修長。
冬日稀薄的陽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依舊是那副矜貴疏離的模樣,只是眉宇間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陰鬱。
他幾步就跨到了我面前,高大的身形帶着一種天然的壓迫感,瞬間將我籠罩在他的陰影裏。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雪松混合着淡淡菸草的氣息,此刻聞起來卻帶着一種令人窒息的侵略性。
「林晚。」他開口,聲音低沉,帶着一絲沙啞。
「鬧夠了?」
可惜,他失望了。
我迎着他的目光,微微揚起了下巴。
「顧總,早。」我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他似乎被我這過於平靜的態度噎了一下,眉頭蹙得更緊。
「電話爲什麼不接?」
他逼近一步,語氣裏多了幾分不耐煩,「玩失蹤?這就是你處理問題的方式?」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只是抬起手,將那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遞到他面前。
「顧總既然親自來了,正好省了送達的麻煩。」
我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籤個字吧。」
顧承聿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文件袋上。
嘴角扯出一個冰冷而充滿嘲諷的弧度。
他沒有接。
甚至看都沒仔細看那文件袋一眼。
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嗤笑,微微俯身,靠得更近。
那雙深邃的眼眸緊緊鎖住我,像是要將我看穿,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我臉上,帶着一種掌控全局的優越感:
「林晚,鬧夠了嗎?你以爲憑你自己,離得開我?」
他頓了頓,掃過我身後的律所大樓,又落回我臉上:
「離開顧太太的光環,你在這個圈子寸步難行。」
他刻意加重了「圈子」兩個字。
空氣彷彿凝固了。
我清晰地感覺到血液在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被理智強行壓住。
原來在他心裏,我林晚在律師界打拼出的名聲和地位,都不過是依附於「顧太太」這個虛名之下?
巨大的屈辱感再次湧上。
然後,我笑了。
「顧總,我的一切,都是我憑本事,一點一點掙來的。」
我微微側頭,目光掃過他身後那輛象徵着財富和權勢的黑色賓利。
「這份協議,」我再次將文件袋往前遞了遞,幾乎要碰到他昂貴的大衣,「請讓你的律師,儘快聯繫我的律師。」
緊接着,我抬起左手,漫不經心地將價值不菲的鉑金婚戒扯下。
隨意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裏。
顧承聿的身體極其細微地僵了一下。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我空蕩蕩的無名指上。
我沒有再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
收回手,整理了一下大衣領口。
然後,轉身。
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旋轉玻璃門。
沒有再回頭。
一次也沒有。
4
我回到辦公室。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一下,又一下。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我掏出手機,屏幕上是顧承聿的名字。
我面無表情地劃掉來電。
點開通訊錄,拉黑。
然而,這份清淨並未持續太久。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是我的助理蘇晴。
此刻臉上帶着明顯的擔憂。
「林律,您還好嗎?」她端着一杯熱氣騰騰的黑咖啡進來,放在桌上。
「沒事。」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外面什麼情況?」
蘇晴猶豫了一下,還是壓低聲音道:「樓下……顧總的車還在。還有,就剛纔那會兒功夫,好幾個平時跟咱們關係還行的客戶助理,都旁敲側擊地打電話過來問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扯了扯嘴角。
不過是打聽八卦的委婉說辭罷了。
承聿資本的掌舵人顧承聿大清早堵在前妻律所樓下,前妻當衆摘下婚戒丟進垃圾桶。
這種級別的新聞,足夠引爆整個金融和律政圈的了。
「不用理會。」我放下咖啡杯,聲音平靜,「把今天下午和啓明科技李總的視頻會議資料準備好,重點放在他們海外知識產權佈局的風險點上。另外,幫我約周正陽律師,下午四點,老地方。」
「好的,林律。」蘇晴見我神色如常,似乎鬆了口氣,轉身出去安排。
辦公室重新恢復安靜。
我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電腦屏幕上堆積如山的郵件和案卷上。
手指在鍵盤上敲擊,試圖用工作淹沒心底的波動。
中午去茶水間加熱便當,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面興奮的議論聲。
「真的假的?顧總親自來樓下堵人?還當場摘戒指丟垃圾桶了?這也太勁爆了吧!」
「千真萬確!我就在樓下大堂,親眼所見!林律那氣場,絕了!顧總臉都黑了……」
「那戒指得值多少錢啊?說扔就扔?」
「錢算什麼!關鍵是態度!這婚離定了啊!」
「不過聽說顧總身邊好像有新人冒頭了?就那個叫什麼夏薇的?好像是星曜新籤的小藝人?」
「對對對!我也聽說了!好像昨晚還被拍到和顧總一起出現在雲頂會所門口呢!雖然沒同框,但時間點對得上!」
「嘖,怪不得新人像舊人嘛,舊人自然就被棄了唄……」
「唉,想想林律也挺慘的,那麼優秀一個人……」
「噓——別說了別說了!」
茶水間裏的聲音戛然而止,變成一片尷尬的死寂。
我推門進去,裏面兩個年輕的女助理瞬間漲紅了臉,眼神躲閃。
「林、林律……」其中一個結結巴巴地打招呼。
我神色如常地走到微波爐前,將飯盒放進去,按下啓動鍵。
「工作都做完了?」我淡淡地問。
「啊!還沒!這就去!」兩人慌慌張張跑了出去。
微波爐叮的一聲。
我拿出滾燙的飯盒,指尖被燙了一下,卻感覺不到疼痛。
像小柔?
被棄了?
新人?
這些詞像蒼蠅一樣在耳邊嗡嗡作響。
我端着飯盒回到辦公室,卻沒有半點胃口。
手機屏幕亮着,社交媒體的推送通知一條接一條。
我本不想看,但不小心手一滑。
夏薇的主頁赫然出現在推薦流頂端。
最新一條動態發佈於一個小時前。
沒有文字。
只有一張構圖極其藝術的照片。
畫面中央,是一瓶鮮紅欲滴的進口草莓醬,粘稠的果醬掛在瓶口。
背景虛化,但隱約能看出是某個高級餐廳雅緻的桌面一角。
定位清晰地顯示着「雲頂·法餐廳」。
無聲勝有聲。
這條動態下面,評論已經炸開了鍋。
「哇!薇寶也愛喫草莓醬嗎?好可愛!」
「這個牌子的草莓醬超貴的!薇寶品味真好!」
「等等!這個定位……雲頂?那不是顧大佬昨晚被拍到的地方嗎?!」
「臥槽!細思鼻孔!草莓醬梗?難道……」
「新人上位石錘了?心疼林律師……」
「樓上別亂說!我們薇寶只是分享美食!抱走不約!」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動,一條條評論像針一樣刺入眼簾。
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熟悉的鈍痛。
草莓醬。
雲頂餐廳。
時間點的巧合。
夏薇這條動態,指向性太強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對我的挑釁。
而顧承聿呢?
他默許了這一切。
或許,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用一個更年輕鮮活的替代品,來羞辱我。
胃裏一陣翻攪。
就在這時,內線電話尖銳地響起。
是蘇晴,聲音帶着一絲緊張:「林律,是宏遠資本的張總電話,指名找您。」
一個合作了兩年的老客戶,之前一個重要的海外併購案一直由我團隊負責,進展順利。
這個時候突然親自打電話過來?
不好的預感瞬間湧上心頭。
我深吸一口氣,拿起聽筒:「張總,您好。我是林晚。」
「林律師啊,你好你好!沒打擾你工作吧?」
「是這樣,」張總頓了頓,語氣帶着點爲難,「關於我們那個歐洲併購案後續的盡調報告和風險控制方案……我們內部呢,最近做了一些戰略調整,考慮把這個項目後續的跟進工作,移交給集團內部法務團隊來統一協調處理。你也知道,現在外部合作嘛,流程上總歸要複雜一點,效率上……」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戰略調整?內部法務統一協調?
不過是冠冕堂皇的藉口。
「張總的意思,是宏遠這邊,後續不需要我們律所繼續提供服務了?」我直接點破,聲音依舊平穩。
「哎喲,林律師別誤會!」張總打着哈哈。
「不是不需要,是暫時調整一下方向嘛!你們之前的專業工作我們是非常認可的!後續如果有其他合適的項目,我們肯定第一時間想到林律師你!這次實在不好意思啊!費用方面,該結算的我們絕對一分不少!」
「我明白了。」
我打斷他虛僞的客套,「感謝張總告知。後續工作交接,我會讓助理蘇晴與貴公司法務部對接。祝宏遠戰略調整順利。」
沒有多餘的寒暄,我直接掛了電話。
聽筒裏傳來忙音。辦公室裏死一般的寂靜。
宏遠這個案子,雖然不算最大,但意義不小,是昭明律所獨立後啃下的幾塊硬骨頭之一。
現在僅僅Ŧṻ⁹因爲我和顧承聿的離婚風波初露端倪,對方就迫不及待地劃清界限。
這就是顧承聿所說的寸步難行嗎?
手機屏幕又亮了一下,是周正陽發來的加密郵件提醒。
我點開,裏面是顧承聿律師團隊發來的第一份溝通函。
措辭極其官方、傲慢。
【收到林晚女士單方面提出的離婚協議,深表遺憾。
但協議內容「嚴重失實」、「罔顧事實」、「條款荒謬」、「完全不具備協商基礎」。
要求我方「提供切實有效的證據以支持其荒謬主張」,否則「建議林晚女士冷靜思考,撤回不理智行爲,回到家庭協商解決矛盾的軌道上來」。】
通篇充斥着居高臨下的指責和威脅。
怒火混雜着強烈的屈辱感,瞬間沖垮了我強行維持的平靜。
顧承聿,你真是好手段啊。
一邊默許新歡炫耀挑釁,一邊又用商業關係施壓。
好啊。
既然遊戲升級了,我林晚,奉陪到底!
我坐直身體,拿起手機,撥通了蘇晴的內線:
「蘇晴,兩件事。」
「第一,通知項目組所有人,下午三點,小會議室,宏遠項目結項收尾會議。所有資料,包括工作日誌、郵件往來、成果交付記錄,全部整理歸檔,一份不少,清清楚楚交給對方!告訴他們,昭明律所,有始有終,專業素養不容置疑!」
「第二,回覆顧承聿律師團隊的溝通函。」
我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冰冷傲慢的文件上,「措辭如下:我方訴求及證據充分、合理、合法,已清晰列明於送達協議及補充說明中。請貴方基於事實和法律,在七個工作日內提出具有建設性的、符合法律規定的修改意見或反提案。逾期或無實質性回應,視爲貴方放棄協商權利,我方將依法向法院提起訴訟。
「另,煩請轉告顧承聿先生,家庭協商軌道已於昨日在貴方當事人面前徹底關閉。撤回?絕無可能。」
掛了電話,我重新看向窗外。
顧承聿,你以爲用流言,用商業打壓就能讓我屈服?
你錯了。
這場仗,纔剛剛開始。
5
宏遠資本的單方面解約,讓我看清了顧承聿那張無形巨網的輪廓。
他的影響力,遠比我想象的大。
流言並未平息,反而在夏薇那條曖昧的草莓醬動態後,發酵出了新的版本。
圈子裏私下流傳的,不僅僅是失寵的顧太太。
捕風捉影下變成了「林晚心機深沉,試圖借離婚分割鉅額財產未果,惱羞成怒」、「顧總仁至義盡,是她不識好歹」。
夏薇的社交賬號下,則開始出現一些「心疼薇寶,遇到難纏前任」的噁心評論。
就在我忙於應付解約風波時,夏薇的小動作升級了。
她不知從哪兒弄到我的私人郵箱,發來一封措辭看似關切實則炫耀的郵件.
附件裏全是兩人約會的親密照片,暗示顧承聿對她如何體貼入微,並勸我放過彼此,別讓自己太難堪。
我淡淡冷笑。
小姑娘就是沉不住氣。
我直接截圖,冷漠回覆。
【郵件已存檔,如需可呈交法庭作爲騷擾證據。】
怎麼有人上趕着送把柄。
辦公室的氣氛也微妙起來。
蘇晴依舊忠心耿耿,但其他一些年輕律師助理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敵意。
宏遠的解約只是一個開端,後續幾天,又有兩個原本十拿九穩的中型項目合作方,以各種理由提出解約。
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
我把自己完全埋進工作裏。
睡眠成了奢侈品。
凌晨兩點,手機傳來震動。
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是老家鄰居王阿姨。
心臟猛地一沉。
「小晚啊!不好了!你快回來!你媽她暈倒了!救護車剛拉走!」王阿姨的聲音帶着哭腔,語無倫次,背景是嘈雜慌亂的人聲。
嗡。
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眼前發黑,握着手機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什麼病?醫生怎麼說?!」我猛地站起來。
「救護車上的醫生說可能是……可能是腦出血!小晚你快回來!快啊!」王阿姨的哭聲徹底崩潰了。
腦出血。
這三個字像炸雷一樣在我耳邊轟鳴。
我訂了最快一班飛老家的機票。
市一院的走廊,燈光慘白。
我靠在 ICU 的牆壁上,指尖掐進掌心。
母親躺在裏面,身上插滿了管子。
醫生的話言猶在耳。
「突發性大面積出血。位置兇險情況極不樂觀。即使手術,最好的結果也可能是……」
植物人三個字,醫生沒說,但我聽懂了。
父親早逝,母親一個人把我拉扯大,她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怎麼會這樣?
明明昨天她還笑着叮囑我注意身體,說等我過年回來包我最愛喫的三鮮餡餃子。
眼淚早已流乾。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屏幕上跳動着周正陽的名字。
我機械地接起。
「林律師,顧承聿那邊……」周正陽的聲音帶着一絲疲憊。
「對方律師團再次拒絕了我們的證據提交,他們還在拖延,試圖在程序上耗盡我們。」
我聽着,目光沒有離開 ICU 那扇門,聲音沙啞:「知道了。按原計劃,準備訴訟材料吧。」
「林律,你還好嗎?」周正陽聽出了異樣。
「我沒事。」
我掛了電話,無力感更深了一層。
就在這時,一個本地的陌生號碼打Ṫũₕ了進來。
「是林晚女士嗎?我是市一院醫務科的。」
「關於您母親李淑華女士的後續治療,我們這邊需要跟您再明確一下流程。相關費用的預付問題,院方建議,如果經濟上有困難,可以考慮一些更保守的治療方案。」
我的心猛地一抽。
顧承聿。
一定是他。
要用這種辦法逼我低頭。
「費用我會解決。專家必須請,轉院也必須進行!」
我的聲音微微顫抖,「請你們務必用最好的方案,錢不是問題。」
我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指甲深深陷進胳膊裏。
「林律師?」一個溫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我茫然地抬起頭,淚眼模糊中,看到一個穿着深灰色羊絨大衣、身形頎長的男人站在不遠處。
他眉眼溫潤,氣質沉穩,手裏拿着一個果籃。
是許硯。
我之前在一次科技峯會的法律論壇上見過他。
他是啓明科技的創始人之一。
會後我們交換過名片,有過短暫的交流,僅限於行業探討,並無私交。
他怎麼會在這裏?
「許總?」我慌忙站起身,狼狽地擦掉臉上的淚水。
「抱歉,冒昧了。」
許硯將果籃放在旁邊的長椅上,語氣溫和,「我母親也在這家醫院做康復治療,有什麼能幫上忙的?」
「謝謝許總,我……」我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哽咽,什麼客套話都說不出來。
此刻任何虛僞的堅強都是徒勞。
「省醫科大附屬醫院的神經外科張教授,是國內這方面的權威。」
許硯忽然開口,聲音平穩,「他和我父親是舊識,脾氣有些固執,但醫術極高,尤其擅長處理這類危重病例。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試着幫你聯繫一下。」
這個名字我聽說過,是真正的泰斗級人物,一號難求。
「許總,我……」感激的話堵在喉嚨裏。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
許硯微微頷首,遞過來一張簡潔的名片,上面只有一個名字和私人電話,「這是我的聯繫方式,決定好了隨時告訴我。專家的時間安排比較緊,需要儘快。」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憔悴的臉,補充道:「照顧好自己,林律師。只有你自己站穩了,才能更好地照顧家人。」
他沒有多問一句私事,只是安靜地陪我在長椅上坐了一會兒。
直到我情緒稍微平復,才禮貌點頭告別,轉身離開。
這份恰到好處的關懷,像寒冷冬夜裏一杯溫水,不燙手,卻足夠暖人。
手機再次響起。
屏幕上跳動着陌生號碼。
「喂。」我的聲音冰冷。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
顧承聿低沉的聲音傳來,聽不出太多情緒,卻帶着掌控全局的口吻:「在哪?」
僅僅兩個字,那種熟悉的窒息感便撲面而來。
彷彿我還是那個需要向他報備行程的顧太太。
「有事?」我的聲音更冷了。
他似乎被我這毫不客氣的反問噎了一下,冷冷開口:「聽說你母親病了?需要幫忙說一聲。」
「不勞顧總費心。」
「我的家事,我自己能處理。」
說完,我不等他回應,按下了掛斷鍵。
顧承聿。
我不會再給你任何踐踏我尊嚴的機會。
我死死攥着許硯給的那張名片。
從今往後,我林晚的一切,都與你顧承聿,再無半點瓜葛。
—
電話那頭,承聿資本頂層總裁辦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繁華的夜景,顧承聿握着早已只剩下忙音的手機,僵立在寬大的辦公桌前。
他英俊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錯愕。
她拒絕了?
如此乾脆,如此決絕。
幾小時前,助理彙報了林晚老家醫院那邊的消息。
他確實第一時間想到要動用關係找最好的專家。
這在他認知裏,是一種理所當然的解決方式。
他甚至覺得,在這樣危急的時刻,她總該放下那些無謂的自尊,接受他的幫助了吧?
他以爲她會像以前一樣,在遇到困難時,會沉默地接受他的安排。
他習慣了掌控,習慣了她的妥協。
他以爲這次也一樣。
可她沒有。
她甚至沒有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
一股從未有過的失控感湧上心頭。
心間一陣刺痛。
她就那麼恨他嗎?
「砰!」
一聲巨響!
顧承聿手中的定製鋼筆,被他狠狠砸在紫檀木桌面上。
墨汁瞬間噴濺開來,濺上了他一絲不苟的西裝袖口。
他死死盯着桌面上那攤污跡,眼神陰鷙得可怕,胸膛劇烈起伏。
助理聞聲推門進來,看到這一幕,大氣不敢出。
「滾出去!」顧承聿的聲音低沉沙啞。
助理慌忙退了出去,關上門。
辦公室裏只剩下顧承聿粗重的呼吸聲。
林晚……
你離得開我?
你憑什麼?!
他第一次意識到,那個總是安靜地待在他身後,永遠也不會離開的顧太太,好像真的要掙脫他的掌控了。
6
三天後,母親的生命體徵稍微穩定了一些。
雖然依舊昏迷,但暫時脫離了危險。
母親轉院到了醫科大附屬醫院,那裏有更先進的設備和張教授推的康復團隊。
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一種深切的危機感湧上心頭。
我必須靠自己拼出一條路。
我請了兩位護工輪流看護,安排好一切,回到酒店。
接着撥通了電話。
第一個,打給周正陽。
「周律,是我,林晚。我回來了。關於離婚財產分割,我需要最快速度拿到我能動用的那部分現金。無論多少。」
電話那頭的周正陽沉默了幾秒:「好。顧承聿那邊還在拖延,但根據婚前協議和你目前掌握的證據,部分屬於你的婚後財產和投資收益,我有把握通過非訴方式,在十五個工作日內強制分割出一部分。數額不會太大,但足夠你啓動一些事情。」
「足夠了。越快越好。」我掛了電話。
創業的啓動資金有了初步着落。
第二個電話,打給蘇晴。
讓她幫我總結了一份過往參與項目的人員名單。
第三個電話,打給了許硯。
電話接通,許硯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林律師,伯母情況穩定些了?」
「嗯,暫時脫離了危險。謝謝許總關心,也再次感謝您幫忙聯繫張教授。」
「不必客氣。」
我深吸一口氣:「許總,我打算成立自己的律所。想聽聽您作爲投資人,對一些商業和法律交叉領域風險把控的建議。」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傳來他冷靜地聲音:「很有魄力的決定。什麼時候方便?見面聊可能會更充分。」
我們約在第二天下午,醫院附近一家安靜的咖啡館。
那天下午,許硯並沒有給我太多空泛的鼓勵,而是切切實實地分析了我計劃中的優勢和風險,甚至指出了幾個我未曾考慮到的潛在法律合規陷阱。
他的視角冷靜而精準,給了我很大的啓發。
臨走時,他看着我的眼睛說:「林晚,你很勇敢。這條路會很難。」
資金、團隊、方向。
三塊拼圖,正在我手中緩緩成形。
接下來的日子,全身心投入工作。
在蘇晴蒐集的資料基礎上,我開始瘋狂篩選、分析、比對。
我重點圈定了三個人:
陳錚:四十歲出頭,刑事辯護轉商業訴訟的鬼才,邏輯縝密,法庭風格犀利如刀,但因爲脾氣耿直得罪過前律所主任,一直被壓着不得重用。
沈南喬:三十歲,耶魯 JD,專攻跨境併購和反壟斷,理論功底紮實得可怕,但性格內向不善交際,在鼎盛這種講人情世故的地方鬱郁不得志。
唐薇:三十五歲,前法官助理出身,對民商事審判規則和法官思維理解極深,尤其擅長調解和風險預判,因生育後迴歸職場遭遇隱性歧視,心灰意冷。
首先我找到陳錚。
聽完我的創業構想,他猛灌了一口咖啡:「林晚,你確定要跟顧承聿那王八蛋硬剛?他碾死我們這種小蝦米,跟玩兒似的!」
「不硬剛,等着被他碾死嗎?」我反問,語氣平靜,「陳律,你在鼎盛被壓了這麼多年,甘心嗎?我們的專業能力,難道只配給那些會鑽營的人做嫁衣?」
陳錚沉默了許久,重重地將咖啡杯頓在桌上:「媽的!幹了!大不了回去開滴滴!但走之前,老子也得咬下他一塊肉!」
緊接着我找到沈南喬。
他在聽完我對一個複雜跨境股權糾紛的獨特切入點分析後,推了推厚厚的眼鏡,向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露出一絲興奮的光芒:「林律,這個思路精妙!比我們所裏那些老傢伙只會生搬法條強多了!我加入!只要讓我做有意思的案子,錢少點無所謂!」
唐薇的顧慮最多,擔心初創律所的不穩定無法兼顧家庭。
我沒有畫大餅,將一份詳細的風險預案和初期相對彈性的工作安排計劃推到她面前。
「唐律,新律所很小,可能給不了鼎盛的穩定,但能給你絕對的尊重和發揮你專長的空間。你的預判能力,是我們最需要的盾牌。」
看着細緻入微的計劃,唐薇的眉頭終於緩緩鬆開,輕輕點了點頭。
核心團隊,初步成型。
資金的壓力,依舊像一塊巨石壓在心口。
母親那邊每天都是一張張催款單。
新辦公室的裝修、辦公設備的採購、初期的運營成本……處處都要錢。
就在我一籌莫展時,一個意外的機會出現了。
一個以前合作過的小型科技公司老闆趙總,輾轉通過蘇晴聯繫上了我。
他的公司正面臨一個極其棘手的困境。
他們研發的核心技術,被一家背景深厚的行業巨頭星海科技盯上了。
對方軟硬兼施,開出了一個遠低於市場價值的收購價,並暗示如果不接受,將利用其龐大的市場地位和複雜的專利佈局,發起專利訴訟,拖死趙總的小公司。
趙總走投無路,大律所要麼收費高昂他承受不起,要麼忌憚星海科技背後的勢力不敢接。他想到了我。
「林律師,我知道你現在的情況,但我實在找不到人了!那幫孫子太欺負人了!他們就是看準了我們小公司耗不起!」趙總在電話裏聲音嘶啞,充滿了憤怒。
星海科技……
我快速在腦海中搜索着相關信息。
它的主要投資人之一,就是顧承聿的承聿資本。
心臟猛地一跳。
對手是龐然大物,背後還站着顧承聿。
一旦接下,等於公開宣戰。
以我們初創團隊的實力,無異於蚍蜉撼樹。
想到顧承聿那冷漠輕蔑的眼神。
我狠狠咬牙:
「趙總,這個案子,我接了。」
新律所的籌備進入了最後的階段。
辦公桌椅、二手市場淘來的會議桌、幾臺配置尚可的電腦……
一切從簡,卻充滿了新生的氣息。
掛牌的前一天傍晚,我、陳錚、沈南喬、唐薇,還有忠心耿耿的蘇晴,聚集在這個小小的、還散發着淡淡油漆味的空間裏。
沒有香檳,沒有剪彩儀式。
只有幾杯外賣送來的熱咖啡。
「地方是小了點。」陳錚環顧四周,咧了咧嘴,他臉上的胡茬沒刮,但眼神銳利,「但夠用了!比老子當年在城中村租的民房強多了!」
沈南喬小心翼翼地調試着新安裝的服務器和內部網絡,
蘇晴忙着把最後幾箱打印好的文件歸檔,小臉紅撲撲的,幹勁十足:「林律,所有基礎文件都準備好了!明天就能開門營業!」
我端起桌上的紙杯咖啡,熱氣氤氳了視線。
「地方是小,但我們的野心,不能小。」
目光掃過每一張充滿期待和忐忑的臉。
「這裏,只憑本事說話,只爲真相和公正而戰!」
我的聲音微微提高:
「爲我們自己!乾杯!」
「乾杯!」
「幹!」
溫熱的咖啡液晃動着,碰撞在一起。
在 CBD 的邊緣,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塊簡潔的黑色亞克力招牌被小心翼翼地掛在了玻璃門上方。
招牌上,只有兩個銀白色的楷體字:
昭明。
撥雲見日,心向光明。
夜色深沉,前路未知。
但昭明律所這艘鬥志昂揚的船,義無反顧地駛向了驚濤駭浪的深海。
風暴,即將來臨。
7
昭明律所的牌子掛了上去。
CBD 的精英們行色匆匆,沒人會爲角落裏新開張的小律所多看一眼。
蘇晴每天早早來開門通風,擦桌子,給那幾盆最便宜的綠蘿澆水。
陳錚叼着菸屁股在狹小的工位上看卷宗,菸灰缸裏很快堆成小山。
沈南喬縮在角落對着三塊屏幕敲代碼,鍵盤聲噼啪作響。
唐薇則安靜地梳理着智創科技的資料,眉頭緊鎖。
星海科技那邊,果然如趙總所料,一出手就是雷霆萬鈞。
一份措辭強硬的專利侵權訴訟狀,狠狠砸了過來。
索賠金額高得離譜,足以讓剛有起色的智創科技瞬間破產清算。
對方律師團隊,是業界赫赫有名的大所金盛,領頭的合夥人姓孫,五十多歲,禿頂,精瘦,眼神像淬了毒的鷹隼,業內綽號「孫剃刀」,手段狠辣,寸草不留。
趙總幾乎一夜白頭,每天的電話都帶着哭腔:「林律師,怎麼辦?他們這是要我的命啊!」
「穩住,趙總。」我冷靜安慰他。
會議室裏煙霧繚繞。
陳錚把那份厚厚的起訴狀摔在桌上,指着其中一條指控:「媽的!睜眼說瞎話!他們這個核心專利的申請日期明明比智創的研發記錄晚了三個月!這也能告侵權?當法官瞎嗎?」
「孫剃刀敢這麼寫,就一定有後手。」
唐薇冷靜地分析,指尖點着訴狀副本,「他肯定會想辦法模糊時間線,或者攻擊智創研發記錄的真實性。法庭上,證據鏈的完整性是關鍵。」
「研發記錄是電子存檔,有完整的時間戳和修改日誌,還有第三方測試機構的佐證,真實性沒問題。」
沈南喬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銳利,「難點在於,要證明星海的專利是明知故犯的抄襲,還是獨立研發的巧合。後者在法律上很難構成惡意侵權。」
「獨立研發?」
陳錚嗤笑一聲,「騙鬼呢!星海那幫搞技術的什麼水平業內誰不知道?他們要是能獨立搞出這東西,老子把姓倒過來寫!肯定是剽竊了智創早期的技術構想!只是手段高明,沒留下直接證據!」
「沒有直接證據,法庭就不會認。」
唐薇一針見血,「我們需要找到間接證據鏈,證明星海有接觸智創技術的渠道,並且存在主觀惡意。」
會議陷入僵局。
就在這時,蘇晴拿着平板電腦急匆匆進來,小臉煞白:「林律!快看行業論壇的直播!啓明科技那個跨境併購案的最終輪談判!顧總親自下場了!對方請的,是金鼎的孫剃刀!」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
啓明科技?
那個估值近百億、涉及多國監管壁壘的硬骨頭併購案?
業內頂尖律所搶破頭的香餑餑,最終花落金盛?孫剃刀還親自操刀?
一眼可見,金盛攀上了高枝。
我一把抓過平板。
屏幕上,直播正在進行。
臺上,西裝革履的精英們圍坐在長桌旁。
鏡頭掃過主位,顧承聿的身影赫然在目。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側臉線條冷硬,依舊是那副掌控全局的矜貴模樣。
坐在他對面的,正是屏幕裏剛剛被我們痛罵的孫剃刀。
孫剃刀,正對着鏡頭侃侃而談,分析着併購案的關鍵風險和金盛的解決方案,語氣裏帶着大律所特有的優越感。
顧承聿微微側頭聽着,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臉上沒什麼表情。
但鏡頭捕捉到他看向孫剃刀時,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審視。
我的心猛地一跳。
一個極其大膽的念頭閃過。
我猛地轉頭,聲音因爲激動而微微發顫。
「立刻!馬上!調出啓明科技併購案所有公開披露文件。重點找他們關於目標公司核心技術專利的評估報告、風險提示、以及他們自己提出的解決方案。」
沈南喬愣了一下:「明白!給我十分鐘!」
陳錚和唐薇也意識到了什麼,屏住呼吸。
十分鐘,像十年那麼漫長。
只有沈南喬敲擊鍵盤的聲音。
「找到了!」沈南喬猛地抬頭,「林律!你看這裏!啓明自己委託的第三方評估報告裏,明確指出了目標公司一項核心專利存在『在先設計抗辯』的重大風險!而孫剃刀剛纔在直播裏提出的解決方案……」他快速切換屏幕,指着直播回放截圖,「他竟然完全避開了這個最致命的雷!還在大談特談什麼『政府關係協調』和『反壟斷申報技巧』!他在避重就輕!或者說他根本沒發現這個雷!」
「我的天!」陳錚一拍大腿,「孫剃刀這老小子,在顧承聿面前翻車了?他居然漏掉了這麼要命的風險點?」
唐薇迅速翻看沈南喬調出的報告,指尖劃過關鍵段落,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激動:「這個風險點太隱蔽了!評估報告用了非常專業的術語表述,藏在附錄的交叉引用裏,很容易忽略!孫剃刀團隊可能真的疏忽了!」
機會!
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盯着屏幕上顧承聿那張依舊沒什麼表情的側臉,心臟狂跳。
顧承聿是什麼人?
他對風險的嗅覺敏銳到可怕。
孫剃刀在他眼皮子底下犯下這種低級錯誤,他不可能毫無察覺。
我猛地站起身。
「蘇晴!立刻聯繫論壇主辦方!就說昭明律所林晚,對啓明併購案有重大專業補充意見,申請五分鐘發言權!立刻!馬上!」
「啊?現在?」
蘇晴驚呆了。
那可是頂級峯會!
臺下坐着的都是行業巨擘!
我們這籍籍無名的小律所,直接衝上去打金盛的臉?
打顧承聿的臉?
「沒時間解釋了!快去!」我斬釘截鐵。
陳錚也反應過來,一拍桌子:「媽的!富貴險中求!幹了!林晚,我跟你去!」
唐薇和沈南喬也立刻起身,眼神堅定。
五分鐘後。
論壇現場,孫剃刀剛剛結束他那看似完美的方案陳述,正接受着臺下的掌聲。
主持人拿起話筒:「感謝孫律師的精彩分享。接下來……」
「抱歉!主持人!各位同仁!」一個清亮的女聲,突兀卻清晰地打斷了主持人的話。
唰!
我穿着簡潔利落的黑色西裝套裙,出現在衆人視線。
身後跟着抱着筆記本電腦的陳錚。
臺下竊竊私語。
顧承聿的目光,瞬間鎖定了我。
帶着一絲錯愕,很快恢復了平靜。
四目相對。
空氣彷彿凝固了。
我無視孫剃刀瞬間陰沉下來的臉色和主持人錯愕的表情,徑直走到發言席,接過工作人員猶豫着遞來的話筒。
指尖冰涼,但握得很穩。
「各位好,我是昭明律所合夥人,林晚。」
我的聲音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會場。
「非常抱歉打斷議程。但事關啓明科技本次併購的核心風險,我認爲有必要在此刻提出一個被忽略的關鍵問題。」
臺下響起一片低低的議論聲。
顧承聿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眼神深邃莫測,緊緊盯着我。
孫剃刀臉色鐵青,強壓着怒意:「林律師?昭明律所?恕我孤陋寡聞。併購案涉及高度機密和專業性,不是譁衆取寵的場合!請你……」
我直接打斷他,目光定格在顧承聿臉上,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啓明科技委託的第三方評估報告,附錄三,第 17 頁,第 5.2.1 條交叉引用的『在先技術抗辯風險』。目標公司引以爲傲的 X 系列專利,其關鍵算法構架,與三年前已失效的、由德國 K 實驗室申請的『Beta-7』專利高度同源。而 K 實驗室的專利失效原因,正是因其核心技術被證實抄襲了更早期的開源架構!」
會場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孫剃刀臉上的血色唰地褪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猛地扭頭看向自己團隊的助理。
助理臉色慘白,手忙腳亂地翻着平板。
臺下所有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主位上的顧承聿。
顧承聿依舊維持着那個姿勢,但交疊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下。
我繼續用清晰平穩的語速,分析道:
「這意味着,一旦交易完成,啓明科技將繼承一個巨大的定時炸彈。任何競爭對手,只要掌握失效的『Beta-7』專利文件,甚至利用開源架構進行簡單比對,就能輕易發起專利無效宣告或侵權訴訟。屆時,啓明不僅將面臨天價索賠,辛苦併購得來的核心資產價值也將瞬間歸零!這,纔是本次併購最大的的致命風險!」
話音落下,會場炸開了鍋。
記者們的鏡頭瘋狂地對準了臺上神色平靜的我。
「譁衆取寵?孫律師,」我的目光終於轉向氣急敗壞的孫剃刀。
「專業性的體現,不在於律所的名頭有多大,而在於是否真正洞悉風險。金盛的方案再華麗,避開了核心風險,也不過是空中樓閣。您說,對嗎?」
孫剃刀嘴脣哆嗦着,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紫,像一隻鬥敗的公雞。
我對着臺下微微頷首:「我的補充意見完畢。感謝各位寶貴時間。」
說完,放下話筒,轉身。
我目不斜視,徑直走向出口,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走出會場大門,陳錚激動得滿臉通紅,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林律!太他媽牛了!你看見孫剃刀那老小子的臉色沒?跟喫了屎一樣!還有顧承聿……」
他壓低聲音,帶着點幸災樂禍,「他那眼神,嘖嘖,跟要喫人似的!這回金盛的臉可丟大了!」
我大口喘着氣,心臟還在狂跳。
「林晚。」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身體瞬間僵住。
緩緩轉過身。
顧承聿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就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
高大的身影擋住了走廊的光線,投下一片陰影。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不見底的深淵。
他一步步走近,帶着強大的壓迫感。
空氣彷彿都凝固了。
他停在我面前,距離近得我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雪松氣息。
「昭明律所?」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林晚,我倒是小看你了。」
「剛纔的表演,很精彩。」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但眼底深處,卻沒有任何笑意。
「看來,離開顧太太的光環,你倒是更會咬人了。」
「幾日不見,顧總的眼光倒是大不如前了。」
我立刻轉身離開。
律所開張之處,我可不想再次上花邊新聞。
剛走幾步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新短信,來自一個沒有存儲的號碼,內容只有簡短的四個字:
「鋒芒過露。」
是許硯。
他果然也在場。
我低頭快速回復:「多謝許總提醒,箭已離弦,沒有回頭路。」
幾乎立刻,他的回覆過來:「保護好自己。」
簡短的幾個字,卻十分溫暖。
顧承聿,這份見面禮,你還喜歡嗎?
昭明的名字,今天就算砸響了。
而這,只是開始。
8
剛收起手機,一個略顯熟悉的身影停在了我面前。
是峯會的主辦方之一,一家大型科技媒體的法務總監,姓李。
我們之前在鼎盛時有過一面之緣。
「林律師?剛纔真是一針見血!說實話,那個風險點,我們內部評估時也有過疑慮,但沒敢像您這麼篤定地提出來。」
「李總過獎,職責所在。」
我微微頷首,語氣平淡。
「昭明律所……是新成立的?」他試探着問,「專注於這類深度風險挖掘?」
「是。我們只做精品,只啃硬骨頭。」
我遞過去一張極其簡潔的名片
「比如,幫智創科技應對星海科技的專利狙擊。」
李總接過名片的手指頓了一下,眼中閃過更濃的興趣:「智創的案子我略有耳聞。星海這次喫相是有點難看了。林律師,佩服!有機會一定要合作聊聊!」
他收起名片,又寒暄了幾句才離開。
我知道,昭明的名字藉着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波,算是初步砸出去了。
但這遠遠不夠。
真正的考驗,在峯會之後。
果然,報復來得又快又狠。
先是智創科技案,金盛那邊像是被徹底激怒了。
訴訟策略變得極端。
大量的程序動議,毫無意義的證據開示要求,試圖將我們拖入無休止的文書工作,消耗我們本就捉襟見肘的時間和精力。
對方甚至向法院提交動議,懷疑我本人的專業資格和昭明的代理能力,聲稱我們這種小所無法勝任如此複雜的專利訴訟。
「媽的!他們就是故意的!」陳錚氣得在辦公室裏摔卷宗,「想用錢和資源壓死我們!」
「駁回他們的動議。」
我面沉如水,快速瀏覽着對方提交的文件,「唐律,你負責起草反駁意見。陳律,繼續深挖對方專利造假的實證,不要被他們帶偏節奏。南喬,加快代碼比對的分析,我要無可辯駁的技術結論。」
我們必須比他們更快,更準,更狠。
緊接着,來自鼎盛的壓力也悄然降臨。
蘇晴紅着眼睛告訴我,之前幾個一直由我跟進的老客戶項目,被律所以資源整合爲由,強行移交給了其他合夥人。
對方對接人的態度也變得微妙而疏離。
更讓人噁心的是,圈內的風言風語開始變味。
關於我「譁衆取寵」、「碰瓷營銷」、「靠揭前任傷疤博出位」的議論悄然流傳。
甚至暗示我和顧承聿的離婚是因爲我「野心太大」、「不安於室」。
夏薇的社交媒體上,適時地出現了一張在高級 SPA 享受下午茶的照片,配文「心靜自然涼,歲月漫長,不必爭一時長短~」。
下面一堆粉絲吹捧「姐姐格局大」、「心態好」,暗戳戳地拉踩意味明顯。
這還沒完,夏薇甚至買通了一個小報記者,寫了一篇含沙射影的報道。
暗示我之所以能搶到東璟案,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
並刻意將我與許硯的正常商業往來描述得曖昧不清。
我直接讓周正陽以昭明律所和我的個人名義發了律師函給那家媒體,並要求夏薇公開道歉。
最終,那家媒體刪稿道歉,夏薇雖然嘴硬沒有直接道歉,但悄然刪除了那條 SPA 的動態。
這些軟刀子,殺人不見血。
但我沒時間憤怒,也沒精力理會。
母親的醫療費賬單又來了,辦公室下季度的租金通知也到了。
每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半花。
我們四個人幾乎住在了辦公室裏,咖啡當水喝,外賣盒子堆成了山。
困了就在行軍牀上輪流眯一會兒。
陳錚的鬍子更長了,沈南喬的黑眼圈快掉到了下巴,唐薇靠着濃咖啡和強大的意志力撐着家和事務所兩頭奔波。
我盯着電腦屏幕上智創案的關鍵證據鏈,太陽穴突突地跳,
一陣胃疼。
不能倒,林晚,你不能倒。
9
就在我們都快要到達極限時,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
東璟科技的海外子公司涉及的一場極其複雜的反壟斷調查及潛在訴訟,標的額巨大,情況危急。他們之前聘請的歐洲本地大律所表現不佳,急需尋找一家更瞭解中國企業底色、能打出差異化策略的律所協同作戰,甚至不排除後期完全接管。
「東璟……」唐薇看着資料,倒吸一口涼氣,「這可是塊真正難啃的硬骨頭,涉及多國司法管轄,政治敏感度極高。而且,他們的首席法務官邱明,是出了名的挑剔和嚴厲。」
「機會也巨大。」我的目光掃過招標要求,「如果他們真的對現有律所不滿,那就是我們的機會。贏了這一仗,昭明才能真正在頂級圈層站穩腳跟。」
「但我們的資源……」唐薇面露難色。
「我們沒有資源,」我打斷她,眼神銳利,「所以我們只能拼盡全力,做得比所有有資源的律所更好!南喬,立刻蒐集所有能找到的關於東璟海外子公司、所在行業、涉及的反壟斷案的所有公開信息、學術論文、判例!陳律,你負責研究對方可能聘請的對手律所的風格和弱點!唐律,分析多國反壟斷機構的調查重點和程序差異!我們要做出一份讓邱明無法拒絕的應對方案!」
又是一輪不眠不休的瘋狂備戰。
狹小的辦公室裏,白板上畫滿了複雜的法律關係圖和時間軸,打印紙鋪天蓋地。
我們爭論,推翻,再重建,每一個細節都摳到極致。
投標截止日前夜,我們終於將凝聚了所有心血的方案封裝好,由蘇晴親自送了出去。
疲憊如同潮水般將我們淹沒。
四個人癱在椅子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盡人事,聽天命吧。」陳錚啞着嗓子說。
幾天後,東璟科技回覆了。我們進入了第二輪候選名單。
消息傳來,死氣沉沉的辦公室瞬間爆發出短暫的歡呼。
但隨即是更大的壓力。
最後一輪面試,將由首席法務官邱明親自帶隊,現場聽取陳述和答辯。
而面試地點,定在東璟科技總部大廈的頂層會議室。
更巧的是,就在我們面試的同一天下午,同一棟大廈的另一個會議中心,將舉行一場由承聿資本主導的大型新能源產業投資論壇。
顧承聿是主旨演講人。
狹路相逢。
面試當天,我們四人提前半小時到達東璟大廈樓下。
剛走進一樓的旋轉門,迎面就撞上了一羣人。
被簇擁在中間的,正是顧承聿。
他似乎剛結束一個短暫的會面,正步履生風地往外走。
他穿着量身定製的黑色西裝,身形挺拔,側臉線條冷硬,周身散發着掌控一切的強大氣場。
我們的視線,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遇。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
他顯然知道我今天來這裏的目的。
甚至可能,他知道東璟科技的這次招標。
空氣彷彿凝固了幾秒。
他身邊的人都察覺到了這微妙的氣氛。
我沒有避開他的目光,也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繃緊了下頜。
他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動了一下,像是一個冷笑。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收回目光,彷彿我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繼續邁步,在一羣人的簇擁下,與我擦肩而過。
我挺直背脊,沒有回頭。
陳錚在我身後低低咒罵了一句。
唐薇輕輕吸了口氣。
「走吧。」我聲音平靜,率先走向電梯廳,「別讓邱總等久了。」
電梯鏡面映出我毫無波瀾的臉。
顧承聿,你看好了。
這戰場,你不止一個。
而這一次,我會贏得堂堂正正。
10
東璟科技頂層會議室。
長條會議桌的一端,坐着以東璟首席法務官邱明爲首的評估團隊。
邱明本人看着五十歲左右,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金絲眼鏡後的目光銳利如鷹,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他身邊幾位副總和高管,也個個面色嚴肅,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們四人坐在另一端。
陳述環節由我主導。
四十分鐘,我將我們精心準備的方案,清晰冷靜呈現出來。
數據紮實。
陳述完畢,會議室裏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中央空調低沉運行的嗡鳴。
邱明終於停止了叩擊桌面的動作,雙手交疊。
「很大膽的策略。」他開口,聲音平穩,聽不出褒貶,「風險極高。你們昭明,一個初創所,憑什麼認爲自己能駕馭這麼複雜的多國訴訟?憑什麼讓東璟相信你們?」
問題直插要害。
陳錚忍不住想開口,我微微抬手製止了他。
「邱總,」我迎上他審視的目光,語氣沒有任何波動,「正因爲在初創所,我們沒有退路,只能贏。大律所有太多選擇,太多退路,不會像我們一樣,把所有賭注和聲譽都押在一個案子上去拼命。我們的策略看似冒險,卻是基於對對方弱點。我們不是在賭博,是在用最高的專業精度,進行風險可控的戰略反擊。」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每一位東璟的高管:「東璟需要的,不是一個只會按部就班走程序的律師團,而是一個能打破僵局,爲你們奪回主動權的戰略伙伴。昭明,或許規模最小,但決心和破局能力,最大。」
邱明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依舊看不出情緒。
接下來的答辯環節。
對方團隊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刁鑽,從法理到實操,從資金保障到應急預案。
我們四人分工協作,我主導,陳錚補充案例,沈南喬提供數據和技術支撐,唐薇預判風險和完善細節。
雖然壓力巨大,但最終都憑藉紮實的準備和臨場發揮,硬生生扛了下來。
半小時的高強度問答結束。
會議室再次陷入沉默。
邱明站起身,依舊沒什麼表情:「感謝昭明律所的陳述。我們會綜合評估。蘇助理,送一下林律師他們。」
公事公辦的結束語。
沒有透露任何傾向。
我的心沉了一下,但面上依舊平靜無波。
起身,帶領團隊微微鞠躬,然後轉身離開會議室。
電梯下行時,狹小的空間裏沒人說話。
直到走出東璟大廈,陳錚才猛地呼出一大口濁氣:「媽的!比打三天官司還累!那邱明真是個閻王爺!」
「但我們的表現無可挑剔。」
唐薇輕聲道。
沈南喬推了推眼鏡,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們盡力了。
但結果,已非我們能控制。
回到那個狹小卻讓人心安的辦公室,疲憊瞬間將我們淹沒。
連續多日的高壓和睡眠不足,讓反應都變得遲鈍。
我們甚至沒有力氣討論剛纔的面試,各自癱在椅子上,像被抽掉了骨頭。
等待結果的時間,無比煎熬。
手機每一聲提示音都讓心臟一停。
晚上九點,我的私人手機響了。
是一個沒有存儲的本地號碼。
我深吸一口氣,接通。
「林律師。」電話那頭傳來邱明依舊沒什麼情緒波動的聲音。
「經過綜合評估,東璟科技決定,聘請昭明律所作爲本次海外反壟斷調查及關聯訴訟的首席法律顧問。希望合作愉快。」
沒有一句廢話,直接宣佈了結果。
我握着手機,心臟在胸腔裏瘋狂地跳動。
成功了!我們真的拿下了!
但我強行壓下了所有情緒,聲音平穩:「感謝邱總和東璟的信任。昭明必定竭盡全力。」
「合同明天會寄到你們事務所。第一期款項會同步支付。」邱明說完,乾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陳錚、唐薇、沈南喬、蘇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臉上,屏住了呼吸。
我緩緩放下手機,抬起頭。
然後,我極其緩慢地宣佈:
「東璟的案子,我們拿下了。」
死寂。
長達三秒的死寂。
「啊——!!!」陳錚第一個蹦起來,狠狠一拳砸在旁邊的文件櫃上,發出哐噹一聲巨響,接着是震耳欲聾的狂笑,「媽的!!!拿下了!!真拿下了!!老子就知道!!!」
唐薇猛地捂住嘴,眼圈瞬間就紅了。
沈南喬張大了嘴,傻了幾秒,然後猛地摘下眼鏡,用力揉着眼睛,嘴角咧開一個巨大的笑容。
蘇晴直接跳了起來,抱着身邊的唐薇又笑又叫,眼淚都飆了出來。
我們贏了!
昭明,活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們狂歡,嘴角也控制不住地上揚,眼眶發熱。
等他們的情緒稍稍平復,我敲了敲桌子。
「高興完了?」我的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冷靜,「高興完了,咱就打起精神!」
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看向我。
「東璟的案子,從現在起,是昭明壓倒一切的首要任務!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陳錚,立刻開始組建訴訟核心團隊,梳理所有可用資源,列出人員和技術缺口清單!」
「南喬,東璟案涉及的所有技術底層邏輯和證據鏈,我要你在七十二小時內喫透,做出第一版分析報告!」
「唐薇,所有程序風險、跨國協作流程、保密協議,立刻着手製定,我要看到最嚴謹的方案!」
「蘇晴,協調資源,保障後勤,所有預算重新做,向東璟案傾斜!同時,跟進智創案的進展,不能鬆懈!」
指令一條條發出。
戰爭纔剛剛開始。
短暫的狂歡結束,接下來是更殘酷的廝殺。
辦公室再次陷入忙碌,但氣氛已然不同。
幾乎就在我們接到邱明電話的同一時間。
城市另一端的頂級會所包廂裏。
顧承聿靠在寬大的真皮沙發裏,指尖夾着一支燃燒的雪茄,聽着身邊一個地產老闆唾沫橫飛地講着圈內八卦。
他臉上帶着一貫的淡漠。
一個助理模樣的年輕人悄無聲息地走近,俯身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顧承聿臉上的淡漠瞬間凝固了。
雪茄灰簌簌掉落在他昂貴的西褲上,他也渾然未覺。
那雙深邃的眼眸驟然縮緊,隨即被更深的陰鷙覆蓋。
「消息確切?」
他聲音壓得很低。
「確切。東璟內部的線人剛傳來的消息。已經簽了意向書。」
助理的聲音更低了,帶着小心翼翼。
包廂裏的其他人似乎察覺到了這邊氣氛的驟變,說笑聲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目光若有若無地瞟過來。
顧承聿沒有再問。
他只是慢慢地將雪茄按滅在菸灰缸裏,動作很慢,卻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力度。
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他抬起眼,整個包廂的溫度彷彿瞬間下降。
「失陪一下。」
他站起身,聲音冰冷,徑直走向包廂外的露臺。
露臺上夜風凜冽。
他單手插在西褲口袋裏,另一隻手緊緊握着欄杆,指節因爲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東璟……
邱明那個老狐狸……
竟然選擇了她?
這不可能。
這簡直是對他赤裸裸的挑釁。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金屬欄杆上,發出沉悶的一聲巨響。
林晚。
你到底做了什麼?
11
意向書簽訂的第二天,第一期款項準時到賬。
看着公司賬戶上那串數字,沒有人歡呼。
壓力實體化了,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身上。
陳錚動用了多年積攢的人脈,電話從早打到晚,聲音從一開始的激昂到後來的沙啞不堪。
他評估着每一個可能加入的成員。
這不是普通的商業訴訟,我們需要的是能扛槍衝鋒、能信任的戰友。
沈南喬的工位徹底被打印出來的技術文檔淹沒。
他幾乎長在了椅子上,旁邊堆着好幾個空了的速溶咖啡盒。
他在搭建一個龐大而精密的技術模型。
唐薇是另一種忙碌。
她梳理着跨國訴訟可能遭遇的每一個程序陷阱。
我坐在風暴眼裏,桌上是邱明派人送來的整整兩箱初步卷宗。
我一份份地翻閱,捕捉着字裏行間隱藏的線索。
顧承聿。
這個名字劃過腦海時,心口已經不會再泛起熟悉的抽痛。
我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
丟了東璟,挫了他的威望,以他的性格,這絕不僅僅是結束。
他在哪裏?
在做什麼?
是會直接干預東璟的決策,還是會在更廣闊的戰場上給我們設置障礙?
我猜是後者。
直接施壓邱明?
那個男人不像會喫這一套。
顧承聿更可能做的,是動用他的資本力量,在我們前進的道路上埋下更多雷。
「林姐,」蘇晴電話進來,聲音有點緊張,「智創那邊的劉總剛來電話,語氣很急,說關於我們之前提交的那份知識產權保護方案,有幾個核心條』需要當面磋商,而且強調,希望您能親自去一趟。」
我眸光一凝。
智創科技是我們艱難爭取來的第一個有分量的客戶,雖然案子遠不如東璟龐大,但意義重大。
他們的項目正到關鍵階段。
劉總之前的溝通一直很順暢。
突然變卦,還要我親自去?
「回覆劉總,我下午三點有空,可以線上會議詳細討論他關心的任何條款。」我冷靜地回覆。
「我說了,」蘇晴的聲音更低了,「但劉總堅持必須面談,而且暗示如果昭明的主要精力都被大項目佔據,無法保證對他們這種小客戶的服務質量,他們可能需要重新評估合作……」
來了。
比我想象得更快,更直接。
這不是簡單的客戶溝通,這是敲打,是警告。
背後是誰的手筆,幾乎不言而喻。
我沉默了幾秒。電話那頭的蘇晴呼吸都放輕了。
「回覆劉總,」我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昭明對每一位客戶的承諾都不會改變。如果他對我們的服務有疑慮,我可以今天下午四點準時帶團隊到達智創會議室,當面向他及貴司法務團隊進行說明。但也請他理解,如果這是基於不實信息的預先判斷,而非基於昭明實際工作表現的評估,我會非常失望。」
我的語氣平靜卻強硬。
蘇晴愣了一下,立刻應道:「好的林姐,我明白了!我這就回復!」
掛了電話,我靠在椅背上。
顧承聿,你就只有這種程度嗎?
利用小客戶來施壓?
試圖用這種瑣事來分散我的精力?
可笑。
但也確實有效。
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不致命,卻煩人地消耗着你的注意力。
這只是開始。
我清楚地知道。
他龐大的商業帝國,錯綜複雜的關係網,足以讓他從無數個方向給我們製造麻煩。
供應鏈上的合作伙伴,潛在的投資者,甚至行業內的輿論場……
硝煙,已經起於無聲之處。
我拿起手機給陳錚發消息。
「智創那邊可能有點小麻煩,下午你跟我去一趟。」
「沒問題!誰找茬?看我不懟死他!」
「收起你的脾氣,是去解決問題,不是去打架。準備好所有智創項目的備份材料,尤其是知識產權部分的。」
「明白!」
放下手機,我重新將目光投向那兩箱沉重的卷宗。
壓力如影隨形。
但這一次,我身邊不再空無一人。
戰爭來了。
那就打。
12
下午的會談,氣氛稱不上多友好。
劉總的態度有些曖昧,言辭間閃爍其詞,反覆強調「大所更有保障」、「穩定壓倒一切」之類的套話。
他帶來的法務總監則抓着幾個技術性細節反覆質疑,顯得格外吹毛求疵。
我和陳錚準備充分。
我沒有過多糾纏於對方的情緒,直接將重新整理過的、更加厚實嚴謹的方案副本推過去。
陳錚配合默契,在我用邏輯織網時,他則負責施加壓力,語氣強硬地指出:「劉總,昭明的專業性和投入度,智創項目過往的成果就是最好證明。如果貴司因爲一些未經證實的外部流言,就質疑合作伙伴,這恐怕會寒了真正做事的人心,也並非明智的商業決策。」
一軟一硬,一張一弛。
最終,劉總臉上的猶豫變成了尷尬,打了個哈哈,表示「當然相信昭明的能力」,只是「例行溝通,消除信息差」。
原本可能演變成發難的面談,最終以對方承諾「繼續按原計劃推進」告終。
回程車上,陳錚啐了一口:「媽的,肯定是顧承聿那邊攛掇的!不敢明着來,就會玩這種陰的!」
「意料之中。」我看着窗外飛速後退的街景,「這只是開胃小菜。以後這類『溝通』只會多,不會少。」
真正的風暴,在幾天後的一場行業高峯論壇上如期而至。
那是一場規格頗高的閉門會議,聚焦科技領域的投資與法律風險。
受邀者多是頭部風投、頂尖律所合夥人和大型科技企業法務負責人。
昭明原本不在受邀之列,但東璟案落定的消息傳開後,主辦方很快補發來了邀請函。
我知道那裏面有多少是衝着東璟,多少是衝着顧承聿前妻這個名頭看熱鬧來的。
「去嗎?」唐薇有些擔憂,「怕是場鴻門宴。」
「爲什麼不去?躲着,只會讓他們覺得我們怕了。昭明需要發聲,需要被看見。」
會場設在五星酒店最大的宴會廳。
我們的出現,瞬間吸引了不少目光。
陳錚在我身邊低聲罵了句髒話。
唐薇和沈南喬稍落後半步,表情都有些緊繃。
我面無表情,迎着那些目光,徑直走向簽到臺,拿了議程表。
蘇晴提前爲我們佔好了靠後排的位置。
落座後,依然能感覺到若有若無的視線掃過來。
我低頭快速翻閱着議程,重點圈出幾個可能與東璟案涉及領域相關的演講環節。
論壇開始,各路大佬輪番上臺。
內容充實,但大多四平八穩,缺乏新意。
直到上半場結束,茶歇時間。
人羣開始流動。
我正和唐薇低聲討論,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身側不遠處響起。
帶着慵懶的腔調。
「邱總,看來東璟這次,是打定主意要當行業的普法先鋒了?勇氣可嘉。」
我的後背瞬間僵直。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顧承聿。
他正和幾個人站在一起,其中就有東璟的邱明。
他手裏端着一杯香檳,姿態閒適,彷彿只是隨口一句調侃。
邱明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表情,推了推金絲眼鏡:「顧總說笑了。東璟只是在當前複雜的環境下,做出了最符合自身商業利益的選擇而已。」
「哦?商業利益?」顧承聿輕笑一聲,目光掃過我所坐的區域,「我只是好奇,邱總把這麼重要的案子,交給一個充滿創業激情但缺乏足夠穩定性的新興團隊,是不是有點過於冒險了?畢竟,跨國訴訟拼的不是一時意氣,而是實打實的資源和底蘊。一旦失控,損失的可是真金白銀。」
他的話沒有指名道姓,但每個字都精準地刺向昭明,刺向我。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陳錚氣得臉色發青,幾乎要站起來。
我一把按住他的手臂。
不能動怒。
動怒就輸了。
邱明還沒說話。
我端起手邊的礦泉水,慢慢喝了一口。
然後,我站起身,面向他們。
那一刻,所有看戲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步伐平穩地走過去。
顧承聿看着我,眼神深不見底,嘴角似乎還噙着一絲冰冷的笑意。
他在等我的反應。
等我失態,等我辯解,等我狼狽退卻。
我沒有看他,開口:
「顧總對東璟案的關切,我代表昭明收到了。您說得對,跨國訴訟確實拼的是資源和底蘊。」
我微微停頓,看到顧承聿眼底閃過一絲意料之中的輕嘲。
我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穩:「所以昭明纔會在前期投入大量資源,用於構建基於多法規法律條文和判例即時追蹤比對系統。我們試圖用更高的效率和更精準的風險預判,來彌補傳統大所依靠人海戰術和固有路徑可能產生的延遲與偏差。畢竟,在這個時代,有時候新可能意味着更適配的解決方案,而大,有時反而會成爲轉身緩慢的包袱。」
我不卑不亢,完全跳出了他設定的情緒化反擊或能力辯解的框架。
甚至,暗戳戳地暗示大所的落後。
邱明鏡片後的眼睛,極快地閃動了一下。
顧承聿臉上的那點笑意消失了。
他看着我,眼神變得格外幽深。
顯然沒料到我會這樣回應。
周圍一片死寂。
我彷彿毫無所覺,看着顧承聿,微微一笑:「至於穩定性和失控風險……我想,最終的結果,會比任何事前的預測或擔憂都更有說服力。顧總不妨拭目以待。」
說完,我不再看他,再次對邱明等人微微點頭:「邱總,幾位慢聊,失陪。」
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每一步都踩得穩穩的。
陳錚激動地差點給我豎大拇指,被唐薇用眼神制止了。
遠處,顧承聿依舊站在原地,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周圍的氣壓低得嚇人,原本圍着他的人,都有些噤若寒蟬。
邱明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無人看見的角度,嘴角似乎極其微小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狹路相逢。
第一回合,無聲的硝煙散去。
他沒能碾碎我。
13
論壇上的短暫交鋒後,昭明徹底進入了戰鬥狀態。
我被淹沒在無盡的工作裏。
上午,是和邱明及其團隊的高強度視頻會議,逐字敲定最終的授權範圍和戰術細節。
邱明依舊是那副冷硬的做派,要求嚴苛到變態,每一個環節都要反覆推演,預判所有可能出現的意外。
會議結束時,我後背的襯衫都被冷汗浸溼了一片。
下午,是內部的核心團隊會議。
陳錚初步篩選出的幾名骨幹律師已經到位。
白板上畫滿了錯綜複雜的關係圖和時間軸。
證據鏈的梳理、境外合作律所的選擇、對方可能採取的反制策略模擬……
每一項都需要反覆論證。
偶爾,在某個爭論的間隙,我會有一瞬間的恍惚。
原來,離開顧承聿,離開顧太太的光環,每一步是這樣實實在在。
手機在桌面上震了一下,屏幕亮起。
是一條新短信,來自沒有存儲的號碼,內容只有寥寥數字,像一個冰冷的註腳:
「適可而止。」
沒有署名。
但我知道是誰。
顧承聿。
他終究還是沉不住氣,用了最直接也最愚蠢的方式。
我看着那四個字,幾乎能想象出他發出這條信息時的表情。
緊抿的脣,下顎線繃緊,眼神里是壓抑的怒火和不願承認的焦躁。
他習慣了掌控,習慣了所有人按他的意志行事。
我的脫離掌控,昭明的崛起,東璟案的失利,都像一根根刺,紮在他高傲的自尊心上。
他大概以爲,這樣一句輕飄飄的警告,還能像以前一樣,讓我收斂,讓我退縮。
可笑。
我沒有回覆,直接劃掉了通知,將手機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
「繼續。」我抬起頭,「剛纔說到對方第三大股東在開曼羣島的註冊實體,南喬,你那邊核查的進展?」
沈南喬立刻接上:「遇到了點障礙,那邊保密法極嚴,常規渠道很難突破。但我聯繫了一個在那邊的學長,他或許有辦法通過商業調查公司的特殊渠道獲取一些信息,不過費用會比較高,而且不能保證絕對準確……」
「費用不是問題,向東璟申請特殊調查預算。」
我立刻決斷,「我要的是儘可能多的信息碎片,真僞我們可以自己交叉驗證。唐薇,你配合南喬,評估信息可能帶來的法律風險,尤其是取證手段是否合規。」
「明白。」
會議繼續。
但我知道,顧承聿的「適可而止」絕不會僅僅是一條短信。
果然,接下來的幾天,暗處的絆子開始顯現。
沈南喬那位開曼的學長突然回覆,語氣抱歉地表示之前提到的渠道暫時無法使用了,暗示受到了某些壓力。
陳錚看中的兩個極具潛力的年輕律師,在最後簽約關頭突然變卦,選擇了其他老牌大所,給出的理由含糊其辭。
甚至我們長期合作的一家可靠的翻譯服務公司,也委婉提出因爲業務調整,無法按時完成我們大量的涉密法律文件翻譯工作。
一樁樁,一件件,都不致命,卻試圖拖慢我們的腳步。
「媽的!肯定是顧承聿那個王八蛋!」陳錚在又一次被挖角後,氣得在辦公室裏踹了一腳垃圾桶。
「就會玩這種上不了檯面的陰招!」
「無能狂怒解決不了問題。」我冷眼掃過他,「他越是這樣,越證明他慌了,怕了。只能用這種手段來延緩我們的進程。」
我拿起電話:「蘇晴,重新聯繫我之前給你的那份備選翻譯公司名單,優先級最高的那三家,直接聯繫他們的合夥人,報昭明和東璟的名字,告訴他們,價格可以上浮百分之二十,但質量和保密性是紅線,必須籤最嚴格的協議。」
「南喬,開曼的路徑斷了,就嘗試從 BVI(英屬維爾京羣島)和香港的關聯公司繞道查,資金流不可能完全隱形。我需要你拿出至少三條替代調查方案。」
「陳錚,人被截胡了,就繼續挖!眼光放遠一點,不必只盯着那些頂尖律所出來的人,去看看那些有潛力但被埋沒的,或者有跨國公司法務經驗想轉型的。告訴他們,昭明給的不僅是薪水,還有一個一戰成名的機會。」
團隊成員看着我,眼中的躁動漸漸被重新點燃的鬥志取代。
這條路上註定遍佈荊棘,但每拔掉一根,我們就向前走了一步。
晚上十一點,我終於處理完最後一份需要緊急簽字的文件。
辦公室只剩下我和還在覈對技術術語的沈南喬。
手機又震了一下。
還是那個號碼。
「你鬥不過我的。回頭是岸。」
這次,我甚至懶得看完,直接長按,選擇了刪除。
動作乾脆利落。
回頭?
回到哪裏?
回到那個金絲編織的籠子裏,做那個永遠活在別人影子下的顧太太?
顧承聿,你永遠不會明白。
我不是在和你鬥。
我是在和我自己的命運搏鬥。
而這場搏鬥,從你說出「她只是像小柔」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了回頭路。
14
壓力是最好的動力。
那些暗處的絆子,最終都成了我們加固防線的契機。
蘇晴直接聯繫了本地一所頂尖外語高校的法律翻譯研究中心,以項目合作的形式,組建起一個由教授帶隊、博士生爲主的精幹翻譯小組,成本可控,專業性甚至更強,保密協議簽得比商業公司還死心塌地。
陳錚痛定思痛,不再執着於挖現成的精英,轉而從有潛力的法務和精品小所裏挖來了兩個憋着股勁想證明自己的年輕律師,又招了兩個剛畢業但履歷驚豔,對大所流水線模式充滿叛逆的實習生。
團隊反而更年輕,更有衝勁,更不容易被滲透。
沈南喬帶着新組建的技術支持小組,硬是從香港和 BVI 的蛛網般複雜的關聯交易裏,扒出了一條若隱若現的資金流向線索,雖然模糊,卻指出了一個全新的調查方向,反而打了對方一個措Ŧū⁰手不及。
轉機發生在一個沉悶的午後。
唐薇接了個電話。
她聽着,表情逐漸變得有些古怪,捂住話筒,低聲對我說:「林姐,是星暉資本的人,指名要找你。」
星暉資本?
我眉心微蹙。
這家機構在圈內以眼光毒辣,作風強悍著稱,規模雖不及顧承聿的「聿資本」,但近幾年上升勢頭極猛,投出了好幾個現象級項目。
他們和聿資本是衆所周知的死對頭,在多個賽道搶得你死我活。
他們找我做什麼?
我示意會議暫停,接過電話。
「林律師,冒昧打擾。」
電話那頭是一個幹練利落的女性聲音,沒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題,「我是星暉資本的副總裁,趙媛。我們關注到昭明最近的動作,尤其是東璟案。很有魄力。」
「趙總過獎。」我保持警惕,語氣平穩,「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趙媛語速很快,「我們這邊遇到一個棘手的案子,和聿資本有關。他們用了些不太上臺面的手段,截胡了我們一個籌備了很久的項目。我們想反擊,需要最頂尖也最大膽的法律支持。聽說林律師和顧總有些淵源,想必對他的風格,很瞭解?」
她的話像一把精巧的鉤子,精準地拋出了誘餌。
共同的敵人,以及一個看似能讓我們知己知彼的優勢。
我沉默了幾秒。
星暉這是想借刀殺人,把我們當槍使,去正面衝擊顧承聿。
風險極高,一旦失敗,昭明可能會成爲兩大資本巨頭頂級碰撞下的第一個犧牲品。
但機會也顯而易見。
星暉能提供的報酬必然豐厚。
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幫星暉贏下這一局,昭明在資本圈的名聲將徹底打響。
這是一場豪賭。
「瞭解對手和能在法律框架內擊敗對手,是兩回事,趙總。」
我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拒絕,「昭明的行事準則,是基於事實和法律,而非個人恩怨。如果您認爲我們具備您需要的專業能力,可以先將項目的基本資料和您的核心訴求發過來,我們需要進行利益衝突檢索和初步評估。」
電話那頭的趙媛似乎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好。林律師果然名不虛傳。資料十分鐘後發到你郵箱。希望我們有合作的機會。」
掛了電話,會議室裏所有人都看着我。
「星暉?他們要跟我們合作?對付顧承聿?」陳錚眼睛瞪得溜圓,語氣裏是按捺不住的興奮。
「不是合作對付誰,是可能的法律服務委託。」我糾正他,目光掃過衆人,「但這案子,水會很深。一旦接下,意味着我們要同時直面兩個正面戰場,東璟和星暉。壓力會翻倍,甚至可能引來顧承聿更瘋狂的報復。」
我停頓了一下:「投票決定。接,還是不接?」
沒有猶豫。
「接!」陳錚第一個低吼出來,拳頭攥緊,「憑什麼不接?他顧承聿真以爲能一手遮天?正好讓星暉看看,誰纔是真的刀快!」
「風險和收益並存。從戰略上看,值得冒險。」唐薇冷靜分析。
「技術層面,可以支撐。」沈南喬言簡意賅。
「幹!」新來的兩個年輕律師和實習生眼神灼熱,異口同聲。
是啊,怕什麼?我們早已一無所ṭů²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退回原點。
但贏了的收益,足以讓我們徹底翻身。
「好。」我點頭,眼神銳利,「蘇晴,立刻準備利益衝突檢索文件。南喬,郵箱資料到位後,你帶人第一時間做技術底層分析。唐薇,梳理所有可能涉及的法律風險點。陳錚,準備團隊配置方案和預算。」
星暉的資料比承諾的來得更快,更詳實。
顯然,他們早有準備。
案子比想象中更復雜,顧承聿的手段也確實凌厲老辣,幾乎堵死了所有常規反擊路徑。
但我們昭明,最擅長的就是在絕境中鑿出一條路。
終於,在第四天凌晨,我們抓住了一個極其隱蔽的突破口。
對方在跨境資金調度中一個微小的的程序瑕疵,以及一份被刻意模糊處理的關鍵人物關聯協議。
「就是這裏!」沈南喬猛地一拍桌子,聲音激動得發顫,「這個程序瑕疵,單獨看屁用沒有。但結合這份被修改過時間的關聯協議,就能形成證據鏈。可以申請緊急止付令,凍結他們部分境外資金。打亂他們的交割節奏。」
會議室瞬間沸騰。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兩條被高亮標出的線索,心臟狂跳。
成了!
沒有任何猶豫,我立刻撥通了趙媛的電話,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我們的發現和策略。
電話那頭,趙媛沉默了足足五秒鐘,再開口時,聲音裏帶着難以置信的震驚:「太精彩了!林律師,我立刻協調所有資源配合!需要什麼,直接告訴我!」
戰略確定,剩下的就是執行。
唐薇帶領團隊,以最快速度準備好了所有申請法律文書,陳錚協調星暉那邊準備證據原件和公證,沈南喬提供最堅實的技術分析支撐。
48 小時後,香港高等法院。
一份緊急止付令獲批。
原本以爲勝券在握的聿資本項目組,爲之一振。
消息傳回時,我們正在開會。
蘇晴幾乎是撞開門衝進來的,舉着手機,臉激動得通紅,話都說不利索了:「成功了!香港那邊凍結了!星暉的趙總電話說,說謝謝我們……顧承聿那邊聽說亂套了!」
辦公室瞬間沸騰。
我站在原地,沒有像他們一樣歡呼,只是慢慢地坐回椅子上,端起已經冰涼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極苦,卻帶着一種的回甘。
忙碌間隙,我接到一個意外的電話。
是許硯。
他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依舊溫和沉穩,帶着一絲關心:「林晚,最近圈子裏關於你和昭明的消息很多。聽起來,你們打了一場很漂亮的仗。」
我捏着發酸的鼻樑,聞言稍稍放鬆了緊繃的後背:「許總消息靈通。運氣好而已。」
「不必過謙。星暉的趙媛是個眼高於頂的人,能讓她服氣,絕不是運氣兩個字能概括的。」他頓了頓,語氣裏多了幾分真誠的欣賞,「看來當初的投資,是我眼光好,押對了寶。」
「昭明會努力不讓投資人失望。」我公事公辦地回應,嘴角卻不自覺地彎了一下。
「有任何需要,隨時開口。」許硯沒有過多寒暄,利落地結束了通話,「保持聯繫。」
我剛放下手機,屏幕突然亮起。
不再是短信。
是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嗡嗡的震動聲。
一下,又一下。
在漸漸平息的歡呼聲裏,顯得格外刺耳。
我沒有接。
也沒有掛斷。
只是任由它響着。
我抬起眼,平靜地開口:
「愣着幹什麼?止付令只是第一步。後續的聽證會和反制,纔是硬仗。都動起來!」
火焰已經燎原。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15
香港法院的止付令,像一記狠辣的耳光,抽在聿資本的項目組臉上。
昭明的名號一夜打響。
之前婉拒過我們的幾家潛在客戶,主動發來了重新洽談的邀請。
風向,在微妙地轉變。
我們無暇享受這突如其來的追捧。
東璟案和星暉案兩個案子壓在肩頭。
週五我照慣例加班到深夜。
胃部一陣抽痛,疼得直冒冷汗。
老毛病犯了。
黑暗裏,手機屏幕突然亮起。
是許硯。
「許總……」我用盡全身力氣開口。
那頭頓了一下,原本公事公辦的語調立刻變了:「你怎麼了?」
「星暉案目前……」我試圖把話題拉回正軌,吸着氣,想讓句子連貫些,一陣劇烈的痙攣卻猛地扼住了喉嚨,變成一聲短促的抽氣。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只有電流的微響。
他的聲音沉下去,不容置疑:「等着。」
忙音響起。
半小時後,電梯方向傳來叮的一聲輕響,急促的腳步聲砸在空曠的走廊上,一路逼近。
門被推開,許硯站在那裏,氣息微亂,像是跑過來的。
他手裏拎着一隻紙袋,目光迅速鎖定了椅子上蜷縮的我。
眉頭擰得死緊,幾步跨過來。
他附下身,拿出了溫熱的粥盒,還有一板胃藥。
距離拉近,他身上獨有的溫暖氣息,猛地竄入鼻腔。
那味道像一隻大手,環抱着我。
我抬眼,視線模糊地聚焦。
疼得發木的嘴角扯出一個弧度,聲音輕得像飄:「麻煩你了……」
他拆包裝盒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沒接話。
塑料蓋被揭開,溫熱的白氣暈開在他下頜輪廓。
他拿起勺子,舀起一點,遞過來。
眼神滿是心疼。
「別太拼,」他開口,聲音低啞,「別用工作麻痹自己。」
勺子在脣邊停住。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像刀子刮開一層薄薄的僞裝:「你明明在哭。」
那根緊繃的弦崩開了。
視線徹底模糊,哽咽堵死了喉嚨,呼吸不上來。
「許硯。」
他拿着勺子的手停在那裏。
伸手,溫柔地擦去我眼角的淚痕。
那晚我不記得怎麼回到了家,只記得許硯柔聲的安慰讓我無比安心。
第二天剛到公司,蘇晴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林姐前臺說,有您的花需要簽收。」
花?
我皺眉。
這種時候,誰會送花?
而且送到律所來。
「誰送的?」
「沒有卡片。但花店配送單的備註欄裏,只打了一個字母:G。」
G.
顧。
他這是什麼意思?
打一棒子再給顆甜棗?
還是覺得這種庸俗的的手段,還能撩動我?
我幾乎能想象出他下達這個指令時高高在上的樣子。
「拒收。告訴配送員,原路退回。」我的聲音冰冷。
「可是花很多,很大一束,還是進口的……」蘇晴有些猶豫。
「聽不懂嗎?拒收。」我重複了一遍,掛斷了電話。
幾分鐘後,蘇晴的電話再次響起:「林姐花店的人說,退回的話,他們會很難做。付款方要求必須送到您手上。而且,樓下好像有記者蹲着……」
我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顧承聿。
你真是半點長進都沒有。
只會用錢和勢來壓人。
甚至不惜利用媒體來製造曖昧的輿論壓力?
以爲這樣就能讓我難堪,讓外界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藕斷絲連?
可笑至極。
我猛地站起身,拉開辦公室的門,大步走向前臺。
果然,前臺區域幾乎被一片俗豔的紅玫瑰瀑布淹沒了。
濃郁到發膩的香氣瀰漫在空氣裏。
送花的小哥捧着一張簽收單,一臉爲難地看着我。
我沒有看那花一眼,直接對蘇晴說:「報警。就說有不明人士騷擾辦公場所。」
蘇晴愣住了。
送花小哥臉都白了。
我沒理會,直接把玫瑰花扔進了垃圾桶。
我拍了拍手,看向目瞪口呆的送花小哥:「現在可以回去交差了。或者,需要我幫你叫警察?」
小哥立馬灰溜溜跑走了。
我轉向蘇晴:「以後凡是這類沒有明確寄件人和正當理由的禮物,一律按垃圾處理。如果再有人因此糾纏,直接報警。」
說完,我轉身走回辦公室。
我走到洗手間,擰開水龍頭,用冰冷的清水沖洗着雙手。
我和顧承聿之間,早已隔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
他在對岸,還在玩着那些老套的遊戲。
而我,早已渡河,走上了另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晚上加班到深夜,離開律所時,大樓裏已經空蕩蕩。
電梯下行,數字不斷跳動。
在一樓大廳,我意外地看到了一個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身影。
顧承聿。
他穿着剪裁一流的黑色大衣站在樓外,身姿依舊挺拔,卻透着難以掩飾的疲憊。
腳邊散落着幾個菸頭,顯然已經在這裏等了不短的時間。
聽到電梯聲響,他猛地抬起頭。
四目相對。
他的眼神複雜得像一團濃墨,眉尾微微一皺,染上幾分落寞。
他站直身體,似乎想朝我走來。
我面無表情,徑直朝着大門的方向走去,沒有片刻停留。
「林晚。」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或許是酒精的影響,帶着幾分情慾。
我腳步未停。
「那花……」他看着我,像是做錯事的小孩,「我只是想……」
「顧總,」我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如果你想通過這種廉價又惹人厭煩的方式,來干擾我的工作或者滿足你那可悲的掌控欲。」
我微微側過頭。
「那麼,省省吧。」
他瞬間僵住,愣愣看着我。
說完,我大步離開。
我沒有回頭去看他是否還站在那裏。
毫無意義。
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
16
顧承聿開始瘋了。
那種笨拙的挽回方式被我用垃圾桶和冷水潑回去之後。
他似乎徹底撕掉了那層勉強維持的僞裝。
他的騷擾不再試圖包裹任何溫情脈脈的糖衣,變成了赤裸裸的圍剿和施壓。
每天早上九點整,昭明的前臺電話會準時響起。
不是顧承聿本人,是他的某個助理詢問:「林律師今天是否有空,顧總希望預約見面談一些私事」。
蘇晴從一開始的禮貌回絕,到後來的直接掛斷。
對方卻依舊雷打不動,像設定好的程序。
限量版的珠寶,頂尖畫廊的收藏級畫作,甚至是一把古董車的鑰匙。
它們被不同的人,以各種名目送到我手上。
我的回應永遠只有一個。
拒收,原路退回。
我讓蘇晴直接通知大樓物業和安保,再有無明確收件人及合法理由的高價值物品試圖送入,一律報警處理,懷疑是洗錢或商業賄賂。
真正的壓力來自商業層面。
東璟案和星暉案的推進開始遇到前所未有的阻力。
原本溝通順暢的某個境外監管機構,突然變得效率低下,回覆遲緩,對提交的文件吹毛求疵。
一兩個原本態度中立的東璟中小股東,突然提出要重新審議法律顧問的聘用流程,質疑昭明的「綜合抗風險能力」。
星暉那邊也傳來消息,他們原本談妥的下一輪融資領投方,態度變得猶豫,暗示「外部環境複雜,需要更多時間評估」。
「媽的!又是他!」
陳錚把一摞被退回的文件摔在桌上,眼睛赤紅,「這王八蛋就沒點新花樣?就會使絆子!下黑手!」
「如果他只會這些,反倒容易對付了。」
我盯着電腦屏幕上那份被刻意刁難的問詢函,聲音冰冷,「這說明他急了,怕了,只能用這種上不了檯面的手段來延緩失敗。」
話雖如此,但應對這些無處不在的暗箭,極大地消耗着我們的精力。
週五深夜下班。
我最後一個離開律所,已是凌晨一點。
連續幾天的高強度工作讓太陽穴突突地跳着疼。
我靠在電梯裏,幾乎要站着睡着。
地下車庫空曠,腳步聲迴盪,顯得格外清晰。
我剛走到車旁,拉開車門,一道黑影猛地從旁邊的柱子後閃出,帶着一股濃重的酒氣,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驚人。
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氣。
猛地抬頭,對上一雙猩紅的眼睛。
顧承聿。
他頭髮凌亂,西裝外套皺巴巴地搭在肩上,領帶扯得歪斜。
臉上帶着不正常的潮紅,呼吸粗重,渾身上下散發着濃烈嗆人的酒氣。
「放開!」我厲聲道,用力想掙脫他的手,但他的手指像焊死在我腕骨上,紋絲不動,反而因爲我的掙扎收得更緊。
「林晚。」他開口,聲音破碎得不像話,帶着濃重的鼻音,像是哭過。
「爲什麼要這樣。」
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
「我讓你放開!」
我抬腳,用尖細的鞋跟狠狠踩在他的皮鞋上。
他喫痛,悶哼一聲,手上的力道卻絲毫未松,反而猛地用力一拽,將我整個人粗暴地壓在車門上。
「你告訴我,到底要我怎麼做。」
他死死盯着我,另一隻手也撐在車上,額頭幾乎要抵上我,滾燙的呼吸噴在我臉上,「道歉我做了。禮物我送來。林晚,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的情緒徹底崩潰了。
那雙盛滿掌控欲的眼睛裏,此刻只剩下小孩般的不知所措。
「我想要什麼?」
我仰起頭。
「我想要你滾!滾出我的生活!滾得越遠越好!」
「顧承聿,你看清楚。遊戲早就結束了。你現在這副樣子,只會讓我覺得可笑又噁心。」
「結束?」
他的瞳孔猛地縮緊,瘋狂地搖頭,「我不準結束。」
他猛地低下頭,不管不顧地吻下來。
酒精混合着冷冽的雪松氣息撲面而來。
我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我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巴掌扇了過去。
清脆的耳光聲,在空曠的車庫裏迴盪。
顧承聿的臉被打得偏了過去。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眼中的瘋狂變爲難以置信。
攥着我手腕的力道,終於鬆了一絲。
我趁機猛地抽回手。
我迅速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車外的他,還僵在原地。
我發動車子,引擎的轟鳴聲驚醒了他。
他猛地抬頭,看向車內的我,那雙猩紅的眼睛裏,流出幾分哀求。
嘴脣顫抖着,似乎還想說什麼。
我沒有再看他一眼,猛地踩下油門。
後視鏡裏,他孤零零地站在慘白的燈光下,身影被迅速拉遠。
直到開出車庫,冰冷的風從車窗灌進來,我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我知道,今晚之後,那條徹底失控的瘋犬,只會更加瘋狂。
顧承聿徹底瘋了。
他開始用一種更噁心人的方式,出現在我的視野裏。
我受邀參加一個科技慈善晚宴,作爲新銳律所代表,本來只是個低調露面的場合。
剛落座不久,入口處就是一陣小小的騷動。
顧承聿攜着夏薇入場。
他依舊是一身剪裁合體的昂貴西裝,面容冷峻。
夏薇挽着他,穿着一身紗裙,顏色嬌嫩。
臉上掛着我見猶憐的笑容。
她在努力扮演誰,不言而喻。
他們的座位,被巧妙地安排在了我斜前方。
整個晚宴期間,我能清清楚楚看到顧承聿偶爾側頭。
眉間全是溫柔。
夏薇,微微低頭,露出纖細的脖頸,在他懷裏笑得羞澀。
中途我去洗手間補妝,剛出來,遇到了夏薇。
她看見我,眼睛微微睜大,像是有些驚訝:「林小姐,好巧。」
她上下打量着我,眨了眨眼,「承聿哥說這種場合太悶,非要我帶他出來透透氣,他呀,總是這麼擔心我。」
我看着她臉上那副沉浸在寵愛中的表情,只覺得可笑。
「是嗎?」我扯了扯嘴角,連一個敷衍的笑都懶得給她,「那祝你們愉快。」
我繞過她,徑直離開。
沒過幾天,夏薇又找上門來。
一個行業午宴上,我和幾個潛在客戶剛聊完,一轉身,差點撞到人。
夏薇她手裏端着一杯香檳,像是被人羣不小心擠到,身體一歪,整杯酒眼看就要潑到我身上。
我反應極快地後撤半步,同時手腕一抬,精準地推開她端杯子的手。
夏薇驚呼一聲,眼圈瞬間就紅了,手足無措地看着我:「對不起,林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人太多了,我沒站穩……」她的聲音帶着哭腔。
顧承聿立刻從旁邊出現,極其自然地將她攬到身後。
他看向我,眉頭微蹙:「林晚,一點意外而已,沒必要小題大做吧?」
小題大做?
開什麼玩笑。
「顧總,」我平靜抽出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拭着袖口那幾點酒漬,「管好你的人。」
我的目光掠過他,落在他身後還在微微發抖的夏薇身上:「還有,夏小姐,模仿別人之前,最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
夏薇的臉瞬間血色盡褪,溼漉漉的大眼睛瞬間蒙上水霧。
真是我見猶憐呀。
顧承聿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我沒再給他們表演的機會,轉身融入人羣。
還沒消停幾天。
昭明看好的幾個初創公司項目,總會突然殺出聿資本,開出高得離譜的投資條件,硬生生將項目搶走。
哪怕這些項目根本不符合聿資本一貫的投資賽道和風格。
擺明了就是賠本賺吆喝,目的只有一個。
堵死昭明一切可能的外部增長路徑。
他甚至開始不計成本地挖昭明的牆角。
薪資直接翻三倍起步,附帶各種難以拒絕的額外條件。
一時間,律所內部難免人心浮動。
他不知從什麼渠道,搞到了我們爲星暉案准備的一份極其關鍵的輔助證據材料的目錄清單。
「查!內部一定出了問題!」
陳錚氣得眼睛血紅,幾乎要把辦公桌拍碎,「媽的!喫裏扒外的東西!讓我揪出來,我弄死他!」
「冷靜點。」
「現在不是發泄的時候。唐薇,立刻評估目錄泄露可能造成的風險,制定所有應對預案,材料全部打亂重組,關鍵部分重做!南喬,配合唐薇,所有電子痕跡和訪問日誌。」
辦公室裏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高壓之下,信任變得脆弱。
我坐在辦公室裏,看着窗外陰沉的天空。
他想玩是吧?
那就玩到底。
我拿起電話,接通沈南喬:「南喬,之前讓你準備的那份東西,怎麼樣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沈南喬異常冷靜的聲音:「隨時可以啓動。」
「好,等我指令。」
掛斷電話。
山雨欲來風滿樓。
該準備獵槍了。
18
內查在極度保密的情況下進行。
沈南喬幾乎住進了機房。
唐薇配合着他,以複覈流程的名義,調取了近期所有經手過星暉案非核心文件人員的操作記錄和訪問日誌。
陳錚憋着火,看誰的眼神都帶着審視。
「現在自亂陣腳,就是給藏在暗處的人遞刀。」
我把他叫進辦公室,關上門,「收起的你的脾氣,穩住下面的人。在查清之前,疑罪從無。」
陳錚狠狠抹了把臉,喘着粗氣:「林姐,我一想到有內鬼在背後捅刀子,我就……」
「憤怒解決不了問題。」我打斷他,「出去,做好你該做的事。」
他梗着脖子,最終還是重重一點頭,摔門出去了。
調查比預想中更困難。
對方顯然極其謹慎,手段專業。
時間一天天過去,壓力與日俱增。
星暉案那邊不斷催促項目進度。
下午,唐薇拿着一份報銷單進來找我,眉頭微微蹙着。
「林姐,技術部小張的報銷,金額不大,但附的這張咖啡館小票……」
她將單子遞給我,指着附件裏一張皺巴巴的機打小票,「日期是上週三晚上十一點多,地點在城西那家藍灣咖啡館,消費了兩杯 premium 手衝。備註裏寫的是加班提神。」
我接過單子,掃了一眼。
金額確實不大,但……
「小張住公司附近,平時加班要麼喝公司咖啡,要麼點外賣,很少專門跑那麼遠。」
唐薇語氣平靜地補充,「而且,那天晚上技術部的加班記錄裏,沒有需要他外出對接的工作。更重要的是,」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那個時間段,那個咖啡館所在街區,監控覆蓋很弱。南喬之前嘗試恢復周邊監控排查異常外出時,重點提過那個區域。」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張小票上。
皺褶的邊緣,模糊的打印字跡。
心臟猛地一沉。
「小張最近有什麼異常嗎?」我問。
「工作表現正常,甚至比以前更賣力。」唐薇回答,「但蘇晴之前無意中提過一句,說他女朋友家裏好像出了點事,急需用錢。他前段時間還私下問過蘇晴,能不能預支三個月薪水。」
空氣彷彿凝固了。
所有的線索連起來了。
「知道了。」
我將報銷單遞還給唐薇,「單子正常批。這件事,到此爲止,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包括南喬和陳錚。」
唐薇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沒有多問,點了點頭:「明白。」
她離開後,我獨自坐在辦公室裏,很久沒有動。
我沒有立刻採取行動。
小張只是一個棋子,動他,只會打草驚蛇。
我需要耐心,等待一個更好的時機,將藏在暗處的毒蛇連根拔起。
週五晚上,我約了一個視頻會議,討論星暉案取證的一個技術難題。
會議拖得很長,結束時已近深夜十一點。
嗓子幹得冒煙。
我關掉電腦,揉着額角,只想儘快回家癱倒。
電梯下行至大廈一樓。
門剛打開,一個熟悉的女聲傳來。
「我學得還不夠像嗎?你還要我怎麼樣。」是夏薇的聲音,帶着哭喊過後的沙啞,和往常那副小白花的模樣大相徑庭。
「像?」顧承聿的聲音帶着極致的厭惡和嘲諷。
「東施效顰罷了。」
我的腳步頓住了。
休息區的陰影裏,夏薇似乎想伸手去拉顧承聿的衣袖,被他嫌惡地一把甩開。
她踉蹌了一下,撞在旁邊裝飾用的盆栽上,更加狼狽。
「承聿哥你不能這麼對我。」她哭得妝都花了,黑色的眼線液暈染開。
「那個林晚有什麼好,她根本就不愛你,她恨你,只有我……」
「閉嘴!」
顧承聿猛地打斷她,「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提她的名字?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夏薇猛地抬頭,臉扭曲在一起:「顧承聿,你以爲你這樣她就會回頭嗎?」
「滾。」
顧承聿徹底失去了耐心。
「別再讓我看到你。」
他說完,毫不留戀轉身,大步朝着門口走來。
一抬頭,正好對上了站在電梯口的我。
他的腳步猛地頓住。
臉上的厭惡還沒來得及完全收起,瞬間愣住了。
我移開目光。
夏薇還在哭泣。
但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19
對小張的調查還在進行。
我ƭųₛ們沒有打草驚蛇,甚至刻意在他面前表現出焦躁和內部壓力,營造出一種無暇他顧的假象。
魚餌已經放下,只等魚兒自己慌亂咬鉤。
然而,夏薇卻先找上門來。
自從和顧承聿撕破臉後,她似乎徹底瘋了。
週一清晨,一則八卦長文爆了。
文章的核心靶子,是我。
帖子裏我是一個工於心計,靠身體上位又最終被金主厭棄的心機婊。
說我模仿已故的葉柔勾引顧承聿,才成爲風光無限的顧太太。
成立律所,處處與顧氏作對,甚至不惜搭上新的金主,私生活極其混亂……
配圖是幾張角度刁鑽的照片。
有一張是近期論壇茶歇時,我與許硯站着交談時的畫面。
許硯微微傾身,被解讀爲曖昧低語。
甚至還有一張不我大學時期穿着略顯成熟的晚禮服參加辯論賽的照片,被污衊爲早年就混跡名利場的證據。
顧承聿被塑造成一個被心機女欺騙,最終幡然醒悟的受害者兼情聖形象。
而夏薇,則在接受另一個無關採訪時,無意透露透露自己因爲像某個故人而被某位不甘心的前妻視爲眼中釘,多次遭到不公正的打壓。
蘇晴幾乎是衝進我辦公室的,拿着平板的手都在抖:「林姐!你看這個,他們太過分了。」
我快速掃過那幾篇文章。
「聯繫相熟的律所,發律師函,針對這幾個發佈平臺和撰稿人,罪名是誹謗和侵犯名譽權。固定所有證據,準備訴訟材料。」
「可是林姐,這影響太壞了。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都在轉發議論。客戶的電話都快被打爆了。」
蘇晴急得眼圈都紅了。
「清者自清。」
我拿起手機,直接撥通了許硯的電話。
電話秒接。
「林晚。」
許硯溫柔的聲音傳來,「需要我做什麼?」
「抱歉,許總,把你也拖進這種事裏。」
我開門見山,「星暉案和東璟案的進度不會受任何影響,我向你保證。至於這些謠言,昭明會處理,不會牽連到你和你的公司。如果需要,我可以讓公關部門出具一份聲明,澄清我們僅是商業合作伙伴關係。」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傳來許硯一聲輕笑:「林晚,你覺得我在乎的是這個?我只是擔心你。需要任何支持,儘管開口。」
「謝謝。」
剛掛斷許硯的電話,另一個號碼就打了進來。
是顧承聿。
接通。
我沒有說話。
電話那頭傳來他急促的呼吸聲,聲音沙啞得厲害:「林晚。那些東西不是我做的。夏薇我會處理她。」
「你的家務事,我沒興趣知道。」
他似乎被我的話噎住,呼吸更加粗重,「我會讓她閉嘴。那些平臺我也會……」
「那是你的事。顧承聿,你聽好。你,和你身邊那些瘋狗做的一切,只會讓我覺得,離開你,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正確、最明智的決定。」
電話那頭是死一般的寂靜。
「我現在看到你,看到你的名字,看到任何與你相關的東西,只覺得生理性惡心。」
說完,我掛斷電話。
夏薇以爲這樣就能毀了我?
可笑。
點輿論的風浪,比起顧承聿曾給予我的那些冰冷刻骨的傷害,不過是毛毛雨。
我拿起電話,給沈南喬和唐薇發消息:「來我辦公室。魚,該收網了。」
棄子已經跳出棋盤。
那麼,藏在棋盤下的毒牙,也該拔掉了。
20
辦公室的百葉窗被拉下。
沈南喬、唐薇、陳錚、蘇晴,核心的幾個人都在。
桌上攤着打印出來的訪問日誌、通訊記錄、以及咖啡館小票的複印件。
沈南喬推了推眼鏡。
「訪問源經過三層跳板僞裝,最終指向一個境外代理服務器,很專業,幾乎無跡可尋。」
他的聲音平穩,沒有波瀾,「但是,對方忽略了一個細節。我們內部文件管理系統有一個極隱蔽的底層日誌,會記錄操作終端的硬件 MAC 地址,這個地址很難完全僞裝。這條訪問記錄對應的 MAC,經過比對,屬於技術部備用服務器 B,權限等級不高,通常只用於內部測試和臨時文件存儲。」
他切換屏幕,調出另一份記錄:「巧合的是,根據門禁刷卡和內部監控,在那個時間點前後半小時內,唯一接觸過備用服務器 B 的人,是張明遠。理由是,『常規巡檢』。」
唐薇接着開口,語氣一如既往地冷靜周密:「我複覈了張明遠近期經手的所有非核心文件流轉記錄。共有七份文件涉及星暉案外圍信息,其中三份的下載時間、與他個人賬戶登錄公司 VPN 的時間、以及咖啡館小票的時間,存在高度重合。」
鐵證如山。
陳錚的臉色鐵青,額角青筋暴起。
「林姐,」陳錚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我現在就去把那喫裏扒外的孫子……」
「坐下。」
陳錚梗着脖子,胸膛劇烈起伏,但還是重重坐了回去。
「現在動他,我們最多隻能清除一隻被收買的老鼠。揪不出背後真正握着繮繩的人。」
「明天還會有李明遠,王明遠。」
「我們要等的,是他下一次傳遞信息,人贓並獲。」
「可是林姐!難道就看着他繼續偷我們的東西?」陳錚低吼。
「他不會再有有價值的東西可偷了。」
我看向沈南喬和唐薇,「從現在起,所有真正涉及核心策略和關鍵證據的文件,物理隔離,權限收緊到僅限於我們五人。技術部那邊,南喬,你準備一些誘餌文件,權限放開給備用服務器 B。唐薇,配合設定好追蹤程序,只要有人複製外傳,立刻反向鎖死源頭並報警。」
「明白。」沈南喬和唐薇同時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
律師函和法律聲明發布後。
夏薇發佈的那篇長文,已被各大平臺下架。
張明遠看起來一切正常,只是偶爾眼神閃爍,透着一股藏不住的焦慮。
他顯然也感受到了內部的壓力,但他已經騎虎難下。
時機在週五晚上到來。
監控顯示,深夜十一點,辦公樓幾乎空無一人時,張明遠的賬號再次登錄了 VPN,定位在城西某個網咖。幾乎是同時,備用服務器 B 上的那份誘餌文件被訪問,下載。
「魚咬鉤了。」
沈南喬的聲音從加密通訊頻道里傳來,冷靜無比,「追蹤程序啓動。信號源鎖定,正在即時捕獲數據流流向。」
我坐在辦公室裏,屏幕上是沈南喬同步過來的即時追蹤地圖,一個紅色的光點正在城市街道圖上快速移動,最終停在了一處廢棄工廠附近的公共 Wi-Fi 熱點區域。
顯然,對方也提高了警覺,更換了接頭方式。
「數據包正在通過這個公共熱點向外轉發。接收方 IP 正在解析……」
沈南喬的聲音帶着快速敲擊鍵盤的背景音,「跳板很多……等等……有個反向探測陷阱被觸發了!對方很警覺,要斷!」
「能鎖定最終端嗎?」我沉聲問。
「需要三秒……兩秒……有了!最終接收服務器歸屬地……開曼羣島!註冊信息指向一家空殼公司,實際控制方是聿資本旗下的離岸資產管理實體!」
人贓並獲。
鏈條完整。
「報警。把所有證據鏈打包,提交給經偵支隊。」
電話掛斷。
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能聽到血液沖刷過耳膜的聲音。
結束了。
兩個小時後,我的手機響了。
「林律師,您好,我們是市局經偵支隊。根據您方提供的線索和證據,我們已經成功控制了嫌疑人張明遠。他對其受聿資本某高層指使,竊取並泄露昭明律所商業機密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審理中,感謝您的配合。」
「辛苦了。」
我平靜回應。
放下電話,我拉開百葉窗。
窗外,城市依舊燈火璀璨,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而這一切,僅僅是個開始。
我拿起手機,撥通了趙媛的電話。
「趙總,打擾了。清理了一隻小蟲子,順便找到了一點有趣的東西。關於聿資本在開曼的那些小動作。我想,您可能會感興趣。」
電話那頭,趙媛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裏帶着一絲冰冷的笑意:「當然。非常感興趣。林律師,你總是能帶來驚喜。」
獵殺,開始了。
21
張明遠被警方帶走的消息,在昭明內部傳開。
我們與顧承聿之間的戰爭徹底擺上了明面,血腥味撲面而來。
沒有人同情張明遠。
畢竟背叛,是不可饒恕的原罪。
我將從張明遠這條線上挖到的,關於聿資本通過開曼空殼公司進行某些違規操作的模糊線索,分享給了趙媛。
星暉資本立刻調動了更強大的資源撲上去深挖。
商業戰場上的廝殺,從來不需要個人恩怨作爲燃料,利益就是最直接的驅動力。
能給死對頭放血的機會,趙媛絕不會錯過。
外部壓力ŧūₚ驟增,那種無處不在的騷擾突然停止了。
沒有莫名其妙的禮物,沒有刻意安排的偶遇,甚至連商業上那些下三濫的絆子都少了很多。
這種平靜,反而讓人更加不安。
週五晚上,加班結束得比平時稍早一些。
我拒絕了陳錚提出一起去喫宵夜的提議,只想一個人待着,讓腦子稍微歇一口氣。
電梯下行,數字緩緩跳動。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
我下意識地皺眉,怕是又有什麼緊急狀況。
拿出來一看,卻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發來的彩信。
沒有文字。
只有一張照片。
照片的拍攝角度明顯是偷拍,畫質有些模糊。
背景是幾天前那個科技慈善晚宴的露臺角落。
畫面裏,我正微微側身聽着許硯說話。
許硯稍稍傾身,手裏拿着酒杯。
但偷拍的角度選取極其刁鑽,借位之下,兩人的距離看起來遠超安全社交範圍,許硯低頭傾聽的樣子,被拍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吻上我的鬢角。
而照片的遠景虛化背景裏,一個落寞孤寂的男性背影被刻意保留並強化,雖然模糊,但那挺拔冷峻的輪廓,一看便知是顧承聿。
整張照片充滿了精心設計的誤導。
看圖說話,足以編造出一萬個香豔又背德的故事。
我的指尖瞬間變得冰涼。
他根本沒停手。
幾乎是在看到彩信的下一秒,那個陌生號碼就直接撥了過來。
我沒有接。
電梯到達地下車庫。
我面無表情地走向我的車。
手機就在口袋裏持續不斷地震動着。
快到車旁時,我停下腳步。
沒有回頭,只是對着空曠的車庫,冷冷開口:「顧承聿,玩這種跟蹤偷拍的把戲,你不覺得掉價嗎?」
電話震動戛然而止。
車庫裏死一般的寂靜。
我慢慢轉過身。
不遠處,一根承重柱的陰影裏,緩緩走出一個身影。
顧承聿。
他看起來糟透了。
比車庫那次更加憔悴,眼眶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昂貴的西裝也起了褶皺。
手裏緊緊攥着手機,指節泛白。
他看着我,嘴脣哆嗦着,像是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那副樣子,哪裏還有半分叱吒風雲的商業巨鱷模樣。
「拍得不錯。」我晃了晃還捏在手裏的手機,屏幕上是那張噁心的偷拍照,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譏諷,「角度選得很有想象力。下次可以試試直接投稿給八卦週刊,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補貼一下你最近虧空的資金?」
他的臉瞬間僵硬,身體晃了一下。
「晚晚。」他輕聲開口,「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接受不了。」
他試圖靠近我,眼神里那種瘋狂的哀求幾乎要溢出來:「我看到他靠近你,我看到你對他笑,我就難受。
他猛地用拳頭捶打着自己。
「晚晚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你回來。我求你……」
他的聲音染上了哭腔。
如果是三年前的我,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會心軟,會痛苦,會不知所措。
但現在,我釋懷了。
我打斷他毫無意義的懺悔。
「與我無關。」
他僵在原地難以置信。
「你是不是覺得,你現在這副悔不當初的樣子,很感人?很深情?」
「你以爲你表現出足夠的痛苦,我就該感動?」
我搖搖頭。
「你的痛苦,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你活該。」
我眼神冷硬,「你在我這裏,已經什麼都不是了,顧承聿。明白嗎?」
他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臉色灰敗。
「所以,省省你的表演吧。」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他那副令人作嘔的樣子,「有這點時間和精力,不如想想怎麼應付星暉和開曼羣島那邊的麻煩。」
我轉身離開。
可憐嗎?
或許吧。
但與我何干?
22
顧承聿開始試圖用一種自我感動的方式補償我。
週一清晨,我剛到律所樓下,就被一個穿着筆挺制服的陌生男人攔住了。
他身後停着一輛漆光的全新黑色轎車,車型低調卻價值不菲。
「林小姐,您好。」
男人恭敬地遞上一把車鑰匙,「這是顧總吩咐給您送來的代步工具。相關手續已經全部辦妥,停在您的車位即可。」
「開回去。」我聲音冰冷。
「林小姐,顧總吩咐……」
「我讓你開回去。」
我重複了一遍,繞過他,徑直走向大樓入口。
中午,蘇晴一臉爲難地抱着一大摞頂配的辦公設備。
「林姐,顧總助理剛送來的,說我們創業初期,設備可能跟不上,一點微不足道的支持。」
蘇晴的聲音越來越小。
「退回前臺,讓他們自己處理。以後但凡是他那邊送來的一切東西,不準再拿進辦公區。」
我捏着眉心。
顧承聿甚至開始干涉我的生活。
一個遠房姨媽打來電話,拐彎抹角地遞話,說什麼「承聿知道錯了」、「他是真的心裏有你」、「男人嘛,總會犯糊塗,知道回家就好」、「你見好就收,別真把局面搞僵了」……
我一臉莫名其妙。
最離譜的一次,我照常去公寓樓下那家我常去的小衆咖啡館。
卻被告換了老闆。
新老闆戰戰兢兢地找到我,遞上一張無限額的黑卡,表示這家店已經被顧總買下,我以後的所有消費全部免單,甚至提出可以每天專門爲我預留豆子,提供上門服務。
我看着那張卡,我真想要把顧承聿揪出來狠狠扇一頓。
他到底把我當什麼?
一個可以用小恩小惠哄回去的寵物?
「告訴顧承聿,」我把那張卡掰成兩半,扔進門口的垃圾桶,「讓他省省。再來騷擾我和我身邊的人,我不介意讓經偵支隊請他回去再喝一次茶。」
他彷彿陷入了一種自我催眠般的偏執裏。
認爲只要他足夠痛苦卑微,我就會被感動,會回頭。
這天夜裏,我又一次加班到凌晨。
身心俱疲地回到公寓樓下。
遠遠地,就看到樓下的長椅上,蜷縮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顧承聿。
他好像在那裏坐了許久,頭髮被風吹得凌亂,昂貴的大衣也掩不住那份從骨子裏透出的頹敗。
腳邊散落着幾個空了的酒瓶。
他低着頭,手裏似乎緊緊攥着什麼東西。
聽到我的腳步聲,他猛地抬起頭。
路燈昏暗的光線落在他臉上,照出一片淚痕。
眼神渙散又執拗,混合着巨大的委屈。
「晚晚……」他喃喃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向我走來,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他攤開手心。
裏面緊緊攥着的,是一枚很舊的鉑金素圈戒指。
那是我剛畢業那年,拿到第一筆實習工資時,給自己買的畢業禮物,戴了很多年。
後來和顧承聿結婚後,不知什麼時候弄丟了,找了很久也沒找到,也就沒再在意。
原來,是被他收起來了。
「你看。」
他拿着戒指,獻寶一樣遞到我眼前,聲音哽咽,「你的戒指我一直留着。我一直沒有忘記。我知道你也是在乎的。」
眼底的渴望和期待,無比的小心翼翼。
我看着那枚在昏暗光線下泛着微弱冷光的戒指,心裏卻掀不起半分波瀾。
「你是不是覺得,你現在這副樣子,很深情?很讓人心疼?」
他愣住,癡癡地看着我,像是沒聽懂我的話。
「你是不是覺得,你流幾滴眼淚,喝幾瓶酒,拿出一個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的舊東西,說幾句後悔的話,你過去做的那些事就可以一筆勾銷?我就該忘記一切,感動得熱淚盈眶,然後回到你身邊?」
我的語氣裏帶着毫不掩飾的厭惡。
他的酒瞬間清醒了。
我一字一頓,說得極其緩慢又清晰,「你現在做的這一切,只會讓我覺得更噁心,更看不起你。遲來的深情,比草都賤。明白嗎?」
「你的眼淚,你的痛苦,你的後悔,在我這裏,一文不值。」
他像是被我的話徹底擊碎了,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顧承聿臉上的血色一瞬間消失了。
那雙眼睛裏,最後一點光亮也熄滅了,只剩下死寂的黑暗和絕望。
我繞過他,輸入密碼,推開公寓樓的玻璃門。
他的心碎,他的絕望,他的萬劫不復。
都是他親手釀造的苦酒。
理所應當,由他一人,一滴不剩地飲盡。
23
顧承聿的騷擾停止了。
趙媛和星暉資本,在拿到從張明遠那找到的違規操作線索後。
迅速出擊。
先是聿資本主導的那個 Pre-IPO 項目,因香港法院的止付令導致交割失敗,鉅額前期投入打了水漂,後續又爆出財務造假疑雲,被監管機構正式立案調查。
消息一出,聿資本旗下相關基金淨值暴跌,流動性危機瞬間爆發。
緊接着,星暉資本聯合幾家此前被顧承聿用不正當手段打壓過的對手公司,同時向多家監管機構舉報聿資本在多個跨境併購項目中涉嫌操縱市場、內幕交易以及通過複雜離岸結構進行利益輸送。
舉報材料詳實,刀刀見血。
牆倒衆人推。
此前被顧承聿的強勢壓得喘不過氣的各方勢力,嗅到了血腥味,紛紛落井下石。
合作方終止協議,銀行收緊信貸,原本鞍前馬後的朋友瞬間無影無蹤。
聿資本這座看似固若金湯的商業帝國,竟在短短數週內,顯露出搖搖欲墜的頹勢。
股市接連跌停,負面新聞鋪天蓋地。
我沒有刻意關注,但那些報道總會以各種方式闖入視線。
【聿資本深陷調查泥潭,商業巨鱷神話破滅?】
【獨家起底:顧承聿資本版圖背後的灰色鏈條】
【大廈傾負,誰將成爲壓垮聿資本的最後一根稻草?】
配圖是他被記者圍堵在車旁,臉色陰沉,一言不發地推開話筒。
或者是他匆匆步入會議室,側臉緊繃,眼下是濃重的陰影。
我平靜地翻過那些頁面,心間閃過幾絲惆悵。
中午,我正和團隊開會,蘇晴突然神色緊張地推門進來,甚至忘了敲門,直接湊到我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卻帶着掩飾不住的顫抖:「林姐,顧承聿的母親,李女士來了。就在前臺,說無論如何要見您一面。」
我握着筆的手指微微一頓。
顧承聿的母親,她居然會親自找過來?
之前她一直認爲我高攀她兒子,從未正眼瞧過我。
會議室裏所有人都停下了討論,看了過來。
我對唐薇和陳錚點了點頭:「你們繼續。我出去一下。」
前臺休息區,顧承聿的母親明顯憔悴了許多。
衣着依舊精緻,眼角卻帶着無法掩飾的焦慮。
她不安地坐在沙發上。
看到我出來,她立刻站起身,臉上擠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
「小晚。」
她開口,甚至用了一個她過去從未用過的親暱稱呼。
「李女士。」
我停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語氣疏離。
「找我有事?」
我的冷淡顯然刺痛了她,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難堪。
她上前一步,下意識想拉我的手,被我微微側身避開。
她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聲音帶上了哽咽:「小晚,我知道承聿他混蛋。他對不起你。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阿姨代他向你道歉,向你賠罪。」
「你看在過去的情分上,這次能不能高抬貴手,放過他,放過顧家?」
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精心描畫的妝容被暈染開。
「公司現在真的要垮了,債主天天上門,調查組就駐紮在辦公室裏。承聿他已經幾天幾夜沒閤眼了,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垮掉的……」
她哭得幾乎喘不上氣。
我靜靜地看着她,微微嘆息。
我等她哭聲放緩,才淡淡開口。
「我想您搞錯了幾件事。」
「第一,顧承聿和顧家的困境,不是我造成的。是他自己行事不端,漠視規則,才招致今日之禍。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第二,」我打斷她試圖辯解的話,「我和顧承聿已經離婚,毫無瓜葛。他的死活,與我無關。您求我高抬貴手,沒有任何意義。我既沒有能力左右調查,更沒有興趣落井下石。」
「第三,過去的情分?夫妻一場?如果您指的是那三年我像個傻子一樣被當成別人替身的日子,那這份情分,不提也罷。」
她的哭聲瞬間停下了,眼神空洞,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氣神,身體搖搖欲墜。
「可是……」她喃喃着,像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難道你就真的這麼狠心,眼睜睜看着他去死嗎?」
我看着眼前這個一瞬間彷彿老了十歲的女人,心中最後一點波瀾也平息了。
「路是他自己選的。成年人,總要爲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說完,我不再看她,轉身對前臺吩咐:「送客。」
會議室內,短暫的寂靜。
唐薇輕聲問:「沒事吧?」
「沒事。」
我拿起桌上的筆,目光重新聚焦在項目圖紙上,「繼續。」
24
顧承聿母親的來訪,更加印證了顧承聿乃至整個顧家已然窮途末路的境地。
昭明沒有因此放緩腳步。
東璟案進入最關鍵的跨國取證和聽證準備階段,星暉案那邊也因聿資本的自顧不暇而推進得異常順利。
忙碌是最好的成長劑。
那個曾經需要依附一個姓氏、活在別人影子裏的顧太太,已經徹底死去。
取而代之的,是能完全掌控自己人生的林律師。
這期間,許硯約我喫過一次飯。
在一傢俬人菜館。
他沒有提及任何關於顧承聿的風波,只是聊了聊行業動向,分享了幾個潛在的投資機會,並再次明確表達了對昭明專業能力的欣賞和對未來合作的期待。
那頓飯喫得很輕鬆。
我們聊工作,聊行業,也偶爾聊起一些無關緊要的趣事。
喫完飯,他送我回家,車停在樓下,他沒有立刻解鎖車門,而是側過身看着我,車內光線昏暗,勾勒出他清晰的側臉輪廓。
「林晚,」他聲音低沉,「看到你現在這樣,很好。」
「謝謝許總一直以來的支持。」
我真心說道。
「支持你是值得的。」他微微一笑,眼神深邃,「不僅僅因爲你是優秀的合夥人。」
他的話沒有挑明,但車廂裏流動的曖昧氣氛卻清晰可辨。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沒有接話,只是點了點頭。
他也沒有再進一步,紳士地替我打開車門。
遞上一份小禮物,是一個造型別致的金屬書籤,說是前陣子出差在某個設計師小店看到的,覺得線條利落,很適合我。
禮物不貴重,卻足夠用心。
我收下了。
看着他的車尾燈消失在夜色中,我站在樓下,晚風吹在臉上,心裏有一種久違的悸動。
或許未來有另一種可能,但此刻,我無比享受這種獨自掌控方向盤的感覺。
關於顧承聿的零星消息,依舊會零星傳來。
聿資本的崩塌進入加速度,資產被凍結,核心團隊分崩離析,鉅額債務壓頂。
聽說他賣掉了名下好幾處豪宅和收藏品填補窟窿,但依舊是杯水車薪。
昔日的商業帝國,如今只剩下一地狼藉和無數追債的訴訟。
我像一個局外人,聽着這些消息,內心平靜無波。
直到那個深秋的雨夜。
加班到快凌晨一點。
我剛走到車旁,拉開車門。
一道黑影猛地從柱後撲出,帶着一股濃烈的菸草氣息,一把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駭人。
我痛得悶哼一聲,猛地抬頭。
顧承聿。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昂貴的西裝皺巴巴地裹在身上,淋了雨,顯得更加狼狽。
頭髮溼漉漉地貼在額前,眼窩深陷,嘴脣乾裂。
他死死地盯着我。
「放開!」我用力掙扎。
「晚晚。」他開口,聲音嘶啞破碎得完全變了調,低三下四哀求道,「回來,求你。回到我身邊……」
他語無倫次,另一隻手也顫抖着伸過來,似乎想觸碰我的臉,又被我眼底冰冷的厭惡刺痛,僵在半空。
「沒有你,我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像是陷入了癔症,眼神渙散又瘋狂。
「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了。我不該那麼對你,我不該看不清。我不是人,你原諒我。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
他的身體因虛弱而劇烈地顫抖着,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我被他攥住的那隻手上。
燙的眼淚混着臉上的雨水,一起淌落下來,滴在我的手背上,燙得嚇人。
我停止了無用的掙扎,任由他抓着。
「顧承聿,你弄疼我了。放手。」
他像是被這句話嚇到,手猛地一顫,力道下意識地鬆了一絲,但依舊沒有放開。
只是更加絕望地看着我,眼淚流得更兇:「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能沒有你。林晚我愛你,我愛的是你啊。不是替身,從來都不是。」
他終於吼出了這句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眼眶一熱,淚水從眼尾滑落。
顧承聿一愣,漆黑的眸子亮了起來,伸手想要擦去我眼角的淚珠。
「晚晚,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
我扭過臉,拍開他的手,抹去淚痕。
「我是替三年前的自己感到不值。」
他錯愕地愣在原地。
我輕輕晃了晃手指。
無名指上,那枚許硯送的鑽戒,在車庫慘白的燈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枚戒指上,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臉上的血色、淚水、甚至那點瘋狂,都在一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彷彿整個世界在他眼前轟然崩塌,碎成了粉末。
「看清楚了,顧總。現在說愛太遲了。」
我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錘子,狠狠砸在他已然粉碎的神經上。
「替身遊戲,早就結束了。」
我猛地用力,甩脫了他瞬間變得無力冰涼的手。
引擎啓動的聲音,在死寂的車庫裏顯得格外刺耳。
掛擋,踩下油門。
後視鏡裏,那個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最終變成一個微不足道的黑點。
雨,下得更大了。
我握緊方向盤,目光平靜地看向前方。
雨幕重重,但前方的路,被車燈照亮,清晰筆直。
通往我一個人的,再無陰霾的未來。
顧承聿番外:
1
顧家老宅的書房,永遠瀰漫着雪茄和陳年紙張的冷香。
父親的手指敲擊紅木桌面的聲音,比任何訓斥都更能讓童年的顧承聿脊背繃直。
「感情是理性的漏洞。」
父親的聲音沒有起伏,像在陳述一條物理定律,「掌控,纔是唯一的真理。」
他學會了。
學會用優異的成績、無可挑剔的禮儀、早早顯露的商業天賦,換取父親短暫的一瞥。
畢竟,如果像母親那樣歇斯底里的哭鬧後,只能得到更深的厭棄。
愛?
那是什麼?
是談判桌上可以被量化的籌碼,還是婚姻契約裏冰冷的條款?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失控意味着毀滅。
葉柔的出現,像一場意外。
她不像那些被精心送往他身邊的富家小姐。
她會在大雨里拉着他狂奔,頭髮溼透,笑得沒心沒肺。
會把他從枯燥的宴會里偷出來,在街邊攤分食一碗滾燙的餛飩,燙得舌尖發紅還要對他傻笑。
她是他黑白世界裏,一段無法解析的亂碼。
那麼鮮活,那麼溫暖,像握不住的光。
所以她的死,不是失去。
是一場對他短暫離經叛道的懲罰。
鮮血,扭曲的車頭,她最後那個凝固的笑……
每一個細節都提醒着他的罪孽。
從此,葉柔成爲了他的心魔。
2
選擇林晚的原因很簡單,
家世清白,能力出衆,性情穩定。
最重要的是那幾分該死的相似。
尤其是垂眸的側影,能短暫騙過他,帶來一絲虛幻的寧靜。
他給她顧太太的權限。
她像一陣春風,無聲無息地浸入他的生活。
溫度永遠合適的咖啡,日程表上毫無紕漏的安排,深夜書房門外恰到好處的光線。
他習慣了她的存在,就像習慣空氣。
空氣需要被時刻感知嗎?
不需要。
只有在窒息時,纔會發現離不開。
他慷慨地給予她物質和某種程度的縱容,彷彿獎勵一個表現優異的員工。
他從未深究,爲什麼在商業談判中聽到對方提及她所在的律所時,會下意識留意。
爲什麼看到她熬夜準備的方案被對手刁難時,會生氣。
爲什麼在她偶爾流露出不同於小柔的光芒時,心臟會像被陌生的電流擊中。
他將所有這些異常波動,都歸因於所有物被觸碰的不悅。
他加固心房,提醒自己,他愛的,只能是那個完美的、死去的幻影。
身邊的,不過是一個良好的替代品。
3
廚房裏那個草莓醬的吻,是夏薇精心設計的。
他有一瞬間的恍惚,那相似的眉眼在暖光下幾乎以假亂真。
但下一秒,林晚推門而入,臉上血色褪盡的樣子,像一道精準的冰錐,瞬間刺穿了他的恍惚。
他看到她眼中有什麼東西碎裂了,然後以驚人的速度封存。
比他簽過的任何億萬合同都要決絕。
「她只是像小柔。」
這句話脫口而出。
是解釋?
還是強行辯護?
他不知道。
他只看到她笑了,點頭,轉身離開。
那個笑容,寒冷刺骨。
思緒開始凌亂了。
她搬走,留下巨大空洞。
他試圖阻止,卻失敗了。
一個附屬品,怎麼可能獨立?
他看着她搶走東璟案,在論壇上與他針鋒相對。
那種專注和銳利,是他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
失控感席捲全身。
他開始瘋狂研究她過去會喜歡的禮物,之前約會的場所。
無效。
所有示好都被無情拒絕。
甚至那個劣質的替代品夏薇,也失去了安撫作用。
看着她刻意模仿小柔的矯揉造作,他只覺得反胃。
醉酒後,他憑着本能找到她車庫。
抓住她的手腕時,讓他更加混亂。
「對不起,我愛的是你。」
但太遲了。
她抬起手。
無名指上,一枚鑽戒無比耀眼。
「看清楚了,顧總。」
「替身遊戲,早就結束了。」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
她甩開他的手。
車門關閉。
他僵立在原地,看着尾燈消失的黑暗通道。
雨點冰冷地砸在他臉上。
掌控?
他連自己什麼時候徹底淪陷,都未曾察覺。
冰冷的雨持續落下,沖刷着他。
他的世界陷入永夜。
許硯番外:
1.
第一次注意到林晚,是在一場跨國併購談判桌上。
那時她還是顧太太,坐在氣勢逼人的顧承聿身邊,像一件精緻的附屬品。
但許硯注意到,對方律師試圖偷換概念時,她會不着痕跡地給顧承聿遞上紙條。
顧承聿掃過,接下來的反駁便精準地釘死在對方的邏輯漏洞上。
她的眼神,平靜卻堅定。
那不是附庸該有的眼神。
後來幾次商業場合偶遇,他嘗試與她交談,話題刻意繞開顧承聿,只聊行業動向或法律判例。她的回應簡短卻總能切中要害,觀點獨到。
他遞名片時,指尖短暫相觸,她像被燙到一樣極快地收回。
他心下微動,但僅止於此。
別人的妻子,再特別,也與他無關。
2.
再次得到她的消息,是圈內的流言。
顧總另覓新歡,舊人下堂,
繪聲繪色,香豔又刻薄。
他皺了皺眉。
下意識覺得,那些詞彙,配不上她那雙閃閃的眼睛。
直到在某個行業論壇,他親眼看見她與顧承聿那場短暫的交鋒。
她站在臺上,獨自一人,邏輯清晰,言辭冷靜。
那一刻,她整個人像是在發光。
顧承聿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震驚與陰沉,沒有逃過許硯的眼睛。
他忽然明白了。
那個男人,或許從未真正看清過自己擁有的是怎樣的瑰寶。
愚蠢。
論壇茶歇,他主動走過去,遞給她一杯水,避開所有敏感話題,只就她剛纔提到的某個法律技術細節探討了幾句。
她略顯驚訝,但很快便投入討論,眼神專注,彷彿剛纔那場風波從未發生。
這份堅韌,讓他心底那點微妙的觸動,更深了些。
3.
她成立昭明律所的消息傳來時,他幾乎沒有猶豫。
她的能力與韌性,值得投資。
當然,他也想看看,這隻獵豹掙脫牢籠後,能跑多遠。
他提供了資金,但嚴格劃清商業夥伴的界限。
每次溝通只談公事。
他看着她如何從狹小的辦公室起步,如何帶領着一羣同樣憋着股勁的年輕人,一點點啃下硬骨頭,如何在顧承聿全方位的圍剿下一次次絕處逢生。
他目睹她的疲憊,也見證她的鋒芒日益畢露。
那種蓬勃的生命力,吸引着他。
他開始期待每一次項目會議,不僅僅是出於商業考量,更因爲能看到她沉浸在工作中時,那雙總是帶着些許戒備的眼睛裏,會閃爍出耀眼的光彩。
他心疼過。
看到她被流言中傷,被暗箭所傷,深夜獨自在辦公室揉着額角的樣子,他捻滅了煙,將那份想要提供庇護的衝動死死壓回心底。
他知道,她不需要憐憫。
所以他只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提供支持。
他像一個耐心的守望者,守在她的航道之外,看着她披荊斬棘,一步步走向更廣闊的海域。
那份欣賞,在剋制的關心中,悄然變質。
等他察覺時,早已深陷其中。
但他依舊耐心。
等待她真正飛過風暴,等待她準備好,看向一直在航道旁的他。
HE 番外:
兩年後,瑞士,某雪山小鎮。
清晨的陽光透過木屋的玻璃窗。
空氣清冷,帶着松木和雪的味道。
開放式廚房裏,林晚正對着筆記本電腦處理一封緊急郵件,眉頭微蹙。
昭明律所如今聲名赫赫,業務遍及全球,即使是在休假,也難免有突發狀況。
一件還帶着體溫的毛衣輕輕披在她肩上。
「山裏涼,也不多穿點。」
許硯的聲音帶着剛醒不久的慵懶,從身後傳來,手臂自然地環過她的腰,下巴擱在她頸窩,看着她屏幕,「亞太區的反壟斷案?不是說了讓他們儘量別打擾你休假。」
他的呼吸溫熱,拂過耳畔,帶來細微的癢意。
林晚向後靠了靠,放鬆地倚進他懷裏,手指依舊飛快地敲着鍵盤:「最後一點收尾,十分鐘搞定。」
許硯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抱着她,看着她專注的側臉。
陽光將兩人相擁的身影拉長,投在木地板上,溫暖而靜謐。
處理完郵件,林晚合上電腦,轉身摟住他的脖子,嘴角揚起:「好了,許總Ṱű₆,今天的假期正式開始了。有什麼安排?」
許硯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眼神溫柔:「聽你的。是想去鎮上逛逛,還是就在屋裏看書曬太陽?或者……」
他故意頓了頓,聲音壓低,帶着一絲曖昧,「再回味一下昨晚沒做完的事?」
林晚臉一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眼底卻是漾開的笑意。
兩年時間,足以讓兩個同樣理性剋制的人,找到最舒服的相處方式。
他們依舊是事業上最默契的夥伴,能爲了一個案子爭得面紅耳赤,也能在深夜並肩作戰後,分享一杯紅酒,討論下一步戰略。
但在生活裏,那些曾經被深深壓抑的溫情和依賴,早已悄然融入了每一個細節。
他知道她強大下的疲憊,她懂他沉穩下的驕傲。
他們彼此欣賞,彼此支撐,是愛人,更是戰友。
最終,他們選擇去雪山徒步。
踩着厚厚的積雪,呼吸着凜冽乾淨的空氣,天地間彷彿只剩下彼此。
在一個視野開闊的坡頂,許硯停下腳步,從背後擁住她,一起眺望遠處連綿的雪峯和陽光下閃耀的冰川。
「累了?」他問,聲音融在風裏,格外低沉溫柔。
林晚搖搖頭,靠在他懷裏,感受着背後傳來的堅實的心跳。
「只是覺得,很好。」她輕聲說,目光望向無盡遠方,清澈而平靜。
過去的傷痕並未消失,但它們早已被時間和新生的力量覆蓋,成了生命年輪裏的一部分,不再疼痛,只留下淡淡的印記,提醒着她來時的路,和如今擁有的、牢牢握在手中的幸福。
許硯收緊了手臂,吻了吻她的發頂。
「嗯。」他應道,無需多言。
陽光毫無保留地灑落,將雪原映照得一片璀璨光明。
他們並肩而立,影子融合在一起,指向來路,也指向共同的前方。
(HE 番外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