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人間一趟,喜歡過兩個男人

我來人間一趟,喜歡過兩個男人。
一個戰勝歸來,帶回了真愛;一個與我成婚,心中所愛另有他人。
我死後,他們又都後悔了。

-1-
陽春三月,梨城的梨花開遍了山野,邊江傳來戰勝的消息,舉國歡慶。
我的愛人,帶回了他的真愛。
那日,我隨着將軍府衆人一同迎接他,恪守着禮節,卻剋制不住一顆期盼已久的心。
戰事結束,意味着我們的婚事也將提上行程。
在這之前,我已經等了他三年了。
今年,我十八,若不是早早定下了婚約,就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我在腦海中勾勒他的樣子,對他的記憶還停留在三年前,那個好動活潑,稚氣未脫的少年。
不知道三年過去,他會不會大變樣,會不會變成大將軍那副樣子,不怒自威,像個羅剎閻王……
我的想象,在傅初祺踏馬而來時戛然而止。
笑顏還未完全綻開,又再次凝結。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而又隆重地,將一名女子,從馬車上帶下,小心護着,帶到衆人眼前。
那一瞬間,我跳動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捏緊,用了能捏碎的力度,讓我疼得連呼吸都像是夾了刺。
我能感受到周圍人的目光,憐憫,嘲諷,看戲……無一不想把我看出個洞來。
我剋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儘量不讓自己多年的好教養,毀於一旦。
老夫人率先回過神,她看向那名女子的眼神明顯不愉。
老夫人早年也是上過戰場的,那沉下來的臉色,和周身上位者的氣場,叫人嚇得膽戰心驚。
她當然不會高興,因爲我是她一早定下的孫媳婦,也是她閨中好友唯一子嗣。
家事,當然是關起門來自家說。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垂眸,看着下首兩個跪着的人,我不着邊際地打量那個女人。
弱柳扶風,細眉杏目,一襲白衣,長髮及腰,宛若池中的白蓮。
傅初祺一身武裝還未褪換,劍眉星目,趕路久了,也不見他臉上有疲態,依舊神采奕奕的,可能是心上人在旁。
對比三年前的他,五官長開了,細看下俊朗了,皮膚黑了好多,人高大挺拔了,看上去更像個男人了。
但卻不做個男人的事。
「你說什麼!再把你的話說一遍!」老夫人狠狠地一拍桌子,讓人嚇得一哆嗦。
她雖然上了年紀,但人還是硬朗着。
傅初祺腰板挺直,不卑不亢,沉着聲:
「我要娶宛兒,我對錶妹的絕非男女情愛,先前的婚約不作數,我愛的是宛兒。」
絕非男女情愛?我喝了口茶,腦海中閃過三年前的畫面。
不是男女情愛,爲何能紅着臉,費盡心思地討好我;爲何能在我傷心時,陪我徹夜難眠;爲何能對我甜言蜜語,許下各種讓人心動的海誓山盟……
如果這些所作所爲,三年的等候,青春年華的逝去,都只是一句「絕非男女情愛」就可以抹去的話。
那也太不把她當回事了吧。
我藉着茶,嚐到了自己的眼淚。

-2-
老夫人發了好大的火,我及時制止了這場鬧劇,鬧得太大,對老人家身體不好。
那名叫宛兒的女子,就這麼在將軍府住了下來。
這些日子,府裏上上下下,都看到了他們的小將軍,對她有多麼的照顧。
說是照顧都說輕了,應該說是寵愛,無微不至的寵愛。
我受老太太的吩咐,端着湯,去傅初祺的院子。
我站在角落,看着不遠處的神仙眷侶,他們是那樣的親密,傅初祺也是那樣的疼愛她。
以至於,連果子都要親手喂到她嘴裏。
兩人的笑意,在發現我的存在時,都步調一致地止住了。
我極快地收好自己破碎一地的狼狽心思,熟稔地揚起一抹笑容,若無其事地將補湯端到傅初祺面前。
「這是我學了好久的手藝,早就想給你嚐嚐了,你在外面這麼多年,一定受了不少苦,喝點湯補補身子吧。」
傅初祺眼神複雜地看着我,我看到他不斷蠕動的嘴脣,估計是想說什麼拒絕的話,又覺得說出來會讓我難堪吧。
多年的情誼,到底沒讓他在遇到真愛後,像對待其他女子一樣,對我也毫不留情面。
他沒開口,那個宛兒倒是說話了:
「我剛給傅大哥喝了補湯,補湯不宜多喝的,勞煩你白跑一趟了,送回去吧。」
宛兒聲音嬌嬌柔柔,像是滲了糖水一般甜蜜。
她神色無辜,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直白,毫不掩飾她的惡意。
傅初祺:「你別見怪,宛兒一向如此率真可愛。」
如此不加掩飾的惡意,也能被說成是率真可愛,傅初祺是眼瞎了不成。
我心下有怒,又不得不承認,我對這女子,是有幾分羨慕的,羨慕她能如此確定地堅信自己被愛着,可以無所顧忌地表現自己的負面。
哪怕是三年前,傅初祺與我情投意合,我也從未在他面前袒露半分不好的想法與心思。
像這般無條件的維護,我也短暫地擁有過。
但如今,我只能忍下酸澀,重新端着補湯,走回去。
慢慢地,將軍府風向有些變了,哪怕老夫人不滿宛兒,大家也都不敢輕慢她,畢竟傅初祺那架勢,可不像是會讓人做妾的樣子。
下人慣會見風使舵,我被安在了一個尷尬的位置上,上不來,下不去。

-3-
三月中旬,將軍府主心骨回來了,傅初祺的父親,當之無愧的英雄人物,曾多次將國家從危難中救起。
他一回來,老夫人就將他拉了去,我不知道他們聊了什麼,但從老夫人再次爆發的怒火中,我隱隱能感覺到什麼。
心下更加酸澀了,那是我一直崇拜的人,是我偶爾睡前,幻想成爲我父親的人,可他,似乎也沒有站在我這邊。
我不明白,只是一場持續三年的戰爭,究竟發生了什麼,顛覆了我原本想好的人生。
我就像是在空中飄飄揚揚的風箏,只能被人牽着走。
老夫人又把我們叫到了一塊,她退讓一步,說我必須是正室。
我看到傅初祺和將軍都皺了眉,猛地攥緊了手帕。
「我不嫁了!」宛兒突然推門而入,驚得所有人都起了身。
老夫人:「我何時叫過你,你竟是在門口偷聽!」
她顯然是氣急,抓着扶手的手,輕輕顫抖着。
我連忙上前舒緩老夫人的情緒。
宛兒理直氣壯:「我光明正大聽,怎麼能算是偷聽!傅初祺,我告訴你,要讓我做妾,不可能!大不了我不嫁了,我又不是非你不可!」
說着,她的眼淚有規律地往下落,一副受盡了委屈的樣子。
說完後,轉身跑開。
我心下莫名覺得有些荒謬,我與傅初祺的婚約,是從小定下的,是整個京城都知道的。
她在與他相戀的時候,不知道有我這麼個未婚妻的存在嗎?不知道她來,是註定要做妾的嗎?
傅初祺急着去追宛兒,丟下一句:「我的妻子,只能是宛兒,別的,我不娶!」
說着,他那雙狼一樣的眼睛,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彷彿我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人。
可分明,我什麼都沒做。
我呆呆地望着傅初祺離開的背影,綁着紅色發繩的馬尾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
讓我想起,當初,我曾爲他扎過發,挑了一根水藍色的髮帶,還親手爲他繡了兩根,想來,是比不過這根紅色的。
我無端湧上淚意,看着老夫人的年邁面孔,蒼白的髮絲,腦海中想着傅初祺決絕離去的背影。
三年前,我是他口中的「唯一的妻子」,三年後,我成了他口中的「別人」。
將軍一向沉默寡言,面對這樣的局面,他沉默地負手站着,似乎是打好了腹稿,才緩緩開口道:
「娘,你不應該這麼折辱宛兒,若不是她醫術高明,這場仗,會死更多人,當年阿祺身負重傷,若不是她,你可能永遠見不到他回家了。
「他們相愛,我也沒想到,但人生就是會有很多意外,既然他不喜歡念念了,就彆強迫他們,以後我會對外宣念念是我的乾女兒,我會再爲她找一門親事。」
我看着將軍沉沉地宣佈這些事,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我存不下這些話的內容。
我在想,爲什麼,我三年的翹首以盼,是可以這麼簡單就蓋過的?
我很想問,爲什麼您即便看到了他們相愛,也不曾制止?
是不是在您眼裏,念念自始至終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女孩?
我突然覺得,兒時那個在我初來乍到恐懼時,把我背在肩上肆意玩樂的人,那個握着我的手,教我識字練字的人,那個期待我開口叫他一聲「爹」的人,似乎,都與面前的人相去甚遠。
就像三年前的傅初祺,和現在的傅初祺一樣。
只是三年,爲什麼,都變了。
我眼裏含着淚,可將軍只是看了一眼,眼裏閃過一絲不忍,就沒了。

-4-
老夫人不同意,她深知,哪怕我以將軍府養女的身份嫁出去,終歸是不一樣的。
京城好些人家,不像他們將軍府,是要認門第身份的,養女的身份,再加上束縛在我身上十幾年的未婚妻的身份。
好的人家,根本看不上,連妾的位置,估計都不願意給。
沒有男人願意娶當了別人十幾年未婚妻的女人。
哪怕有人家願意看在將軍府的面上,娶爲正妻,那也是些心懷鬼胎之人。
老夫人不願意我喫苦,不願意我被折辱,日夜爲我的婚事爭到頭昏腦漲。
哪怕我說,要不算了。
老夫人也只會抓着我的手,心疼地喃喃道:
「念念,皇城腳下的人家,都是踩着血路上來的,不入將軍府,你嫁出去了,祖母看不着你,怕以後護不住你啊……」
我像兒時一樣枕在老夫人膝上,任由她蒼老得如同枯樹枝一般的手,撫摸着我的頭,眼淚像是懸掛崖邊的瀑布,流不盡。
日夜如此愁着,老夫人還是把自己熬病了,這一場病似乎還連帶着許多陳年老病,來勢洶洶。
我茫然地看着進進出出的大夫,他們搖着頭,唉聲嘆氣着離開,似乎是沒有辦法了。
我日夜跪在寺堂前,手抄着經書,我含着熱淚,祈求佛祖保佑。
如果這世上唯一無條件站在我身邊的人,都要離開了。
那我還會剩下什麼念想。
老夫人渡過難關了。
宛兒的醫術竟是比宮裏來的御醫還要勝幾分。
她將老夫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我對她,再也沒有什麼別的情緒了,只有感謝。
謝謝她將老夫人救回來。
將這個世上,唯一疼愛我的人,重新帶回到人間。
老夫人醒來,我親手喂她喝了藥,邊喂邊與她講這些時日發生的事。
臨走前,老夫人突然拉住我的手:「念念,祖母,再給你找個人,別想阿祺了,好嗎?」
我不應該難受的。
我早就不喜歡傅初祺了。
我早就不嫉妒宛兒了。
我應該感謝她。
老夫人已經回來了,我就應該滿足了。
可我爲什麼,還是好難受,是因爲這句話嗎?
我在心底問自己,是因爲這句話嗎?是因爲我還喜歡傅初祺嗎?
還是因爲,再也沒有人無條件站在我這邊了。
我笑着對老夫人說:「祖母,我不想他了,您幫我安排我的婚事吧。」
我看着老夫人那張蒼白的臉,緩慢地揚起一抹滿意的笑容,滿意地說上幾句體己的話。
我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二年前,家破人亡,我成了一個漂泊在大海上無依靠的小舟。
我找到了一座短暫停靠的小島。
但只是短暫的。
我卻妄想將它當作了避風港。
讓我重新做回小舟吧。
算了,不念了。

-5-
傅初祺如願以償能與宛兒結親了,我再也沒有理由靠近他。
他避我如蛇蠍。
將軍府對外宣稱我是乾女兒,是將軍府的二小姐。
京城人都心中有數,我被拋棄了。
老夫人開始爲我物色京城的青年才俊了。
我望着她比我還急迫的神色,有些奇怪,明明先前,她是那樣擔憂地跟我說,皇城腳下的人不安全。
可她現在,又是那樣急切地將我送走。
可能,是因爲我真的年紀大了吧。
今日,宛兒又來找我了。
許是與傅初祺婚事已定,她料定我沒了威脅,正好將軍府也沒個同齡女子。
她嫌得無聊時,便會來找我。
「你怎的這般無趣,話都不會講,阿祺原先與你怎麼相處的?」
我腦海中想着三年前傅初祺對我的樣子,我不用講,大多是他說給我聽,我只迎合幾句,他都能高興得不行。
我想啓脣反駁,但話到嘴邊,還是滾回了肚子裏。
人家都快成婚了,這般話,還是不說好了。
不知宛兒是真率真,還是真挖苦。總之,她每次來,說的話我都不愛聽,但有些話,又有趣得不行。
她真的與京城的女子都不太一樣,至少女子的規矩,她是一樣不守。
我不應話,宛兒更氣了,一跺腳:「你耳朵聾了嗎!都說京城第一美人恪守禮節,別人說話,你就是這麼個姿態?」
我:「那你要我說什麼?」
哪怕我現在沒了威脅,那也只是針對正室之位沒了威脅,傅初祺側室位可還是懸空的,要是哪天老夫人想到這茬,讓她成側室,留在府裏,也不是不可能。
她當真覺得我沒了威脅,就可以次次來找我,可日日面對曾經的情敵,她不奇怪嗎?
宛兒:「我搶走了你的未婚夫,你都不想打我嗎?」
我沒想到她會這麼直白地問這個,一時間有些氣結,她也知道她是搶!
只幾秒,冷靜下來:「不想,你救了老夫人,我不該怪你。」
宛兒:「爲什麼不怪,根本是兩碼事,我喜歡上阿祺的時候,我知道他有未婚妻。」
「……」
我不知道該怎麼答了,這話,哪怕是個泥人,也該有些脾氣了。
可我不能有,宛兒是註定的將軍夫人,我只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女。
宛兒突然拿出一根髮帶,水藍色,上頭繡着各種花鳥,鳥雀袖珍而可人,花兒栩栩如生。
我感覺到我的眼睛在放大,那是我親手繡上的,是我送上,最大的祝福。
我在傅初祺征戰前,曾爲他束髮,選了一條水藍色的髮帶,他說他喜歡這個顏色,我便親手繡了一條一樣顏色的髮帶給他,只圖案不一樣。
他喜歡得不得了,日日戴在頭上,還處處炫耀,說這是他小未婚妻給他做的。
傅初祺是個耐不住性子的人,整日爬上爬下,只有待在她身邊時,是安靜的。
戴久了,髮帶有些舊了,甚至破了,他也捨不得扔,固執地要繼續戴着。
在上戰場前,我說我再做一條,到時候連着信,寄給他。
他高興得像是得了什麼了不得的寶物。
我在他離開之後,日夜趕着,才快了好些天繡好,這條髮帶,寄予了我對他,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祝福。
現在,它在宛兒手上,它嶄新的,像是沒有人用過它。
我知道這不是因爲傅初祺珍愛它,而是因爲,它不重要。
原來那麼早,他們就互相喜歡了嗎?
宛兒揚着髮帶,眉眼彎彎:
「在我到了軍營三月之後,它與一封信,一起到了那,阿祺爲了向我表明他的態度,將信與髮帶都給了我。
「此後,你的心意,都到了我這。」
我只覺得難堪,氣得身體直髮抖,我想到過去三年一無所知的自己,無事便會寫信,將日常瑣碎,滿心愛意,少女心事,都寫進了信裏,期盼着未婚夫能給予回應,期盼着未婚夫能在這缺失的三年裏,依舊能夠了解到自己。
然而這些,都被傅初祺以討好的姿態,展示給了另一個女人看。
她以什麼姿態看那些信?居高臨下?嘲笑?還是憐憫。
「你不要太過分了!」
宛兒問道:「你生氣了?我還以爲你是沒脾氣的木頭人呢,有氣就撒出來,幹什麼悶在心裏。」
我又不說話了,我又沒資格撒什麼氣,沒人替我兜底,我撒氣的後果,只能自己承擔。
宛兒:「我無依無靠,不還是有氣就撒,生悶氣可容易得病。」
「你少咒我。」
「那你換種想法嘛,別人不讓你好過,你也別讓別人好過,我搶了你未婚夫,毀了你的婚姻,那你就扇我一巴掌,毀了我的臉,這不就夠出氣了。」
「……哪有人這麼出主意的?」
這人說話真不着調,但我莫名心底的氣,就這麼散了。

-6-
晌午,太陽正暖和,我走在荷花池邊,荷花還沒開,但沿路的梨花桃花開得旺,挨挨擠擠地,像是成片的花雲,連地上踩着的,都是花路。
我就是在這,遇上的宋燃。
他說,我像是從天上下來的仙女,迎着香風,踏着花路,一下就走進了他的心底。
自那以後,他日夜纏着我,還會爬牆,扒着我的窗戶,問我出門玩嗎?
我拒絕,他會陰沉着臉,守在窗前,繼續跟我瞎扯別的。
他們都很看好他,都覺得他不錯,年紀輕輕,從草根爬上軍營內部讓人不可忽視的地位,以後肯定大有前途。
是孤兒,成親了以後,家中也沒有其他什麼婆媳妯娌的糟心事。
宋燃的追求,對於深居簡出的我來說,太猛烈了,我從未接受過這樣的追求——
他好像有一顆鐵石心,不懼旁人的眼光,也不怕我的拒絕,厚着臉皮,今天失落,明天還能繼續笑臉相迎。
哪怕最開始不甚喜歡,我也被弄得心軟了。
在老夫人再次詢問我,在我要點頭應下的時候,傅初祺阻止了。
他這些天,臉色都很差,似乎還與宛兒發生過爭吵,但我不清楚具體原因,只隱隱猜到,應該是大事。
不然,什麼事能讓一向感情那麼好的他們,吵起來呢?
傅初祺:「再想想,祖母,念念的婚事不應該這樣倉促,也不應該這樣隨便。」
傅初祺臉色蒼白,他視線不偏不倚地看着坐在上座的老夫人,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話有些牽強,他強撐着,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些。
老夫人:「什麼隨便?那宋燃不是你的部下嗎?不是你說他爲人正直上進的嗎,傅初祺,你想清楚,你在幹什麼?」
傅初祺的臉似乎更白了,他張了嘴,但卻吐不出一個字,視線似乎遊離了一下,似乎對上了我,我不確定。
結束後,他又攔了我:「念念,再好好想想,不要……」
「不要什麼?」我怕他講出什麼不該講的,急忙打斷,畢竟,他要成婚了。
「哥哥,你要成親了,我的婚事,你似乎不該插手。」
看着他神情呆滯,毫無血色的樣子,我的心也不好受,多年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
我的一聲「哥哥」,像是一把插進他心臟的匕首,讓他流了好多血,以至於臉色這樣白。
但他依舊固執地說道:「念念,不要嫁,我後悔了……」
我被驚得後退了好幾步,後悔什麼?他在他的另一番婚事敲定之後,跟他的前未婚妻說,我後悔了?
「我以爲,我以爲那是喜歡,但是……」
那只是對一個與衆不同女子的欣賞,他從沒見過這樣另類的女子,以至於在她救了他之後,莫名對她產生了異樣的感情。
他身處異鄉,見不到他的未婚妻,憑着記憶,以爲過去種種,只是把她當成了妹妹,以爲對宛兒的,纔是喜歡,纔是愛。
「傅初祺!」
我們的身後,響起了宛兒的怒吼,她身後還跟着將軍,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我們,像是看着一對被逮捕的罪犯。
我又一次被波及了,明明我什麼都沒做,可他們還是默認我不甘心,所以再次勾引了傅初祺。
明明是宛兒先勾引我的未婚夫,可換成了我,他們卻是這般容不下。
將軍府再也住不下我了,他們都希望我趕緊離開。
「念念」宋燃又扒着我的窗戶,這一次,他神色帶着緊張和擔憂。
我穿着素色的長裙,臉色比任何一次都要白,我走到窗前。
沒有我的允許,宋燃也只敢扒着窗戶,斷不敢進到屋裏來的。
宋燃:「念念,和我成親,我帶你離開將軍府,我以後會多賺錢,不會讓你喫苦的,我一定讓你過得比現在好,我,在你接受我之前,我不碰你,我只娶你,如,如果你不願意,我再給你想其他辦法……」
我遲遲不回應,宋燃的聲音逐漸低下去,他往日一向肆意Ṫü²瀟灑,說話做事沒個把門的,這會兒卻是時時刻刻看着我的臉色,生怕說不好。
我的眼淚瞬間就流下來了,滴落在花瓶裏盛開的花上,花枝承受不住一滴眼淚的重量,彎了腰。
多日的壓抑,讓我在面對一句帶着溫度的話時,泣不成聲。
宋燃不顧我定下的規矩,進了屋,着急忙慌地安慰着我。
「我嫁給你。」

-7-
我和宋燃成親之日,將軍府除了掛上的紅綢緞彰顯了喜氣之外,都死氣沉沉的。
我沒想到他們對我的不滿,竟是這般深。
我昏沉地坐在梳妝檯前,任由他們擺弄我,從昏黃的鏡子裏,我看到了宛兒的倒影。
宛兒:「我和傅初祺的婚事,可能要涼了。」
我垂下眸,不接話。
周邊忙活的人,全都裝聾作啞着,也沒一個人趕她走。
哪怕她未來不是傅初祺的正妻,也會是他和老夫人的救命恩人,更別說她的醫術,連御醫都讓步,讓當今聖上都讚譽有加。
「你不問問,是我不願意,還是傅初祺不願意嗎?」
「……」
「是傅初祺,我倒是想把那天的事當作沒看到,可他不願意,回去跟我說,他看不懂自己的心,愛錯了人,真是可笑,那我三年的感情,是在幫他認清自己的心嗎?他還真把我當什麼都能治的大夫了。」
我:「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宛兒說道:「有意義,你以後跟宋燃好好過,我和他認識,他是個不錯的人,會給你美好的體驗的。」
我權當這是她給我的新婚祝福了,說來,心裏還有些淡淡的憂傷,如果她不做將軍夫人,未來或許又去雲遊四海,那我們決計是沒有再見面的可能了。
我想到她連日煩擾我,卻也給我講了許多有趣的故事,在她離開之前,我也送上了我的祝福。
「希望你以後再遇良人。」
誰料她再度折返:「我可不是你,對我最大的祝福,可不是再遇良人——祝我一路順風吧。」
「……哦,一路順風。」
我蓋了蓋頭,視線受阻,只餘下腳下的步子能看見,丫鬟小心地牽扶着我走,我一步一步,遠離自己從小住到大的閨房,走向另一個,未知的人生。
我的心陡然升起幾分不捨,幾分恐懼,幾分酸澀……數種情緒雜糅在一起。
我想落淚,但不能落,妝是好不容易畫上的,要是宋燃掀了蓋頭,看到她被淚水融成一團的臉,哪怕再喜歡,也會覺得敗興吧。
在上轎之前,我似乎聽到老夫人顫抖着叫我:「念念……」
似乎還聽到,她躊躇着往前,鞋底摩擦着地面的聲音。
她先前是那麼希望送走我,畢竟與她的孫子相比,哪怕再疼愛我,也得放一放。
我惹得家裏不安寧了,早晚是得放手的。
哪怕知道這些道理,我還是有些不忍,我壞了規矩,回了頭,衝着記憶的方向,緩緩跪下,給他們磕了個頭。
重重的一下。
要不是有人扶着我,頭飾就能壓得我抬不起頭來。
在起身蓋頭晃盪的間隙,我看到老夫人淚眼婆娑,看到將軍深深地埋着頭。
我上了轎,嫁了人。
新婚夜,宋燃喝了很多酒,但他沒有碰我,只是霸道地用雙手雙腳束縛着我,將我壓在牀上,含糊地說着:「你不喜歡我,我就不碰你,你以後,一定要喜歡我……」
我真是驚訝,我沒想到,會有男人,真的爲一個人,做到這一步,這個新婚夜,我盯着他的側臉,看了好半天。
新婚第二天,他帶我逛京城一年一度的桃花節。
他說他是特意選擇桃花節前一天成親的,因爲我是從桃花中走進他的心,他想在桃花節這天,有個正當的身份,與她一起過。
「娘子,滿樹桃花,不及你的笑顏。」宋燃慣會貧嘴,一雙眼睛,即使在黑夜裏,也亮得嚇人。
他很會照顧人,跟他在一起,不會感到不舒服,偶爾也會耍着性子,讓我允許他在外叫我「娘子」。
我隱約覺得,遠處有人在望着我們,但回頭,只能看見人流。
不知道第幾次回頭,我與宋燃走散了,我被洶湧的人羣衝撞着,隱約聽到幾聲焦急的叫喚。
但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識。
等我再次醒來,我發現自己被綁着,耳邊還能聽到人聲。
我不敢擅自有清醒的動作,一直保持着昏睡的樣子。
我模糊的聽到他們說「將軍」,說我是「將軍心上人」,是尋仇?還是尋得傅初祺的。
我心下有些焦急,我不知道,如果沒人尋來,我會遭遇什麼樣的狀況。
我該怎麼逃跑,如果沒人救我,我該怎麼辦。
我用我僅有的認知,想到了幾種方法,但無一例外,實施起來都非常難,而且風險極大。
身旁傳來一聲巨響,我嚇了一跳,恐懼像是野藤蔓,爬滿了我整面心牆。
「什麼!傅初祺他不來?我這綁的可是他的心上人!他當真不要!」
「真不要,咱給他騙了,前幾日,全是他做的一出好戲,他真正放心尖上的,是那個女大夫。」
「操他孃的!我說呢,怎麼變臉如此之快,感情早就算好,我們會找他身邊人下手,他傅初祺可真他孃的不是好東西,讓他舊情人給他新人擋槍,他自個把人藏得好好的,一分沒有損失……」
我的腦袋嗡嗡地響,感覺呼吸都像是有了阻礙一般,遮蓋着我眼睛的布被濡溼,使我的淚水無法自抑地奪眶而出。
我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原來,他前些日子,全是在裝模作樣,只是爲了用我來保護宛兒。
以前未曾發現,他如此會演戲。
騙過了所有人。
他真的是我記憶裏那個傅初祺嗎?
真的是三年前,那個捨不得我受半分傷的傅初祺嗎?
未免,太狠心了。
我的淚水模糊了我茫然的視線,也模糊了我一直以來苦守的過去。
「他孃的,他既然不來,就別怪我無情!這小美人長得當真絕色,今兒倒是白白便宜了我們!」
雜亂的腳步聲靠近,我的心也被抬高了好幾分,恐懼地懸在半空中,等待着粉身碎骨。
眼前的布被扯開,我被圍在幾個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之間,他們伸出他們的手,撕扯着我身上的衣服。
絕望捲走了我,將我扔進了地獄裏。
「放開她!」
在我抵抗的力氣,逐漸消散時,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光直直地照進了屋子,驅散了滿室的黑暗。
宋燃看到屋內的光景時,目眥盡裂,聲音是我聽過,前所未有的響,伴隨着他發瘋似的嘶吼。
他似乎帶走了我身上一半的絕望,帶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只是一個人,用盡全力,堪堪壓下屋內的匪徒。
他把他身上的衣服披在我身上,我呆滯着,看到了他比我還洶湧的淚水,帶着痛苦和悔恨。
我不知道,那恨是對着誰的,也許是我,畢竟,沒有哪個男人會不介意被別人那樣對待的妻子。
可他下一秒緊緊抱住了我,力度大得像是想要把我揉進他的血肉裏,一遍遍在我耳邊說「對不起」,說「我應該快點的」……
我被他抱着走出了屋子,但我們要面對的,是更多的匪徒,和針對傅初祺設下的陷阱。
我看到宋燃身陷囹圄,但他仍然緊緊地護着我,半分不肯放手,他的鮮血灑在了我身上。
我讓他放手,讓他跑,他不走,死也不肯。
在我記憶的末尾,似乎看到了一道濃重的黑氣,緊接着,我眼前一黑,徹底暈死了過去。
等再次睜眼時,我看到了傅初祺,一臉憔悴,眼眶通紅,佈滿血絲,脣邊的胡茬也沒清理乾淨。
他一見我睜了眼,整個人瞬間就立了起來,手足無措地站在牀邊,想伸手碰我,又遏制住了自己,只是紅着眼,問我「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宋燃呢……」
傅初祺亮着的眼睛暗淡了下來:「他沒事。」
「喲,醒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宛兒端着湯藥,擠開傅初祺,來到我身邊。
我喝着湯藥,搖搖頭,看到他們,我就想到昏迷前,匪徒說的那些話。
我情緒複雜,不願意看他們,只沉悶地問道:「宋燃他還好嗎?」
宛兒:「還行,受了點皮外傷,他身子硬朗着呢,你昏迷三日,他都快痊癒了。」
「嗯。」
傅初祺似乎想開口解釋什麼,但被宛兒以病人要休息的藉口,推出了門外。
他整個人像是被丟棄的布偶,黯淡無光。
宛兒:「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我看你情緒不是很好。」
我搖搖頭,剛醒來,頭昏沉着,我不想再去想這些。
宛兒:「他們沒有想讓你去死,只是權宜之計。綁匪是不是說,我纔是……」
我:「我不想聽這些,沒有必要跟我解釋,我想休息。」
宛兒抿了抿脣,心下那句「你纔是傅初祺心上人」怎麼都說不出口,其實是爲了把那羣毒瘤一網打盡,傳遞的信息,也只是爲了讓他們放鬆警惕,打亂他們的計劃。
我背過了身,其實心裏知道,也許我聽到的,都不是真的。
都是假的。
但我受的傷害是真的。
他們真的不知道,向那些惡徒傳達那些信息,會讓我陷入到什麼境遇去嗎?
他們知道,只是對於他們這場計劃的收益來說,一個女子的傷害,微不足道。
我感受到枕巾上傳來的涼意,才意識到自己又掉眼淚了。
宛兒沒有離開,她又開口說道:
「宋燃沒有加入他們的計劃,他在知道你被綁走之後,就一個人脫離了隊伍,他隻身一人入匪圈,打亂了他們的節奏,但也讓這場圍捕,以最快的速度結束。
「所有人都被盡數逮捕,你不要擔心。」
我:「幾個人。」
宛兒:「什麼?那些匪徒嗎?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
「設立計劃的人。」
「……」
宛兒似乎有些不忍,聲音顫抖:「五個。」
居然需要五個人來決定我的生死,我的命真特別。
他們想的是這場圍捕能不能勝,只有宋燃在意我會不會受傷。
想到他,我的眼淚流得更兇了。
宛兒走後,又有人來看我,是我沒想到的人,是將軍。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沉默,負手,他像是一塊石頭。
小的時候,他還會將我背在身上,但ťù₁他常年在外征戰,不常回家,每次見面,我都會長大一點,他也越來越不懂得如何與我相處,小時候的那點溫情,竟是慢慢地就淡了。
彼此從情同親父女,到如今沉默得像是陌生人。
他站了一會,摩挲着手,沉聲道:
「此次圍捕,事關國家,那些匪徒手握機密,不能離開京城,我們關了城門,在京城邊界設了埋伏,他們插翅難飛,我們……沒想扯你進來。」
他的解釋也是硬邦邦的,我用餘光看到了他蒼老好多的臉龐,鬍子幾乎要埋了他的臉。
我突然就心軟了,但緊接着,又想到了自己當時的絕望,想到了宋燃的眼淚。
「我們以爲,他們只會把目標放在我們身上,但沒想到,他們抓不到阿祺,就將目標定在了你身上。」
我問:「是真的,只有我是他們的目標嗎?」
他們當真不抓更有價值的宛兒。
將軍沉默了,垂下了頭顱,他像是一座大山一樣龐大,可他現在,又像是螞蟻一樣,縮小着自己。
我只是見識少,但不是傻。
他們不是沒想到,匪徒也不是不想抓宛兒,而是抓不到,他們顯然也是希望,我這個比宛兒價值更小的人,被匪徒抓去。
哪怕出了意外,造成的影響也會小,因爲宛兒醫術高超,他們離不了。
將軍聲音沙啞:「我們有計劃,不會讓你死的。」
我:「可是我會受傷,對嗎?」
如果宋燃沒有闖進來,按照他們的計劃,我會像青樓的妓女一樣,承歡在他們身下。
他們有想過,這樣的傷害,對我而言,不亞於死亡嗎?
將軍終於無話可說了:「念念,將軍府會補償你的,我們會成爲你這輩子永遠的靠山。」
我嚥了口唾沫,沒有應下,也沒有拒絕。
下午,老夫人拄着柺杖,顫顫巍巍地來看我,看到我明顯蒼白消瘦的臉,她的眼淚一下就下來了。
撲在我懷裏哭,拍着我的背,叫我「乖乖」。
我突然覺得,我像是好些日子沒見她了,看她都有些陌生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她又老了。
「念念,你怪他們嗎?」
老夫人顯然也是知道了計劃,我早就知道了,在她跨進房門,看我的眼神,是止不住的心疼與憐憫。
我不知道怎麼回這個問題,不怪嗎?有些假了,這瞞不過從小看着我長大的老夫人。
老夫人喃喃道:
「你肯定怪他們,你也應該怪他們,他們的事,怎麼都不應該牽扯到你身上,哪怕這是爲國家好,是大事。」
我沉默不語。
老夫人:「念念,你可以指着他們的鼻子罵他們,祖母都會給你撐腰,祖母知道,女子的清白最爲重要,但是,於國事比起來,總歸還是差些的,念念,很多女子失去清白,只換得一地狼藉的爛名聲,但你這次的犧牲,換得了匪徒落網,細細想來……」
也算是他們給了你一個立功的機會。
「祖母」我叫了一聲,止住了她接下去要說的話。
似乎是失望太多次了,我的心隱隱作痛,但不會有太大的起伏了。
「痛苦是不能衡量比較的。」
老夫人扯出一抹苦笑,拍着她的手背:
「念念,祖母是怕你與將軍府生分,你是祖母看着長大的,祖母捨不得你。」
捨不得,所以要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來抹除他們對我造成的傷害,將我的痛苦合理化嗎?
「我又不是攔着你不讓你去看,你自己身上好多少,你心裏沒點數啊,我爲了不讓念念擔心,告訴她你快痊癒了,你這過去,不是戳破我撒的謊嗎!」
門外傳來吵鬧聲,緊接着,房門被急切地推開。
宋燃手腳包紮得嚴實,單腳翹着,蹦進屋內,好些的那隻手撐着牆。
「念念!」
我看着他單腳蹦着的樣子,心一緊。
他看上去可比我嚴重多了,做這動作,我真擔心他會一不小心,摔在地上,造成二次傷害。
「你怎麼不躺着多休息休息,萬一更嚴重了怎麼辦。」
宛兒滿臉無語地站在宋燃身後,看着他蹦跳:
「這傢伙一聽到你醒了,就要來看你,誰都攔不住,柺杖也不拿。」
我看着因爲觸碰到我,而在一旁傻笑的人,心下也是有些無奈。

-8-
痊癒後,我要離開將軍府了,在臨行前,傅初祺攔下了我。
我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沒想到這次看見,他居然變化如此大。
看上去沒睡個好覺,黑眼圈,紅血絲,胡茬子,髮絲凌亂,連衣服都像是胡亂套上的。
與他往日的形象,相去甚遠。
傅初祺:「我沒想利用你,那些日子,我與你說的話,都是真的。」
我信他說的「不想利用我」,傅初祺身上承載的太多了,他不能像宋燃那樣肆無忌憚地踢開計劃,只爲了救我,他是將軍之子,他得顧全大局。
所以,他得逼不得已地捨棄我。
若我處在旁人的視角下,我會覺得傅初祺做得沒有錯,對比國家,一個女子真的太小了。
但身陷囹圄的是我,我無法說出:「我能理解你們」這種話,那樣太對不起自己了。
「真的假的都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我要走了,不要再攔我的路。」
只這一句話,傅初祺就不堪重負地掉了眼淚,好像我是個罪人。
可明明一開始,就是他圖新鮮,變了心。
回到和宋燃的小家之後,我開始嘗試着把他放到心上,慢慢地,我也覺得,他佔據了我整顆心,至少,我不再那麼想傅初祺了。
宛兒來找了我一回,她說她這次真的要走了。
「那我祝你一路順風。」
宛兒再次折返回來:「你這人爲什麼沒有一點好奇心,我上次說,再遇良人,對我來說,不是最大的祝福,你爲什麼不好奇,不問我?」
「額,你想說嗎?」
宛兒再次坐下來,問了我一句與前話完全沒關係的話:「你信這世上有神仙嗎?」
我說我半信半疑,有事的時候會信。
「那你信,凡人也能成神嗎?」
我搖搖頭,說:「可能是我孤陋寡聞,我不信。」
宛兒蹺着二郎腿:「我學有所成後,就入了世,這些年,我走過好多地方,我知道,這凡間不止凡人,還有妖魔,天上有兩重天,二重天是仙,一重天是神。凡間任何物種都能成仙,再進一步成神,但凡人成仙神,要講機緣。」
「你想成神仙嗎?」
「對!我志在四方,我想成神!」
我聽得雲裏霧裏,乾脆把這個當成了一個神話故事:「那我祝你成神?」
宛兒眼神看上去有些意味深長:「對,你應該祝我成神。」
她這次走了,再也沒回頭。

-9-
隨着與宋燃的相處,我覺得我對他的愛意越來越深了。
有時候,我常常會後悔,爲什麼不早些遇到他。
他對我那樣好。
最近,他好像忙於什麼事,每日早出晚歸,常常帶着愁容疲態回來。
趁他在家,我熬了些補湯,給他送過去。
到了書房,我叫了ţű̂⁹他幾聲,沒人應答,將餐盤放在桌上,有些疑惑地往裏走。
「你怎麼在這?」
我被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過身,宋燃就站在我身後,看上去,神色還有些莫名。
我第一次被他用如此響亮的聲音吼着,難免帶了點情緒:「裏面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宋燃說:「不是,只是我方纔只見得補湯,不見你,便有些急着找你,沒想到你就在這。」
這點小插曲,我沒往心裏去。
在宛兒又一次結束她的旅程,來找我的時候,我將這件事,講給了她聽。
她總是能說出很多稀奇古怪的話,但那些話,都能讓我恍然大悟些什麼。
「你懷疑宋燃在裏面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我想了一下,搖搖頭:「不是懷疑,我是好奇。」
「你這麼相信宋燃不會幹壞事嗎?」宛兒手支着頭。
「他是我丈夫,我爲什麼不信他?」
宛兒搖搖頭:「念念,這世上,你能信的,只有自己。」
我不太懂:「我自己?宋燃不能信嗎?」
宛兒點點頭。
「你也不能?」
繼續點頭。
宛兒似乎也知道我不大懂,繼續解釋道:
「念念,如果你陷入了一個四面楚歌的險境,沒有人幫你,你怎麼辦?」
我說將軍府,將軍說過,會成爲我永遠的依靠,雖然他們負過我,但他們最是守承諾。
宛兒:「他們幫不了你,所有你認識的人,都幫不了你。」
我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宛兒:「你就只會等別人來幫你嗎?你不如自己想想辦法。」
宛兒自己挑起的這個話題,不等我回答,她又自己轉移了話題。
宛兒:「你如果實在好奇宋燃的書房,不如自己偷偷去看看怎麼回事,反正他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那麼寵你,也不會說什麼。」
我的好奇心,隨着宛兒的話更加深了,或許是因爲我的好奇得到了旁人的支持。
宛兒走了,她每次都是匆匆來匆匆走,她每一次離開我都覺得她不會來了,但她每次都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來找我。
再一次,我知道宋燃不在書房,但我依舊打着送湯的名頭,把湯送到了他的書房。
我往裏走去,發現這裏沒什麼不同,甚至於比將軍府的書房還要小些,簡陋些。
擺設也都是書房內常有的。
所以,宋燃那天爲什麼制止她往裏走?
是有什麼東西,被他收起來了嗎。
我正要離開,發現了牆壁上掛着的一塊畫布,那幅畫實在平平無奇,被掛在那面牆的正中間,看上去還頗受宋燃的重視。
我印象裏,宋燃也喜歡畫,但只喜歡好畫,這般功底的畫,連尋常人的眼都入不了,更別說他的。
難道,是什麼特殊的人畫的嗎?
我心中升起一絲莫名的慌,但被我強行壓下了。
我走上前去。
我在這府邸裏,也有自己的另一間書房。以往,我只在送些喫食時,來過這裏,也不曾仔細瞧過宋燃的書房,一直只在外頭晃悠。
畫布因窗外的微風晃盪着,它的背後,似乎還有什麼。
我的直覺告訴我,拉開它,我又要再度面對一個,讓我破碎的事實。
但我還是拉開了。
畫布緩緩而下,像是少女被扯開的面紗。
確實是面紗,確實是少女。
畫布之下,是一幅美人圖。
那美人圖,我一眼便看出是誰。
宛兒。
我親手打碎了自己的又一個夢。
到底我與宛兒是有多相沖,纔會連着被她搶走兩個心愛之人。
我捂着抽搐的心臟,感覺周遭的空氣都被遣散個乾淨,我連站着的力氣都沒有了,緩緩蹲下了身子。
眼淚衝出眼眶,砸碎在地面上。
我穿得單薄,只覺得方纔和煦的微風,此刻凍到了骨子裏。
我重新站起來,腦子是亂的,我不知道該怎麼整理自己發現真相後,破碎一地的婚姻。
是要裝作不知道,繼續下去嗎?還是……
還是什麼?我還能怎麼選擇?
我渾渾噩噩地走出書房,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去。
我想到自己爲了讓宋燃開心些,跟着下人學了好久的糕點。
還沒來得及做給他喫,糕點的主人,就碎了。
他是什麼時候愛上的宛兒。
是那三年,是婚前,還是婚後宛兒來找我的幾次。
太可笑了。
我的心痛到無法呼吸,我覺得天底下沒有人比我更可笑了,我被一個女人搶走了兩次幸福,我還將她視爲知己。
「宋燃,你準備何時動手?」
宛兒?她不是走了嗎。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名字,讓我在拐角處停下,我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地方。
我不敢貿然現身,也想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邊窩在拐角處,靜靜地聽着。
宛兒:「你不會捨不得了吧?」
宋燃:「你在說什麼,你不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嗎?如果我捨不得,當初就不會選她成爲我成神的情關。」
什麼?什麼情關?我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宛兒:「那倒也是,宋大哥,你可不能負我,我爲了你,離開了阿祺,還幫着你哄騙念念,你可知我揹着多大的愧疚,念念可把我當成唯一的好友呢。」
她說着愧疚,可話語裏透露出來的,卻全是毫不掩飾的得意,與惡意。
宋燃:「我對你的心,你還不知道嗎?要不然,我也不能目標換成那女人,畢竟我的情關,可是要挖心的。」
宛兒:「宋大哥,越快動手越好,時間線拉長了,要是出了什麼意外,那我們可就功虧一簣了,這麼長的日子,那女人早就對你滿懷愛意了,你書房藏着我那麼多的東西,上次還差點露餡了,她都不曾懷疑你另有所愛。
「時機早就到了,這兩天,就趕緊挖了那女人的心臟,等你成了神,就帶我一同入一重天,咱們做逍遙的神仙眷侶。」
我聽得渾渾噩噩,一知半解,但我知道,他們要取我心臟。
宋燃喜歡我,是一場戲,宛兒靠近我,也是一場戲,他們想要的,是我的命。
我連呼吸都不敢放大,我怕被他們發現。
事到如今,我發現我連仇恨都生不起,我像是被人羣踐踏在底下的人,踩我的人多了,我連痛都當成了正常事。
心臟傳來無法忽略的痛楚,似乎它也知道自己即將受到威脅。
我用了畢生最輕的步子,離開了那裏。
我要逃。
逃去哪裏。
將軍府嗎?他們會救我嗎?他們知道這件事情嗎?他們會不會看在宛兒的醫術上,再次選擇放棄我。
我突然想到宛兒對我說的那些話。
真是諷刺,事到臨頭,我竟是靠着仇人的說辭,來爲自己找方向。
旁人都不可信。
我能信的,只有自己。
我一路向前,跑出府邸,我的腦子亂成了一團糨糊,它們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自動放映着,我所經歷的,所有事。
像是在提醒着什麼,像是在預示着什麼。
我沒由來地想到,曾有人說,人死前,是有迴光返照的。
像是看戲一樣,看到自己生平經歷的所有事。
方纔還好好的天,此刻突然響了聲ţúₕ悶雷,黑雲跟着雷聲而來,細雨緊隨其後。
雨不大,但細密,不多時,也濡溼了我的衣服,髮絲。
人煙突然少去了,我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沒再繼續跑,停了下來。
前方瀰漫着霧氣,白霧間,走出兩個人影,一大一小。
宋燃一雙黑亮的眼睛,看上去格外地詭異。
我從前是那麼喜歡他的眼睛,可現在看到,只有恐懼。
宋燃:「念念,你要跑去哪裏?」
我控制不住地大吼道:「你要挖我的心!你個騙子!」
從前種種甜蜜,與今日所見所聞雜糅在一起,像是糖水混入了泥石,入了她的口,泥塊哽在她的喉間,牽扯着她的神經。
難受。
疼。
宛兒在宋燃的身後,她身在白霧間,穿着白裙,更像是一朵盛開的不染塵埃的白蓮。
她宛然一笑:「念念,你這一顆心臟,可是能讓一重天,多兩位上神呢,不僅能造福凡人,而且,你死後,我們還能爲你跟地府說說情,讓鬼差給你下輩子尋個好身世,你說說,這是多划算的一筆交易啊。」
又來了,又是各種權衡利弊,跟我說這次的犧牲能換來多大的好處,可總歸,犧牲的是我,得到好處的是他們。
於我而言,țŭ̀₉只有傷害!
「我的命,憑什麼要給你們換好處?」
宛兒笑意更深了,細雨白霧之間,我只覺得她的笑容居高臨下,像是看着一隻無法掙扎,已經入網的兔子。
宛兒:「念念,你愛宋大哥嗎?他爲成神準備了上千年,你不想看他鑄成自己的一番事業嗎?你不想送他成神,成爲他成功背後的女人嗎?
「你有所不知,宋大哥是魔,這世間,魔是最不受天道喜愛的,他們成神的路非常難,宋大哥好不容易修到情關,只要能得到你滿懷愛意的心臟,他就能成功完成夙願了。
「如果,你連這都不幫他,你有什麼資格說愛他?」
宋燃的神色,我看不清,他從來時,就是低着頭沉默不語的樣子,話都是宛兒在講。
我說:「他愛的是你,你爲什麼不助他成神?」
宛兒坦然得不行:「很遺憾,我不愛他,我沒法幫助他。
「念念,我做了你幾時的朋友?我爲你講了那麼多有趣的故事,給你提供了那麼多快樂,你還記得嗎?我最初說,我所想要最大的祝福,我說我想成神,你說祝我成神。
「凡人成神要靠機緣,宋大哥就是我的機緣,你既然說祝我成神,你也有助我成神的能力,你爲什麼不能幫幫我呢?」
好一個信口雌黃,跌倒黑白!
我從未見過她如此無恥的一面,不對,是見過的,她最初,不也用如此面貌,坦然地講出,她搶了傅初祺的話嗎。
她原本就是這樣的人,是我被她僞裝着表現的善意矇蔽了雙眼,以爲這是個可以當知心朋友的人。
我把目光投向一直未說話的宋燃:「你,當真對我,沒有一點感情?當真,要殺我?」
我心下或許還是存了點僥倖,覺得,或許,他還是有那麼點喜歡我的,或許,他還是會捨不得下手的。
但我沒想到,一點都沒有。
宋燃毫不猶豫地變幻出一把劍,直直地指着我,我的心臟。
我覺得,我的心臟因爲恐懼絕望痛苦,而抽搐,它引導着我全身的痛覺,我痛得要站不住腳了。
我的眼淚混着雨水。
宋燃不想放棄這到手的機會,他爲了今天,已經等了上千年。
不過一個女人。
他似乎閉了眼,再次睜眼時,那雙眼睛,早就不是往日盛滿愛意的眼睛。
「念念,你會幫我的,是嗎,你說過好多遍你愛我,這把劍,只會讓你疼一下,等我成了神,我就去冥界帶走你的靈魂,我把你帶去一重天,只痛這麼一下,等你再睜眼,我們還會像以前一樣。」
我搖着頭,後退着。
不會這麼簡單的,他們真當我是傻子嗎?成神的條件,怎麼會這麼簡單。
被他拿走這顆心,我真的還能以另一種方式活着嗎?
我不明白,神仙不是凡人的神仙嗎?不是凡人信奉着神仙嗎?爲什麼,成神的條件,會是以人爲代價。
宋燃遲遲沒有下手,我似乎從他那雙眼睛中,還是看到了一絲不忍,看到了他被雨浸溼的手,輕微顫抖着。
宛兒似乎感覺到了不對勁,開始催促了:「宋燃,你幹擺着姿勢幹什麼?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的心臟,很難嗎?」
她面色平靜,突然噗嗤一笑:「念念,你知道嗎,其實一開始,宋燃想下手的目標是我,在軍營的時候,他無視了傅初祺的存在,日日在私下討好我,他當時對我的態度,與你婚前,對你的樣子,是一模一樣的。
「可是沒想到,他演着演着,自己當真了,他向我坦白一切,他說他的情關需要一顆滿心滿眼愛他的心臟,取了心臟,他便過了成神的所有條件,他說,讓我與他在一起,日後便帶我成神。」
宋燃情緒看上去有些不對,面色凝重地制止宛兒:「你在廢話什麼!閉嘴!」
宛兒絲毫不懼他,被雨水浸潤的眼睛,閃着奇異的光:
「你還記得嗎?那場綁架,從最開始那些人的叛變,到綁走你做人質,再到他們傷害你的一舉一動,從頭到腳都是你親愛的丈夫一手策劃的。
「他要讓你更愛他,要擠走你心中傅初祺的位置,這是他想到的最快的辦法,沒有什麼能比你失去清白仍然深愛着你的丈夫,更能讓人感動了。」
我在雨中凍得瑟瑟發抖,苦到極致,我竟是想笑,想到從前,那樣感動的自己。
——怎麼那麼可悲啊。
「我與傅初祺在將軍府遇到你的時候,我同他說,你可以成爲那顆愛意心臟的載體,他看過之後,說了一句話——
「他說,確實是個好騙的女人。」
宛兒大笑了幾聲:「你知道你在你心上人眼裏,是這麼個樣子嗎?」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我方纔在宋燃眼裏,看到了不忍,我想抓着這絲不忍,我想抓着這抹情緒帶來的希望。
我想活下去。
我不想成爲任何人獲取利益的犧牲品。
我只想爲自己,活着。
我的腦海中只有這個念頭。
在我要藉着宋燃的那絲不忍開口時,異象生起。
宛兒猛地推了宋燃一把,她把宋燃直指着我的劍,送入了我的體內。
鮮血像是下着的雨,一起混入泥地裏的水窪。
我的世界慢下來了,我的生命進入了倒計時。
「宋燃!魔劍已經進入了她的體內,她註定活不了,快趁她還有口氣,取了她的心臟!
「事到臨頭,你別讓我們的一切都功虧一簣!」
宋燃抱着我被雨水沖刷得早已冰涼入骨的身體,他沒有第一時間取我的心臟,而是假模假樣地要爲我按住傷口,要爲我止血。
慌張,手足無措,像是他在我面前,演好的樣子。
事已至此,他還要演個結尾嗎?
雨水砸在我臉上,毫不憐惜,像對待地上的黃土一樣。
宛兒那麼一叫喚,他好像纔回過了神,他定定地看着我,像是要把我刻入他的心臟裏。
我可不要,我嫌隔應。
他手扶着我的後腦,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我的意識變得無比地清醒。
那種感覺,像是我快睡着了,意識已經模糊了,突然有人將針刺入了我的大腦,我被強迫醒來。
我感覺到他將手伸入了我的皮肉,我感覺到他抓住了我的心臟,我感覺到他在生生撕扯着我的心臟。
「疼……宋、燃……我好,疼……」
宋燃偏了頭,不去看我。
意識昏沉,痛楚遠離的一瞬間,我聽到宛兒貫穿着雨聲的笑聲。
在心臟與我的身體切斷聯繫的那一秒,我死去了。
「哈哈哈哈哈——無愛之心,宋燃,你的希望終究是落空了,我們顯然纔是最終贏家。」
一道劃破天際的閃電,伴隨着震天動地的雷聲,驅散了白霧,幾乎照亮了整片山林。
我看到,宋燃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心臟。
人的心臟,能看到人的一生,所愛之人,仇恨之人,至親之人,在意之人……
可我的心臟,只有我自己。
我飄浮在空中,尋常人是看不到我的。
我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靜,是超脫於世俗的平靜。
我知道,我成功了。
我與宛兒隔空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她對我擺了擺手,臉上帶着我熟悉的狡黠的笑。
我踏上雷電,走上我的神梯。
此趟凡塵之路,可不是宋燃一人的成神之路。
我亦是。
「名:念,前身:桃妖,一重天第三十二位上神,賜號玄都。」
「玄都上神,一重天,歡迎您的到來。」

-10-
「凡間的你,可真是入戲,我差點都被你騙走了,我還以爲你真的會沉溺在凡塵的情上,還曾出言委婉地勸了你,沒想到你竟是如此拎得清。」
我將宛兒帶上了一重天。
喝了口花茶,我開口道:「你還不瞭解我嗎?即便我成了沒有記憶的凡人,但我還是我,怎會真的沉溺於那些小情小愛,放棄自己。」
凡間的孤女念念,她深居簡出,恪守禮節,深愛着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在被未婚夫傷透了心後,又將後來的丈夫,當作唯一的支柱。
看上去是個以男人爲天,無愛便無法存活,單純好騙的菟絲花,但其實,從頭到尾,她都是自私的。
她的心裏,除了她自己,再無旁人。
她知道自己身爲孤女,京城世家哪怕看在將軍府的面子上,會給她幾分好臉色,但也僅止於此,她想攀高枝,只會跌得很慘。
京城世家的面貌,她早就摸清楚了,所以她從小就把目光放在將軍府上。
傅初祺帶回了真愛之後,她又迅速認清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脅,早已在心裏乾脆地丟掉了傅初祺這根杆子。
轉而以特別流暢的弱者姿態,投向宋燃這個好掌控的。
綁架的事件之後,她清楚地知道所有人對她都心中有愧,她放大了他們的愧疚,爲自己謀到了最後最大的好處——來自將軍府的庇護。
這可比口頭上的養女,要來得更重要。
如果宋燃不是要成神的魔,即便他日後負了凡間的念念,那個女孩也早就爲自己鋪好了路——她可以輕而易舉地藉着將軍府的愧疚,傅初祺的悔意,過好一輩子。
任何對她不利的事,將軍府都會替她擺平,因爲她悲劇的人生,是他們引起的。
她真的聰明又利己,與宛兒交好,也只是爲了從她身上,套出更多女子不曾學到的東西。
念念從小就會裝,連自己都能騙過,但其實走的每步路,都是爲了自己。
她盡了最大的力,去爲自己謀利,過好自己的人生。
我回顧着念念的一生,倒真想好好誇誇自己。
宛兒:「那你看到了嗎,宋燃抓着心臟,最後的表情,真的笑死我了,費了那麼大的勁,碰上個完美自私的人,成神的路破滅了,心愛之人也死了哈哈哈。」
笑完後,她又接着憂愁道:「哎,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像你這樣順利,你說,我要是沒忍住,在凡間愛上了人怎麼辦?」
宛兒的樣子是憂愁的,但我知道,她壓根不愁這事,她在情感之上的冷漠,於我相比,更甚我好多。
我在凡間對老夫人和將軍,或許都還尚有幾縷感情,若換作宛兒,只怕片刻動容都不曾有。
我與她相識相知,也不是一開始就親密無間的,我們費了好些力氣磨合。
我與宛兒,是桃妖與梨妖,百年前,我們是兩棵緊挨着的樹,我們同一時間開了靈識,同一時間化形。
除了最開始的針鋒相對,熟識後便形影不離。
我們自百年前的目標就非常地明確,我們要成神,要成爲任何人都不敢輕易得罪的神,要成爲任何人都不敢輕蔑的神。
我們一起抗過了雷劫,成了二重天的仙,便開始着手準備成神的路。
成神之路,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和最後的情關。
情關並非只有一關,而是三關,人間的情大致分爲三種:親情,友情,愛情。
每個人闖關的方式不同,通關的鑰匙也不同,但每個歷情關的人,心底都隱隱知道自己的鑰匙是什麼,有點像天道慷慨塞給的答案。
但即便如此,有些即使闖過這三關,神梯也不一定會降下。
這裏面甚至還有一部分運氣在。
唯一一定能通關成神的方式,就是三關一起闖。
但這失敗的代價也非常大,不是任何一個離成神只差最後一步的仙能承受的,所以鮮少有仙會選擇這個方法。
但我和宛兒,都心照不宣地選擇了這個方法。
我入凡間轉世投胎,宛兒化作凡人,爲我搭橋連線,成爲三關緊密相連的關鍵。
等她開始闖關,我再視情況搭線。
我們彼此輔助成神。
這方法,我們都無法保證能讓對方成功,但我們依舊心照不宣地,先假定,它一定能成功。
「我來的路上,聽說二重天有個上仙瘋了。」
我朝宛兒看過去,知曉她不會無緣無故提起一件事。
宛兒:「吵着要下冥界去尋他的妻子,你猜,那個上仙叫什麼。」
我Ţú₉答:「傅初祺?」
宛兒彈了個響指:「神奇嗎?巧合嗎?他居然也是歷情關的仙。」
隨後,又不屑地說道:「可他怎麼那樣弱,我只輕輕勾引,就上鉤了,不像仙,像個凡人。」
對於情愛之事,我或許比宛兒更懂一些。
不是因爲傅初祺弱,能成上仙的都不弱,或許是因爲,某一瞬間,他真的喜歡上了宛兒,所以不是她的勾引起了作用,而是那人的心本就向着她。
宛兒與我熟悉得像是連體嬰,我在想什麼,她看一眼,轉個眼珠子就能猜到。
她一笑:「他喜歡的可不是我,你哪怕轉了世,也是你,我哪怕裝成凡人,裝得再像,也是我,你我形影不離走過了幾百年,你沒覺得,我們很像嗎?」
我還真沒覺得。
「你不懂,不是外貌個性,而是感覺,或許還有點細微處透露出來的習慣,我與傅初祺在邊疆相處了三年,他愛上的,只是我身上你的感覺,他把我當成你的替身,我只是略施小計,讓他看不清自己的內心。」
我點點頭,覺得有幾分道理,也想着從中學到些什麼,好在宛兒歷情關時,發揮些用處。
我們又聊了一些,話題終止的時候,宛兒起身:「時辰到了,我該上路了。」
她要下冥界投胎轉世。
我也跟着起身,千言萬語,我們只四目相對,便能知曉。
宛兒灑脫一笑:「祝我一路順風吧,念念。」
「一路順風。」
「頂峯相見。」
番外

-1-
傅初祺帶着老夫人和將軍的意思,正帶着一堆禮品,往宋燃的府邸趕去。
往後,他大概也只能藉着這樣的理由,去見心上人一面了。
心下的酸澀剛剛泛起,他便在街上看到了一抹匆匆離開的身影。
好像是念念!
傅初祺雙目放大,下着雨,宋燃怎會讓念念淋着雨跑在街上。
他們發生了什麼事嗎?
傅初祺一邊想着,一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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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追到一半,他發現念念的身影消失不見了,像是憑空消失在人流中。
他不死心地四處追蹤,讓手下分頭尋找。
終於,他再一次看到了念念——
他看到,宋燃在挖她的心,他看到念念身下,淌了一地的血水,他看到她蒼白得沒有血色的臉,看到她逐漸合上的眼睛,下垂的手……
「念念!」
傅初祺瘋了似的衝過去,他推開對着心臟發愣的宋燃,可他碰到心上人的身體時,早已沒有了任何生命特徵。
她連一句話都留不下。
雷聲震耳欲聾,閃電幾乎要劈了天。
傅初祺絕望而無措地嘶吼着,語無倫次地說着話,他止不住念念胸口流淌的鮮血。
宋燃在他幾聲嘶吼,和陣陣雷聲中,回過了神。
沒有愛意的心臟,他的情關,敗了。
念念……對,念念呢,成不了神沒關係,念念在就好了,她還可以投胎,還可以有靈魂,還可以跟他在一起。
無法成神,她至少得留下吧。
宋燃環顧四周,空蕩蕩的,除了他和傅初祺,沒有人,連鬼也沒有。
怎麼會沒有靈魂,我的念念呢,是已經去了冥界嗎?
我要找回我的念念,我的妻子,我要永生永世跟她在一起,我不要成神了,我再也不會騙她了。
我要告訴她,上天入地,我只要她。
宋燃扔開心臟,踉蹌地爬起身,瘋瘋癲癲地嘟囔着什麼,他黑亮的眼睛,滿是混濁與混亂。
最後回頭看一眼被傅初祺緊緊抱在懷裏的屍體,他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然後從懸崖上一躍而下。
很快,很快就能再見面了。
娘子。

-2-
將軍府內一片寂靜。
近些日子,主人家心情不是很好,下人生怕觸了黴頭,做什麼都小心翼翼地,走路都是低着頭。
「老夫人!老夫人!」
一道焦急夾雜着恐懼的叫喊聲,打破了府內的寂靜,下人們輕抬了頭,想看看是哪個不怕死的。
老夫人坐在上首,蹙眉,頭疼,她支着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將軍沉默地坐在座位上喝茶。
「什麼事。」
丫鬟白着臉,神色慌張害怕,跪伏在地上,聲音顫抖:「老夫人,大少爺,大少爺帶着,二小姐回府了……」
老夫人神色一變,喜上眉梢,站起身來:「念念回來了,哎呦,這麼大的好事兒,你怎麼說得這麼慢,耽誤我去接念念的時間!」
將軍的頭抬了起來,他還沒露出什麼表情,就看到了丫鬟明顯不對的神色,心下一沉。
「老夫人……」丫鬟單薄的身子顫抖,「大少爺,帶回的,是,是二小姐的、屍體——」
「啪——」
丫鬟的臉被老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偏過了頭去,嘴角蜿蜒下一抹刺眼的紅。
老夫人氣急,胸膛起伏的厲害:「賤丫頭,敢咒我的念念,你等着,我去接了念念,就把你杖斃!」
她焦急地要往外走,身邊的嬤嬤擔憂地上前攙扶住她。
「念念,念念啊……我的念念……」
她灰白的瞳孔溢滿了痛苦,淚水順着她蒼老崎嶇的臉龐滑下,嘴裏不放心地喃喃着,好像這樣,能把她的念念喚回來。
傅初祺的院子裏,來來去去地走過好幾個大夫。
「真是個瘋子,心都出來了,人怎麼可能還有救。」
「這小將軍怕是刺激太大,不願意接受現實。」
來去的大夫,嘴上都要說那麼兩句。
老夫人跨過房門,她無視了正與大夫爭論的孫子,視線直直地落在牀上,那裏顯然躺着一個人。
她蹣跚地過去,念念蒼白到泛着青的小臉,一點點地露出來。
被子上,牀單上,還留有她身上嘀嗒下的血跡。
「念念啊,怎麼不聽祖母的話,怎麼不留在將軍府啊……」
她上前,顫抖着給念念塞好被邊,像是兒時一樣,她初來乍到,睡得不安穩,她夜夜來她的屋中,給她蓋好被子。
眼淚砸在被子上,老人家的視力也差了,她幾乎要看不起她乖乖的臉了。
怎麼會是念念不願意留在將軍府呢,不是她,一心要送走她嗎?她怎麼會那麼想要送走她的乖乖,她怎麼會那麼鬼迷心竅,要送走她。
那麼懂事的孩子,在知道她不願意讓她留在將軍府之後,又讓她怎麼留得下來啊……
老夫人聲音沙啞,哭得咿呀作響:「念念啊,我的乖乖,是祖母不好,明明知道外面兇惡,還要讓你走……我的念念啊,怎麼那樣可憐……」
她又哭又喊,眼淚像是不要命地往下砸,終於,還是把自己哭病了。
醒來後,她眼神混沌,抓着人就問「我的念念呢」,旁人同她講死了,她便瘋了似的要與人拼命。
日夜抱着念念小時候的玩具,當成她兒時的樣子,哄它睡覺。
但偶爾,她也會清醒,一個人坐在窗邊,看着窗外的桃花,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姑娘,脾性都大。
惹你一次,氣着了,就再也不來看祖母了。

-3-
將軍剛剛安撫好瘋魔的母親,他疲憊地踏入書房,重重地坐在木凳上,他開始着手處理自己未處理完的事情。
可每每凝神做事,思緒總會在不經意間凌亂。
耳邊傳來一聲響,他下意識說道:「念念,莫要在阿叔工作時叨擾。」
這話一出,他自己都呆愣住了,握着筆的手停在半空,墨汁順着筆毛滴在宣紙上,暈開了一片。
「阿叔,念念在給你整理東西,沒有搗亂。」
小女孩軟糯乖巧的聲音,憑空浮現在他的耳邊,像是就在他身邊。
將軍沉默半晌,擱下筆,起了身。
走到那本倒下的書前,拿起:「是念念想阿叔了嗎。」
他緩緩翻開書頁,像是翻開了塵封的情緒。
他想到,從前,妻子懷孕的時候,他日夜夢到有個小女孩在同他玩樂,他一直以爲,妻子這胎,會是他夢寐以求的女孩兒。
結果不是,妻子也在生產中,大出血,永遠地離他而去。
他愛妻子,起不了再娶的心思,以爲這輩子的女兒夢,就此破碎。
但沒想到,阿孃在幾年後,讓人抱回了一個精緻可人的女娃娃,他在見到念念的那一刻,心花怒放,喜不自勝。
他記得,他日夜將念念帶在身邊,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書房。
念念性子安靜乖巧,看他有事忙,不會像尋常小孩一樣大吵大鬧,而是安安靜靜地蜷縮在一張椅子上,自己翻閱着書籍。有時候,還會踩着小凳子,給他整理凌亂的書架。
是什麼時候疏遠的呢,或許是他第一次出了遠門,小孩子長得快,記憶淺,許久不見的人,哪怕再熟悉,都會陌生。
念念看到風塵僕僕回來,滿面滄桑的他,會下意識地害怕,他只得收拾好之後,再細細地拿玩具哄她。
但戰事越來越頻繁急迫,他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回不去的時間越來越長,不知道哪一次回家,記憶中的小糰子,已經長成了稚嫩的小姑娘。
他在邊境待久了,不會與小姑娘相處,除了公事公辦的冷硬話,他講不出別的,看念念會因爲他的幾句話驚慌,慢慢地,他也閉了嘴。
彼此的感情,便這麼遺落下了。
將軍沉默着細細翻着手中的書,這本是念念兒時最喜歡的話本。
翻到末尾幾頁的時候,多出了一張紙條。
——阿爹,平安回來。
叫他阿爹,但這字跡稚嫩小巧,絕不會是他兒子的,是誰的不言而喻。
不知是何時夾在這裏的,但總歸,是他離開家之後。
將軍想着記憶裏,那個面對他時緊張陌生的小女孩,那個在他離家之前,怎麼誘哄都不願意開口叫他「爹」的小女孩。
抓着紙條的手,輕顫着,他死抿着自己的脣,脣周過長的胡茬跟着皮肉抖動,隱藏在濃眉之下的雙目,通紅,溼潤。
他終於是扛不住洶湧而來的情緒,在唸念死後的一月,沉重的哭出了聲。
他是怎麼一步一步將放手心上疼寵的念念弄丟的,那個他日夜期盼着,能開口叫他「阿爹」的念念。
他如何捨得的啊。

-4-
宛兒已入了輪迴,我算着時間,下了凡。
在下凡之時,我似乎碰到了一個老熟人,那個宛兒口中發了瘋的上仙,凡間歷情關的傅初祺。
他見我第一眼,就驚得愣在了原地。
我只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便飄然而去。
他在身後,似乎想追上來。
我略施小計,很快就甩開了他,他那點功夫,找不到我的。
但在介入宛兒的情關期間,出了一點小岔子——我遇到了宋燃。
瘋掉的宋燃。
那日,我在街邊,我戴着面紗,也不知那人是如何認出我的,拽着我的袖子,叫我娘子。
他變了好大的樣,頭髮Ṭū⁷亂糟糟的,一張臉藏在下面,幾乎看不清真實的樣子,衣衫襤褸,像是街邊隨處可見的乞丐。
唯獨那隻抓我的手,乾淨得異常。
我一眼認出,他是我歷情關的那隻魔,似乎癡傻了,但功力還在,我怎麼甩他都甩不開,同他講話,他統統只回一句「娘子」。
我無奈極了。
現下在凡間,我又已經入了世,除非萬不得已,我是不能動用大的法術的,也就無法震懾開宋燃。
「姑娘,你可小心,這瘋子厲害着呢,發起瘋來,官府也管不了他,你啊,哄着他點,讓他玩夠了,自己放了你,不然,小心臉蛋被他刮花。
「也不知道哪個方向跑來的,聽不進別人的話,只知道叫娘子娘子的,估計是妻子跟人跑了,受刺激瘋了。」
我看了那人一眼,問道:「你怎麼知道?或許是他自己負了妻子,妻子死了,他受了刺激呢?胡編亂造的話,真是張口就來。」
我用力地甩開宋燃的手,不知道是我那句話刺激到了他,他這下沒再抓着我,只是愣愣地看着我甩開他,看着我走。
他還呆愣在原地,目光呆滯。
嘴裏的話,從「娘子」,變作了「對不起」。
再次見到宋燃,是我與凡間的男子演戲,我與那男子相擁時,他不管不顧地衝上前,嘶吼着分開我和那人,瘋狂地攻擊他。
凡人是抵擋不過一隻就快修成神的魔的攻擊,眼看那人要下冥府了,我及時制止。
在宋燃攻向他的最後一擊,我飛身上前,擋住了。
空間暫停在那一秒,我的眼神鋒利而恐怖,冷漠地說道:「宋燃,不要壞我的好事,後果你不會想承擔的。」
宋燃厲聲尖叫着,像是撒潑胡鬧的孩童,黑亮的眸子被淚水浸溼了,似乎我的話,再次刺激到了他哪根神經。
他難掩絕望地看着我,一步步往後退,然後消失在了我眼前。
此後,我再也沒再看到他。
宛兒情關結束後,我回了一重天,做回了我的上神,每日聆聽信徒的心聲。
某一天,信徒的心聲,從往日千篇一律的祈福許願,變成了千篇一律的驚恐絕望。
我甚至聽到了他們的尖叫哭喊聲。
我的信徒們出了事,我要下凡間一趟。
在下凡的時候,我又碰到了那個上仙,他在二重天,上不了一重天,便每日蹲守在我途經的各個地方。
我不常出門,他自然也蹲不到我幾次。
我以爲他會放棄,沒想到還是個慣會死纏爛打的。
「念……」
「你不要再撿着凡塵的往事過活了,你我之間的差距,不是你願意追就能趕上的,我不希望以後再看見你,別逼我用手段讓你消失。」
我留下這麼一句,就走了。
話已經帶到了,如果他不願意聽,那就別怪我下次出狠手。
我來到了信徒傳出絕望心聲的地方。
凡間正是陽春三月,我的季節,桃花開得囂張,佔滿了整座山。
我在這明顯有人居住的山中,看不到一個人,連山中的生靈都沒有。
我還在其中,感受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娘子……你來見我了……」
是宋燃。
我真真是厭惡他這副陰魂不散的樣子:「我的信徒,去哪了?」
宋燃貪婪地望着我,眼裏含着淚,他似乎每次見我,眼裏都含着淚:「我知道,只有這樣,你纔會來看我,我才能看到你……」
宋燃是魔,他修不成仙,連二重天都入不得。
「我,我只是想要你陪陪我,只要你陪陪我, 我就告訴你,你的信徒在哪兒, 我太想你了,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你消失, 在我生命中——」
我皺着眉,聽着宋燃瘋癲又語無倫次的話,看他那副可憐的表情,要不是我是當事人,估計也會爲他的癡情落淚。
他向前走了一步, 我毫不猶豫地變幻出劍, 插入了他的心口, 攪動了一下, 宋燃的神色因爲疼痛扭曲了起來。
尋常的劍肯定是傷不着魔的, 但我這把,是神劍, 是惡勢力的天敵。
我張口道:「不需要你,我也能解救他們,他們死了, 我也能下冥界替他們料理好下輩子,你唯一的用處, 就是死在我的劍下, 再也不能給我造成麻煩了。」
宋燃似乎扯了扯嘴角,瘋了似的繼續走進, 神劍清掉了他胸口一大塊的皮肉,他向前一步, 身子就透明一點。
「你當初,也是這般痛嗎?」
他大有一種「我承受你的痛苦」的架勢。
我說:「不, 你是魔, 沒有心臟。」
所以, 凡間的念念那一遭, 比他痛上百倍。
宋燃流下了兩行血淚:「你的信徒, 都在山下, 我,一個沒殺, 他們, 是你的信徒,我怎會下手, 我只是,想見見你,想償還你……」
他身影在逐漸被分解成細小的塵埃, 隨風散去。
償還?他是在開玩笑嗎?即便他不放水, 他也是殺不了我的,我輕而易舉就能讓他魂飛魄散,他在幻想什麼?
宋燃以爲, 他留下那番話,能對我造成什麼影響嗎?
他忘了,我是怎麼成神的嗎?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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