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吧我的愛人

我被困電梯,消防員遲遲不來。
於是我聽了前男友的建議,強行扒開電梯門,進了一個還沒裝修好的樓層。
幸運的是,我摸黑找到了樓梯,順利逃出生天。
我以爲事情就這樣結束了。
可第二天,一則尋人啓事明晃晃地上了新聞。
上面赫然寫的,就是我的名字。

-1-
我在靜止不動、沒網絡沒信號的電梯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距離被困已經過了四十分鐘了。
距離我打通救援電話,也已經過了三十五分鐘。
可外面還是靜悄悄的,絲毫不像有人要來救援的樣子。
我不甘心地按着手機,從父母親戚到同學朋友,一個一個號碼地嘗試。
無一例外,沒有信號,根本撥不出去。
緊張和恐懼像一張無形的大網似的裹住了我,越收越緊。
然而,就在我按下了通訊錄裏那個塵封已久的號碼時,居然奇蹟般地撥出去了。
不是別人。
正是那個對我冷暴力分手,我發過誓一輩子不打交道的前男友。
祁澤寧。
當年那麼絕情地用冷暴力逼我分手,然後做賊似的躲着不見我的人,現在還能接我的電話嗎?
我撇了撇嘴,心想還是安心等救援算了。
可下一秒,手機裏竟傳出了那個熟悉的嗓音。
我渾身一震,驚訝得差點摔了手機。
「喂。
「舒夢安。
「什麼事?」
祁澤寧惜字如金,聲音淡漠又慵懶,彷彿剛剛睡醒。
「我被困在電梯裏四十分鐘了!消防員還沒到,你快幫我打打 119!」
比起他的懶散,我這邊語速快得像竹筒倒豆子。
也顧不得之前的恩怨和彆扭了。
他總不至於在這時候,連這種忙都不幫吧?!
「不用等救援,你自己直接出去就可以。」
嗯?
我先是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在確信自己沒聽錯後,我深吸一口氣,準備破口大罵。
現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這人居然輕飄飄地說,我可以直接出去?
莫非我還有飛天遁地的本事不成!
「你先別急着懟我。」
就像有讀心術似的,那邊的祁澤寧居然搶先一步,幽幽地開了口:
「你看電梯裏那個顯示樓層的屏幕,還在正常工作,對不對?」
我順着他的指示抬起了頭。
那塊黑色的小屏幕上盡職盡責地標註着阿拉伯數字 10,旁邊還貼心地附上了日期和時間。
「這樣就說明,電梯不是卡在兩層樓之間。
「只是不知道出了什麼故障停在這裏了,操縱面板失靈,開門鍵也不能控制電梯門打開。」
不等我回答,祁澤寧又跟未卜先知一樣地說了下去。
「既然不是在兩層樓之間,現在你只要自己扒開電梯門出去就可以。
「換一個電梯,或者走樓梯下去,都可以。
「放心,電梯門不緊的,很輕鬆就可以扒開。」
這是自從冷暴力分手以來,幾年之內,祁澤寧和我說話最多的一回。
就連我當時Ṫũ̂ₕ泣不成聲地拽住他的袖子,問他爲什麼要離開我時,他也只是輕巧地撂下了幾個字,就起身離開了。
狹小的電梯間裏,種種晦暗的往事縈繞在心頭。
我一時間感到五味雜陳。
但更多的,還是對於祁澤寧的無語。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這麼不靠譜呢。
不幫着打救援電話不說,居然還給我支招,讓我自己扒開門走出去?
「你聽過安全講座沒有啊?這個時候就該老老實實待在原地!」
我十分沒好氣。
「行啊,那你就待在原地哪也別動吧。
「祝你好運。」
那邊的祁澤寧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也沒有強求,從善如流地掛了電話。
我恨恨地盯着手機屏幕上的那串號碼,在心裏把他的祖宗十八代詛咒了個遍。

-2-
五分鐘過去了。
十分鐘過去了。
二十五分鐘,三十分鐘……
隨着時間的流逝,我的耐心也像沙漏裏的沙子一樣,一點點流盡了。
這期間,我甚至又打了一次救援電話。
那邊一再承諾我馬上就到,但電梯外始終還是一片寂ẗùₒ靜。
困在這狹小的方寸之地,我變得越來越焦躁和緊張。
正如老話說的,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盯着電梯門中間那道緊密閉攏的門縫,我的心中慢慢升起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這個想法,完完全全是拜祁澤寧所賜。
咔噠一聲輕響。
我愣住了。
電梯門合攏的力度,竟比我想象的要小得多。
在我大腦宕機,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電梯門就已經被我毫不費力地扒開了。
就像祁澤寧說的,電梯沒有卡在兩層之間,而是穩穩地停在了十樓。
可現在正站在電梯裏,看着眼前景象的我,卻根本高興不起來。
今天,我原本是打算來新開業的商場逛街的。
我早就聽人說了,這家商場十七樓賣的冰激凌特別好喫,值得一試。
就是因爲這個樸素的動機,我才被困在了電梯裏。
這家商場說是剛開業,其實有個別樓層還沒裝修Ťũ̂⁰好,暫時不開放的。
很不幸,十層就是一個這樣的樓層。
我看着眼前空空蕩蕩、一片漆黑的十樓,陷入了沉思。
電梯雖然不動了,可轎廂裏起碼燈火通明,比外面的漆黑一片有安全感多了。
剛纔還打算出去找樓梯的我瞬間打了退堂鼓,又往電梯的角落裏縮了縮。
正在這時,手機鈴聲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
還是祁澤寧。
「舒夢安,我估計你等不及了,已經自己打開電梯門了吧?」
此時此刻,我早就被緊張衝昏了頭腦,已經顧不上感慨他的料事如神了。
「沒事的,你直接走出去就可以,然後找到樓梯,就能出去了。
「沒事的,走出去吧。
「走出去吧。」
我攥緊手機,盯着眼前的黑暗發愣。
祁澤寧輕飄飄的鼓動在我的耳邊一聲聲響起,像是夢囈,像是催眠。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鬼使神差地,在這一聲聲慫恿下,我橫下一條心,一步跨出了電梯門。
黑暗中,只有我手機發出的點點微光。
心跳聲、腳步聲,還有我急促的呼吸聲。
在慌忙的尋找中,我甚至都沒有注意祁澤寧什麼時候掛斷了電話。
大概是物極必反吧。
或許是我之前太倒黴了,現在身處一片漆黑中,我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亂撞,結果竟如有神助地找到了樓梯。
看着樓梯間暖黃色的燈光,我緊張的心情一下放鬆了不少。
後來,順着樓梯走到七樓服裝區,在被鬧哄哄的人羣包圍住的那一刻,我這顆懸着的心才總算是落了地。
不過我也沒心情去喫什麼冰激凌了,於是迅速離開商場,打車回了家。
還好。
還好只是虛驚一場。
晚上睡前,我慶幸地想着。
但是。
這樣的慶幸,就在我第二天一早看到新聞的那一刻時,戛然而止。
第二天,我身穿睡衣頂着一頭亂髮,手抖到幾乎拿不住手機。
我把眼睛揉了又揉,甚至狠狠掐了自己兩下,想讓自己從噩夢中醒過來。
遺憾的是,睜開眼睛,那新聞上的大字依舊清晰。
根本就不是夢境,而是匪夷所思的現實。
一大早,各個媒體就不約而同地播報了那條新聞。
新聞上說,一名二十歲女子在進入新開業的興盛商場後離奇失蹤。
換句話說,監控只拍到了她進去,卻沒有拍到她出來。
商場工作人員和警方搜遍了整個商場,也沒有找到她。
根據監控畫面顯示,該女子最後的行蹤,是走進了電梯。
而電梯內部的監控,居然恰好損壞了。
一片雪花的電梯監控畫面,似乎昭示着一樁懸案。
我把新聞讀了一遍又一遍,只覺得彷彿渾身血液都凝固了。
沒錯,衣服也對得上。
紅色上衣配牛仔褲,斜挎着包。
商場監控拍到的,根本就是我昨天剛進商場門時的樣子。
我明明好端端地坐在這裏……
新聞上卻說我失蹤了?!

-3-
來不及多想什麼,我一躍而起,隨便套了身衣服就往外衝,騎車往家裏趕去。
我在家鄉本地讀研,只是沒有住校,而是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
都鬧到新聞上了……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父母報了警。
我滿腦子糨糊,內心的無語像滔天巨浪一樣把我吞沒。
不是,爸,媽,你們在搞什麼啊?!
我昨天從商場回來還給你們發微信抱怨被困在電梯裏了,可你倆誰都沒回我。
結果今天給我這麼大一個驚喜。
這報的是哪門子警啊?
我一路在心裏埋怨着,自行車蹬得飛快,很快就到了那棟沒有電梯的老居民樓前。我氣喘吁吁地爬着樓,在樓梯間就聽見了一陣嘈雜。
走近一看,發現自家的防盜門居然大敞着。
屋裏全是人。
許多親戚圍着兩眼通紅的我媽Ŧüₛ,正七嘴八舌地安慰着她。
說的無外乎是「彆着急」「夢安一定會沒事的」「咱們要相信警察」之類的話。
我爸則是沉默着站在陽臺,一根接一根地抽菸。
「我就怕夢安是受那件事打擊太大,自己尋了短見啊……
「從那以後,這孩子就不愛笑不愛說話了,我心裏是真揪心……」
老媽泣不成聲,顯出了安慰的蒼白無力。
「爸!
「媽!
「你倆急什麼呢!你們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我一個箭步跨上了最後幾級樓梯,噌地一下就站在了衆人眼前。
大家被嚇了一跳,集體愣住了。
還是我爸媽先反應過來,破涕爲笑,緊緊抱住了我,緊得簡直讓人喘不動氣。
整間屋子裏瀰漫的,都是失而復得的狂喜。
可事實並非如此。
以上不過是我的想象。
而真正擺在眼前的荒誕現實,則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力,是我想破頭也想不出來的。
「爸!媽!
「你們哭什麼呀?我不是好好地站在這兒嗎?」
然而,無論我怎麼大喊大叫,又蹦又跳,甚至用手在他們眼前晃來晃去,眼前衆人的哭泣和安慰,都沒有被打擾一絲一毫。
甚至連他們的目光,都沒有向我的方向瞟一下。
「大姨!
「大舅!
「你們……」
壓住內心巨大的恐懼,我不甘心地喊叫着,伸手推向大姨。
可下一秒,更加奇詭的事情,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發生了。
我的手,竟沒有抓住任何東西。
而是直直穿過了大姨的身體!
我怔愣着縮回手,不可置信也不敢置信,又試着去碰其他人。
一樣,都是一樣的。
他們看不見也聽不見我。
而我,甚至根本觸碰不到他們。
意識到這點後,我就像一臺正瘋狂運轉的機器,忽然間被猛地斷了電。
明明是大夏天,但此刻聽着滿屋的哭泣和安慰,我戰慄得好像站在數九寒風中。
難不成,難不成我已經……
事已至此,一個我盡力迴避但又不得不直面的猜測,悄然漫進了我的腦海。
我的鼻尖酸得一塌糊塗。
看着眼前憔悴的父母,無數過往的點點滴滴湧上心頭,我……
等等。
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奇妙的是,在這種情況下,我的腦子竟變得出奇地好使,恰到好處地記起了一個細節。
幾乎是在瞬間,就截住了我的傷心。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茫。
我是騎着自行車來的,我能摸到自行車。
早上跑出門時,樓下物業阿姨看我慌慌張張,還叮囑我跑慢點,小心摔倒了。
想起這些,又看看眼前對我視若無睹的親人們,我的眉頭越皺越緊。
這麼說來,那個猜想又不成立了,畢竟別人還能看得到我啊!
而且我還能騎自行車呢,怎麼可能會是阿飄!
想着想着,我又振奮起來。
抹了把眼淚,就朝樓下衝去。
一邊跑,一邊在手機裏找出那個說我失蹤的新聞。
這是一座老小區,現在這會兒,樓下四處都是鍛鍊的大爺大媽。
如果他們能看得到我,那讓他們來告訴爸媽我根本沒事,這樣不就好了嘛!
出了樓門後,我的心臟咚咚直跳。
但還是佯裝隨意,和一位正打太極的老大爺寒暄了兩句。
接着,我直奔主題,把手機舉到了大爺眼前。
「您看這多荒唐啊,我好端端地站在這兒呢,連尋人啓事都出來了!」
我故意把語氣放得輕鬆。
大爺專注地看着手機屏幕,又扭頭看向我,點了點頭。
可他接下來說出的話,卻直接讓我的心如墜谷底。

-4-
「是啊姑娘,你是好端端地站在這兒呢。
「可這手機上,哪有什麼尋人啓事啊?」
大爺眨巴着眼睛,滿臉疑惑。
我也眨巴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從早上到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對我貧瘠想象力的反覆暴打。
「您、您看這新聞,上面說二十歲年輕女子失蹤,旁邊就是我的照片啊,這……」
「姑娘,這大早上的,你不會是拿我們老人家尋開心吧?」
「就是啊,小姑娘還挺倔,這手機上哪有什麼失蹤的新聞啊?」
「是呢,我天天看電視看手機,都沒聽說……」
遭到我磕磕絆絆的質疑,大爺面露不悅。
聽到這番對話後,我們身邊又圍過來幾個晨練的大媽。
他們七嘴八舌地,都說根本沒有這條新聞,手機上明明什麼也沒有。
在這樣的攻勢下,我只好胡亂搪塞了幾句,就拔腿落荒而逃。
躲到僻靜處,我後背靠着牆,卸了力似的緩緩蹲下去。
我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荒誕古怪的事情。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虛軟無力過。
眼下的狀況詭異得像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看得到失蹤新聞的人,看不到我。
能看到我的人,又看不見失蹤新聞!
這都是些什麼怪事啊?!
我感到一陣胸悶氣短,耳畔盡是嗡嗡作響的耳鳴。
說實話,現在的我豈止是理不出頭緒。
現在,我連自己究竟是人是鬼都搞不清了。
正在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手機猛然振動起來,一陣尖銳的手機鈴聲劃破了寂靜。
我呆滯地看向手機屏幕。
可就在視線接觸到來電人名字的剎那,我整個人像觸電似的渾身一激靈,突然清醒過來。
祁澤寧。
又是祁澤寧!
一個雪亮的靈感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之前我困電梯的時候,他就神神道道奇奇怪怪的,一直慫恿我自己出去……
那現在這種離奇的情況,說不定他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定了定心神,顫顫巍巍地按下了接通鍵。
「祁澤寧,我……」
想到了什麼,我急剎車似的止住了話頭。
之前在電梯裏,他像未卜先知似的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麼,一次又一次。
難道只是巧合嗎?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默默等着他開口。
「舒夢安,你這麼着急幹什麼?」
還是那樣慵懶清冽的嗓音,像夏天的微風。
但現在落在我的耳中,卻生生讓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根本沒有說發生了什麼事情,語氣也僞裝得平淡如常。
他是怎麼知道我着急的?
想到這兒,我甚至後怕地扭了扭頭,看向身後。
就彷彿有雙隱祕的眼睛,正在暗處注視着我似的。
不過這也證明了,我的猜測沒錯。
這一切的離奇,都和這個人有關。
祁澤寧。
這個和我冷暴力分手,又神出鬼沒故意躲着不見我的渣男。
「祁澤寧,你看到那個尋人啓事了嗎?新聞上說我失蹤了。
「我遇到了很多怪事,需要你幫我。
「你現在在哪?我去找你。」
在目睹了接二連三的荒誕後,我反而顯出了一種奇妙的鎮定。
祁澤寧。
我要和你當面對質。
「我現在在學校,八樓實驗室。
「你來實驗大樓找我吧。」
祁澤寧對答如流,卻故意忽視了第一個問題。
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揣好手機,立刻打車趕往學校。
這次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5-
校園裏,趕往實驗樓的路上,我甚至還看到了蘇嫺。
和我從小一起玩到大的發小,又頗有緣分地上了同一所大學。
其實,祁澤寧、蘇嫺和我,都是從小就認識,一起闖禍一起玩一起瘋的交情。
我和祁澤寧,更是標準的青梅竹馬。
所以,在祁澤寧對我莫名其妙冷暴力的時候,蘇嫺也怒不可遏,去質問過他很多次,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後來,她索性就和祁澤寧斷了來往。
今天,我看見她正哭得兩眼紅腫,哽咽地說着我失蹤了,請大家幫忙找找,有什麼線索要立刻聯繫她。
不出所料。
蘇嫺看不到我,我也摸不着她。
來不及傷心,我只好在虛空中摸了摸蘇嫺的頭以示安慰,又匆匆往實驗大樓趕去。
祁澤寧,和這一切詭異背後的祕密,都藏在那裏。
校園佔地面積很大,實驗大樓位於其中偏僻的一角。
再加上今天是週末,人本來就少,就顯得更加清靜了。
我走進空曠的大廳,被森然的冷氣激得打了個哆嗦。
這棟實驗樓一共八層,按祁澤寧說的,他在最頂層。
爬上八樓不怎麼輕鬆。
可經過了之前的事,我實在是心有餘悸,不敢再去碰電梯了。
於是我推開了厚重的樓梯間大門,選擇了走樓梯。
安靜的走廊裏,迴盪着我的腳步聲和略顯粗重的呼吸聲,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聲音。
簡直靜得有些嚇人。
我再次按下了祁澤寧的電話號碼,想告訴他我馬上就到了。
可電話還沒打通,就聽見一聲巨響。
砰的一聲,彷彿是出了某種故障。
變故發生得如此突然,根本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後,我已經置身於伸手不Ṭųₔ見五指的黑暗中了。
這是……停電了?
不會這麼倒黴吧。
我眨了兩下眼睛,感到一陣無邊的恐懼向我襲來。
黑暗中,只有手機裏那等待接聽的嘟嘟聲清晰可聞。
一聲一聲,不疾不徐的,簡直像在磋磨着人脆弱的神經。
「喂,舒夢安。」
猝不及防地,那邊接通了電話。
「你現在到哪裏了?」
在黑暗中聽着祁澤寧冷冷淡淡的聲音,我居然一陣鼻酸,有種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感覺。
我想告訴他實驗樓忽然停電了,想讓他來樓梯間接我。
可話還沒出口,周圍忽然燈光大亮。
這電來得可真是時候。
只是這突如其來的明亮刺得我睜不開眼,我揉了好一會兒眼睛,才覺得自己慢慢恢復了視線。
可這一回,視線裏周圍的環境,卻不再是剛剛的樓梯間了。
我愣在原地,徹底傻了眼。
我發現,自己正站在實驗大樓的電梯裏。
電梯門緊緊閉着,無論怎麼按開門鍵都無濟於事。
更詭異的是,實驗大樓明明只有八層,可那顯示樓層的屏幕上,卻赫然顯示着另一個不同尋常的數字。
十層。
我腦子裏一片空白,嚇到發不出聲音,只是顫抖着盯着那個猩紅的數字。
和前幾天被困電梯時,如出一轍的十層。

-6-
「我……我在……」
我抖如篩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祁澤寧。
此時此境,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裏了。
「舒夢安,不要怕。
「你自己走出來,往前走。
「我就在外面等你。」
又是和之前一樣的話,他讓我自己走出來。
可還不等我回應,更加詭異的事情就搶先發生了。
原本嚴絲合縫的鐵門,竟然在他話音落下的剎那,奇蹟般地,緩緩打開了。
就像一個無聲的邀請,危險又帶着誘惑。
這一切的一切,都根本不能用常理來解釋。
但眼下的狀況,也實在是讓人顧不得細想。
電光石火間,我連忙向前跨了一步,逃也似的離開了電梯間。
站定後,我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站在實驗大樓的八樓。
正是我和祁澤寧約定好的地方。
「舒夢安,向前走。
「向前走。」
祁澤寧的聲音飄飄忽忽地傳來。
但這一次不是從手機裏了,而是從不遠處的前方。
我皺着眉,滿心疑惑地按他的指示不斷向前。
在一下下的腳步聲中,我的呼吸也慢慢變得急促起來,疑惑中混上了一絲不安。
這個神經病,究竟在賣什麼關子?
我沿着狹長的走廊走了又走,默默在心裏把他問候了成千上萬遍。
終於,在轉過一個拐角後,我總算見到了祁澤寧。
他瘦瘦高高的,穿着白襯衫,正背對着我立在窗邊。
「你……」
我走上前,和他保持了一個客氣的社交距離。
從青梅竹馬到親密無間再到形同陌路,現在面對面斟酌着開口,我竟然覺得有些彆扭。
但我沒有忘記這次來找他的使命。
「你、你能看見我?」
想起對我視而不見的爸媽和蘇嫺,我脫口而出了這個怪異的問題。
果不其然,祁澤寧沒吭聲,只是用一個關愛智障的眼神做了回答。
「那你看到那個報道了嗎?新聞上說我失蹤了,這簡直……」
「我看到了。」
祁澤寧回答得言簡意賅,偏過頭來看我。
窗外光影婆娑,盛夏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讓那一雙淺色的瞳孔顯得更加迷人。
「關於你的事,我怎麼會不知道?」
祁澤寧微微勾起脣角,盯着我認真說道。
我卻慌亂地別開了視線。
神經病。
當初莫名其妙地和我冷暴力分手,現在這麼曖昧又是在搞什麼鬼?
我那邊情況一團糟,可不是來找他敘舊情的。
可是,話是這麼說,想法卻不受理智的控制。
剛剛那樣近的對視,讓我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了很多曾經。
我和他的曾經。
記得當時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他小心翼翼地向我表白了心意,問我可不可以做他女朋友。
看着往常淡漠的少年漲紅了臉傾訴衷情的樣子,我不由得笑彎了嘴角。
我故意逗他,板着臉說:「你根本不用問。」
然後,迎着他不知所措的眼神說:「我當然願意呀,這個問題還要問嗎?」
那時他眼裏的驚喜,簡直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
他緊緊抱着我,承諾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可現在……
祁澤寧依然是當年俊朗的模樣,甚至連眼神都是一樣動人。
只是ṭŭ̀₋這份感情,早就變得面目全非了。
算了。
我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讓疼痛打斷了紛亂的思緒。
「那好,你趕緊和我回家,跟我爸媽說我沒事!
「現在不知道爲什麼,他們竟然看不見我了!你趕緊去給他們說清楚,要不他們還以爲我失蹤了呢!」
總算進入了主題,我急不可耐地盯着祁澤寧。
那一刻,我甚至沒有想起自己摸不到爸媽和蘇嫺這樣的怪事,而只是希望祁澤寧能快點去給他們解釋清楚,好讓他們放心。
眼睜睜地看着親人泣不成聲,自己卻無能爲力,這種感覺實在太揪心了。
但祁澤寧的回答卻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不行啊,舒夢安。
「不行啊。」
他輕聲回答,臉上的神情悲涼又無奈。
還沒有來得及問他爲什麼,我就被震驚扼住了喉嚨,嚇得說不出話了。
不過幾句話的工夫,近在咫尺的祁澤寧身上,竟開始出現了一種可怖的變化。
他的身上和臉上,開始慢慢地向外滲出鮮血。
幾秒之內,剛剛還霽月清風般的白襯衫少年,就變成了血流披面的驚悚模樣。
除此以外。
就在我的眼前,他的脊背開始一寸寸彎曲,直至彎成一個驚人的恐怖弧度。
骨骼彎曲的咔咔聲清晰入耳,令人膽寒。
「對不起,舒夢安。
「我不能幫你了。」
即使經歷着這種變化,祁澤寧還是痛苦地掙扎着開了口。
話語和血沫一起,從他的嘴裏湧出。
他渾身鮮血,佝僂着看向我,眼裏滿是遺憾。
我根本沒有機會回答他了。
暈血的我,幾乎是在這種可怕變故出現的瞬間,就模糊了意識。
眼前一片漆黑。
只有他的聲音飄飄忽忽的,像是從遠處傳來。
「舒夢安。
「對不起。」

-7-
「啊!!」
我一個鯉魚打挺,尖叫着從牀上彈了起來。
我怔愣着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正躺在出租屋的臥室裏。
尋人啓事,祁澤寧,還有好多好多血……
頓了幾秒,我手忙腳亂地打開手機,開始刷各大新聞媒體的報道。
那些報道五花八門的,講什麼的都有。
但是,唯獨沒有尋人啓事。
全部翻過一遍後,我才按滅手機屏幕,感覺懸着的心放下了不少。
原來如此。
我心有餘悸地撫了撫胸口。
這麼看來,那些常理不能解釋的事情,都只是噩夢而已。
這噩夢還真是逼真啊。
我一邊感慨着,一邊給老媽發了中午想喫糖醋魚的微信,就開開心心地準備去蹭飯了。
到了飯點,我氣喘吁吁地爬上樓,正見到老媽出來扔垃圾。
「媽!」
我歡天喜地,熱絡地上去抱她。
可她的眼神,似乎變得有些呆滯。
她怔怔地盯着地面,就跟沒聽見我叫她似的。
接着視線緩緩上移,慢慢看向我的臉。
就在四目相對的瞬間,我分明看見,她的眼圈猛然紅了。
「孩子!我的孩子啊……」
老媽不由分說地一把抱住我,號啕大哭,彷彿久別重逢。
這……這是怎麼回事?
可還不等說些安慰話,我就又被她大力推開了。
我向後踉蹌了好幾步,險些倒在地上。
回過神來,我喫驚地看着她氣得面目扭曲,一根手指狠狠指向我。
這下我徹底不知所措了。
「媽,你……」
「你不是我的孩子!你爲什麼要冒充我的孩子!
「你說,你把我的孩子藏哪去了!」
眼前的中年女人在瞬間變得無比陌生。她瘋瘋癲癲地哭喊着,竟然要撲上來掐我。
幸好,屋裏的中年男人聽到了外面的異常,跑出來阻止了她。
我呆愣在原地,緊盯着這個中年男人。
正是我爸。
只是變得憔悴滄桑了不少,鬍子拉碴的,整個人透着股疲憊和萎靡。
「姑娘,不好意思,剛剛嚇到你了。」
把失去理智的女人安頓在屋裏後,他才折返回來和我說話。
「我們的孩子,在很多年前意外去世了。這事對她的打擊太大,所以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姑娘,我想你應該也有什麼苦衷吧?唉……
「但是你真的認錯人了,我們不是你的父母。」
他客氣又疏離地解釋完畢,就轉過身,砰地關上了門。
留我一個人站在樓道里,久久回不過神來。
絕望?傷心?疑惑?
都是,也都不是。
在這種奇詭狀況的衝擊下,我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腦子裏只剩下白茫茫的空白。
就像蝴蝶效應似的。
不知道哪一點細微的擾動,導致了最終結果的巨大變化。
這一次,的確沒有什麼尋人啓事了。
但我的父母,居然徹徹底底地變成了一對陌生人。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乾乾的,沒有眼淚。
在這種情況下,眼淚反而被蒸發乾淨了。
剩下的,只有決絕的平靜。
站在自家家門口前,我再次撥通了祁澤寧的電話。
我隱隱認定,這所有的古怪,必然都和祁澤寧有關。
之前的被困電梯和現在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噩夢,而是扭曲荒誕的現實。
而我,就是要揭開這層扭曲荒誕的外衣,看看其下掩蓋的真相。
幾乎是瞬間,電話就接通了。
就彷彿是那頭在專門等着我這個電話似的。
「祁澤寧,我想你能猜到我找你幹什麼,對嗎?」
在巨大的恐懼下,我的聲音反而鎮Ŧű̂₅靜了下來,變得沒有一絲起伏。
「對。舒夢安,我也正想找你。」
「有些話,我想當面和你說。」
「這樣吧,我們約在那個剛開業的大廈,興盛商場十七樓,怎麼樣?我請你喫冰激凌。」
聽了祁澤寧報出的那ƭũ̂ₛ個地名,我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回答。
所有的詭異,都是從我走出那棟大樓開始的。
這樣的故地重遊,實在是令我抗拒。
「舒夢安,不要害怕。
「正是因爲逃避和不敢面對,所以這件事才一直讓你恐懼,不是嗎?
「來吧,舒夢安。」
祁澤寧的聲音越來越輕,像夢囈,又像催眠。
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

-8-
第二天,我如約來到了興盛商場。
並抱着視死如歸的心情,一步跨進了電梯。
這也是祁澤寧的囑咐。
他告訴我,讓我務必坐電梯上去找他。
他說,只有直面恐懼,才能做到真正的克服。
都由他吧。
我站在電梯裏,木然地按下了按鈕。
我只是想知道這一切背後的真相,也顧不得想什麼代價不代價的了。
其實,從踏進電梯轎廂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一種預感。
或許某些事情,即將重演了。
所以,當電梯發出一聲異響,停在了十樓時,我並沒有那麼恐懼和驚訝。
只是平靜地掏出手機,按下了祁澤寧的號碼。
瞬間就接通了。
「祁澤寧,電梯停在十樓了。
「這層樓還沒裝修好,我怕黑不敢出去。
「你下來接我吧。」
我語氣平平地央求他。
「好,我來了。」
還是那樣惜字如金。
下一秒,依舊是祁澤寧話音落下的剎那,電梯門應聲而開。
十樓依舊是一片漆黑。
但這一次不同的是,祁澤寧穿着白襯衫,就端端正正地立在電梯前。
他看着我,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不巧,今天十七樓的冰激凌店沒有開。
「而且我想你的目的,恐怕也不是喫冰激凌對嗎?
「走吧,我送你出去。」
祁澤寧笑得有些狡黠,嗓音裏卻充滿不容人拒絕的魔力。
我笑着點點頭,沒有說話,只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裏。
就這樣,我倆手牽手走在沒有一絲亮光的十樓。
不像我上回膽戰心驚地摸索,這一次,我甚至連手機上的手電筒都沒有打開。
只是任祁澤寧指引着我,在黑暗中穿梭。
簡直像有夜視的超能力似的,他彷彿對這裏熟悉極了。
他帶着我繞過承重的石柱,又細心地提醒我注意腳下的磕絆。
我一一沉默地照做。
成千上萬的困惑翻湧在胸中,以至於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了。
「祁澤寧。
「你怎麼不怕黑啊?
「你怎麼,怎麼什麼都知道啊?」
過了幾分鐘,我纔沒頭沒腦地問出了幾個乾巴巴的問題。
「對啊,我本來就不怕黑,以後就更不怕了。
「我哪是什麼都知道啊。」
祁澤寧輕笑。
「只是關於你的事情,我都知道而已。
「倒是你,多大的人了,怎麼現在還和小孩似的怕黑呀?
「真讓人不放心。」
不等我再說什麼,祁澤寧話鋒一轉,開始溫柔地數落我。
聽了他最後一句話,我禁不住鼻頭一酸。
我讓人不放心是嗎?
那你當年,爲什麼要毅然決然地離開我?
這個問題,我猶豫了又猶豫,終究是沒有開口。
只是更加用力地攥緊了祁澤寧乾燥溫暖的手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時間不長。
在祁澤寧的引領下,我們迅速穿過了黑暗的十層,站在了亮着暖黃燈光的樓梯間內。
「安安,我再送送你吧。」
於是我們一路無話,沿着樓梯一點點向下走。
十樓吧,聽着很高,其實摺合成路程,倒也沒有多少。
不一會兒,我們就站在了一樓。
「安安,我還有事,就不送你出去了。」
祁澤寧不着痕跡地,悄悄鬆開了我的手。
「你推開這扇門往前走,就是出口了。
「安安,往前走。」
祁澤寧用手指比畫着,十分認真地給我指路。
我知道,這條路我走過的。
纔不用你告訴我呢。
我根本沒太注意他在說什麼,只是仰着頭,專注地盯着他的眼睛。
祁澤寧長得可真好看啊。
每次四目相對的時候,我簡直都要暈倒在他的眼神里。
從來如此,從很小的時候就是這樣了。
祁澤寧,你不知道吧。
其實在你向我表白前好久好久,我就喜歡上你了。
「你當時,爲什麼要離開我?」
我斟酌着用詞,終究是不顧一切地開了口,聲音裏帶着哽咽。
高挑清俊的少年像是深受這個問題的打擊。
他皺起眉,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對不起,安安,對不起……
「我當時,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要是能重來一次,恐怕我還是會那樣做的。」
祁澤寧紅着眼圈,一遍遍地向我解釋。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我沒有怪你,只是,只是……」
我淚流滿面地踮起腳尖,用一個吻截住了他慌亂的解釋。
我知道你的苦衷,知道你還未說出口的話。
咱們從小一起長大,怎麼會沒有這點默契?
「安安,走吧。
「往前走吧……」
脣齒相接間,祁澤寧含糊不清地重複着。
後來,我按照祁澤寧的指引,順利走出了興盛商場。
然後像之前那次一樣,打了車,回到了出租屋。
這一次,我的心裏靜如止水,沒有一絲漣漪。
晚上睡前,我也只是無比平和地閉上了雙眼,等待着第二天的到來。
痛苦總會過去,希望總會降臨。
人都是要往前走,往前看的,不是嗎?

-9-
第二天是週末。
我踩着飯點回到家,按照早就說好的,回來喫媽媽做的糖醋魚。
我剛一進門,爸爸就接過了我手裏的包,又端詳了我許久,連聲說着閨女瘦了。
我笑着說明明上週才見過,哪裏會瘦得這麼快啊。
就在這時,媽媽喜氣洋洋地端着糖醋魚從廚房裏出來,高興地說今天的魚口味特別好,讓我一定要多喫點。
我說好,並給自己盛了結結實實的一碗米飯。
喫飯前,我看了一眼手機。
十幾條未讀消息,都是來自蘇嫺的。
她說自己愛豆的那部電影終於上映了,興高采烈地邀請我去看。
我笑彎了嘴角,回了她好幾個表情包。
然後,在爸媽的催促下趕緊放下了手機,嚐了一口糖醋魚。
酸酸甜甜,果然滋味鮮美極了。
看着我不住地點頭,爸媽也笑得合不攏嘴。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正常平和。
就像之前那些驚悚和怪異,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
只是這樣的安詳幸福裏,似乎少了某個人的身影。
「爸,媽。
「祁澤寧最近還好嗎?
「我挺想他的。」
我神色如常,又夾了一塊魚肉放進碗裏。
可是爸媽卻在聽了這句話後,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停下了筷子。
「安安啊。
「你要是想他了,就過幾天去看看他吧。
「多和他說說話,免得他覺得孤單。
「他可是咱們家的恩人啊。」
媽媽沉默良久,才哽咽地說道。
一向不苟言笑的爸爸,也用手背狠狠抹了兩下眼睛。
「媽,你放心吧,他不孤單。
「我每天都跟他說話呢。」
我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低下頭,用筷子扒拉碗裏的飯。
一滴眼淚,正正砸在了魚肉上,悄無聲息。
祁澤寧。
或許你不孤單吧。
但是,其實我有時候,會覺得有些孤單。
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10-
我叫舒夢安,今年三十歲,未婚。
像所有沒有結婚打算的年輕人一樣,我總會因爲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頭疼不已。
讓你相親,讓你幹這幹那,總而言之都是些沒完沒了的事。
幸運的是,面對這種頭疼的事,我爸媽和我堅決站在了同一戰線上。
「你不要再催安安了!她有自己的理由,怎麼可能願意去相親!」
老媽語氣強硬地回懟了所有催促,我在背後悄悄比大拇指。
就是嘛,結婚這種事哪裏是催出來的,那是要看緣分的。
忘記是在哪看的,據說錢鍾書曾這樣評價自己和楊絳的初遇。
「遇見你之前,我從沒想着結婚。
「遇見你之後,我從沒想着和別人結婚。」
每次一想到這個,我都會像傻子似的笑得停不下來。
怎麼會有人把我的想法描述得這麼精確呀?
可要是這麼說來,我和祁澤寧從小就認識,那豈不是我五歲以後,就根本沒想着和別人結婚了?
這樣豈不是太便宜祁澤寧這小子了?
可是呀,歲月不饒人啊。
一轉眼,從小跟在他背後叫哥哥的小姑娘,現在都三十歲了。
每天晚上護膚時, 我都會湊近鏡子, 看看眼角有沒有冒出新的細紋。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其實我也沒那麼在意。
畢竟再昂貴的護膚品, 再高明的醫美技術,也不能讓人青春永駐, 永遠是二十歲的樣子啊。
一般這麼想的時候, 我都會笑着搖搖頭, 瞟一眼桌上放的合照。
照片裏的姑娘正正好好二十歲, 青春洋溢的, 襯得照片外的我都滄桑了不少。
可是。
照片裏的少年,卻一直保持着二十二歲時的模樣。
清俊爽朗, 高挑瘦削。
穿一身白襯衫,顯得整個人像青竹一樣挺拔。
這張照片是十年前照的。
十年前,我和祁澤寧還有很多同學一起,趁着暑假出去旅遊。
深夜,我們一起躺在牀上談天說地,期待着明天要去的景點。
在睡前閉上眼睛時, 我們誰也不會想到, 那樣突如其來的災難, 竟然會在半夜發生。
深更半夜, 我被一陣巨響驚醒。
那是比新年的鞭炮還要大上千百倍的聲音,就像比山還要龐大的巨獸在咆哮怒吼, 讓人不寒而慄。
接着,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被一陣劇烈的晃動搖得頭暈目眩。
往常看着堅不可摧的高聳建築, 此時此刻, 居然晃得像巨浪中的一葉扁舟。
我嚇得傻了眼。
可祁澤寧卻比我反應快多了。
幾乎是一瞬間,他就手腳並用,從另一張牀上撲了過來。
他用自己的身體做盾牌, 護住了我。
那白襯衫下青竹一樣堅韌單薄的脊樑, 擋住了鋪天蓋地砸下來的鋼筋混凝土。
祁澤寧可真堅強啊。
我甚至都沒聽到他喊疼。
只是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 一點點滴到了我的臉上。
在昏迷前, 他輕聲對我說,活下去。
活下去。
十年來,他最後的囑咐一直在我的耳畔迴盪, 久久不散。
想到這兒, 我撇了撇嘴。
祁澤寧,託你的福啊, 我都活到三十歲咯。
接着,我小心翼翼地擦掉了相框邊緣蹭上的一點眼淚,然後把它擱回原位。
祁澤寧。
你知道嗎, 昨天晚上, 我又夢到你了。
夢裏我氣呼呼地, 向你抱怨那些煩人的親戚們逼着我相親。
看我愁眉苦臉的樣子,你笑得沒心沒肺的。
切,到底還是個小孩呢。
夢裏你的樣子一點都沒變,笑起來時會露出一個小小的虎牙。
看着你笑,我也咯咯笑個不停。
可是,笑着笑着, 就笑出了眼淚。
但我又不願意你看見我哭,害怕你擔心。
於是我就拼命忍着。
祁澤寧。
我怎麼可能再結婚啊?
我怎麼可能,忘得了你?
– 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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