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侯爺惹了聖怒,被迫迎娶我這個臭名昭著的女仵作。
而後太子繼位,一道聖旨爲侯府平反。
裴青寄一躍晉升天子近臣,前途無量。
就連當朝公主,也當衆承認對他欽慕已久。
遷府之後,我不小心偷聽到裴青寄同公主的談話。
他說:「琴枝心眼太小,難有容人之量。」
他倆站在一起,宛若一雙璧人。
我成人之美,隔日便留下一封和離書離開。
南下的渡船上,一向清冷自持的裴青寄難得失了分寸。
他風塵僕僕地趕來,聲聲泣血……
「你再怎麼也得聽人把話說完啊!」
「我說的是琴枝心眼太小,難有容人之量。」
「我亦是如此!」
-1-
聖旨傳來的時候,我正在郊外的茅房裏驗屍。
彼時正值晌午,天氣炎熱,屍體也已經高度腐爛。
來傳旨的公公站在茅屋外,捏着鼻子一臉嫌棄。
捕快程叔蹲在我身邊,一臉爲難。
「琴枝,宮裏來人了,你要不先去看看?」
我用鑷子夾起死者鼻腔裏的幾根毛髮,用宣紙細細包起,做完這一切後,我才卸下手套走出茅屋。
小公公細皮嫩肉的,在他身邊,站了個更細皮嫩肉的青年。
年歲約莫十八九,髮尾還墜着幾顆鈴鐺,叮叮作響。
我未換裝,胸前還沾染着些許污穢,還未走近,便看見這兩人面色蒼白。隨着屋內屍體被擡出,小公公更是「哇」的一聲直接吐了出來。
如此一來,旨也宣不成了,只能我自己看。
明黃色的綾錦上賜婚兩個大字格外顯眼。
我跪下身,恭敬道:「謝主隆恩。」
小太監慌不擇路地回宮去了,我則是捲起聖旨,接過捕快遞過來的工具箱,望向小鈴鐺。
「走吧!」
小鈴鐺一路走一路響,直到來到尾巷的我家。
大門被人用黑狗血潑過,散發着濃郁的腥臭。
我站在門前,剛準備推門便被幾個小乞丐丟了一身的泥巴。
小乞丐們做着鬼臉跑開了,一邊跑一邊罵我髒東西。
小鈴鐺面露不忿,道:「豈有此理,明日我就去府衙,定要給他們好看!」
我回頭看他,面露不忍,道:「你怕不是忘了,你如今已無官身,府衙大概率是不會管你的。」
-2-
小鈴鐺名喚裴青寄,是才名遠揚的裴小侯爺。
因爲御宴上替被幽禁的太子求情,被罷了侯位貶爲庶人,並賜婚於全京城唯一一個女仵作。
短短一天,便從天之驕子淪爲下等賤民。
裴青寄坐在門檻上,仰頭瞧我,一臉爲難地開口道:「我已被貶黜,侯府是不能住了,明日一早,祖母他們也要過來,不過你放心,我會支付給你租金,定不叫你喫虧。」
我擺擺手,道:「既是一家人倒也不必如此客氣,這房子大,多住幾個人也無妨。」
裴青寄起身朝我作揖,道:「姑娘慈善,只是我們卻不可白白佔姑娘的便宜。」
一句話,表明了裴青寄的態度。
要同我分得清清楚楚,以免日後說不清楚。
我直起腰,拍淨手上的浮灰將他扶起,隨後道:「既然如此,那便依公子所言。」
爺爺留給我的宅子極大,又因爲是仵作之家,周圍人嫌棄晦氣,搬走了不少,是以也算得上是清靜。
我將東院的幾個房間收拾乾淨,忙活到半夜裴青寄纔回來,他見我一身灰塵,連忙道謝。
我卻並不以爲然,道:「小事一樁,明日摺合租金一同付給我便好。」
裴青寄聞言一愣,隨後笑道:「這是自然。」
-3-
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我便套好了牛車。
可是裴青寄表情凝滯,看樣子有些嫌棄。
我頗有自知之明,不等他主動提出便主動將牛車卸下。
裴青寄這才鬆了一口氣。
只是不出半個時辰,裴青寄忽然蔫頭耷腦地回來了。
彼時我正在餵牛喫草,他站在我身後,一臉尷尬。
我從小便很有眼力見,不等他開口,便道:「稍等一下,我套上鞍。」
裴青寄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許。
等牛車晃晃悠悠地來到侯府的時候ƭũₛ,卻發現門口已經停了許多華貴的馬車。
見我停下,馬車上的衆人紛紛探頭來看。
他們面露譏諷,挖苦道:「裴小侯爺好大的福氣,這京城第一女仵作竟叫您收入囊中。」
「這車倒是寬敞,一路美景盡收眼底,只是略顯寒酸便是了。」
瞧瞧,裴青寄這是什麼人緣,落井下石的人竟這般多。
裴老太君拄着柺杖,面色如常,裴青寄則是一言不發,倒是老太君身旁一個穿粉衣的少女率先開口。
「我哥哥自是有福氣,尚書公子倒是該跟阿兄好好學學,若是少去那什子花樓,怕是如今也早已成家立業了。」
少女說話一針見血,氣得那馬車上的人臉紅脖子粗。
說話間,裴家的行李已經搬上牛車,只是我沒想到,偌大的侯府,竟只有這點家當。
回去的路上,裴青寄低聲同我道:「陛下下旨廢侯,侯府的東西盡數上繳國庫,我們只得收拾些輕便衣服。」
他說到這裏,略頓了頓,有些爲難地說道:「昨日答應你的銀子,能否先欠着,待到來日裴某必將雙倍奉還。」
-4-
裴小侯爺一諾千金,自是不會爲了這麼點兒銀錢耍賴。
我將幾人帶回家,只匆匆見過禮,縣裏便來人傳話,我便又趕着牛車走了。
仵作身份卑賤,別說鄉里,就連偌大的上京城裏也只有兩個。
一個我,一個是城南的劉大爺。
劉大爺上了歲數,自是不便舟車勞頓,於是我便將這下鄉驗屍的事接了過來。
到了鄉里,連水都沒撈着喝一口,捕快便將我帶到了苦主家裏。
死者是一中年男人,家中還有一貌美嬌妻。
我剛停下牛車,就聽到周圍人的竊竊私語。
「這小娘子塗脂抹粉,一看就不是什麼良家女子,我看呀,說不準就是小娘子跟她的姦夫聯手,把長貴搞死了。」
「都說這女人是紅顏禍水,長貴是有命娶沒命享啊!」
我拴好牛,提着工具箱走進了院裏。
院子整潔,牆角下還有許多長勢喜人的花草。
能看出院子主人對它的呵護程度。
死者夫人身着白衣,一雙杏眸哭得紅腫。
我將屍體衣裳解開,細看死者口鼻處。
一番檢查過後,確認男人是酒後溺水。
我將驗屍圖簿完善清楚後,委託捕快交由縣衙。
做完這一切後,已是傍晚。
眼看天色大暗,我便準備像往常一般在車裏隨便窩上一晚,婦人卻追出來了。
她表情真誠,不見任何嫌惡之色。
「姑娘若是不嫌棄,便在我家宿一晚吧。」
我自是不棄,剛準備道謝之時,門外卻忽然有一道白色身影出現。
裴青寄風塵僕僕,踏着鈴鐺聲而來。
他說:「琴姑娘,我來接你回家。」
-5-
到家已是半夜。
荒涼的小巷多了幾分熱鬧,總是黑乎乎的巷子竟然燃着幾盞燈籠。
大門上腥臭的血跡已經被擦拭乾淨,而裴家人已然睡下。
我悄悄地將牛車卸下,剛回房房門便被人敲響。
裴青寄端着一碟子小菜跟饅頭站在門口,「廚房裏還有熱水,先去洗洗吧。」
第二天一早,裴青寄便將婚書遞交給了衙門。
衙門印章一蓋,我便同裴青寄成了夫妻。
薄薄的一張紙,將我們兩個互不相干的人連接到一起。
回程路上,裴青寄一言不發。
我想,他身居高位,身邊貴女如雲。
大抵是心有所屬,卻不得不領旨謝恩,才把自己弄成了這副苦瓜臉。
直到城門處,一輛馬車將裴青寄攔下。
打扮華麗的侍女恭敬地行禮,邀請裴青寄上車一敘。
透過車簾,我看到了車裏女子的半張臉。
當朝公主,太子的親妹妹,天潢貴胄,身份尊貴。
我識趣,率先告辭。
我沒回尾巷,而是調轉方向去了府衙的仵作房。
這地方雖隸屬衙門,可是大多數人都嫌棄這裏晦氣,平日裏很少來。
我將最近的文書分揀仔細,半晌午的時候,程饒來了。
他是捕快程叔的小兒子,我同他自幼便認識,他也是爲數不多願意同我親近的人。
他手裏拿着袋糖栗子,晃晃悠悠地遞到我面前。
他說:「小琴枝,又看書呢。」
我接過栗子點頭應是,讓了半邊凳子給他。
他剛坐下便伸手捏着我的耳朵煩我:「聽說你昨天又自己去鄉下了,我不是都跟你說過了嗎?你一個女子太危險,以後若是下鄉一定要來喊我,你怎麼聽不進去呢?」
我費勁地從他的手裏將我的耳朵解救出來,嘴上討饒道:「我錯了,下次!下次一定喊你!」
程饒不信,提溜着我的耳朵不撒手。
直到身後傳來咳嗽聲,他這才老實下來。
本應該在公主車駕上的裴青寄站在門口,身邊還站着一臉鐵青的程叔。
-6-
程叔生了氣,說話的聲音也冷厲起來。
「跟你說了多少次,別過來打擾琴枝,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程饒無端捱了罵,不吱聲了。
程叔又接着道:「現在琴枝也成婚了,以後你還是離琴枝遠點吧。」
程饒聞言瞪大了眼睛瞧我,像是在詢問這件事是真是假。
我點點頭,手指指了指站在程叔旁邊的裴青寄,道:「這就是我夫君。」
他問我:「既已成婚,爲何不辦酒席?」
眼看局面冷場,我開口道:「事發突然,沒來得及。」
程饒走了。
程叔道了聲歉,也跟着一起走了。
裴青寄倒是沒走,還在我身邊坐下。
他說:「我以爲程叔挺喜歡琴姑娘你的。」
我倒是沒覺得有什麼。
喜歡是一碼事,真的成爲一家人又是另一碼事。
程饒長得俊俏,又是捕快,前途大好,要是娶了我,怕是一輩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日積月累下來,難免會心生怨懟。
長此以往,只怕是情分也沒了,還要相看兩怨。
我說:「算不得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大家都是街坊鄰居,程叔心好,總是願意多照顧我跟爺爺一些。」
裴青寄撐着下巴瞧我,道:「琴姑娘,你知道嗎?你很不會說謊。」
「你的眼睛在跟我說,你很難過。」
-7-
難過不難過的,其實我早就已經習慣了。
我是七歲時被爺爺從水裏撈上來的。
寒冬臘月裏,我凍得臉色青紫。
用爺爺的話說,是出氣多進氣少,差點沒救回來。
高燒了七天七夜,大夫都搖頭,說就算救回來,怕是腦子也燒傻了。
爺爺沒說什麼,每天兩副草藥給我灌下,生生地給我灌好了。
腦子倒是沒燒壞,不過什麼都不記得了。
爺爺反倒是鬆了一口氣。
他說:「記得那些污糟事兒做什麼,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孫女,咱爺倆好好過。」
爺爺幹了一輩子的仵作,也曾娶妻生子,可是沒幾年光景,妻子跟兒子雙雙病逝。
批命的人說爺爺命中帶煞,克妻克子,克所有親近的人。
自那之後,和爺爺交好的幾個人也都不再往來了。
巷子裏的小孩們不懂大人的彎彎繞繞,他們喊爺爺老煞星,喊我小煞星。
程饒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打走了朝我身上扔泥巴的小孩,又拉着我的手告訴我怎麼將泥巴丟回去。
慢慢地,隨着年歲漸長,他們不再朝我丟泥巴了。
他們會堵在巷口不讓我回家,也會半夜翻牆摸進我的房間。
夜半被驚醒幾次之後,爺爺叼着煙槍收我做了徒弟。
仵作身份卑賤,可卻隸屬衙門,他們礙於府衙的官威不得已,這才消停了下來。
後來,爺爺將畢生所學盡數傳授於我。
他說:「人們都嫌仵作晦氣,我本不打算將你帶入門,只是眼下再無更好的選擇。」
這時我才知道,爺爺雪夜救我時落下了病根,咳疾久久不愈,如今已到油盡燈枯之時。
他離世那天,將地契跟他攢了一輩子的銀錢都交於我。
他說:「琴枝,若是覓得良婿,便做些小本生意吧。」
爺爺的期望很美好,只是這世上對仵作的偏見甚多,更何況我還是個女子。
這偌大的京城,別說是好人家,就算是貧苦之家,聽得我的名頭只怕也要退避三舍。
自那之後,我甚少見到程饒。
聽其他衙役說,他被調去了別的地方。
許是從別的衙役那裏聽說了我在打探程饒的消息,當日午後,程叔來了。
他在門口躊躇許久,也沒有進門,只是在門口留下了一張燙金的喜帖。
裴青寄來的時候順手捎進來的。
彼時我正在套車,只匆匆瞥了一眼喜帖。
金閃閃的,很是漂亮。
裴青寄面帶愧色,躊躇了半天,才憋出兩個字。
「抱歉。」
他這歉道得沒頭沒尾的。
我同程饒之間,總歸是差了些緣分。
可這件事同裴青寄並無任何關係。
從那之後,我身邊便多了一個束着鈴鐺的青年。
而尾巷的大門,再也沒有被潑上腥臭的黑狗血。
低矮的茅草屋中,重新亮起了一盞等我歸家的油燈。
-8-
程饒的婚期定在臘月十八。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我將禮金交由相熟的衙役捎了過去。
那天難得無事,我也忙裏偷閒靠在炭盆前烤火。
臨近傍晚的時候,裴青寄來了。
他腳步慌亂,面色也不像以往那般淡然。
藉着烤火的時間,他問了我不少關於治療刀傷和解毒的東西。
等到夜半時分,他滅了油燈,穿着黑衣融入了夜裏。
接連幾天,他都是晝伏夜出。
此事隱祕,裴青寄既然不想讓人知道,那我便裝作不知。
直到十日後的半夜,裴青寄敲響了我的房門。
他恭敬地朝我行一大禮,垂頭道:「青寄有事相求,還望琴姑娘施以援手。」
裴青寄帶我去的是城外的一座別院。
重兵把守,燈火通明。
他帶着我來到不遠處的一口荒井前,接過我手中的工具箱,低聲道了一句抱歉。
我還未反應過來,腰便被人一把摟住,隨後裴青寄帶着我從井口一躍而下。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男女授受不親,如今我們的行爲算得上逾矩。
我推推他的肩膀,輕聲道:「放我下來吧。」
他卻沒聽,只說水太冷,莫要凍壞了我。
水路悠長,有許多岔路。
等我們從井底出來時,已經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
我理理衣衫,打量起眼前的景象。
院子裏長可及腰的荒草,還有破破爛爛好似一陣風就能吹斷的門窗。
裴青寄提着工具箱,引着我往裏院走去,「這件事本不想勞煩琴姑娘,只是青寄對藥理着實不通,無可奈何,便只能麻煩琴姑娘了。」
我擺擺手,道:「我乾的也不是什麼治病救人的活計,不過兩者頗有相似罷了。」
「你如今找上我,想來也是無計可施了,既然如此,便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裴青寄怔愣了片刻,終於露出今晚第一個笑。
他說:「琴姑娘,你知道今晚救治的人是誰嗎?」
-9-
還能是誰,不就是當今太子嗎。
裴青寄同太子的情誼,整個上京城無人不知。
自幼一起長大,師承一脈。
太子仁厚,ẗū₎將仵作收編之事,便是他率先提出的。
他說:「一國之大,治下有三十六郡,而一郡則有數不清的村鎮。」
「孤細看過大理寺前十年的未結卷宗,僅一個郡一年來便有幾十起案件因爲沒有仵作及時驗屍而拖成了無頭懸案。」
「若是將仵作收編,一來可寬慰人心,二來可廣招人才,三來可叫所有冤案沉冤昭雪,不使一人枉死,也不使一人漏網。」
一時之間,太子的仁名享譽天下。
如此種種,也便引起聖上忌憚。
於是,在一個暴風驟雨的夜晚,太子被誣陷造反,被聖上囚禁於皇家別院。
太子傷得很重,胸前有三處箭傷,後背還有一處深可見骨的刀傷。
我戴上手套,將後背上已經癒合的刀傷重新撕裂開,劇烈的疼痛促使原本已經昏迷不醒的人睜開了眼睛。
裴青寄在我面前蹲下,眉宇間滿是擔憂,「很棘手嗎?」
「胸前的三處箭傷,傷口烏黑,是中毒所致,幸虧處理得當,目前來看雖餘毒未清,但是並不致命。」
我用棉布將滲出來的血水擦乾,側頭望向裴青寄。
「只是這後背上的刀傷,外表看着已經癒合,其實內裏已經腐爛,若不及時剜去腐肉,只怕是神仙難救。」
Ťù₇裴青寄望着那傷口半晌,纔開口道:「琴姑娘,若是要剜去腐肉,你有幾分把握?」
「不到五成,」我垂頭看向那猙獰的傷口,道:「就算剜去腐肉,我也不能保證他會活下來。」
「但是如果不清除腐肉,他必死無疑。」
裴青寄同太子對視一眼,半晌後,太子開口了。
「早就聽過琴姑娘的大名,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臉色十分難看,卻還是扯出一個溫和的笑,道:「既如此,便要勞煩琴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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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隨後便交代裴青寄將牀上的雜物移走,並用白酒將傷口周圍擦拭乾淨。
做好這一切後,我從箱子最裏面拿出了一根人蔘。
「咬在嘴裏,關鍵時刻說不定能救命。」
裴青寄怔愣了片刻,隨後道:「琴姑娘,這參……」
我應了一聲,道:「放心,是株好參,待以後同房租一起付給我就行。」
此話一出,裴青寄臉色白了幾分。
剜除腐肉是件體力活,不僅要分辨清楚好肉與爛肉的界限,還要動作十分迅速果決。
刀很快,快到太子還沒有反應過來,我就已經摘除了一塊腐肉。
裴青寄臉色蒼白,卻堅持着爲我提燈。
我說:「你雖習武,卻不一定見過這般手段,噁心想吐是正常的,不必強撐。」
太子殿下含了參,精氣神也提上了許多,便也開口打趣道:「阿青,你莫要拉着一張臉,像孤欠了你許多錢似的。」
我用棉布將膿水盡數吸乾後,開口道:「殿下,接下來會很痛,您定要忍住。」
見我面色凝重,太子便也不再打趣,點了點頭,把參含了回去。
刀落瞬間,他的身體驟然繃緊,五指深陷進被褥中。
溫熱的血濺了我一臉,就在此時,太子殿下的身體忽然間抽搐起來。
我穩住刀子,厲聲道:「裴青寄,按住他!」
那場折磨整整持續了一個時辰。
期間太子殿下昏了醒、醒了昏,卻愣是一聲不吭。
裴青寄到最後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送我回去的時候,仍舊止不住地乾嘔。
我瞧他的樣子着實可憐,回房的時候特意叫他同我一起。
我扶着門輕聲喚他:「你來。」
他站țũ⁻在原地,有些躊躇。
「琴姑娘,這不太好吧。」
我瞅了瞅他,有些莫名其妙,「這有什麼不好的。」
同我拗了半晌,他還是妥協了。
等我抱着瓦罐回頭時,裴青寄已經脫到只剩裏衣了。
我難得結巴,問他:「你這是做什麼?」
他看着我手裏的瓦罐,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尷尬了半晌,他才默默地撿起了地上的外袍。
他目光閃爍,道:「我有些熱。」
我哦了一聲,慌亂地將手裏的瓦罐遞給他。
我說:「這是鬼子姜,能緩解你的不適,你拿回去喫吧。」
他捧着瓦罐披着衣衫,腳步踉蹌地走了。
等我關上門後,才發現臉熱得燙人。
我想,明天該跟裴家妹妹知會一聲,我體熱,房間不用燒太多的火了。
-11-
想來是那晚之事實在尷尬,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沒碰到裴青寄。
直到半個月後的夜裏,裴青寄重新敲響了我的房門。
我帶上準備好的傷藥,隨他一道出了門。
等來到井前,他才望向我。
他說:「琴姑娘,得罪了。」
一模一樣的曲折小路,卻不像第一次那般雲淡風輕了。
我的手臂攬着他的脖頸,隨着他的動作身體靠得更近。
不知爲何,我忽然又有些燥熱起來。
臉頰略有溼意,我剛準備抬手擦拭,卻看到裴青寄的額前也滿是細碎的汗珠。
沒等我反應過來,手已經落到了他的額前。
望着裴青寄驚詫的眼神,我訥訥地道:「我有些重,辛苦你了。」
昏暗的井下,他的眼睛漆黑如墨,他靜靜地望了我好久,才啞着聲音道:「琴姑娘不重。」
「是我今天穿得有些多,還要辛苦琴姑娘幫我擦汗了。」
我低低地應了一聲,抬起手復又重新爲裴青寄擦汗。
潮溼的井道內,除了潺潺的水聲,還有心如鼓擂的心跳聲。
直到翻到荒草院中,裴青寄纔將我放了下來。
朦朧的月色中,裴青寄的臉頰泛着兩抹不自在的潮紅。
這種彆扭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了我爲太子上完藥。
「阿青,你跟琴姑娘這是怎麼了?」太子殿下撐着手臂瞧我們,「怎麼看起來彆彆扭扭的,誰也不瞧誰?」
見我們不吱聲,他又緊接着問道:「琴姑娘,是阿青欺負你了嗎?」
我垂着頭將藥罐收拾到箱子裏,道:「沒有。」
太子卻不信,將裴青寄叫到面前來。
他說:「阿青,你什麼時候才能把你的倔脾氣收一收,琴姑娘心腸好,不跟你計較,但你也不能欺負人家。」
裴青寄站在我的身後,被燭光照過來的影子結結實實地將我攏在他身下。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接着道:「不欺負她。」
太子的目光揶揄,來回遊蕩在我跟裴青寄之間。
我手一抖,藥罐裏的藥粉撒了一牀。
我手忙腳亂地收拾好東西,起身告辭。
剛踏出房門,便聽到身後的裴青寄低語。
他道:「捧在掌心都不夠,哪敢欺負呀。」
我腳一崴,緊接着就要摔倒在地,卻被裴青寄眼疾手快地撈起。
裴青寄帶着笑意的聲音在耳側響起。
「琴姑娘,要小心吶。」
-12-
那次之後,我又接連去爲太子診治了幾次。
如此我才得知了太子被刺殺後的真相。
「父皇最近身體大不如前了,許是病重,竟想起了孤這個被幽禁的兒子,如此一來,盯着皇位的麗貴妃便坐不住了。」
「那晚動靜如此之大,門外的侍衛沒有一個發覺的,若不是我的暗衛拼死相護,孤怕是早就死在亂刀之下了。」
裴青寄顯然贊同她的說法,他道:「若只是想除掉麗貴妃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難保三ťũ̂ₘ皇子會狗急跳牆,那樣反倒不好。」
我將傷口重新包紮好,低聲道:「殿下,如此大事還是避開民女再議吧。」
太子卻不以爲然。
他說:「你是阿青的妻子,就是孤的弟妹,我們之間的事便是家事,既是家事,那有何不能聽的。」
ťŭ̀₃我同裴青寄的關係,看樣子裴青寄並未告知太子殿下。
一時之間,我也搞不清裴青寄的想法,只能將目光落在裴青寄臉上。
裴青寄的目光對上我的,半晌,他才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殿下,當初賜婚倉促,什麼也沒有,只怕是委屈了琴姑娘。」
太子殿下大手一揮,道:「這有什麼難的,等孤繼位,便收琴姑娘爲義妹,到時候風風光光地嫁給你。」
裴青寄眼神一亮,拽着我的手腕便朝榻上的太子行禮。
他的聲音清亮,滿含着喜悅,看不出半分不願之色。
「謝殿下。」
回程路上,裴青寄腳步輕快。
只是剛出井,他肩上便被架上了一把大刀。
程饒堅毅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他看看我,又看看裴青寄。
他臉色鐵青,忍不住爆了一句髒話。
他說:「裴青寄,你想死也別帶着琴枝。」
程饒帶着我們回了巷尾。
他立在桌前,語氣憤怒。
「今夜巡撫司收到密報,稱有人擅闖廢太子別院,疑其是廢太子謀逆同黨。」
「若不是我剛巧碰到,如今你跟琴枝一個都跑不了。」
說到這裏,他揪起裴青寄的領子,厲聲道:「你根本不拿琴枝當回事,你明明知道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可你卻還是帶着琴枝去冒險!」
-13-
裴青寄被他拽着,卻沒有反抗。
程饒說完這話,便鬆開了裴青寄。
他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
隨後他說:「明日,你便去衙門同琴枝和離。」
裴青寄沒接話,只是目光落到我身上。
程饒又被他的目光刺到,眼看着就要動手。
只是在拳頭即將落到裴青寄臉上的時候,被我拽住。
他回過頭,疑惑的目光看向我。
我說:「程饒,給太子殿下醫治這件事,是我自願的。」
程饒不解。
他問我:「太子殿下天潢貴胄,同我們這種小老百姓並無交集,怎麼就能讓你冒生命之險去救治?」
我說:「且不說太子殿下乃是仁君,就說不管對方是誰,若是能救治卻選擇不救的話,那還能稱之爲人嗎?」
「再說如今皇室中,有承嫡希望的除了太子便只有三皇子,可那位的暴政你也不是未曾聽說。」
「當街搶奪貌美女子,更爲了息事寧人甚至將女子夫家滿門屠戮。」
「若是這樣的暴君上位,程饒,你覺得是萬民之幸嗎?」
程饒沉默了。
他撐着臉坐了下來。
過了好久,他才啞聲道:「那口荒井,今晚之後便會永久封禁,看守侍衛也會成倍增加。」
「我不管太子如今是否痊癒,也不管以後會是誰繼位。」
「我只要你平安。」
他抬起頭來瞧我,「琴枝,我要你平安。」
程饒走了。
裴青寄又跟着我回了房間。
他面露歉意,垂着頭,像只受挫的小狗。
他說:「琴姑娘,這件事是我鬆懈了,程捕快說得對,我不該叫你去冒險。」
他這話說得誠懇,腦袋都要垂到地上去。
也就是這個時候,才能從他一貫要強的僞裝下窺見那麼一丁點孩子氣。
我拍拍他的頭,笑道:「小侯爺,你跟程饒都太過小看我了,莫說我是個在編小吏,即便我什麼都不是,卻也同樣可以爲國效力。」
「程饒是護友心切,你別跟他較真。」
裴青寄這纔打起精神來,只是臨走時頗爲幽怨地瞧我。
我不解,問他:「怎麼了?」
他幽幽地看我,道:「琴姑娘對程饒真好,怕我記仇還特意爲他解釋。」
不知爲何,空氣中忽然有一股濃郁的醋味飄來,直嗆得我打噴嚏。
我揉揉鼻子,疑惑道:「是誰家的醋罈子打翻了。」
話音剛落,便看到面前的裴青寄臉色漲紅。
他慌忙後退幾步,踉踉蹌蹌地走了。
-14-
自那之後,裴青寄再沒有提過關於太子殿下的事情。
裴青寄住進巷尾的第一年末尾,裴老太君將我喚進了她房間。
她面容慈愛,將枕頭下的一對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玉鐲套上我手腕。
我連連擺手,道:「這般珍貴的物件,給我太可惜了。」
老太君卻不以爲然。
她說:「物事再好也不過是個物事,能被你帶上是它的榮幸。」
那時候我並不知這玉鐲是裴府留給未來孫媳的傳家寶。
晚上喫飯時,裴青寄的目光常常會不自覺地落在我的手腕上。
於是喫完飯後,我將裴青寄喚到房間內,將那玉鐲還給了他。
他雙手捧着玉鐲,嘴脣囁嚅,像是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一般。
到最後,他只問了一句。
「可是玉鐲不夠得琴姑娘的心意?」
我說:「這玉鐲一看就價值不菲,若是用它來抵扣房租,着實是虧大發了。」
裴青寄面色蒼白,表情有些古怪。
他端着手裏的鐲子,問道:「琴姑娘以爲這是祖母用來抵給你房租的?」
我納悶道:「難道不是嗎?」
裴青寄咬碎了牙,將鐲子塞給我,復又拽着我的手腕不撒手。
我有些疼,剛想掙脫卻聽到裴青寄像是破罐子破摔的聲音。
他扭過頭不看我,只是耳朵泛着豔麗的紅色。
他說:「琴姑娘,那鐲子是祖母傳給未來孫媳的。」
說完這話後他轉過來,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我心悅你。」
「你呢?對我也有一點點動心嗎?」
他這話明明是詢問,卻一副強勢的模樣,他梗着脖子,像是要不到合心意的回答便要一頭撞死的架勢。
我被他突然的表白弄得暈頭轉向,眼裏只看得見他那副極好的皮囊。
他輕輕一怔,隨後用小指鉤住我的。
「我是真心的。」
也不知他從哪裏學來的這副狐媚樣子。
但不得不說,他成功地勾引到了我。
於是,在這充斥着曖昧氛圍的小房間裏,我抬頭吻住了他的脣。
一觸即停。
他的呼吸快了幾分。
我心如鼓擂。
他問我:「琴姑娘是什麼意思?」
我有些害羞,垂頭不說話,他卻非要問出個答案一般。
直到被逼到牆角,退無可退。
「琴姑娘不說話,我便當你是默認了。」
頭頂落下一片陰影,嘴脣被柔軟的東西覆住。
裴青寄的手撐住我的腰,力度大到恨不得將我整個人嵌進他的身體裏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只覺得舌根酸得快斷了,他纔將將停下。
昏暗的房間裏,他的額頭抵着我的,滾燙的呼吸在我們之間糾纏。
他喑啞的聲音響起。
他說:「琴姑娘,我很歡喜。」
-15-
那日之後,裴青寄帶着我重新拜見了裴老太君。
改口之後,他便抱着棉被搬到了我的房間。
過年時,巷尾難得熱鬧起來。
老太君坐在院子裏曬太陽,裴青寄帶着妹妹同我學包餃子。
大年初一早上,上京城中響起喪鐘。
前幾日裴青寄還在說當今聖上聖體不安,怕是難過正月十五,可誰能想到剛過了年便駕鶴西去。
裴青寄起身穿衣,見我也想起來,便將我按回鬆軟的棉被中。
他俯身在我額前落上一吻,溫聲道:「沒事,你再睡會兒。」
他出了門,一連三天,沒有回來。
裴家妹妹挽着我的胳膊同我站在門口,眼巴巴地等着。
許是害怕得不行了,她抬頭望我,道:「嫂嫂,阿兄怎麼還不回來?」
我拍拍她的手背,安撫道:「你阿兄有大事要忙,別擔心。」
我望向不遠處高聳的宮塔,耳邊又響起裴青寄臨走時的話。
他說:「若是情況不好,我會在宮塔掛上一張紅布,你若是看見紅布,便順着牀底的密道趕緊走。」
他說這話時,眉眼間的擔憂濃得化不開。
本來奪位之爭,便是要鬥得你死我活。
我不分晝夜地等了五天。
第六天的清晨,有侍衛來到巷尾。
他將裴青寄的手信遞交給我。
信上寫太子已經剿清叛匪,並要在今日準備繼位,他這幾日忙得很,脫不開身,只能先讓人回來報個平安。
爲侯府平冤的聖旨很快就會頒發,屆時我們便可搬回侯府。
我將書信收好,回屋遞給了老太君。
而後半個月,我再未見過裴青寄。
因是天子近臣,來往侯府的人絡繹不絕。
老太君帶我出面應酬,教我如何應對繁瑣的人際關係。
條條框框的規矩將我束縛,直壓得我喘不上氣。
又是一臺貴客席面,我實在受不了跑去涼亭躲懶,卻正好聽到兩位貴婦的談話。
「侯府世代尊貴,怎麼會有這麼上不得檯面的侯夫人?」
「紅寶石跟瑪瑙這樣的東西都分不清,平白折了侯府的臉面。」
另一位貴婦比她謹慎,歪頭打量了一下四周,才接着道:「這還不是先帝御賜的孽緣嘛,侯府也不能說什麼。」
她說完這話,又道:「如今誰不知公主對裴青寄的情意,而裴青寄又有從龍之功,眼下怕是已經攀上皇家也未可知。」
「到那時,這落難後的糟糠妻怕是也只能落個重病不治的下場了。」
兩人嬉鬧了一陣後起身離開,只剩下我呆站在原地身體發冷。
我想,我要去找裴青寄問個清楚。
若是他與公主真的有情,那我可以自行離開,用不上他絞盡腦汁讓我不治身亡。
說來也巧,當天晚上我便在後花園裏看到了久未露面的裴青寄。
只不過在他面前,立着一位雍容華貴的女子。
他們站在廊前,當真是郎才女貌。
-16-
我眼眶泛酸,將身子掩在假山後。
聽不見他們說了些什麼,只是兩人談笑嫣然,好不熟稔的感覺。
我咬咬脣,決定再靠近他們一點。
只是這一近,我便聽到了剜心之語。
他說:「只是琴枝心眼太小,難有容人之量。」
兩人含情脈脈,倒襯得我像是棒打鴛鴦了一般。
夜色朦朧,兩人像是情難自抑一般,竟抱在了一起。
半夜,我留下一封和離書。
將所有的東西收拾完畢後,我離開了裴府。
臨走時,看門的小廝還同我打招呼,問我要去哪裏。
我攥緊了肩帶,道:「去衙門,我去趟衙門。」
可我扭頭坐上了南下的貨船。
在船艙裏,Ŧŭ₍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那位留我過夜的娘子。
她換下了漂亮的衫裙,穿上了方便做活的衣衫。
她同我打招呼,語氣裏再也看不出曾經的溫柔小意。
她說:「姑娘不必客氣,喚我秀娘就好。」
「自姑娘走了以後,我便備受村裏人的排擠。」
「他們欺我家中沒有男人,總是肆意撩撥壞我名聲,無可奈何下,我本想去上京城謀份差事。」
「想來也是有緣,我趕路的時候救下了一位婦人,她是江南繡坊的老闆,我便在她手裏討生活了。」
「只是姑娘怎麼忽然要南下了?那次伴着您的公子呢?」
我摸摸空蕩蕩的手腕,道:「世上無不散的宴席。」
此話一出,秀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再看我時眼裏便多了一抹疼惜。
她說:「姑娘若是不棄,便跟我一路走吧,也好有個照應。」
-17-
貨船走得快,不出半日便已駛離上京。
秀娘遞給我半張燒餅。
貨船晃悠得我眼前發花,接過燒餅後也只是攥在掌心。
秀娘擔憂道:「姑娘應該是沒出過遠門,暈船暈得不輕。」
我嚥下涼水,道:「無事,還可以忍耐。」
我閉上眼睛,靠在牆上休息,卻聽到剛剛上船的客人在抱怨。
「也不知上京跑丟了哪位貴人,就連城門都戒嚴了,滿城尋人呢。」
另一個人緊接着道:「可不僅僅是這一城,照這個戒嚴程度,你說跑丟了公主我也信。」
「聽說有線索賞銀百兩,要是能找到人,賞銀千兩。」
一說到錢,衆人來了興致,「價值這般高,肯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吧。」
一幫人中只有一個見過畫像,他思考了良久,才道:「倒也不至於傾國傾城,頂多算清秀可人吧。」
接下來衆人的聲音便聽不清了。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幾覺,最後是被一陣吵鬧聲弄醒的。
我還未睜開眼睛,便被一人納入懷抱。
那人力氣很大,揉得我骨頭生疼。
我抬手要推,卻無甚作用。
直到熟悉的聲音在耳側響起。
裴青寄急到沙啞的聲音傳來。
他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冤屈,聲聲泣血控訴道:「你再怎麼也得聽人把話說完啊!」
「我說的是琴枝心眼太小,難有容人之量,我亦是如此!」
「你留下一封信,說走就走,你知不知道,我快把天都翻過來了。」
我推推他的肩膀,道:「我還看到你們抱在一起。」
「那是公主沒站穩,我去扶她,」裴青寄被氣得咬牙切齒,「即便我忘情負義,以你的脾氣,大可以上前質問,爲何要一走了之?」
我自知理虧,說話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
我說:「或許是近鄉情怯吧。」
裴青寄咬牙瞪了我許久,最後擠出一個難看的笑。
他說:「好一個近鄉情怯。」
貨船靠岸後,秀娘同我告別。
她揹着竹簍,意氣風發。
「姑娘以後若是受了委屈,可儘管來找我。」
裴青寄苦着臉站在一邊,重複道:「這都是誤會。」
秀娘走了。
我同裴青寄坐馬車回京。
一路上他同我將所有的事情解釋清楚。
「新帝繼位,朝堂上三皇子的餘孽必要及時清除,所以我才一直沒有機會回家。」
「好不容易回去一趟,沒找着你倒碰見了公主,應付完她後,又被祖母叫走,等我完事後已是半夜,怕打擾你休息,我便宿在了書房。」
他說到這裏,幽怨地瞧着我。
「誰知道第二天一早,房間裏只剩下了冰冷的和離書跟訣別信。」
「若不是有人曾經在碼頭看見過你,這茫茫人海,你叫我如何尋你?」
他耍賴似的抱着我的腰不撒手。
過了許久,他悶悶的聲音傳來。
「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 你信我,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17-
顧朝跟着我住回了巷尾。
沒過幾天,老夫人同小妹也來了。
她們早就已經厭倦了權力的紛爭, 也厭倦了戴着面具生活。
小院翻新的第二天,宮裏下了旨意封我爲郡主。
我跟裴青寄重新操辦了喜宴。
程饒是帶着妻子來的。
那是個很溫婉的女人。
拜完堂後,我特意叮囑裴青寄包一個紅包給程饒剛滿月的孩子。
裴青寄一臉喫味,卻還是照辦。
婚後第二年,我有了身孕, 極愛喫酸。
裴青寄頓頓陪我同喫,酸得牙都倒了。
婚後第四年,程叔病倒了。
臨走前,他一直嚷嚷着要見我最後一面。
許久不見, 程叔老了許多。
他握住我的手, 語氣裏帶着深深的自責。
他說:「琴枝,我是真的把你當成自己孩子一樣疼,可你知道, 程叔就這麼一個孩子, 程叔不想讓他遭受世人冷眼。」
「可這些年來, 我看着阿饒同我仍有芥蒂,我常想當年的事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他說這話時, 裴青寄就站在我身後。
我握住程叔的手, 道:「程叔, 你是個好父親,若我是你,會跟你做一樣的選擇。」
「我對程饒, 並沒有男女之情,他是個很好的哥哥, 一直很照顧我。」
「可我知道,程饒不會無緣無故地照顧我, 一定是你常常叮囑, 他纔會把這件事放在心裏。」
「程叔,我不怨你,程饒也不怨你。」
「是你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此話一出, 程叔便閉上了雙眼。
程饒跪在一邊, 眼眶通紅。
他說:「琴枝, 謝謝你,了了我爹一樁心事。」
哀號的哭聲中,程饒垂着頭爲程叔穿上乾淨的襪子。
他說:「我同他說過很ẗųₛ多次,他都不信。」
我站起身,拉着裴青寄一起跪下,送走程叔最後一程。
我知道, 從今天起, 程饒纔算是真真正正地釋懷了。
而裴青寄, 也終於得到了內心一直想問卻沒有問出的答案。
回家的路上, 裴青寄一直緊緊地握住我發抖的手。
他說:「琴枝別怕,我在呢。」
不遠處的家門口,小妹左手拿着糖葫蘆, 右手領着軟糯的小包子。
她銀鈴般的笑聲吹散了凜冽的寒風。
她說:「嫂嫂快來,我跟囡囡給你留了糖葫蘆。」
「又酸又甜,好喫得讓人流口水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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